第一章 矢遵师遗训 誓离罪恶窝
 
2024-08-24 18:27:22   作者:马行空   来源:马行空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地狱生涯

  龙堡在江湖上是一个令人闻名变色的地方,既神秘又可怕。因为从来没有人知道龙堡在甚么地方,更没有人到过龙堡,但龙堡的人却经常在江湖上出没,江湖中却从来没有人见过龙堡中人,因为见过龙堡中人的江湖人,全部都是死人。
  试问死人又怎样告诉活人他见过的东西。所以见也等如不见。
  死去的人,都是别人出钱要龙堡暗杀的人,龙堡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杀人,但为了钱,却甚么人也敢杀。
  幸亏还没有人敢出钱买皇帝老子的命,否则一定会令到天下大乱。
  龙堡,这就是令江湖人变色的杀手之堡。龙堡接下的杀人买卖,每一次都做得干净俐落,从无失手。
  江湖上威名赫赫如“掌剑震中州”沈白,“神枪”言勇,“一掌震天”丁猛,凶恶如“辰州五鬼”刁氏兄弟,“太湖水怪”江蛟,“长白恶虎”屠仁,“独行大盗”仇九,均死于龙堡杀手之手下,死者身上都放有一块龙形铁牌,这是龙堡的杀人标志。
  江湖上寂寂无名,或声名不太响亮之辈,死在龙堡杀手之下的更是不知其数。
  龙堡自创堡之日起,就以杀人为业,以迄于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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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中人闻龙堡之名变色,龙堡中人却是一提起“地狱牢”也无不变色。为什么,那只有身在“地狱牢”的人才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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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云在高空飘飞,随风所之,自由自在,无兔无拘,突的天气骤变,风卷云翻,飘飞的白云再不能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地飘飞了,刹间乌云密布,遮蔽了天空,也遮蔽了白云。白云左飘右飞,怎也突不破那蔽空乌云,霹雳一声雷响,击散乌云,白云再度飘飞在那无涯的天空中……
  琅当一声响,在这深埋在地下的牢房中,在这有限的空间,彷如雷鸣,嗡嗡的回音,震人耳膜,回响不已。
  蓝衣人高扬悚然惊醒,连忙倚墙坐起。一阵脚步声传来,送饭的人来了。
  他也不知关在这里了多少天了,只知道在这里一共吃了五十九砵饭,与其说是饭,不如说是狗食,不,连狗食也不如。
  现在他一面回想着刚才梦中所见,一面在等着吃这第六十砵饭。
  在这阴湿的地牢中,不论日夜,都是昏黑一片,分不出白天黑夜,因为不见天日,只有那昏黄如豆的灯光,整个地牢昏濛濛的,如置身幽冥,有几次在睡中惊醒,几疑自身已成幽灵。
  脚步声终于停下,是一百三十七阶,高扬已听了这脚步声五十九次了,今次是第六十次,从脚步声响次数,他知道地牢到地面有一百三十七级土阶。
  由于不分日夜,他也只有利用吃饭的次数来分别早与晚,关在此多少天。
  这餐是晚饭,关在此已三十天。
  永远是无声无息,只有那脚步声,忽然从铁门下的窄洞中塞进一际饭。
  高扬吃了五十九砵饭,从来没有见过送饭人的尊容,试过三十七次和他说话,那人却像幽灵般,话在口边想说,耳中却听见脚步声在梯级处响起,所以他终于放弃了这企图。
  拿起那砵饭,三扒两拨,已全部落在肚子里,那简直不是吃饭,而是吞饭。
  饭实在太少了,只及正常饭量的三分之一,菜是两片菜叶或一小条臭缄鱼,连一丁点油腥也没有。
  关在此的头两天,由于心情不好,思绪麻乱,对那砵狗食不如的饭,简直看也不看一眼,直到第三天早上,才尝到饿的滋味,整个人饿得虚软无力,肚皮贴在腰脊上,腹腔一阵阵抽痛,忙不迭拿起昨晚留下的那砵饭,狼吞虎咽吃下。
  现在他甚么也不感兴趣,最感兴趣就是那千篇一律,一百三十七响的脚步声。
  到如今,一小条臭咸鱼已是无上的美味。
  关在如此窄小的地牢中,有如睡在棺材一样,要走动,就只好在当做床铺的发霉稻草堆上走,所以后来为了保持体力,尽量避免消耗,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打坐默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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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儿,爹已打听到妳高扬大哥给关在‘地狱牢’里,芝儿,妳在吗?”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奔进院中,向屋里叫。
  “爹,女儿在,妳刚才说什么?”随着清脆的语声,屋门前已现出一个身穿青色衣裙、长身玉立的秀丽少女。
  老者将少女一把抱回屋中,坐在椅上吐了口气,面色沉重道:“芝儿,爹已打听到妳高扬哥已被关起来。”
  青衣少女面上一喜,急声道:“爹,高扬哥关在那里?”
  老者叹一口气,低声道:“关在‘地狱牢’里。”
  青衣少女一听,脸色大变,悲声道:“岂不也是一死?”
  老者安慰道:“爹想来他不会死,大龙头要他死,也不会将他关在哪里,可能是想教训他。”
  少女无力地坐在椅上,泣声道:“但是,关进那地方的人,从没有一个活着出来的。”
  老者慈爱的眼光在少女脸上注视着,低声道:“芝儿,不要哭,妳一哭,爹的心也乱了,他不是那样短命的人,我相信他一定会活着出来。”
  少女悲哭一声:“爹……”伏在老者身上痛哭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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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堡又接到了买卖,聚龙厅上,龙头老大对金龙道:“老二,这单买卖很扎手,买主出价伍拾万两银子,要‘淮南三霸’三条命,你可多带人手,立即起程。”
  金龙在座上一抱拳道:“老大,小弟自当加倍小心,就此别道。”
  立起身,忽忽出厅而去。
  银铜铁三龙一齐起身相送。
  目送金龙身形消失后,大龙头对银龙道:“老三,你的责任是看守高扬,近来那小子怎样?”
  银龙转身道:“大龙头,有那小子好受,近日那小子已瘦成皮包骨,站也无力,整天只是坐。”
  大龙头忙道:“可不要饿死那小子,今天给他饱饱的吃一顿。”
  银龙道:“是,小弟自会吩咐。”
  大龙头自语道:“受此一劫,看他还敢不敢再逃!”
  随大声吩咐道:“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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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高扬在“地狱牢”中吃完第七十四砵饭后,以迄于今的第一次走动。
  人的欲望无穷。
  走动之下,他现在的欲望是说话。
  世上只有死人和哑吧不会说话,他既不是死人,也不是哑吧,尽可大说特说一番。
  但是说话要有对手,倾诉要有对象,他这里却连耗子也没有一只,有的是四面墙璧,一扇铁门,叫他说甚么?
  关在“地狱牢”中,高扬才真正体会到饥饿与寂寞的难受。有时寂寞比饥饿还要难受。饥饿折磨身体,寂寞侵蚀心灵。
  最初关进“地狱牢”的几天,寂寞差点使他发疯。
  逃走的失败,虽不至于令他心灰意冷,却令他心乱如麻,满肚子话想找人倾诉一下,但他面对的只是昏濛濛、空寂寂的牢房,连想找一只耗子倾诉也找不到。
  有几次,实在忍不住,只好放声大叫,直叫到筋疲力尽,耳膜差点被回声震破,才颓然倒下,沉沉睡去。
  心中有太多的苦闷,寂寞又紧紧地笼罩压迫着他,如果不是大叫发泄,早已疯了几次。饥饿与寂寞慢慢侵蚀和折磨着他的身心。由大叫到喃喃自语,最后在心里自语,直至身心麻木,每天只能倚在墙上闭目打坐。
  今天实在太饱了,用手扶着土墙,一步步在稻草堆上移动,口中发出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的低语。
  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冲动,口中发出一阵嘶哑的叫声,声如夜枭泣啼。
  大概那股冲动发泄完了,身子颓然倒下,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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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饥饿可以致人于死。
  突然的饱食,却带来痛苦。
  高扬睡中突觉腹痛如绞,肠脏如翻江倒海,只觉内急无比,忙起身以手扶墙,走向摆在墙角的粪桶。
  刚蹲下,已如江河直下,拉了个七稀八水。
  人本已虚弱不堪,肚泻到第四次,要双手扶墙,一步一颤,走向粪桶。
  第七次却连站也无力,只好爬向粪桶。好在泻完第七次后,肚子里实在已泻无可泻了,要泻,只好将肠脏也泻出来。
  躺在稻草堆上,人处于虚脱状态,气息微弱,只觉昏昏沉沉,缥缥致致,有如置身幽冥地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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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差点就魂归极乐,总算高扬他福厚命大,今天送饭人却破例打开铁牢门,一脚跨进牢房,却被触鼻臭气熏得想作呕,连忙举袖掩鼻,放下饭砵,一步跨到高扬身前,倏的吓得脸色全变,连忙伸手放在高扬鼻端,觉出还有丝极微弱的气息,心中放下不少,再从新打量躺在稻草上的高扬,全身挺直,在昏濛濛的灯光下,双颊凹陷,脸色白得有如死人,长发如草,一腮胡子,双眼紧闭,真有如一具僵尸,瞧得他心里不禁也打了个寒颤。
  一转身,飞般奔上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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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厅上杯盘狼藉,待撤去残席,一杯香茗在手,银龙才对金龙道:“老二这趟可还顺手?”
  金龙呷了口茶,道:“是有些扎手,不过——咱和手下都平安回到堡中。”
  “老二,你可知高扬那小子差点死了?”铜龙急不及待地道。
  “我在外干买卖,怎知?”金龙轻对铜龙道:“不是不要他死的吗,怎会差点死了?”
  铜龙嘿嘿笑道:“正是不要他死,否则他早已死了十八次。”
  金龙不解地望着铜龙,转对大龙头道:“老大,到底是怎么回事?”
  大龙头对老三银龙道:“你就告诉老二吧。”
  银龙于走阴笑着讲出高扬因为吃了那顿丰盛的晚餐后而泻肚子,差点死了的经过。
  金龙听完后,不觉哈哈大笑:“那小子死不了,有他一番好受。”
  “老二你说得对了。”铁龙抢着道:“那小子如今可是人不人、鬼不鬼,整天痴痴呆呆,白痴一样!”
  金龙一皱眉头道:“如果成了白痴,岂不是要养他一世?老大,这不化算。”
  龙头老大一声大笑道:“老二,你放心,龙堡几曾做过蚀本买卖,老大我保他不会成白痴,还要他为咱们杀人赚钱。”
  金龙问道:“关了那小子多少天?”
  “足足一百六十九天。”银龙略一思索道:“老大,是不是还有十一天?”
  龙头老大阴阴一笑:“受完这十一天苦。放了那小子,咱要叫那小子一想起在‘地狱牢’的滋味,就打心里发寒,八辈子也忘不了,看他还敢逃不?”
  铁龙大笑道:“老大,现在你给那小子八个胆,他也不敢再逃了。”
  银龙却提醒道:“那小子可是倔强得很,只怕不易就此令他服贴。”
  “老三讲的不错,一定要小心提防他,再叫他逃一次,咱们就再没有面子统驭龙堡了。”铁龙也提醒大龙头。
  “四位老弟,咱早已防到此着。”龙头老大慢慢呷了口茶,道:“以那小子现在的状况,放他出来后,起码要调养一段时候,在他调养的那段日子,咱们派人不分日夜监视他,待他身体一复原,立即派他去干一票买卖。只要他干了一次买卖,那就不怕他以后再敢心生逃意。”
  铜龙拍掌道:“老大,咱真的佩服您啊。”
  铁龙仍有默不解道:“为什么他干一次买卖后就不敢心生逃意?”
  大龙头望一眼银龙,银龙立即道:“老五,这不是简单不过的事,你真的不明白?”
  老五低头略一沉思,一拍大腿,抬头道:“绝!此计妙绝。”
  “你真的明白了?”银龙问。
  “当然明白啦!”铁龙道:“只要那小子干了一次后,他敢再逃,咱们就在江湖上放出消息,说他是龙堡的杀手,某人被杀就是他干的,那时不用咱们追杀,江湖上凡是被咱们龙堡杀死的人的亲戚朋友,自然不会放过他,即使江湖虽大,却无他容身之地,是不是这样?”
  龙头老大一点头道:“正是如此。”
  金龙赞道:“老大可有买卖上门?”
  “有!”龙头老大一指铜铁二龙道:“两单,老四老五今晚动身。”
  金龙起身道:“如没别的事,小弟告退。”
  老大道:“也没有什么了,老二,你这趟辛苦了,且去将息。”
  铜铁二龙同时站起道:“咱俩也去安排一下人手。”
  龙头老大点点头,各人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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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扬倚坐墙边,双目微闭,状如痴呆一,心里却在想:关在此已差不多半年,如存心要自己死,已死了多时,究竟要关到何时,再关下去,也挨不了多久。
  想到此,心里起伏不已,一咬牙,暗暗道:“不管关多久,也要挨下去,只要有一口气活着出去,就再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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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儿,明天全堡人都要到聚龙厅,不知有何事故?”白发老者一步夸进屋门,对正在托腮沉思的芝儿说。
  芝儿抬眼望了父亲一眼,不语。
  老者怜惜地望了女儿一眼,道:“芝儿,妳也不要想坏了身体,说不定明天就会放高扬出来。”
  芝儿娇躯一动,起身一把抓住老者手臂道:“爹,可是真的?”
  老者叹一口气,慈爱地道:“看妳急成这样子,爹也是猜估的。”
  芝儿听爹如此说,颓然坐下喃啮道:“究竟何时放他,究竟何时放他……”
  老者看着女儿那失神的样子,不禁也叹息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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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气爽,太阳高挂,又是一个好天气。高扬无力倚坐墙角,双目微睁,注视着昏蒙蒙的空间,肚子饿得咕咕作响,认真难受,心里不由急切希望那砵少得可怜的饭钵出现眼前,好疗一疗饥火,心想眼望,不知怎的眼前突然飞舞着无数砵盛满白饭的瓦砵,心中大喜,忙伸手去抓一砵,却抓空了,一怔,用手搓搓双眼,闭目再张开,眼前那有满满的饭砵,有的只是昏濛濛的空间,与及四面墙壁一扇铁门。
  不由苦笑,却比哭还难看。
  琅当一响传来,跟着脚步声在寂静的空间响起,高扬双眼不由紧紧注视那铁门下的窄洞,他知道送饭的人来了。
  脚步声终于在铁门前停下。
  在他来讲,却像千万年一样长久。
  手已颤抖抖伸向铁门下的窄洞,满以为饭砵立刻会塞进来,却出乎意料地传来“卡察”一声开锁声,跟着铁门半开,一步跨进牢房。
  黑衣人望一眼手仍伸出、白痴般呆着的高扬,一声不响,手一抄,将高扬那瘦弱的身子折在背上,转身走出牢房。
  高扬伏在黑衣人背上,耳听着那步声在空寂的地牢回荡,心里昏惘一片,以为在做梦。不相信现在正一步步离开这害怕的“地狱牢”。
  直到一股清新的空气吸进肺腑,凉风拂体,人也清醒了多少。睁开双目,一片耀眼的阳光射入眼帘,双目一阵刺痛,金光乱闪,目眩头晕,双目一闭,差默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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