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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五怪援小徒 只为报夙仇
2025-03-02 15:44:46   作者:秦红   来源:秦红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三伏天的中午。
  火伞下的大地,没有一点风,草木垂头丧气,树上的鸟儿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只有一只老乌鸦在张嘴喘气,它那茫然无助的神情,使人不禁产生许多感慨,觉得各种生命都不能老,一老就束手无策,就无力抗拒或逃避各种各样的侵犯……这里是一大片平广的荒野,看不见几棵大树,不论视线投向哪一方向,都可看到几里远的景物,也都可看到地平线。
  一辆马车在地平线上出现,正在由远而近。
  那是一辆大型的马车,由一黑一白两匹骏马拖着;白马通体雪白,黑马全身乌黑,形成强烈的对比,但它们都那么神采飞扬,生气蓬勃,扬蹄奔驰的步调始终一致,分不出强弱,也似乎永远不会疲倦!
  在某一方面,黑色代表邪恶,代表黑暗;白色代表正直,代表光明;这辆马车的主人使用一黑一白的两匹马,是他个人的嗜好?抑或代表着甚么意义?
  没有人知道!
  “嘿喔——!”
  驾车的汉子一声喊叫,手上的缰绳随之一扯,马车很快就停住了,停在一棵高大的老榆树下。
  这棵老榆树的树龄可能已在两三百年以上,像一把巨伞撑在荒野上,树上爬满了长春藤,密密麻麻的纠缠在树干和枝桠间,有些从树梢倒挂下来,形如渴蚊饮涧的姿态。
  马车一停,驾车的汉子便从车座上站起,手搭凉篷向四面八方眺望着。
  就在这时,车厢中透出一个苍老而严峻的声音:“有没有人?”
  驾车的汉子答道:“没有。”
  “再仔细看看!”
  “是。”
  有句话说“明见秋毫而不见其薪”,还有一个笑话说:某人骑在牛上数他的牛只,再怎么数都少了一只,因为他忘了把自己乘坐的一只计算进去;现在这个驾车的汉子就犯了这个错误,他只看远方而不看近处,如果他抬头去看头上的老榆树,也许会发现树干的分枝处躺着一个正在午睡的人!
  “有没有?”
  “没有。”
  “确定?”
  “是的!”
  “好,下车!”
  第一个从车厢中跳出的是个青年,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五官端正,眉宇间透着一股坚毅的英气,眼神坚定而凌厉,可以看出他是经过长期磨练的人!
  第二个下车的是个断了一只右胳臂的老人,五十多岁,身材雄伟,国字脸型,满面麻子,看上去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第三个下车的是个断了一只右腿的人,年近五旬,身材瘦长,相貌清癯,有一对很粗的黑眉,腋下撑着一拐,给人的印像是精明强悍!
  第四个下车的是个瞎子,双目深陷,看不见眼球,年纪约在四旬出头,手上拿着一支竹棒,要不是有眼无珠,看起来还相当英俊!
  第五个下车的是个妇人,也是四十出头,身段还保持着年轻女人的美姿,可惜容貌奇丑无比,鼻子没有了,只剩两个鼻孔,加上长发披肩,乍见之下,会使人以为见了厉鬼!
  第六个下车的是个矮胖健壮的老人,年约六十几,一脸横肉,缺陷是双手只剩下大姆指和食指;中指、无名指和小指都没有了,两只手就好像两把钳子!
  除了最先下车的青年之外,四男一女竟然都是残缺的人!
  他们五人下车之后,就围立在青年的四面,但没有一丝敌意,反而很亲切,断指的矮胖老人首先开口道:“海儿,咱们就送你到此为止。”
  青年恭声道:“是的,大师父!”
  那个断了右胳臂的老人接口道:“怕不怕?”
  青年人道:“不怕,二师父!”
  那个断了右腿的老人第三个开了腔,微微一笑道:“你是一只羽毛已丰的鹰,今天我们放你出去,从此你要单独一人面对一切,希望你谨记过去十年我们对你的教导!”
  青年人以坚定的口吻道:“三师父请放心,海儿不会令五位恩师失望的!”
  没有鼻子的丑女人尖声笑道:“最重要是你一定要完成我们交给你的使命!”
  青年道:“是,海儿一定办到!”
  中年瞎子冷冷道:“我们等了十年,等的就是今天,所以你的使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要小心行事,谋定而后动,切忌急躁,因为你有两个月的时间!”
  青年点点头道:“是的,十年养育之恩,海儿绝不会忘记,如不能完成五位恩师交付的使命,海儿愿以死谢罪!”
  断指老人突然拾起一颗拳头大的石头,向青年抛了过去,喝道:“再让为师看看你的‘无极风雷掌’!”
  “拍!”
  青年一掌推出,迎上了打到的那颗石头,好像推出的不是肉掌,而是一块铁板,石头应声碎裂迸飞!
  中年瞎子紧接着大袖一挥,厉叱道:“再接这个试试!”
  五枚铜钱,似一朵梅花扑向青年,疾如流星攻向青年的胸前五处穴道!
  青年身形快速的展动,只一瞬间,中年瞎子的五枚铜钱便全到了他的手中。
  不,有一枚被他用牙齿咬住了!
  断腿老人喝采一声,突然单足一顿,以奇快无比的身法欺近青年,手中木拐以雷霆万钧之势“呼!”的扫向青年的腰部,大喝道:“龙飞九重天!”
  青年身形往上纵起,右脚尖很准确的在扫到的木拐上一点,借力向上冲起三丈多高,似一只巨鹰瓢落在老榆树的一枝细桠末端上!
  那枝细极的末端根本承受不了一个人的重量,岂知青年落到那上面时,那枝桠只下沉数寸,好像承受的不是个人,而是一只鹰!
  断腿老人哈哈大笑道:“好!好!我们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下来吧!”
  青年随飘然而下,落地无声,点尘不扬!
  断指老人沉声道:“海儿,以你目前的成就,放眼天下已是罕见的一流高手,不过比起那老家伙却还差一大截,你可千万大意不得!”
  青年肃容道:“是的,大师父!”
  没鼻子的丑女人突又尖声尖气道:“小兄弟,你贵姓大名?”
  青年一怔,但随即拱手一揖,对答如流道:“不敢,敝姓仇,贱字如海。”
  “为甚么叫仇如海?”
  “爹娘取的名字,小子亦不知其中含意。”
  “何方人氏?”
  “小地方,蜀东南溪。”
  “干么到南方来?”
  “投亲不遇。”
  “干么投亲?”
  “爹娘亡故了。”
  “你会干甚么活儿?”
  “养马、打杂、跑腿、打猎样样也在行。”
  “会武功么?”
  “不会。”
  丑女人表示满意了,笑道:“好,措起你的包袱,上路去吧!”
  仇如海从车厢里取出一只长包袱,措在背上,却没有立刻上路。
  断指老人道:“去呀!”
  仇如海躬身说道:“海儿恭送五位恩师!”
  断指老人一笑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好,我们回去了,希望你达成使命,平安归来!”
  于是,断指老人、断臂老人、断腿老人、中年瞎子,没鼻子的女人一一上了车,驾车的汉子随即开车回头,双方挥手而别。
  马车渐渐地远去,最后消失在地平线上。
  仇如海一直站着没动,直到看不见马车,才开口冷冷道:“朋友,请下来!”
  敢情他早已发现树上躲着人!
  “嘻!”
  一声轻笑,从树上跳下来一个老叫化子!
  这老叫化头发已白,可是满面红润,身手极之灵活,从树上飘下时,就像落下一片树叶!
  他一袭百补鹑衣很脏,腰上挂着一只酒葫芦,手上拿着一支光溜溜的竹棍,样子蛮亲切的,一落到树下就笑嘻嘻道:“小兄弟,你贵姓大名?”
  “仇如海。”
  “何方人氏?”
  “蜀东南溪。”
  “为什么名叫仇如海?”
  “爹娘取的名字,小子亦不知其中含意。”
  “到南方来干么?”
  “投亲不遇。”
  “为何投亲?”
  “爹娘死了。”
  “你会干甚么活儿?”
  “养马、打杂、跑腿、打猎样样也在行。”
  “会武功么?”
  “不会!”
  老叫化张口哈哈大笑起来。
  仇如海冷森森地道:“你笑甚么?”
  老叫化笑道:“你知道老叫化在笑甚么?”
  仇如海满面敌意道:“你以为这些都是捏造的?”
  老叫化含笑道:“老叫化不管是真是假,只是觉得很可笑!”
  仇如海冷冷道:“尊姓大名?”
  老叫化似乎很爱笑,又哈哈笑起来:“小兄弟,你身手的确不凡,可惜没有一点江湖见识!”
  仇如海道:“怎么说?”
  老叫化笑道:“你不该向我们叫化子问姓名,凡是稍有一点见识的人都不会向叫化子请教姓名!”
  仇如海脸上有一些发红,这表示他还相当嫩,是个初出道的雏儿,但是他反应很快,立刻反驳道:“我请教你的姓名并没有错,因为你不是个普通的叫化子!”
  老叫化道:“也对,有人叫我‘醉乡客’,你就叫我‘醉乡客’好了。”
  仇如海觉得这个绰号相当有趣味,不禁莞尔道:“为甚么叫‘醉乡客’?”
  醉乡客笑道:“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仇如海道:“如此说来,你是伤心人别有怀抱了?”
  醉乡客摇摇头道:“没甚么,你小兄弟若问我为甚么当叫化子,一句话:当了三天叫化子,连皇帝老子都不想干了!”
  仇如海神色一正道:“你很风趣,但我希望你正经的回答我的问题:你躲在这儿干么?”
  “躲?”醉乡客为之失笑:“小兄弟,老叫化先问一句:你们可曾告诉别人要在这儿停车?”
  “没有。”
  “那么,你认为我老叫化是神仙?有未卜先知的能耐?”
  “你的意思是……”
  “老叫化路经此地,由于日头太毒,而且老叫化又有午睡的习惯,因此上树去打个瞌睡,就是这么一回事!”
  仇如海只凝视着他,再也想不出质问的理由了。
  老叫化笑问道:“那五个人是你的师父?”
  仇如海点点头。
  老叫化道:“五个人教一个徒弟,这一定有重大的目的!”
  仇如海面容一沉道:“醉乡客,我看得出你是武林前辈,所以我要郑重的劝告你:忘了你刚才所看到的一切,这样你才能多活几年!”
  醉乡客解下了腰间的葫芦,拔去瓶盖喝了几口,这才惬意的笑了笑道:“小兄弟,你如果认为这是一桩不能被人发现的秘密,刚才你那五位师父在场时,你为何不道破老叫化的形藏?”
  仇如海道:“因为我判断这是巧合,我不希望你死得不明不白。”
  醉乡客笑道:“这么说来,你是个明辨是非又有一副慈悲心肠的青年了。”
  仇如海道:“人应该恩怨分明。”
  醉乡客突然眉头一皱道:“怪事!”
  仇如海道:“怎么呢?”
  醉乡客道:“昔日名震江北的五怪所收的徒弟竟是个明辨是非而又有慈悲心肠的人,委实大出我老叫化意料之外!”
  仇如海面色一变,问道:“你认得他们?”
  醉乡客表情严肃的盯着他:“小兄弟,老叫化今年七十二,在你出生的时候,老叫化已在江湖上混了好几年,风雷神寇树基、血剑谭天麟、花蝴蝶屈翎、千手怪恽寒星、浪女浦梦珠这五人当时名气不小,老叫化怎么会不认识呢?”
  仇如海沉默着,心情很复杂。
  醉乡客接着道:“所以,老叫化对他们江北五怪的了解可能比你还多,他们以前的所行所为,老叫化可以如数家珍的说给你听……”
  仇如海突然道:“不,我不要听!”
  醉乡客道:“为甚么?”
  仇如海冷冷道:“不为甚么,我就是不要听!”
  醉乡客静静的打量他半晌,忽然微笑道:“小兄弟,你今年几岁?”
  “二十三。”
  “你跟他们十年了?”
  “嗯!”
  “十年之前呢?”
  “孤儿!”
  “这么说,老叫化明白了!”
  “你明白了甚么?”
  “你刚才说得很对,人应该要恩怨分明。”
  “怎样?”
  “不管江北五怪要你去替他们办甚么事情,你都该替他们去办,但是老叫化要奉劝一句:人活在仇恨中是痛苦的事,得饶人处且饶人,退一步更可保百年身!”
  老叫化说完这话,掉头就走了。
  他已是古稀老人,再也没有多大精力去过问武林是非了,他已经彻底了解到武林中的是非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所以他现在只喜……

×      ×      ×

  仇如海现在来到一个小镇上,在镇上一家酒馆里打尖,吃着刀削面。
  这里不是山西,这里是滇北的一个小镇,就因这里不是山西却有刀削面可吃,而以这家酒馆的生意特别好,还不到掌灯时分,已是座无虚席了。
  仇如海默默的吃着刀削面,从外表看,他很冷静沉着,但其实他内心很彷徨,十年来他一直活在一个受宠爱的笼子里,现在他被放出来了,从此他要面对陌生的一切,因此他感到孤单与彷徨。
  他的思潮在脑中澎湃,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的情形,清楚的记得七岁那一年爹娘先后病死了,后来自己被安排在二叔家过日子,可是二婶的白眼使他受不了,终于有一天自己出走了,成了一个流浪的孤儿,那段日子好苦呀!乞讨、偷窃,每天挣扎在死亡边缘……唔,自己为甚么不杀死那个醉乡客?五位恩师所交付给自己的使命是这么重要,醉乡客已知道自己是江北五怪的传人,他很可能已猜到自己要去干甚么,自己应该杀了他才对^不,自己不也当过小叫化么?同是天涯沦落人,何况又与自己无冤无仇……可是五位恩师对自己的十年养育,其恩惠犹如再生父母,自己即使粉身碎骨也是应该报答的啊!
  唔,天快黑了,今夜投宿何处?
  不,不要住店,继续赶路吧,等走到累了再说,夜间赶路较为凉快……
  他想到这里,正要把剩下的几口面扒入嘴里,忽然发现自己的座头跟前站着一个女人的下半身——
  好漂亮的一身淡黄绣花动衣,是个姑娘吧?
  他慢慢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个姑娘的容貌,他的一张脸突然发红了。
  因为,这姑娘好美,他从来没见过这般标致的姑娘,也从来不曾这样被一个姑娘看过,是以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而为之脸红心跳起来。
  这姑娘的年龄不会超过十八岁,一一身淡黄劲衣,头上也包着一方淡黄丝巾,背上斜措着一柄长剑,看来竟是一个行道江湖的侠女。
  不过,任何人都看得出她稚气未脱,尤其她那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明显的告诉人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小姑娘!
  她歪头瞅着仇如海,当仇如海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一扭嘴唇,落落大方地道:“你要我等多久?”
  仇如海愕然道:“甚么事?”
  小姑娘不高兴地道:“我在等你这个座位,你一碗面要吃多久呀?”
  仇如海一听,连忙站起道:“对不起,姑娘请坐,我不吃了。”
  小姑娘道:“不成!”
  仇如海一怔道:“怎么啦?”
  小姑娘一指他碗里的面道:“你要吃完!”
  仇如海摇头道:“吃不下了。”
  小姑娘道:“这里的刀削面很有名,你为甚么吃不下?”
  仇如海道:“饱了。”
  小姑娘道:“我看你不是来吃东西的,而是来出神的,干么神不守舍呀?”
  仇如海笑而不答,提起包袱,走去付了账,随即出门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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