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回　长恨悠悠

 

2020-04-30 18:20:53   作者：倪匡   来源：倪匡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但正在杨华将要扑中袁晶晶之际，突然一股旋风，卷着一股沙柱，在他们两人之间，疾然而过，将他们两人，隔了开来！
　　黑暗之中，袁晶晶只觉得那股沙柱，卷起大量风沙，向自己压到。
　　而在风沙未压到之际，杨华的手，已然抓住了自己的衣袖。
　　风沙一到，“嗤”地一声，衣袖断裂，袁晶晶以双手护住了七窍，伏了下来，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狂风向前卷去，乌云也散开了些，袁晶晶抬头四望，胧朦之中，只觉得自身附近，空无一人。
　　向前望去，则见风沙蔽天，袁晶晶心知杨华一定是被那股沙柱，卷了出去，她想起杨华陡然间狂性大发的情形，心知杨华一定是中了什么奇毒，如今又被狂风卷出，当然是尸骨无存的了。
　　她一个人，呆呆地伫立到天明，心中说不出来的难过，也不再向西去，折西向东，来到了长城边上，在一个极是隐蔽的山谷之中，静练那阿修罗秘魔妙法。
　　她武功根底，本就不错，报仇之心，又浓到了极点，一练上阿修罗秘魔妙法，更是如痴如醉，从此魔由心生，深不可拔。
　　但是她自己，却是了然无觉。
　　直到两年之后，她已然将阿修罗秘魔大法之中，昔年上官如龙，虽然练成，但是却不敢使用的几种最厉害的武功练成，她才离开了那个山谷。
　　两年来，她首次步出那山谷，也第一次，在一道小溪上，看到自己的容颜。
　　乍一见，她不由得吓了一大跳！
　　本来，她容颜何等清丽，可是这时候，因为练那阿修罗秘魔大法，心情在无形之中，变得极是狠毒，有绪内而形绪外，容颜竟也变得狞厉无比！但袁晶晶却不知其中情由。
　　她还只当，是两年来的深仇大恨，将自己折磨成这个样子的。
　　因此，她便带上了人皮面具，一路向武当进发，在路上只不过半个月来，便已然伤了山五逆门中，七十来个高手，下手之际，绝不容情，照例是先发厉啸，以“无声妙音”绝顶魔功，令得对方如痴如醉，然而再下手将之击毙。
　　因之，一直到第四批五逆门人物被害，周文渊派出的人，才知道下手的是何等样人。
　　而当时，被风沙卷出的杨华，直被沙柱推出了三里许，在那段时间中，他不断地挣扎，真力已将用尽，才因为沙迷七窍，昏了过去！
　　也好在是被风沙所迷，昏了过去，要不然，他非力道使尽而亡不可。
　　在他昏迷之际，风暴已然平静，恰有一队波斯胡人经过，遇上了他，队中有几个医术高明的胡人，将他救转，并为他以波斯医术，放血去毒。
　　杨华虽然在波斯胡人的照料之下，保得了性命，但是因为真力消耗太多，身子极是虚弱，勉强来到了东昆仑脚下，却是无力攀上绝顶去。
　　杨华就在东昆仑脚下，化了一年多的时间，日夕苦练，才令得功力恢复，然后上山，在绝壑边上望了下去，那两串照夜明珠的光芒，只如萤火一点。
　　他心知一人之力，万难将那两串明珠，取了上来，但是他仍不死心，冒着罡风刺体之苦，以野藤缒下了绝壑。
　　当他身在绝壑之中时，他也发现了上官如龙，周文渊曾经发现过的一点。那便是，那部“天下武汇”，乃是刻在石壁上的。
　　虽然看不到，但是以手抚摸，一样可以获得不少绝佳武功。
　　因之，杨华便放弃了取得照明珠的念头，一年来，他每日只上绝壑，三个时辰，全部用在细心摸索绝顶武功之上。
　　在那一年中，他虽然未曾得到“天下武汇”中的绝顶内功心法，但是却学了不少奇门已极的招数。而且，在绝壑之中，罡风何等厉害，不容人不全力以赴，以内功与之相抗。
　　因此等于是要比平时，多用几倍精力去练功，一年下来，内功也自精进。
　　杨华本来，也不想就此便去与周文渊算账，因为他知道，武功虽已精进，但周文渊有昆吾金刀在，自己一样不是敌手。
　　可是，那一天，他在昆仑脚下行猎，却遇到一伙正派中人，携着家眷，避居西域，在昆仑脚下经过，杨华一问起五逆门的恶行，禁不住热血沸腾，而且，他也得知了袁燕飞在两年之前，已然失踪，想必两年来，她绵劲神功，一定大有进境，若是找到了她，两人联手，只怕事有可成。
　　因此，他便立即离开了东昆仑，和袁晶晶重在武林出现，前后竟只差了几天的工夫。一个自西，一个从北，同赴武当，而一路之上，俱都出手不留情，令得五逆门主坛，也为之震动！
　　杨华离开东昆仑，本来只想找袁燕飞联手与五逆门为敌。他不是记不起袁晶晶，而是早在两年前，他自己遇救之际，便以为袁晶晶已经死在风暴之中！
　　他走了近两个月，到山头枫叶红遍，深秋时分，他已经将来到武当山附近，一路上，他不断探听袁燕飞的信息。
　　可是此际，武林之中，凋零已极，全是五逆门的天下，袁燕飞身在何处，谁也不知！
　　杨华和袁晶晶两人，再次出山，与五逆门中人为敌，两人均已具有一流身手，周文渊连接报告之后，也明知两人一定会上山来。
　　他心中绝不害怕，因为，既然连一音大师、洪子农这一类的高手，也不免败在他的手下，何况是两个年轻人？杨华来到了武当山附近，已然是昔年玄征、沈嗣两人，将他救出之处，他心中也不禁踌躇，在一片小林之中，徘徊不已。
　　看来，袁燕飞身在何处，犹如石沉大海，自己是一个人闯上山呢？还是去找到了袁燕飞，再作道理？正在犹疑不决之际，突然听得一个女子声音，其音冷峻无比，但是在冷峻之中，却也听得出她带着极大的欣喜，道：“杨大哥，是你么？”
　　杨华回头一看，只见一株古榆之上，轻烟也似，掠下一个女子来。一幌眼，已然到了杨华的面前，那正是也已赶到武当附近的袁晶晶。
　　此际，袁晶晶蒙着人皮面具，而且自练秘魔妙法以来，声音也完全改变，杨华不禁一怔，道：“朋友……是谁？”
　　袁晶晶怔了一怔，本来，以她的性情而论，这一点事，绝不会引起她的不快。可是这时候，她的心情，已是变得极其乖戾，一听得杨华如此发问，心中竟然大为不快起来！
　　当下便冷冷地道：“杨大哥真是贵人善忘啊！”
　　杨华不禁给她弄得莫名其妙，听她的口气，像是与自己极熟，但是自己却一点也记不起她是谁来。想了一想，蓦地想起，称自己为“杨大哥”的年轻女子，只有袁家姊妹两人！
　　一想及此，他也立即已然想起，眼前的女子，一定是习了秘魔大法的袁晶晶！
　　一时之间，杨华不禁又是高兴，又是难过！
　　高兴的是，自己有了帮手，而难过的是，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袁晶晶在练成了秘魔大法之后，竟然变了另一个人！
　　当下杨华脱口道：“袁姑娘莫怪，我一时眼疏，你又带着面具，是以认不出来。”
　　袁晶晶叹了一口气，道：“就是我不带面具，只怕你也认不出了！”
　　杨华道；“袁姑娘，我早已说过，不要练那阿修罗秘魔大法！”
　　杨华话未说完，袁晶晶已然厉声道：“胡说，不练此法，如何报仇？”
　　杨华听出她话音铿锵，刺耳锐利已极，功力之高，绝不在自己以下，暂时也将难过之处放开，长笑一声，道：“既然如此，我们再不上山，更待何时？”
　　袁晶晶也发出了一阵桀桀怪笑，一齐向前，疾驰而出，片刻之间，已然来到了上山的口子旁，那地方已然造起了四座石亭，每亭中有四个人，共是一十六人，守住了山口。
　　杨华和袁晶晶两人，旋风也似卷到，那十六人，一齐迎了出来。其中一人，冷冷地道：“来者莫非便是近日来，在西路、北路，出手与本门为敌之人么？掌门在山上，恭候多时，请迳上山！”
　　依照武林惯例，对方已然讲出了这样的话来，当然是说自己不是敌手，来寻事的，也应直直上半山，去寻周文渊才是。
　　杨华便是如此想法，沉声道：“好！”
　　可是，一个“好”字才出口，突然听得袁晶晶响起了一阵，惊心动魄，难听已极的尖啸声来！杨华的内功，此际，无论如何，都可以说已然到了第一流的程度，可是一听得那尖啸声，也是禁不住心神旌摇，刹时之间，吃了老大一惊。
　　只见站在自己身旁的袁晶晶，已然向前疾掠而出，人影如飞，霎时之间，那一十六人，竟没有一个幸免！杨华急道：“袁姑娘，擒贼擒王！”
　　袁晶晶“哼”地一声，道：“我可没有你那么好心，一个也不能放过！”
　　一面说，一面越过众人的尸身，向前疾掠而出，杨华呆了一呆，便立即跟了上去。
　　他心中知道，那一十六人，既然身在五逆门中，自然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但是袁晶晶下手，如此之狠，却也不是正经之人所应为！
　　当下他加快脚步，赶上了袁晶晶，不消小半个时辰，已然来到了石坪之上！两人一踏上石坪，杨华便道：“袁姑娘，小心点！”
　　袁晶晶点头道：“我知道！”
　　两人说话之间，只见达星禅师，大踏步地自大厅之中，走了出来，哈哈大笑，道：“杨朋友果是信人，确要前来送死，可佩！可佩！”
　　原来在两人一到山脚下，袁晶晶出手，伤了那十六人之际，在山上瞭望的人，便已然发现，报告了周文渊，周文渊心知两人这一来，破釜沉舟，不胜则死，也是绝不可轻视，也早已安排定当。
　　他将所有人等，全都驱离了大厅，以防袁晶晶陡地使出“无声妙音”之际，功力不济的人，禁受不住，徒自受伤，连周深也被他驱了开去。
　　大厅之中，只有他和达星禅师两人。
　　达星禅师话一说完，便立即退进了大厅之中，袁晶晶怪笑之声不绝，道：“不错，我们是送死来了！”她一路南来，以“无声妙音”魔功，杀了五逆门中，近百余人，但每次，她在使出那“无声妙音”无上魔功之际，至多也只不过使六成功力。
　　此际，她知道所面对的敌人，凶狠残忍武功之高，只在自己之上，不在自己之下，因此一出声，便用足了八成功力！
　　那一阵怪笑声，倒还罢了，那两句话，语音之尖利，实是匪夷所思，每一个字，像是一把利刃一样，直刺入人的心坎之中！
　　达星禅师才一退入大厅之中，袁晶晶的语音，便跟了进来，达星禅师的内功，何等深湛，但陡然之间，也不禁为之一怔，连忙真气运转，摄定心神，耳际兀自觉得“嗡嗡”作响！
　　周文渊端坐在白玉交椅之上，浓眉也不禁略蹙，沉声道：“禅师，这女娃子由我来对付！”
　　达星禅师道：“掌门说得是！”
　　两人只是一句话间，杨华和袁晶晶两人，已然大踏步地跨进了大厅！
　　两人一跨进了大厅，见大厅之中，除了周文渊和达星之外，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心中也不禁为之一奇。
　　周文渊并不起身，“哈哈”一笑，道：“杨老弟果然来了！”杨华见到了周文渊，怒火狂涌，沉声道：“来了！”
　　周文渊道：“两年不见，两位功力像是俱有进步，但两位可知，连一音大师，甚至天樵洪子农这样的人物，也已然死在我手下了么？”
　　杨华面色神肃，绝不动声色，仍然语音低沉，道：“早已知了。”
　　周文渊一笑，道：“明知如此，尚且前来，两位勇气可嘉！”
　　一面说，一面缓缓地站了起来，身外的长衣，也不脱去。
　　在一旁站立着的达星禅师，本来也已然气概不凡。可是周文渊才一站起，凝如泰山，达星褝师，便顿时被比了下去。
　　杨华一见周文渊站起，情知激战将生，双掌一错，身形略矮，一步向前跨出，“呼”地一招，手臂向外一圈，掌心向里，招式怪到了极点，已然凌空，击了出去！
　　周文渊一见杨华一出手，便是这样的一招怪招，正是自己也曾经在绝壑的壁上学过的“天下武汇”中的功夫！周文渊心中不禁一凛，因为他不知两年杨华究竟在“天下武汇”，得了多少本领！
　　当下身形一侧，向外避了开去，道：“禅师尚宜小心应付！”
　　他向旁一避间，杨华掌风到处，“砰”地一声，正扫在大柱之上，大柱上灰尘纷堕，杨华身形转动，第二掌接着发出之际，达星禅师高大的身形，已经旋风也似，转了过来。
　　杨华一见这等情形，便已然料到，对方已然定下了由达星禅师，对付自己，而由周文渊对付袁晶晶，杨华明知袁晶晶的功力，不在自己之下，因此他绝不愿袁晶晶去涉险，急忙想回掌撤招，再向周文渊扑去之际，达星的掌力，已然如排山倒海也似，涌了过来！
　　杨华无法可施，只听得耳际，厉啸之声大作，袁晶晶也已然向周文渊扑了过去，只得翻掌相迎，“碰”地一声，双掌相交，两人身形，各自一幌！
　　两年之前，杨华的功力虽高，但是却还不是达星的敌手。
　　此际，一上来，两人便硬拼了一掌，显而易见，两人已是功力相若！
　　两人各自一幌间，达星禅师手臂一缩一伸，一掌又已当胸印到。
　　此际，两人相隔，只不过三四尺的距离，杨华一见达星掌到，胸口一缩，左右双手，突然在涧口交叉一转，同时，十指伸屈，却反抓达星右腕！
　　那一招，守中寓攻，招式之怪异神妙，实是见所未见！
　　达星禅师心中猛地吃了一惊，暗忖两年不见，他从哪里学来了这样神妙的招式，那一掌虚按了一下，立即撤了回去。
　　但杨华像是早已料到他要撤掌一样，双臂一起向前一松，左抓右拿，又是一招怪招！
　　达星禅师慌忙后退，尚未及想出如何应付杨华那一下怪招，杨华的招式，又已起了变化，只见他身形陡地一矮，右手中指，疾指向达星小腹上的“四满穴”。
　　达星禅师心中暗叫“来得好！”毫不犹豫，手起掌落，向杨华当头，击了下去！
　　杨华的那一点，看来势子极是厉害，但是，那一招，却是丝毫看不出什么妙处。
　　他右手向达星小腹点出，左手下垂，身形又矮，整个顶门，算是卖给了人家，等于是存心拼命的打法，因此达星只当这一掌，定然可以得手。
　　怎知杨华此际，心知袁晶晶功力再高，也难与一音大师相比，时间一长，非死在周文渊手下不可，因此早已打定了主意，要尽快地结果了达星，然后两人共战周文渊，是以出手间，全是“天下武汇”中的绝招，那一招，名唤着“埋首苦学”。
　　招式才使出之际，根本一点也看不出什么妙处来，可是，就在达星以为有机可趁，当头一掌击下之际，那一招的精妙之处，便全部发挥出来！
　　只见杨华突然向前一伸，抡向达星的腹部，达星心中，大觉好笑，那一掌，仍是照样击落，击向杨华的背部间，杨华下垂的左手，突然硬生生地转了一个圈，反扬了上来，中指弹出，弹向达星禅师的脉门！
　　这一下，实是万万意料不到，达星禅师在刹那之间，尚未弄清是怎么一回事时，右手脉门，已被弹中，一掌之力，顿时消矢。
　　那一掌，虽然仍击中了杨华的背部，但是却一点力道都没有了。
　　而于此同时，杨华的一指，一头，却全已一齐击中了达星。
　　达星只觉得腹间一阵剧痛，小腹上真气逆冲，这一惊实是非同小可，仓皇之间，左手反拍而出，杨华早已身形暴涨，右掌向外一挥，“叭”地一声，贴住了他的左掌，左掌“啪”地一掌，又已击在达星的胸口！
　　杨华一见得手，哪里肯息，踏步进身，掌发如风，“呼呼呼呼”，一连四掌，四掌之中，又有两掌，击个正着！
　　达星禅师再也支持不住，大叫一声，鲜血狂喷，叫道：“掌门——”
　　他的叫声，在荡漾于大厅之中，袁晶晶的利啸声，和周文渊为了对抗袁晶晶的利啸声而发的怪笑声中，根本一点也听不到！
　　而他也只有叫出了两个字，便自“咕咚”一声，跌倒在地！
　　杨华情知他已受重伤，不能再与自己对敌，也不去理他，连忙转过身来。
　　就在他刚一转过身来之际，只见金光闪耀，袁晶晶的厉啸声，突然停止，一条人影，从金光中，向外跌了出来，同时“啪”地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跌到了地上。
　　那一切变化，全都快到了极点，杨华才一转过身来，已然全部了结。只见金光一敛，周文渊横刀当胸，“哈哈”大笑，道：“你后父尚且无奈我何，何况是你！”看袁晶晶时，只见她倚在一条大柱之上，右肩血如泉涌，一条右臂，跌在丈许开外，竟被周文渊以昆吾金刀，生生断去了一条右臂！
　　杨华一见这情景，知道自己虽然重伤了达星，但是终于迟了一步，袁晶晶也已然身受重伤，仍是要自己一人，对付周文渊。
　　而自己与周文渊对敌，却也是一样难以取胜！
　　杨华虽然已想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却无退缩之意，纵声大笑，道：“袁姑娘，你放心，阴司道上，你也绝不会是单身一人！”
　　周文渊也随之大笑，道：“杨老弟何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
　　杨华双目尽赤，陡地一声大喝，身形展动，便向周文渊扑了过去，周文渊手腕一振，昆吾金刀，展开一轮金虹，横挥而至。
　　杨华本来想欺近身去，连使怪招，虽然绝无胜望，但至少也可以令得对方，捱上几掌。但周文渊金刀横挥而出，杨华根本连近身都难！
　　身形一飘，向外飘了开去，周文渊笑声不绝，向他逼了过来。
　　杨华双掌齐发，一齐推出，周文渊笑道：“瓮中之鳖，尚敢挣扎？”金刀一抖，“刷”地一刀，自上而下，砍了下来！
　　那一刀，只砍到了一半，突然听得大厅之外，人声喧哗，中间夹着周深的哀求声，道：“燕飞，你当真要对我……下毒手么？”
　　一言甫毕，“砰”地一声，侧门已然直飞了出来，一僧一俗两人，首先跃出，正是峨嵋派的玄征，和沈嗣两人，周文渊心知有变，那一刀刀势顿收，反手向玄征和沈嗣两人削出！
　　但是，他那一刀，仍是只削到一半，便已收住，原来刹那之间，他已然看到，袁燕飞面色铁青，左手捏住了周深琵琶骨，右手按在周深的头顶之上，跟着走进了大厅之中！
　　周文渊万万想不到，就在五逆门根本重地之中，一日之内，所有的仇人，会一起寻上门来，在自己专心对付杨华袁晶晶两人之际，其余三人，竟然已将自己的儿子制住！
　　周文渊心知袁燕飞绵劲掌力一发，周深非死不可，固然心中怒极，一时之间，也不敢出手，厉声喝道：“燕飞，竟要杀丈夫么？”
　　袁燕飞自从离开了峨嵋山之后，伤心欲绝，本来，已无意再出武林，可是一个月前，她无意中遇到了玄征和沈嗣两人，玄征讲起，五逆门传说，已有两人，在与之作对，正向武当山而去，又讲起五逆门的种种恶行，袁燕飞在困扰了两年之后，终于醒悟，要周文渊父子回头，实是绝无可能之事！
　　因此，她便和两人，一齐掩上武当山来，他们由后山上来，避过了五逆门中人的耳目，到得比杨华袁晶晶还要早。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周文渊驱散众人之际，袁燕飞在大厅之外，窥视了一会，见袁晶晶已然受伤，心知自己和玄征、沈嗣两人，即使冲了进去，也是无用。在那一瞬间，她心中波涛起伏，实是激烈之极！因为她知道周文渊可以害世上的一切人，但是他和周深两人，父子间的感情，却是极好。
　　只要制住了周深，事情便尚有可为，而制住周深，却是轻而易举之事。
　　但是，周深却是她名义上的丈夫，而且更重要的，袁燕飞仍然一直怀念着周深！
　　但是袁燕飞在当时，却并没有犹豫了多久。她已经犹豫得够久了，自从她明白周深的心意以来，她已然犹豫了两年多！
　　这时候，情势已然不由得她再多考虑了。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一条，是她什么都不理，仍是飘然离去，任由群魔乱舞，另一条，是舍弃自己对周深的情怀，把握除去五逆门的唯一机会！
　　袁燕飞一直是在向第一条路走着，但此际，她毅然走向了第二条路！
　　她立即迳自奔出，果然，不费吹灰之力，便已然将周深制住，押了他和玄征沈嗣两人，来到了大厅之上，五逆门中，高手虽多，但见到少掌门受制，谁敢贸然出手？只是远远地跟着。
　　当下周文渊厉声一喝，周深也道：“燕飞，你怎么哩……我们……倒底是夫妻啊！”
　　袁燕飞面色，难看倒了极点，在她坚定已极的双眼之中，却隐隐有泪花流转，只听得她以极其平静的声音道：“不错，我是你的妻子……”
　　周深大喜道：“燕飞，这才像话哩！快放开我！”
　　袁燕飞抬头看去，只见袁晶晶伤口兀自汩汩淌血，但是却正无声无息地向周文渊身后，掩了过去，同时，杨华双目炯炯，也正望定了周文渊手中的昆吾金刀。此际，大厅之中，静到了极点，袁燕飞知道，只要再给周文渊一个意外之间的震惊，除去五逆门一事，便可以在今日成为事实！
　　她心中痛如刀绞，忍不住的眼泪，已然滚滚而下，略顿了一顿，道：“我虽是你的妻子，但今日却不能放过你！”
　　话未讲完，掌力一吐，周深一声大叫，已然委顿住地！而就在此际，袁晶晶也已然掩到了周文渊的背后，一掌击出！
　　本来，以周文渊的武功而论，袁晶晶掩到他的身后，一掌击出，他断无不知之理！
　　但是，就在刹那间，周深却已然死在袁燕飞的掌下！周文渊猛地一怔间，袁晶晶的一掌，已然按到了他的背上！那一掌，使的又是“魔相入窍”功夫，周文渊猝不及防，心弦大受震动，而杨华也已在此际，闪电也似发动，只听得周文渊大叫一声，反手一刀，向袁晶晶削了出去，袁晶晶首当兼冲，立时毙命。
　　但杨华也在此际赶到，掌缘如刃，向周文渊的手腕，直切了下来！
　　周文渊在心弦大受震动之余，一下被杨华切个正着，几乎在同样的时间，玄征自左，沈嗣自右，疾攻而至，而袁燕飞左手向前一送，周深的尸体，向周文渊直飞了过来！
　　本来，周文渊乃是何等老奸巨猾之人，虽然儿子惨死，心中痛极，也不致于乱了方寸。
　　但是此际，袁晶晶死前那一下“魔相入窍”功夫，都起了作用。令得他心神大乱，一见周深的尸体，扑了过来，心中一酸，叫道：“深……”
　　他一个“儿”字，尚未出口，杨华五指一翻，夺向刀柄，沈嗣和玄征，各自一掌，击中他的肋下，周文渊双臂一振间，昆吾金刀，已然被杨华劈手夺过！
　　阿修罗秘魔大法中的“魔相入窍”功夫，扰乱人的心神，何等厉害，当年，在老龙湾武林大会之上，峨嵋一音大师，和上官如龙，一对掌间，尚且为上官如龙惊走，袁晶晶临死之际，更是全力施为，又恰好遇上了周深死去，周文渊心中，悲痛莫名之际，魔相更是趁虚而入，金刀一被杨华夺过，周文渊在刹那之间，呆了一呆，竟未立即反手夺刀！
　　就在那一呆之际，周深的身子，已然向他撞来，而杨华一刀，自后刺出，周文渊双手向前一合抱住了周深，杨华那一刀，力道何等之大，不但将周文渊穿胸刺透，兼且刺进了周深的身内，刀尖从周深的背后，透了出来，一齐跌倒在地！
　　周文渊在地上，略挣了一挣，舒出了一口长气，全身骨节，“格格”乱响，不一会便自死去，在大厅之外的五逆门中人，一见这等情形，立即四下奔散。
　　巨憝已除，大厅中五人，反倒呆了半晌，杨华一抖手，抽出了金刀，抬头一看，只见袁燕飞泪如雨下，转身向外走去，忙叫道：“燕飞！燕飞！”
　　可是袁燕飞，却像是没有听到一样，身形一掠，便向外直驰了出去。
　　她杀了她最心爱的人，这时候，她对于所有的一切，全都不闻不问，她只知道，自己终于出手，杀了自己的丈夫！
　　虽然，她对于自己此举，绝无后悔之意，但是，她心中却是忍不住悲痛！
　　她一直向外，奔了出去，杨华身形如飞，两个起伏，已然将她追上，道：“燕飞，那小子已然死了——”才讲到此处，袁燕飞已然倏地抬起头来，手一伸，道：“给我！”
　　杨华将金刀递了过去，袁燕飞泪流不绝，道：“杨大哥，他是死了，但是在我的心中，他仍然是我的丈夫，是我的……”
　　讲到此处，再也讲不出话来，一手拉住了自己的头发，金刀一挥，“刷”地将一头青丝，齐根削断，将金刀断发，向外一抛，道：“杨大哥，你明白了么？”
　　杨华低下头去，低声道：“我明白了！”
　　他真的已经明白了。
　　他明白了，爱情是那样地玄妙，是那样地不可思议，你可以杀了你最心爱的人，但是结果，他在你的心中，仍然是最爱最爱的人！
　　他也明白了，自己虽然是那样地爱着袁燕飞，但情爱是绝对无法勉强的。
　　他更明白了，袁燕飞虽然凭着自己的良知，杀了周深，但是，从此以后，她心中一直是空虚的，再也不会接受任何人的爱情了。
　　这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他怔怔地望着袁燕飞，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林木之中。然后，他拾起了金刀，和袁燕飞的断发，他将断发贴在脸旁，眼中也滴下了眼泪……
　　五逆门因为周文渊父子的恶贯盈满，而风消云散。峨嵋派在玄征、沈嗣两人，分掌僧俗两门之下，也渐渐复兴，武林之中，又有了生气。
　　能够知道这种生气，是几个英侠之士，化了多少代价，终身怨恨换来的人，只怕不多！正是：
　　此恨悠悠，
　　唯天可表！
　　这部“金刀怨”，至此也告结束了。

　　（全书完，本文档OCR底本为1983年金兰版《金刀怨》，感谢weiwei27、漫天云整理校对，感谢henry兄参考武林版补足48个完整回目名称，点击阅读续书《银剑金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