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7 15:39:47   作者:司马紫烟   来源:司马紫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那颗小钢钮果然作好了位置,祁连山把扑前的势子收住了,脸上现出了怖色,孙二娘得意地道:“小子,你屁股一撅,老娘就知道你要疴什么屎,这下子你可认命了!”
  祁连山顿了一顿才道:“孙二娘,这枪一次只能杀一个人,你杀了我,银花儿可放不过你。”
  苗银花果然作好了攻击的姿态,孙二娘看了一眼冷笑道:“没关系,老娘凭空手也能活劈她。”
  祁连山道:“还有你一枪未必能杀得了我,要是打在不重要的地方,你也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了!”
  孙二娘把枪口对准了他的胸膛,沉声道:“老娘不信这个邪,一枪穿心,你要是不死,老娘也认了!”
  祁连山仍是淡淡地道:“枪这玩意儿很邪,人人都能用,但是用得好的人却很少,你虽然把枪口朝着一个地方,枪子儿却未必就会打中那个地方,只要偏了那么一分,很可能就会差上一大截,尤其是你从没有用过的枪更难取准!”
  孙二娘冷冷地道:“你可以试试,老娘虽然不常用枪,可是在枪下也宰过不少的人。”
  祁连山望着枪口,轻叹了一声:“我知道这很危险,可是也非试不可,因为我就是老老实实站着你也不会放过我。”
  “那倒不一定,我真要杀你,刚才就开枪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听话,或许能保全这条小命儿也不一定。”
  祁连山苦笑道:“强盗婆娘发善心了,你虽然定好了计划,怎么会肯放过我呢?”
  孙二娘道:“我要的是玛尔乞米部的金沙,并不一定要你的命,只要你们两人听话,我不想杀人!”
  “听话,听什么话?”
  “你先把银花儿给绑上,然后再倒剪双手,让我把你也绑上,乖乖儿的让我押着你们走路,老娘不想现在杀人!”
  苗银花笑道:“母夜叉,你倒是会打如意算盘,分明你是怕前面的人截住你,所以才想用我们作人质!”
  “不错,老娘是这个打算,但你们也只有听着!”
  苗银花哼了一声:“听个屁,小娥姊或许还会顾着我一点,范五跟瘦麻杆儿眼我没那份交情,他们不会为了我也让你绑上双手的,他们也不会顾我死活的!”
  “那两块料是不会有这份儿义气,不过没关系:我是满天云的人,犯不着为白狼大寨去管他们,到时候把话点明,叫他们走路就是了,有了你,可以制住贺小娥,有了这小子,可以制止葫芦娘子母女那就行了!”
  祁连山看看苗银花:“银花儿,你怎么说?”
  苗银花道:“我没意见,听您少爷的,要拼,我就跟这贼婆娘豁上干了,要活命,就让她押着……”
  祁连山沉思了片刻叹道:“好死不如赖活,祁家只剩我这条根了,我总不能冒着绝后的险!”
  “少爷,您可得想清楚,这贼婆娘不会放过您的!”
  “我知道,她打算把我们作人质,胁迫八婶儿他们就范,到了她能找上满天云的人,还是会把我杀了,把事情再推在玛尔乞米部头上,挑动天风牧场的人去火拼!”
  “少爷知道就好,所以咱们还是拼一下的好,何必把小娥姊跟刘大娘她们母女俩也拖上呢!”
  祁连山道:“不过我觉得还是有点希望的,范五跟瘦麻杆儿两人虽然不会为我们舍命,可是他们已经背离了白狼大寨,除了投向天风牧场,没有别的去处,只要那两个人能到了天风牧场,让牧场上的人知道我是失陷在满天云的手里,至少不会去找玛尔乞米部硬干了!”
  “这倒也是,不过您落在满天云手里,天风牧场的人也不敢跟满天云理论,很可能还会叫他牵着鼻子走呢!”
  “不错!可是这么一来,满天云也不敢立刻杀了我,往后怎么演变无法逆料,说不定咱们们还有脱身的希望!”
  苗银花叹了口气:“好吧!反正我把命交给您少爷了,而且这也怨我,是我不小心,着了这贼婆娘的道儿!”
  祁连山苦笑道:“谁也别怪了,我要不是自作聪明趁她保险栓没推开之前,突然扑上去,凭你我两个人……”
  “说的是啊,少爷,我真不知道您打的什么主意?”
  “我……我是太轻敌了,以为可以从她手里夺下枪的,再不济也能缠住她,哪知道这婆娘阴得很,居然使坏绊了我一交,叫我没法子沾上她的边儿!”
  孙二娘哈哈大笑道:“小子,你算是见识到了吧,老娘是什么角色,还能叫你这种小雏儿给摆布了,不错,老娘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你想挨到人多,老娘一管枪照顾不了,你们就有脱身的机会了,到时候你瞧着,老娘是否会给你们这个机会!”
  祁连山又恢复他的潇洒从容了,笑笑道:“咱们就赌上一赌,五十里内,你不会找到帮手的,你一个人至少要对付五个!”
  孙二娘阴阴地一笑道:“不必对付五个,老娘把枪比着你小子一个人就行了,只要我的枪抵住你的脑袋,葫芦娘子就会乖乖的,她会替我照顾别的人的。”
  祁连山满不在乎地道:“就算你一路把我押到满天云那儿,往后的棋还有得走呢,我只不过输了第一步,一盘棋可没第一步就能把老将给吃了的!”
  孙二娘冷哼一声:“少废话,快给我绑人!”
  祁连山挥挥两只手道:“绑人也得要绳子呀。”
  “解下你的裤带来,小子,你少给老娘耍花样。”
  祁连山撩起上衣,指指腰间道:“我系的是皮带。”
  孙二娘眼角瞟了一下,祁连山扎的是宽皮带,哼了一声道:“那就解下银花的裤带来。”
  苗银花立刻道:“不行,我就穿了一条裤子,要是解下了我的裤带,我不能拖着裤子走路吧。”
  孙二娘冷笑道:“你在乎这个,光着屁股你也照样敢在人前走动,难道老娘还不知道你是哪路货。”
  祁连山立刻道:“孙二娘,我绝不做这种事,你最好给我找根绳子来,否则我宁可挨你一枪。”
  他说得一脸正气,孙二娘倒是不坚持了,她似乎对祁连山这种人很了解,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强迫的,只有冷笑道:“你不在乎自己光着屁股走路,却怕人家光屁股。”
  祁连山道:“我穿的是马裤,裤腰上有扣子扣得很紧,扎不扎皮带都没关系,可是我的皮带又不能绑人!”
  孙二娘想了一想才道:“把你的皮带解下来,连胳臂把她给束得紧紧的就行了!”
  祁连山想想道:“这当然可以,可是也只解决了一个,我呢,难道你不想把我给捆上了!”
  孙二娘冷笑道:“老娘不会放下枪来绑你的,把银花给处理好了,叫她在前头走,你双手举在头上,乖乖跟着,老娘的枪就比住你的后脑袋,你小子要是敢动一下,老娘就一枪轰碎了你的脑袋!”
  祁连山忙道:“那可不是开玩笑的,你要是脚底下一个不留神绊了一下,手指头一用劲儿……”
  孙二娘冷冷地道:“那就怪你小子命短,祖上没积德,你也只有认了,快点动手,少磨菇了!”
  她的枪口果然已经贴着祁连山的后脑了,祁连山没办法,只得一面解腰上的皮带,一面还吩咐道:“你手指稍微放松点,别压得太紧,保险栓推开了,很容易走火的!”
  “我知道,老娘也不是没玩儿过枪,只是没玩儿过这一种而已,你给我老实点,别在手上玩儿花样,扣的时候收紧一点,别怕勒疼了她,也别怜香惜玉,她不是那块料!”
  银花儿很乖,双手平垂,祁连山解下了皮带,那是一条生牛皮的厚宽皮带,有四五尺长,两寸来宽,头上还带着个亮晃晃的黄铜扣环,皮带的另一头扎了一排小孔,可以按照使用者腰身的粗细选用,把扣镶中间插栓穿在小孔中就能卡住了,这是很寻常的一种皮带!
  祁连山在苗银花的身上绕了一道,把带梢穿进扣环,准备收紧,孙二娘却道:“放高一点,扣在腰上可不行,一缩气就能把手脱出来,你小子别使坏!”
  她为了要检查确实,已经移到祁连山的右侧,而且把枪口抵住了祁连山的太阳穴,祁连山叹了口气:“我从来也没干过这个,最好是你自己来!”
  孙二娘瞪着眼道:“没干过就学着,老娘教你一手,再挪高一点,在奶子底下,扣住肘弯的地方,收紧一点,这样可以叫她的小臂也无法动弹了……”
  一面要说话,一面又要看皮带缚住的部位,自己不免分神,祁连山就在这时候发动了,他把收紧的带圈一松,手握住了带梢,把皮带挥了开去,连着扣环的那一头,迅速无比地击向孙二娘的脸上。
  四方形的黄铜扣环很有份量,掠过孙二娘的眼角,把她的一只眼珠都箍破了,鲜血直流,人自然也脱离了枪口。
  孙二娘也够狠的,遽疼之下,她仍是沉着地端着枪,退后一步,对准祁连山扣下了枪机。
  可是她的手指用足了力,枪机却一动都不动,而祁连山的皮带第二度又挥到了,她只能用枪管往上一架,皮带缠住了枪管,孙二娘也够狠的,居然抛开了枪,迅速无比地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她的飞刀是很有名的,出手极为迅速,可是祁连山连出手的机会都不给她,猛地扑上来,刁住了她握刀的手,两个人纠缠成一堆。
  孙二娘的腰上插了一排匕首,她伸左手又抽出了另一支,祁连山却突然地放开了她的右手,一下子抱住了她,像她刚才指点绑银花的方法,紧紧地箍住了她的双臂!
  祁连山可以算是个很魁伟的男人了,双臂也很长,可是居然无法把孙二娘合抱住,因为她实在太胖了。
  好在她教祁连山的方法很不错,祁连山的双臂扣在她的臂弯处,虽然无法合抱住,却已能制住她握刀的双手,虽然握着刀,却无法使上力,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
  祁连山觉得很吃力,因为这种近肉身搏,用不上什么技巧,完全靠力,而这个胖女人的力量大得惊人,使他觉得自己在跟一条牛,不,应该说是一头象在斗力,因为牛还没有这么大的劲儿,而更困难的这头母象的两只手里握住了两柄尖刀,两柄能杀死人的尖刀。
  孙二娘也极极力挣扎,她的内心同样感到吃惊,自从她闯江湖以来,还没遇上这么顽强的对手。
  有了枪之后,杀人变得容易了,她这一身蛮力不像以前能给人威胁了,所以她的地位始终爬不高。若是在以前,她相信凭自己这一身力气与功夫,也足以称霸塞外,那时不是她去将就满天云,而是满天云来求她了。
  因为胖,自然也丑,无法实行什么美人计。但是她年轻的时候,没有这么胖,确实凭着这一手功夫,宰掉过好几个绿林道上有名的凶人,那时她还有点姿色,有点女人的魅力,而且她很聪明,不使自己很出名。
  找机会搭上那个家伙,跟他上床,然后趁对方爬在她身上时,双腿一夹,双臂一抱,可以把一条狠汉子活活地勒死,年纪大了,功夫更纯,遗憾的是魅力也消失了,像样的男人不会再看上她,也没机会再使用那种方法杀人了,可是她始终不相信有人能凭着一双空手制住她。
  有一个男人曾经做到过,那是满天云,但满天云是用他那男人的精壮征服了她,使她服服贴贴,心甘情愿地为着他卖命,可不是凭着力气,然而这个斯斯文文的小伙子居然能制得住她无法动弹!
  祁连山是在背后抱住她的,使她的许多阴招也无所施展,两条胳臂被箍住了,简直就一无办法,她只好拼命地摆动身子,想把祁连山摔掉,可是祁连山刁得很,身子紧粘在她的背上,跟着她的身子转动,使她无法挣脱!
  孙二娘已经开始喘了,她知道拼缠劲,比后劲,她是绝对无法胜过那个小伙子的,必须要用别的方法。
  “老娘一定要摆平这小王八旦,否则我母夜叉孙二娘在黑道上就不必混了,这真他妈的邪门……”
  孙二娘毕竟是孙二娘,她只稍稍动了一下脑筋,已经想出了办法,身子朝后一仰一倒,以她那高而肥几百斤的体重,重重地倒了下去,这一手很厉害,祁连山似乎没防到,闷哼一声,箍紧的双手松开了。
  孙二娘的动作很快,不等对方回过劲来,迅速反身,举起双刃就往下扎,但是祁连山并没有像她想像中被压得很惨,而且双手在脱开之际,居然顺手摸走了她插在腰间的两支短刀,在她还没有把手中的短刃插下去,对方却已射出了两支飞刀,笃笃两声,钉在她的胸膛上。
  劲力很大,三寸来长的刀叶整个地插进了她肥厚的胸脯,孙二娘只感到很痛,但是她的胸脯太肥厚了。
  三寸来长的刀叶还扎不透她的奶子,因此无法造成她多大的伤害,尤其是在拼命的时候,那点痛楚也似乎很轻微了,只是阻挠了一下她的行动而已。
  这一下阻挠还是有用的,至少使祁连山可以躲开她的一下子狠刺,将身子滚到一边。
  孙二娘的胸前开始瀑射着鲜血,血射到她的脸上,使她看来更为可怖,怪吼了一声,又扑过去。
  可是这次她却没有那么好意了,因为有一枝乌黑的枪口对着她,使她停顿了一下,这一下子的停顿让她看见了一些事情,一些能叫她气炸了心肺的事。
  枪握在银花的手中,那就是她扣不动扳机的枪,接着她还看见了苗银花一个气死她的动作,她的手指由后扳了一扳那颗要命的保险掣栓。
  祁连山装作好心提醒过她,然后她还以为得计,利用一个机会把钢钮推到了前面去,结果枪没有响!
  那是保险掣没错,只不过原来是打开的,祁连山唬了她一下,让她自作聪明地推上了,所以枪才不发火!
  看见苗银花把钢钮又扳了回去,她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但是她也仅仅来得及知道这个,接着她只感到一阵热风,一声巨响以及一股巨力把她推得向后倒去!
  这是她在临死前唯一的感觉,却没有感到疼痛,那一枪轰掉了她半片脑袋,使她永远都不知道痛苦了。
  祁连山已经爬起了身,孙二娘像小山般的身躯刚好倒了下去,红的血,白的脑浆淌了一地,祁连山只叹了口气,颓然地丢掉手中另外两把飞刀。
  敢情这小伙子刚才顺手捞走的是四柄,掷出了两柄,指间还夹着两柄,但是已经用不着了。
  确实看到孙二娘死了,苗银花才歉然地道:“少爷,真对不起,我早就该发枪为您解围的,可是看到您跟她纠缠打斗,我紧张得忘了,这个婆娘还真够狠的!”
  祁连山苦笑了一声:“不但狠,而且还刁猾无比,十足是个老江湖,今天我算是真正领略到了江湖人的狠劲儿!”
  “少爷!您也是的,既然你早已发现前面那匹马上是个死人,就该告诉我一声,我就不会上当了!”
  “我怎么知道你会在后面跟了来呢,我们主要的是截住后面那个通风的人,可不是一个死人。因此我必须不动声色,把前面的死人放过去,才好截住后面的活人!”
  苗银花脸上钦色地道:“少爷,我赶来时,您还在沙地上张着眼睛做梦,我正想招呼,您已经跳了起来,没多久,马匹就出现了,虽然您离着比我近,可是到最后我发枪的时候,离着孙德那死鬼比您还近,我实在瞧不出那是个死人,您又怎么知道的?”
  祁连山用手一指天空道:“它们告诉我的!”
  苗银花抬头看看天上,发现有几头食尸鹰仍在绕空盘旋,大概是等着他们离去时,好下来大快朵颐,不禁恍然地道:“原来是这个,少爷,您想得可真仔细!”
  祁连山一笑道:“我知道这种鹰专吃尸体,不但眼睛尖,而且鼻子更厉害,只要有动物新死,老远就会被它们嗅到气味了,然后就在头上转着,我在那儿躺着养神,老远就发现这两头食尸鹰了,起先不在意,后来看它们渐渐往这儿移动,我就奇怪了,它们是闻着尸体的气味而聚散,盘旋不去,就是发现了尸体,可是又慢慢移动,那表示尸体也在移动,大白天里怎么会有走动的尸体呢?”
  “您那时就确定是孙德吗?”
  “几乎差不多了,因为我们离开刘家寨子没多久,那儿只有一个新死的孙德,食尸鹰的方向是往那儿移动的,可见是有尸体从那个地方往这边移动!”
  “食尸鹰对任何新死的尸体都感兴趣,可不一定是人!”
  “这个我知道,不过我们离开刘家寨子时,除了孙德,没有别的死人,而且一下子聚了这么多头食尸鹰,可见死去的动物一定很大,而咱们经过的那条路上人迹罕至,别的巨兽不会经过,也不会死在那儿,即使死在那儿,也不会移动,想了半天,只有一个可能,就是有人把刚死的孙德又给刨了出来,用马匹载着过来,别的人不会干这个,除了跟孙德有关系的人!”
  苗银花佩服得直点头道:“少爷,真有您的,说您本事大,我承认,说您的江湖阅历比我丰富,我绝不相信,可是从这次的事情上,我认了,您的江湖阅历虽差,可是您的头脑灵活,料想周到,远比我的江湖阅历管用,不过有一件事可叫我不佩服了,您既然已经隐身藏了起来,就不该目冒失失,空着双手钻了出来!”
  “我怕她一个性子犯了,拿着枪给你一枪!”
  苗银花很感动,但是却又不以为然地道:“那您该想法子把她的枪给夺下来呀!”
  “我这不是想法子了吗?”
  “我的少爷,原来您是指这个保险栓的方法,那可实在不高明,您怎么知道她没玩过这种枪!”
  “我不知道,可是我知道那个时候非出来不可,你不肯屈服,她也不是善男信女,僵持下去惹火了她,只有给你一枪,那时就算能杀了她也没用了!”
  “少爷,我是说您可以在暗中给她一下,您这么空着双手出来,不是把自己也卖给她了吗?”
  “对于一个手中有着枪的人,绝不能用突击的方法,就算能能掩到她身后,打她一闷棍,但是却无法绝对防止她手中的枪不伤人,只要她的手指一加劲,你就完了,最好的方法,莫过于让她看见我,而且还要让她认为我完全对她没有威胁,才能慢慢地想别的方法!”
  这番理由是苗银花的江湖经验中没学过的,但是仔细一想,的确比她的经验更为有效,因此苗银花翻着白眼道:“少爷!您到内地去的那几年是在哪儿?干些什么?”
  “上海、杭州念书,学画画儿,想法子花钱!”
  “难道在学堂里教的也是打打杀杀这一套?”
  “怎么会呢,那儿是很斯文的地方,那些女学生们看见一头耗子都会吓昏过去,还会打打杀杀吗?”
  “可是您的这一套主意却老练得很?”
  祁连山笑了一笑用手指头道:“既然是主意,自然都是从这儿想出来的,用不着动手去学,而且多用脑子,少用手,才是养成一个高手的最重要条件……”
  苗银花尊敬地望着祁连山,她并不完全懂那些话,但是她知道自己的一切都无法与祁连山相比,想了一下才问道:“少爷,我在检查孙德的尸体时,您躲到哪儿去了?”
  “就在附近,你现身看死人,我就隐身找活人!”
  “那么孙二娘掩过来偷袭我的时候,您知道吗?”
  “当然知道,那时我就盯在地后面!”
  “您为什么不通知我一声呢,那样就不会受她的胁制了!”
  “我不通知你是有道理的,第一,我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假如她还有同党,我一招呼你,咱们两人都在明处了;第二,我看见地手里拿着短刃,腰里别着一排飞刀,行动很俐落,更不敢轻易招呼了,因为你的位置太空旷,她却在掩护下,你的枪未必能立刻伤到她,她的刀……”
  “她的刀也不见得就能伤得了我!”
  “很难说,银花儿,这种薄薄的柳叶刀很难取准,但练成的人必非庸手,尤其是她插刀的位置,左右两边都有,这证明她双手都能发刀,如果面对面,她发刀的速度不会比你开枪慢,这是一个很可怕的杀手!”
  这番话苗银花倒是全懂,因为是她接触到的江湖圈子里的事,但看来祁连山也不外行,使她更为钦佩了!
  祁连山却感慨地道:“她是对枪械太迷信了,所以才放下自己最得力的飞刀而夺你的枪,如果她一直用飞刀逼住你,我就不知道怎么为你脱困了!”
  苗银花却笑道:“少爷,您的一切都没话说,我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有这句话,我不敢同意,飞刀的手法再快,还是无法与枪械比的,飞刀掷远最多不过三五丈,我却能在二十丈外,丝毫不差地打熄掉点燃的香头儿,而且不管她的飞刀有多快,想伤我还不太容易,我总能接下她一两柄的,却从没人能接得下枪口发出的子弹!”
  这也是实话,祁连山无可辩驳,苗银花望望孙二娘的尸体,轻叹了一声:“这个婆娘也够厉害的,胸前挨了两刀居然能挺得住,我不想叫她破相的,但实在没办法,要是不轰碎她的脑袋,恐怕这一梭子弹也没法叫她定下来!”
  祁连山也只有苦笑一声,没有说话,苗银花解事地道:“少爷,您那两飞刀也真有劲儿,我看得出您是下过真功夫的,如果您那两刀要取她的咽喉,也能把她给摆平了,您留下她的性命,原是想问她口供的……”
  祁连山点点头道:“是的,我还想问问,她在玛尔乞米部里安下什么阴谋,所以才没杀她,可是我没想到她有如此顽强,幸亏你那一枪及时,否则我还会吃亏的!”
  苗银花却道:“少爷,这倒不是,我也可以不必这么快杀死她,枪在我的手里,已经受我控制了,比如说在她腿上打两枪,叫她动不了,我还是办得到,但是我没有那样做,因为我知道她不会开口说什么的,这一类的江湖人有股子狠劲儿,就是把她剥了皮抽了筋,她不开口就不开口。把她弄残废了,照样问不出什么来,到时候您又不忍心再杀地,反而难以处置了,留着她怕泄密,带着她又累赘,反倒是麻烦了,所以我才直截了当干掉她算了,而且也只有那时候下得了手,如果把她摆平了再杀她,我们这边谁也下不了手,因为我们都不够狠,否则我们也不会想反出白狼大寨了,我们不怕杀人,但不会杀死一个受了伤,无力抵抗的人!”
  祁连山点点头道:“说得对,银花儿,当你开枪的时候,我是有点埋怨,倒不是为了要问话,我也知道可能性不大,而是我觉得咱们已经扳回了劣势,不必对她如此狠了,现在听你一说,还是你做得对!”
  他到后面的草丛里去转了一下,牵出一匹马来,那是孙二娘骑来的,是一头很高大的蒙古种,马背上没有装鞍子,不由皱皱眉头道:“她怎么什么都不带?”
  苗银花笑笑道:“她又不像我们一样要远行,带那些琐碎干吗?这匹马光驮她半截铁塔似的身材已经够沉了,也搁不上其他的玩意儿,何况也没有那么大的马鞍能安得下她磨盘似的屁股,倒是这个样子还俐落些?”
  “难道说她在路上不吃不喝吗?”
  “从这儿往前去,就有她们的哨眼了,大漠上是满天云的地盘,她熟得很,自然不必带什么?”
  祁连山叹了口气,又开始在四下里寻找。
  苗银花道:“少爷,您要找什么,告诉我好了,这儿我也挺熟的,二十里地内,哪儿有块石头我都清楚!”
  “我想找根枯木,刨个坑把两具尸体给埋了!”
  “少爷,您别说笑话了,大漠上除了乱草外,连棵半人高的树都不长,哪来的枯木呢,您一定要埋人,就得骑了马把范五他们叫来帮忙,他们带了铲子,不过这一来一往,又得耗掉不少时间,很可能会撞上别的行人,泄了行踪,就失去杀人的本意了,过往的如果真是普通商旅,咱们既不能宰了人灭口。也不能叫人不声张,何况都认识我们!”
  “总不能把尸体搁在这儿不管吧!”
  “那当然不行,拖离大道远一点,就放在草堆里,天也快黑了,只要天一黑,食尸鹰、草狗、土狼,还有那些野兽们都会来的,一夜就能料理得干干净净。”
  “那行吗?咱们把尸体搬上这匹马身上驮了去,找到他们后,大伙儿一起帮忙,找个隐僻的地方埋了,也不会耽误多少时间,人已死了,还要他们葬身兽腹……”
  “少爷,在沙漠上你不会比我清楚,除非你花大功夫,刨个很深的坑埋下去,否则野兽们还是能刨出来的,再说除了两具人尸外,还有一具马尸呢,只有一匹马,把三具尸体驮了去是不可能的,你总不能管人不管马吧?”
  祁连山的确没话说了,因为人死了还是他们自己找的,那匹马才死得冤枉,无怨无仇,白赔上一条命,他只有皱皱眉头。
  苗银花道:“人死不记仇,我绝不是跟他们过不去,不过我说的办法是最妥当的办法了,既是大漠草原,行事不能依着内地的规矩的!”
  祁连山最后还是照着她的方法,靠着那匹马的帮忙,把两人一马的尸体都搬到远离大路的一个浅坑搁好,然后才跟苗银花两人合骑那匹马,赶到前面去会合其他的人。
  等他们到达前面的山坡地,天色已经将黑,李光祖从掩蔽处跳了出来,接住他们就道:“少爷,您可来了,我们听见了一阵枪声,因为是银花的枪响,没听见别的声音,我们才没跟下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咦!这不是母夜叉的那头大蒙古吗?怎么叫您给弄来了。”
  其他人也跟着出来了,小金铃儿看见祁连山坐在马上,苗银花的双手还抱着他的腰,神色就不太自然了,冷冷哼了一声:“我说你们是白操心吧,有银花姑娘跟了去,祁少爷就等于贴了一道张天师的护身符,管保是诸邪回避,大吉大利,这不是安然地回来了吗?而且是舒舒坦坦的,一路上欣赏大草原的风光,溜达回来的!”
  苗银花跳下了马,轻笑一声道:“可不是,小妹子,下次再有这种轻松差事,就让你去好了!”
  小金铃儿更不是滋味,冷笑一声:“你舍得吗?支着大伙儿听你摆布,你却个人悄悄溜回去献殷勤了!”
  苗银花却毫不在意地一笑:“这次是我自作聪明,满心想献殷勤,哪知没帮上忙不说,反倒连累少爷差点儿也赔上了一条命,要不是少爷真有两下子,我这条贱命就扔在草原上了,不过小妹子,听我这老大姊劝你一句,在这草原上你不会比我熟,论江湖经验你也不会比我老,连我都招呼不了的事儿,换了你更糟,所以再有那种事形,你跟我都老实一点,耽在后面守着才是最好的办法!”
  “笑话!难道就是你行,别人都不如你了!”
  “小妹子,在今天以前,我是个不服输的人,天王老子我也敢碰,可是今天我一连栽了两次,不得不认了,栽在少爷手里没话说,他是比我高,可是连孙二娘那个死猪似的婆娘也把我吃得死死的,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窝囊!”
  李光祖不禁愕然道:“怎么,你们遇上的是孙二娘?”
  “瘦麻杆儿,你这不是装糊涂,一见面你就认出了这母夜叉的大蒙古,这会儿你又来上了这一句!”
  李光祖摸着脑袋:“我……只是没想到你姊姊留在寨子里摸底的人会是孙二娘,看她那样儿实在不像!”
  苗银花笑了:“当然不像,因为她不是我姊姊的人,可是你把别把她当成了省油的灯,这婆娘可泼着呢,像你瘦麻杆儿这样儿的,三个也不够她一根手指捏的!”
  “这个我承认,甭说别的,就凭她那个身量,一条大腿就能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所以尽管她那个干女儿没事儿尽朝我抛媚眼儿,我也是不敢搭理,倒是孙德那小子,没事儿还往她那边儿溜,而且还是去找老的!”
  “你怎么知道的?”
  李光祖笑笑道:“有天半夜里他起来,我因为好奇也跟着去瞧瞧,见他摸进了孙家,我还以为是去找小丫头的呢,可是没多久,那小的就出来了,孙德还在里面,一窝就是两个钟头,可见是跟那老梆子粘上了!”
  苗银花神色一动问道:“怎见得他不是跟小的呢?”
  “不可能,我一直在守着,那小丫头也一直在堂屋里坐着,直等天快亮了,我才回到屋里,孙德后脚也来了!”
  苗银花急道:“少爷!糟了,我们漏了个小的了!”
  祁连山沉思片刻才道:“你是说孙二娘的女儿!”
  “母夜叉一付绝户相,哪里会有女儿,那也是她领的,小妖精年纪不大,一付可怜相,嘴巴却很伶俐,说话的声音娇滴滴的,人人都讨厌母夜叉,却没一个不喜欢她的,孙二娘既然是满天云的人,那小妖精也一定是!”
  李光祖吁了口气:“原来母夜叉是满天云的人,对了,我记起来了,满天云的手下弟兄们经过,多半是往她们家跑,只是我以前没有想到而已!”
  苗银花踏过去,牵了自己的马来。祁连山道:“你打算回到刘家寨子去杀死那个小女孩子?”
  “是的,绝不能让她跑了!”
  祁连山摇摇头:“不必了,跑就跑了吧,她不是白狼大寨人,不把你们背叛白狼大寨的消息传出去就行了!何必又要多杀死一个女孩子呢,尤其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苗银花急了道:“少爷!这可不是发善心的时候,孙二娘已经知道我们的目的地何在,那小鬼丫头还会不知道吗,如果消息传了出去,事情就糟了!”
  祁连山笑道:“我是为了要套套孙二娘的话,才告诉她多一点,其实我还希望满天云知道我要上玛尔乞米去,因为他的计划也安排是要我去,只要他不知道我是为什么去,很可能就会暗中帮助我到达那儿呢?”
  “但是孙二娘已经知道您查出了杀害祁大爷的真凶,所以才急着要对付您!”
  “她起先也并不知道,是我告诉她后她才变卦的,否则她在刘家寨子就不会让我活着离开了!因此我不要你回去打扰那个小丫头,那对我们反而有好处!”
  苗银花笑道:“少爷,还是您成,那就饶过她了!”
  祁连山道:“满天云不会阻止我们上玛尔乞米部,白狼大寨却不会放过你们。留下那个小丫头,说不定还会帮咱们掩藏行迹呢,只不过我们已经在刘家寨子杀了人,事情闹得很大,还是快点离开这儿上道吧,进入大漠越深,白狼大寨势力越难达到,我们的麻烦也越少!”
  他没有走过江湖,但思虑之深,料事之明,却比任何一个人都精,这些老江湖只有佩服的份,自然而然地,祁连山成了一伙人的中心,他说走,每个人都开始行动,拆起架好的帐篷,收拾上路。
  小金铃儿因为开始时忍不住,说了几句刻薄话,惹来刘老好的几次白眼,心里很不安,这时把烧好的乳茶倒了一杯,送到祁连山面前,低声道:“少爷,我一直在给您温着,这玩意儿凉了有腥味,热了又走味,这会儿恰到好处,您快喝了吧,它不仅管饱,还能提神!”
  白色的乳汁,被茶砖的茶色染成金黄,闻着倒是挺香的,祁连山喝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为了不忍心让小金铃儿失望,勉强咽了下去,苦着脸道:“怎么是咸的!”
  小金铃儿道:“加了盐,当然是咸的!”
  苗银花笑道:“少爷,在大漠上,盐的价钱比黄金还贵呢,全靠它长力气驱百病,这是宝贝!”
  祁连山把杯子递给她:“你说是宝贝,你就喝了吧!”
  小金铃儿脸色一变,祁连山却笑着道:“金铃儿,真难为你,这会儿上哪儿去弄来的鲜乳!”
  小金铃儿道:“是我那匹母马身上现挤的,在必要时,可以拿它当饭吃,因为它只要吃草就行了,这匹母马走不快,载不重,我不嫌麻烦带着出来,就是为了这个,我们可以习惯喝酸奶,您可能受不了那个味儿!”
  祁连山道:“真亏你想得周到,我是在牧场上长大的,就是喝不惯酸马奶,只是我也喝不惯咸马奶,如果不太麻烦的话,就请你再给我挤一杯,在火上滚一滚,别放茶叶,也别放盐,我的马包里有冰糖片块儿,加一块下去,这下子可真谢谢你了,我正在发愁,从小喝惯了鲜马乳,就是少不了它,打出玉门到这儿,我已经憋了几天了!”
  听了这番话,小金铃儿也不计较苗银花喝掉那杯乳茶了,忙着又去挤马乳,在火上煮沸了,吹去上面的泡沫,又吹温了,才把它倒进一只白瓷碗里端过来,祁连山接在手中笑道:“你还真细心,出门还带着这么细致的家具!”
  小金铃儿见祁连山端着瓷碗,一口口慢慢地啜着,好像十分欣赏,心中很高兴,笑着道:“为了侍候您少爷嘛,那还能不经心,否则龙叔知道了不扒了我的皮才怪!”
  她的确是够细心的,背上一个小木盒儿,里面衬着丝绵,为的就是安放这一套瓷碗,祁连山喝完后,她小心翼翼地擦干净放了回去,盖紧盒子,用白布巾兜着背在背上,然后又提着个布包,牵了马准备上路。
  祁连山问道:“你干吗不骑马,凭两条腿走还行吗?”
  小金铃儿道:“行!少爷!您放心好了,我走惯了,跑起来绝不比马匹慢,既然您每顿都要喝鲜奶,我不能太累了它,这畜牲娇着呢,累了就挤不出奶!”
  刘老好笑道:“丫头!别胡闹了,你知道要走几天,这可不是一两天的事儿?”
  小金铃儿道:“不管走几天,我都挨得下,每天最多百十里路吧,牲口经得起,我就经得起!”
  苗银花拉了取自孙二娘的那头大蒙古过来笑道:“小妹子,刚才承情喝了你一杯奶茶,无以为报,这是孙二娘的马,她用不着了,扔了又可惜,你就费心替我照料着吧!”
  望着苗银花诚挚的笑脸,小金铃儿一阵惭愧,低下了头,微感哽咽地道:“谢谢你,银花姊!”
  苗银花笑道:“别谢我,你去谢少爷去!”
  祁连山道:“怎么谢我呢,孙二娘是你宰掉的,按照大漠上的规矩,谁杀死了敌人,谁就有权取得敌人的一切作为战利品,这个规矩我是懂的,马该是你的!”
  苗银花笑道:“出门没多久,您就说过小妹子的这头坐骑不管用了,还说要设法在路上给她换一头,刚才您把那杯乳茶转赐给我,不就是存心算计着这头大蒙古吗?”
  说得大家都笑了,于是那些许的误会与隔阂也都消除了,祁连山最高兴,他知道小金铃儿有点小心眼,虽然他很讨厌这种事儿,但是毕竟他在内地念书时,相处过的女同学很多,对于女孩子的心理很清楚,如果他明白表示了,不仅于事无补,反而会更加深彼此的裂痕。
  而且他是个受过新教育的人,虽然不至于为西洋妇女至上的骑士作风所感染,至少不愿意去伤害一个少女的自尊,这个结果是他最满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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