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十三妹单刀杀总督 八千里双剑助将军
 
2024-07-19 18:51:20   作者:平江不肖生   来源:平江不肖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却说太子正伏墓大哭之时,忽然觉得身后有人抚他的衣服,急忙回头,却是一个彪形大汉,深眉浓髯,气宇非常轩昂,心中又疑又骇。方欲询问,不道那个大汉先开口道:“汝非殿下耶,何为乎来哉?”太子愕然,良久始答道:“我姓佟名良才,实非太子,唯因我祖我父均无辜被清兵杀害,家产破散,流落至此,举目无亲,心中觉着异常酸苦,故在此痛哭,消散胸中怨气,请贵客不必疑虑。”

那大汉道:“俺并不是清廷侦骑,实系好百姓。眼见那清廷无道,株连无辜,又将明室宗胄恣意杀戮,俺心中深为不平,就此离家,一路探听。有人说现在只剩殿下一人在外,余均已遭清廷诛灭殆尽;又看见各处城邑,都悬有图像赏格缉拿太子的上谕;还有说,太子已到金陵,俺闻到心中格外着急,就赶到此地各处打探着落。不想今日走到此处在山后,听得哭声甚惨,什么父皇呀,娘娘呀许多话,心中就觉着奇怪,莫非就是太子,急忙转过山来,仔细一看,却与那城邑所悬的图像丝毫不错,非太子是谁?”

太子听到只好认了,转问姓名。那大汉道:“俺姓陈,名士龙,殿下已是太子,快速想法为要,现在清廷亦已探得殿下踪迹,暗遣缇骑,南下密缉。现在殿下欲走,也恐怕已迟,舍下离此不远,为今之计,曷若屈尊殿下到舍下居住,再行设法。”

太子见他诚实,谅必可靠,就从了他,感谢过一番,就随之而去。诸位只道陈士龙是谁?原来他却也是当时一个好汉,素精拳术,是一个武当派的正宗。自从他留下太子在家后,密图恢复明朝天下,不幸被清廷侦知,就将他与太子一同拘去处死,这都是没要紧的话,暂且不表,归入正传。

前述曾经述及十三妹因有事亲往麒麟岛,打探甘凤池行动,兹后事毕,她就一味仗着她的本领,尚行侠行义,所向无敌,使得人人都敬畏她。然而十三妹的志向很高超,胆量很勇敢,以为尚侠的事不是男人所独干的,女子也是应当干的。有的事别人都不敢干或不愿干,她却一些不怕,事事都愿,从无畏缩不前,踯躅不进。所以当时一班好汉都佩服她,称赞她。但是十三妹以近乡无甚大事,不能发展她的本领,不如到各处去走走。于是她就打定主意,就扮了男装,同那班好汉一样地浪游起来。因她的浪游,就干下一件惊人的事,其事为何,即十三妹单刀杀总督是也。

一日,十三妹正浪游到浙江省杭州府地方,恰值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俗例庆祝,满城都悬灯扎彩,笙歌笛奏,异常热闹。乡村妇女都成群结队上城来观看,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一班狂蜂浪蝶有何都趁此机会,挤在人群中去拈花惹草,恣意笑乐。再有那一班宵小,也肆展他们的伎俩,于是弄得一班妇女莺声娇啼,坠钗落钿。

正在纷纷扰扰的时候,忽有人喊道:“龙灯来了,快看,快看!”于是那班人方才肃然垂声,注目静观着。十三妹也混在人丛中,举目远看,只见灯烛辉煌,听得鼓乐喧天,到了面前,一班视者有抬头的,有蹑足的,然而不多时,也就过去了。于是那班人又议论起来,有的说狮子灯好看,有的说蚌灯好看,各说各是。正在那扰扰攘攘、嘈杂不堪的时候,忽又听得又有许多人嚷道:“我们快快让开,‘小魔王’来了,别再惹他的气,招着祸害!”说着,众人就渐渐地避开。

十三妹不胜诧异,只见一个年轻的人,面貌狰狞,骑在马上,虎兜兜地前来,前后蜂拥着许多高声吆喝,随后又有两个壮丁押着一个年轻美貌女子,差不多十七八岁上下,却在哀声啼泣。两个壮丁毫无怜惜,硬逼她往前走,旁边的人都说:“不知哪一个又被他看上了,好有福气,要做姨太太了。”

十三妹正在看得奇怪,欲向旁人询问,忽然后头急急忙忙跑来一个老妇人,号啕大哭,一直往前追去。十三妹一把抓住她,那个老妇人不明原故,苦苦哀求释放。十三妹道:“你放心,别着急,我问你为何号哭,往前追赶何人?快细细说来,或者我可帮你的忙。”

那老妇人细看她是个年轻男子,料她没有什么,就开口说道:“爷快别问我,你有多大本领,好帮我的忙?你照管你自己身体就罢了。”十三妹道:“你说无妨。”

那老妇人方在哭声说道:“老身姓张,只有一个女儿,年纪只十七岁。在她三岁上,她的老子就死了,幸有老身细心抚养,到今也倒没有什么,不道今晚老身自近乡张家宅地方,带她出来看灯,忽然被那个总督大人的儿子,绰号‘小魔王’李如璋看入了眼,抢了去。老身只此一块肉,安愿白白地被他抢去?故此老身欲去同那小畜生拼命,不管他什么总督的儿子,俗语说得好:皇子犯法,庶民同罪,总督的儿子抢了民家的女子,就不犯法么?”说着就欲走。

十三妹见她可怜,就安慰她几句,命她跟到她的客寓,替她设法。那老妇人没法,就跟着走去了。十三妹同那老妇人到了她寄寓的那所庙宇内,细细地告诉她一般,另外给她十两银子,吩咐她在家静待,十天内必定将你女儿送还。那老妇人非常感激,别了十三妹回到家中,不题。

十三妹自听得那老妇人所说之后,心中大为愤怒,就欲发作。然细想或者老妇人所说不确,也未可知,且待打探着实后再下手。主意已定,十三妹就逐日穿了随身衣服,亲自到各处去打听。

一日走到东城门口,有许多人聚齐在一处谈讲,十三妹就走近前去一听。有一个人说:“我们这里的制台大人,太海外了,东首我家间壁有个姓王的老头儿,卖果子过日子。有一天,王老头儿近挑了果子担,走过制台衙门,不过喊了一声卖果子,声音高了些,头门差役说他不肃静回避,在衙前扰闹,就拖进去打了五百板子。可怜王老头儿哪里受得起,不到二百下,竟死了。衙役们也不管什么,就用了几张薄布包裹了,抛在山谷里,连埋都不埋。你们说,可不可怜?”

有的说:“若有田户人家纳粮稍缓了些,制台就命衙役拿了来,押在县里几个月,逼他纳了粮还不算,再说他有意拖欠官粮,违抗命令,小则罚他几十几百,或者竟罚到几千也不定。趁他的高兴,说到哪里是哪里。有如西城的邱哥儿,也不是因为迟交了十几天,制台就拿人拿到县里,罚他一千银子。可怜他变卖了房产,凑足了数,交了进去;他却因这个,竟不到一个月就气死了。”说来说去,大家都是怨恨在心,聚的人也越聚越多。历了许久,然后各自散去,十三妹也怏怏归寓。

十三妹归寓后仔细一想,前天那老妇人的话,一定都是实在的,虽然人言不足尽信,然而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前天看见那般形景,想今天众人所说的话也是的确了。古语曾说:设官原以治民。今所设的官,竟欺虐良民,恣意勒索,饱其私囊,这种官吏同强盗一样,要他干什么!不碰着我,算他们的运气;已碰到我,是逃不过的。我不是将他们的头儿先去掉,寒寒他们的胆,下次不敢再如此放肆,也可算得为民除害了。

不说十三妹私自计策,且说那“小魔王”李如璋。小魔王李如璋,平日仗着他老子的威势,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凡遇见女子有五六分姿色,他每吩咐他的狐群狗党,强抢回去,旁人也不敢拿他如何。自那天他抢了张姓的女子回家以后,深恐那老妇人到来肆扰,故他就吩咐门上,若然到来,别理她,只给我撵她出去。若然她再不肯去,就拿她到县里押她几个月。不道那老妇人自从遇见十三妹,劝解并允许替她出力帮忙援救她的女儿以后,她就回家去,并没有到衙门前去肆闹。李如璋一心以为她畏惧不敢来,专意欲与那张姓女儿欢会。但是那个女儿,虽然是乡间女子,倒也是很有节烈性的,眼见小魔王欲肆无理,她却抵死不从。

小魔王无可如何,只好将她软禁起来。心想:肉在口边,终逃不过他的喉咙。然而他哪知道,他的性命已在别人的手中了。小魔王的老子李总督见他儿子如此不法,亦没法子管他。俗语说:己不正,焉能正人?他自己作恶已极,自然不能管他的儿子。于是父子二人同恶相济,以致他二人的恶名,竟传至各处都知道,惹得一班好尚侠的好汉想法除掉他。

那李总督也知道恶贯满盈,恐怕有人算计他性命,故亦严加警备,连夜间睡也要迁移几处,但是一人终敌不过万人算,他的性命仍旧保不住。

十三妹计算已定,明晨就到那总督衙门附近踏看一遍,如何进去,如何出脱。看见西北角砖墙稍有颓坏,旁边也没有居民,容易出脱,想定就在北处进去,就回寓中。等到天晚,用过夜膳,换了夜行衣服,扎打定当,已是三更时候,就暗暗走去到了总督衙门西北墙脚,就耸身上屋。

一路行去,远远看见东角厢屋内隐有灯光透出,走去一看,正值小魔王的卧房,恰在与他几个艳妾调笑。十三妹闯进去,取出明晃晃的一把快刀,几个艳妾已吓得噤口无声,小魔王正欲呼喊,十三妹的刀已直刺其胸,就此一命呜呼。

十三妹就用手指沾着血,在墙上写了一首诗,说明她的来因及为何行刺,然后就命一个艳妾前头领路。到了那李总督的卧房,见里头灯光明亮,还有许多人站在床的左右,都佩着刀,十三妹毫无畏惧,右手提刀,左手推开门,进去大声喝道:“好一个暴虐的官儿,留你在世干甚?”把李总督梦中惊醒,几个侍卫也都握刀想上前去拿住十三妹,只见十三妹把刀一挥,几个侍卫就连一接二地跌倒在地。

房外有人走过,听见里头的拼斗声,就探头往里一看,惊骇非常,急忙跑到外边喊救。等到大家赶进来,只见人影已杳,李总督的首级,不知去向;地上还卧有几个尸首,满身污血。正在扰攘的时候,忽里头有报出,说公子也被人杀了,墙上还有血写的一首诗呢,留的名什么叫“十三妹”。一直闹到天明,街道上许多人观总督衙门出了杀人案件,总督及公子都被人杀死了,众人心中都异常喜欢。忽有几个人嚷道:“东城之楼上悬着一个人头呢!”众人跑去一看,确是李总督的首级,衙门内差役就去取回来,一面盛殓,一面饬人追缉凶手,却不知道十三妹早已安安稳稳地远去,没有一人得知她的踪迹。

现在暂且不表十三妹杀死李总督的事,却再重述以前。雍正皇帝假着罗邦杰的名姓,游行江南,正在长江船上,忽然他两件御宝遗失,一件是一条玉带,一件是珍珠衫,均属价值连城,民间没有的。雍正皇帝心中恰在非常的时候,忽然遇见义贼“草上飞”,便将此事说明。那草上飞慨然允承,代为访觅。

雍正皇帝见他如此慷慨,也就准了他,并吩咐他若然觅得,可直送到北京处,再有重酬,以后雍正皇帝就回京,草上飞也就细心到各处打探那两件宝贝。后来得知是某某山上强寇所劫,与草上飞是同道中人。

草上飞探确了,一直就到了那山上,设法索了转来,就下山直赶到北京,一心想找到那邦杰交还这两件宝贝,却不知竟出他意料之外,而绝非草上飞万想不到者。原来雍正到京,恰值圣祖驾崩,雍正接了位,做了皇帝。待草上飞到京,登基尚未到一月光景,但是草上飞确一些也没知道,依旧按着雍正所告诉他的地址去寻觅,却没有觅得。心想或者迁了家,到别地方,我已到了京,原来专为此事,非找到他不可。草上飞就打定了一个寓所,逐日往各处访觅,依然杳无音讯。

起初几天,尚不觉得什么,后来过了几个月,仍旧如此,草上飞的心中,就不免诧异起来。那雍正皇帝深居宫中,时时念及草上飞,不知他失物是否已经得到,是否到京,若然他到了京,访寻我起来,哪里找得到?如此倒是我亏负他了。于是他也每日暗中派遣几个心腹,出宫去访寻草上飞的踪迹。却不知草上飞因久访邦杰不得,已离京去了。几个心腹访他不到,也只好回宫去禀复了。雍正听了,心中觉得异常懊恼。

草上飞在京久访邦杰不得,心中并没有什么怨恨,自以为邦杰已不在京,我来迟了,故而找不到,不如再到别处去访寻一番,或者可以遇见。主意已定,草上飞就算清了客寓的房饭钱,带了那两件宝贝,离京而去。

草上飞原以罗邦杰是罗邦杰,万想不到罗邦杰就是雍正也。草上飞在京找不到罗邦杰,离京到各处去访觅,仍旧杳无着落,心中着实不安,疑惑罗邦杰或是故世了,或者他有心隐匿起来,诓我如此奔波,仆仆风尘,都为着嘱托我代觅这两件宝贝。现在宝贝已经觅得,他人反觅不到,连累我以前白白地耗费了许多功夫,没有一个着落。

可怜草上飞不能得知此中细情,一心以为罗邦杰既嘱托了他,他抱定那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话,仍旧一心一意地访觅罗邦杰的下落;却不知罗邦杰已南面称尊矣!而雍正亦意料草上飞已被人杀害,故至今未有信息,心中也就渐渐地淡忘了;却不知道草上飞在外访觅也。然而天缘巧合,后仍得遇见也。

警报飞来,朝廷震惊,藏番入寇,侵扰川边。雍正起初不以为意,仅谕知当地官吏,派兵堵截。不知那班藏番久蓄异志,此番起事,为势颇猛,官兵连次败北,竟有不支之势。

雍正得知,心中发怒,就上谕年羹尧为征西大将军,刻日统带精兵十万西征,一路浩浩荡荡,真是旌旗遍野,鼙鼓动天。不过几个月,就到了川边,自有地方迎接,并将藏番猖獗情形详细禀闻。年大将军也不多言,只吩咐退去候示,这都不在话下。

不说年大将军征西,且说那义贼草上飞没有觅着罗邦杰的下落,过了几时,闻得藏番入寇,钦命年羹尧西征,草上飞素听得年羹尧优礼一班才人贤士,即如当时一班英雄好汉亦都投奔到他的辕下,听说个个都留住,优加重任。我草上飞虽然没有什么大本领,但自信我这双剑还过得去,此时何不也去投效,替国家出力?立些汗马功劳,博得一官半爵,也可算得显祖扬名,不虚此生了。主意已定,草上飞就取他两把雌雄剑,并那两件宝贝,一路投奔去了。

草上飞一路戴星披月地行去,路上又不时地打探邦杰的踪迹。不到两个月,到了年大将军的行辕,向那看守辕门的小卒唱了个喏,央他去通报一声,说要求见年大将军。那守卒就问取草上飞的名姓,进内去通报;年羹尧就命进内传见。守卒出来唤道:“草上飞,我们大将军传你问话。”草上飞听了心中就觉得有些欢喜,便放着胆,昂昂然走进去。

到了内院大厅,见两旁侍卫森严,年羹尧端坐在虎皮椅上,草上飞就走上前去行过礼。年羹尧就吩咐在东边坐下,便问道:“你姓甚名谁,到此何干?”草上飞答道:“小的姓焦名旭,绰号叫作‘草上飞’,现在听得藏番入寇,肆扰边疆,皇上谕旨大将军西征,小的素知大将军好招纳好汉,故小的冒昧前来投效,好为国家出一分力。”

年羹尧又问道:“你擅长什么?凡有人来投效,却必须有些本领方可录用。”草上飞道:“小的平生好使双剑,虽然没有练到极顶,却还信得过。”年羹尧听了,微微点头,就命他在庭试演一次,再定去留。

草上飞应命,就把那雄剑取来,在庭中演试起来。只见寒光万道,不见人影,旁边站看的人,都大声称赞,年羹尧也点头赞赏。

草上飞演试完了,便走上阶沿来,向年羹尧唱了个喏说道:“些许薄技,还求大将军指正。”年羹尧只点头道:“不差,不差!毋须谦逊。”就把草上飞的名字录了,命他暂在军前效力,有了功,再叙官职。草上飞应了声是,就退出在辕中住下。一班士卒,见他为人和蔼可亲,都乐与之交。凡与藏番对阵,草上飞辄舞着双剑,直奔敌阵,当者首落。年羹尧见他勇敢善战,深为佩服,不多时,就保了他为参将,草上飞更加感激,每战必身先士卒,冲锋陷阵,所向无敌。年羹尧又不时延他至寝室,筹划军事或闲谈一切,两人都很投机,亲密异常。

一日草上飞正与年羹尧闲谈,忽然说到罗邦杰的事,年羹尧不胜诧异,就询草上飞如何遇见。草上飞就将罗邦杰在长江中遗失宝贝,后来遇见他,就嘱托为寻觅,若得可送到京中后送与我,却没有访得,到各处去访问,也无着落的话,一齐说出。

年羹尧不听则已,一听竟惊不作声,草上飞以为说差撞犯了,就伏地请罪。年羹尧见草上飞下跪,急忙扶了他起来,方说道:“并没有什么,你不知道那罗邦杰就是当今皇上的名字,是未登极时,假冒着到各处去游历的。我未显的时候也遇着的,后来方知道。”

草上飞也讶道:“这还了得?我一心找罗邦杰,其人到哪里去找呢?”年羹尧道:“那宝贝你现在带来没有?”草上飞道:“带来的。”年羹尧就吩咐他:“快拿来给我一看。”草上飞急忙跑出来取了那两件宝贝,恭恭敬敬地走进来捧上去。

年羹尧接去一看,原来是一条玉带,一件珍珠衫,看毕仍旧吩咐草上飞收好,他却题本奏闻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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