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5-17 15:56:26   作者:司马紫烟   来源:司马紫烟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他分明是故意诈作昏倒,实际上却是在伺机暗算人,倒是李光祖对祁连山的精细观察又多了一层钦佩,这个年轻人的确了不起,他口口声声说自己没走过江湖,平时表现也似乎懵懵懂懂的,但是现必要时他比一头狐狸还精。
  于是李光祖也不再那么仁慈了,忽地拔出了枪:“少爷,这老小子已经受了伤,咱们还是事要赶路,带着他不方便,留着他也是受罪,干脆我补上他一枪吧!”
  祁连山淡淡地道:“随便你,不过你一定要补上一枪的话,最好是射他的脑袋,那是最没有痛苦的死亡。”
  “我知道,少爷,现在我也学会了一件事,就是对倒在地上的敌人,如果没见到脑袋开花或是身首异处,永远也别以为对方是死了,必须再补上一枪。”
  祁连山笑一笑道:“不错!你终于学会了,那你补吧,我的胆子小,最怕见人脑袋开花,红的白的流一大滩,瞧着怪恶心的,等我背过脸去再开枪!”
  说着转过了身子,这儿李光祖把子弹推上了红膛,瞧准着正要扣下扳机,忽而马二拐子的身子飞了起来,也可以说是弹起来的,只见他那条完好的右腿在地上一蹬一踢,人已如快箭般的射向了背对着他的祁连山,快得像一阵风,同时他的手一扬,手中多出一道寒气。
  果然是他的拐杖,中间还藏着利刃的,那是一枝四角锉,一支柱形的钢条,把四角都磨成锋利的刃口,顶端却像针尖般的锐,长约一尺多,连在拐把的扶手上,四边的刃缘泛着蓝色,证明它是淬了毒的。
  这是一支密藏而歹毒的武器,因为它四面带刃,又细又利,那一面都能伤人,而且上面所染的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急刺而出,封架躲都很难,但是它太短了,而且是连在拐杖上的,抽出了刃心后,杖杖就分为两截,不能再作拐杖用了,也就是说无法用它来帮忙行动了。
  对一腿已残的马二拐子而言,除非是到最后关头,绝不会使用它的,今天已经被祁连山逼得到了最后关头!
  他的目的倒不一定是对付祁连山,但是祁连山的背对着他,使马二拐子看准了是个难得的机会。
  李光祖一直在防备中,但没有想到马二拐子攻击的对象竟是较远的祁连山,更没想到马二拐子的行动会如此快速,只有急着大叫:“少爷!留神背后!”
  他不叫还好,一叫祁连山却回了头,使得原本是戳向后颈的利刃笔直对准咽喉刺去,眼看着祁连山是再也无法躲过这一刺了,李光祖一急之下,只有连扣扳机,把子弹全部射出来!
  在那种距离下,枪口是不会偏到哪儿去的,六颗子弹全都喂在马二拐子的身上,但是并没有能挡住马二拐子飞扑的身子,只是祁连山也没有被他的利刃刺中,在转身的同时,他的双手也已作好了一个戒备的姿势。
  刃尖离咽喉处还有半尺光景时,他的手突然握住了马二拐子持刃的手腕,向旁边一推,另一只手则已揪住了马二拐子的腰带,把他的人举了起来。双腿微微一屈,口中喊了一声:“去!”
  被举在空中的马二拐子又像只飞鸟似的向前飞去,叭哒一声掉在地上,再也没起来,就那么俯趴在地下。
  李光祖惊魂乍定,望着祁连山急问道:“少爷,你没有怎么样吧,没叫他的家伙划着哪儿吧?”
  祁连山笑了一笑:“我既然识破他拐中藏刃的把戏,又敢把背对着他,当然心里已作准备,只要我作了准备,就不会被他伤到,倒是你连发六枪,可叫我担上心了,虽然你是对着他开火,但是我就在他侧面,如果有一颗子弹偏了点儿,就招呼在我身上了,幸好临危不乱,居然没有失了准头,六颗子弹都射在他身上!”
  李光祖拍拍胸口:“谢天谢地,我也是真急了,那家伙好像是打不死的,六颗子弹都挡不住他,亏得少爷您的身手快,反应也好,那一托一抛,居然把这一刺给化解了!”
  祁连山正色道:“枪械是杀人的利器,但也有个缺点,除非是一枪把脑袋打开了花,否则就是击中在其他的要害上,也无法使人立刻断气毕命,对一个垂死拼命的人而言,更没有多大的阻挡力,靠得住的还是真功夫,你别以为我那一托一抛容易,就为了练这一手,我整整下了两年的功夫,已至万无一失的地步,无论是谁,无论从哪一方向攻过来,我都有绝对的把握把他摔出去!”
  范五叹道:“祁少爷,您那一托一抛的确是真功夫,但是您也太冒险,只要一个托不准……”
  “那我两年的苦功是白下了,范老哥,就为了这简单的两下动作,我足足练了两年,又岂是练来好玩儿的!”
  “我不是说这两手不好,而是指你先前太大意,不该把背对着他的!”
  “假如我不是背对着他,怎么会引得他朝我出手呢,他存心要拖个人作赔,并没有限定是哪一个,如果我不让他看准我这儿有便宜可占,他不是找上最近的光祖,就是找上你,以他发动时的速度与劲力,你们不一定躲得过!”
  范五与李光祖都不说话,也无法否认,假如马二拐子那一刺是对着他们来的,即便是面对面,他们也躲不了,范五叹了口气:“少爷!您的身手是没话说了,您背过身子去,是存心让他把您当作目标的?”
  “我总不会是真的怕瞧见人脑袋开花吧!”
  “可是他来得那么急,您的背后又没长眼睛。”
  祁连山笑了一笑:“范老哥,如果说我早就准备好了你一定不相信,但我的确是早作了准备,就是光祖不叫那一声,我也在那时候反身,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对方有了警觉会改变招式,晚了,我的手就赶不上位置,托不开那一刺,就把自己赔进去了,这两手并不难,难的是拿捏住恰好的时间,我两年功夫,练的就是拿捏时间。”
  “那也得看准了才行,您背对着敌人!”
  祁连山淡淡地一笑:“我背后没长眼睛是没错,可是我却随时都注意着对方的行动,你们看到我站的位置吗,也是背对着西方,夕阳的影子把一切都反映得清清楚楚,要不是有着这一点可以借重,我也不敢托大把背对着他了,他拼将一死作此一击,速度与劲力都不能以平常的标准来计的,正因为如此,我才担心二位挡不住这一击!”
  夕阳斜西,把地上每一样东西的影子拉着长长的,也映得清清楚楚,祁连山的背对着的马二拐子,仍然可以从地上的影子看见身后所发生的任何动静!
  这才使得两个汉子心服口服了,祁连山对付马二拐子的那一手,既不是运气,也不是反应快,而是一个谋定而动的成算,运气与临时的反应固可救急,却不见得一定能避免危险,而这种事却不允许有一点错失,也没有第二次机会的,范五与李光祖的脸上再度出现了钦色。
  祁连山搓搓手上的泥沙,轻轻地叹了口气:“到现在为止,才算是真正地结束了,我们把尸体拉过去吧。”
  李光祖把空枪又填上子弹,指指两丈多远前,俯身趴在沙中的马二拐子:“还得补上一枪才行,虽然我射中了他六发子弹,却连中在哪儿都不知道。”
  祁连山笑笑道:“沙漠上补充子弹可不容易,咱们还可能会遭遇到更多的敌人,别在死人身上浪费了。”
  李光祖急了道:“少爷,我实在没把握他是准死了!”
  “我有把握,哪怕你的子弹全部打空了,他现在也是死定了,因为我不想争什么英雄,所以我做事也不像个英雄,明知道一个人快死了,我还是补上一刀才放心!”
  “少爷,您也给了他一刀?在哪儿啊,您根本是空手…”
  “刀在他的肚子上,刀把还握在他自己的手里,刀仍然是他自己的,我只是在托人摔人之际,把他的手拧个弯儿,叫他自己在临死前尝尝滋味,我对使用淬毒兵器或暗器的人深恶痛绝,遇上了绝不放过的,这种人心肠太毒。”
  一抹厉色掠过他的脸上,这下子才显示出他慑人之所在,使得两个活生生的大汉子都忍不住抖缩了一下,他们从没想到一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型的小伙子居然会有这种冷厉的神情。
  李光祖吃吃地道:“少爷,您以前吃过……”
  “我没有吃过这种亏,但是我的父母却是叫人用淬毒暗器谋杀的,先父一生行侠,得罪的人很多,虽然他行事光明,惩治的全是十恶不赦的恶徒,但是那些衔怨报复的人可不认为自己该死,不管那下手的人是谁,他算计先父还情有可原,可是用来对付先母就太不应该了,我的母亲根本不会武功,也从没有伤害过一个人……。”
  李光祖跟范五都不敢再出声,默默地把几具尸体都搬上了马背,拉回了苗银花她们挖坑的地方,她们还只挖了一个浅浅的小坑,范五接过贺小娥手中的铲子,一言不发地代替她工作,李光祖也把小金铃儿手中的铲子接了过来,当祁连山要接替苗银花时,她却伸手挡住了道:“少爷不敢当,这原是您分配给我的工作,理该由我来的!”
  祁连山笑笑道:“我倒不是怕你累着,而是看你们不适合这个工作,那么久的时间,才挖了这么一点……”
  苗银花道:“这底下的砂质很松,铲子下去根本不费力,我们只是刚开始工作而已,少爷,虽说我们都相信您英雄了得,但究竟不放心,一直在监视着,直到您确实放倒了马二拐子后,才开始挖的!”
  “那是干什么,难道你还怕我们干不了?”
  “不是这个意思,哪怕是再简单的工作,只要带着点危险性,我们都无法放心,少爷,您最后表演的这几手儿实在叫人佩服,先借马二拐子的枪轰倒了一个,然后又引诱马二拐子情急拼命让瘦麻杆儿给了他六枪!”
  李光祖连忙道:“我打了六枪没错,虽然一枪都没落空,但是真正要他立刻断气的还是少爷在他肚子上戳的那一刀,我搬尸体的时候看过。他先挨了你的一枪是在肩头上,我的六枪都散在背脊四周,却没有一发叫他立刻致命的,要不是少爷成竹在胸,动作好反应快,恐怕还得赔上一条命,真没想到这家伙会如此蛮横法儿!”
  “那有什么出奇,想也想到了,枪击在不立即送命的地方,反而会激起对方的拼死之心,连最驯良的野兽,受了伤后就变得危险,这都是优柔寡断惹出来的!”
  “银花!这怎么又怪到我头上来呢?”
  “怎么不怪你,我瞧得很清楚,你的枪已经比住了他的脑袋,给他一下子不就完了,偏有你那么婆婆妈妈的磨菇劲儿!”
  李光祖叹了口气:“姑奶奶,那时候他刚又杀了一个自己的弟兄,口喷鲜血倒下去的,我怎么也想不到他还……”
  “你若是认为他咽了气,干吗又掏枪比住他的脑袋?”
  “那是我听少爷说他倒地的姿势不对劲,以及他的拐杖把手下有接缝,可能是在里面藏有凶器,要我小心,最好是在他脑袋上补一枪免得他作怪!”
  “这不结了,少爷提醒了你有鬼,你也看出了有鬼,枪也掏出拿在手里了,动动指头一下就结了,那么近的距离,我不相信你会失手,我知道你是自命英雄好汉,大丈夫,不忍心对个尸体开枪,要是你真能这么坚持下去,倒也罢了,可是后来呢,你还是沉不住气儿,把六发子弹都送了出去,还是没把人给摆平下来,弄得比狗熊都不如……”
  李光祖先前还没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儿,叫苗银花一数落,才发现自己的确是混帐加三级,苗银花没说错,掏枪的那一刻,他要打马二拐子的脑袋并不费事——他是个枪手,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打一个人的脑袋还要瞄准了慢慢放,那简直是笑话了,他之所以迟迟不出手,正是拿不定对方的死活,不忍也不屑出手,等到经祁连山指出破绽,看出不对时,马二拐子已经窜了起来,就在马二拐子身形拔起,扑向祁连山的一刹那,他连发六发,三枪在胸,三枪在背上,证明他的枪法既快且准,反应十分灵敏,在一个动的目标上,不须细瞄也能一发不空,这份身手在枪手群中,也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可是完全不管用!
  若非祁连山故意把背对着马二拐子,引诱他把拼死一击转向那边去,若非祁连山身手了得,接下了那一击,马二拐子就真捞了个垫背的去了,这疏忽却是他造成的。
  想到这儿,李光祖忍不住恨恨地敲了自己几下脑袋:“少爷,我的确该死,要是刚才您受了伤,我真是百死莫赎!”
  祁连山笑笑:“不!光祖,你没错,一个玩枪的枪手能慎重发枪是一种很了不起的德性,这证明了你还有几分的理智与人性,没有变成一个冷血的杀手,如果你一枪在手,毫无节制地说放就放,那就成了个杀手,跟一条见人就咬的疯狗又有什么差别!”
  苗银花道:“少爷,难道是我错了?”
  “你也没错,面对一个狡猾的敌人,必须要当机立断,决心要消灭敌人时,就应该争取先机!”
  “他也没错,我也没错,究竟是谁错了呢?”
  “没有人错,你说的是应敌的机智,光祖所表现的是人性的善良,两者都应该具备的,只要是表现在恰当的时分就对了,表现不得时就错了!”
  “我就是为这个怪瘦麻杆儿,他在应该当机立断的时候,却优柔寡断!”
  祁连山笑笑道:“我叫他跟我去,原也没有要他动手的意思,因此他没有错,因为他心里毫无准备、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责任有多重大,怎么能怪他呢,假如我在事前告诉过他,把责任交付清楚了,他因为犹豫不决而误了事,那才是他的错!”
  “可是少爷,如果您不告诉他事情的利害,他不会明白的,真到出了事,怪谁也来不及了!”
  “不错,所以我才要他跟我去经历一下,以后他就知道了,再有什么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自然就知道如何做了,这种事光凭口说是无法让人明白的,何况他从没杀过人!”
  李光祖愕然道:“少爷,你怎么知道我没杀过人!”
  祁连山笑笑道:“你杀过吗?”
  “闯荡江湖十来二十年了,手上多少都沾过血腥的,怎么会没杀过人呢,我身上少说也背上四五条命了!”
  “是怎么杀的?刀砍的?枪击的?还是在打斗中对杀的!”
  “第一次是用刀捅的,以后都用枪杀的!”
  “那只是伤人,你没有等着对方断气,死在你面前吧!”
  李光祖笑笑道:“那当然没有,第一次是在窑子里,为了争风,跟一个不相识的人干了起来,他先亮了刀子,我夺过刀子,反手给了他一下就跑了,那个家伙听说过了半个月才送命,以后跟着个跑码头的杂耍班子,学会了点本事也练会了枪法,班子到了山西,班头跟太原的保安队干了起来,被他们抓在监里,我们师兄弟几个一起劫狱,虽然救出了班头,师兄弟也死了好几个,从此就开始流亡了,一直到被金花大娘收容下来……”
  苗银花道:“你曾犯过案子,怎么会跟官方干上了呢?”
  李光祖叹了口气:“那是没办法,因为那个保安队长太欺人了,当众调戏我们班子里的师娘,班主理论了几句,反而叫他一顿拳打脚踢,抓进了牢里,说他是暴民,班主是个老好人,教了我们一身本事,自己也有一身好功夫,居然忍气吞声,受那个杂种的欺负而不敢还手,我们师兄弟几个实在瞧不下去,才闯下了那场祸!”
  祁连山叹了口气:“不平事到处都是,我到了内地,在上海念书的时候,看见老百姓受洋人的欺负,在杭州看见军阀的爪牙们耀武扬威,任意欺负善良的百姓,心里感到很愤怒,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使我对父亲教我的武功重新下了苦练的决心,对他的行侠仗义,有了新的认识,这次我回到西北来,除了接下我爹的牧场外,还要做些别的事,除了为先人追凶正法外,还要给那些仗势凌人,强取豪夺的恶势力,给予有力的打击。”
  苗银花道:“难怪您对马二拐子那些人毫不留情了。”
  “是的!马二拐子只是个开始,因为我看透了这种人,他们一辈子都是在杀人掠取,已经成了习惯,不可能再有所改变了,慢慢的,我要对满天云,以及白狼大寨都来个彻底的扫荡,在我看到的地方,绝不容这些人存在!”
  几个人都对他肃然起敬,苗银花目中泛着光采道:“少爷,您有这份心,我们一定支持您!”
  “谢谢你,银花儿,我的确需要人帮助,我也知道我的心愿太大,一个人是无法完成的!”
  范五道:“祁少爷,要说靠您一个人,纵然有天大的本事,也斗不过他们的,但是您有天风牧场做后台……”
  “不!范老哥,我不想动用天风牧场的人……”
  “为什么,难道他们不支持您!”
  “不!只要我开口,他们会全力支持我的,只是我不愿意,因为他们已经有了家,有了事业,为了保护牧场,他们豁出命来是应该的,为了我个人的心愿行为,我不想拖他们下水,我需要朋友的帮助,但不是感情上或道义上的朋友,而是跟我志同道合,抱着一样心愿的朋友……”
  李光祖:“少爷,您可以把我算上一个!”
  苗银花接着道:“我跟娥姊是不用说了,我们本来也决定这辈子跟着您走了!”
  小金铃儿不落人后,抢着道:“还有我一个!”
  刘老好看看祁连山,轻叹了一声:“少爷,假如您有意在大漠上闯一片天下,我想整个天风牧场都会帮着您的,但是您为行侠除暴而冒险拼命,大概只有龙八一个人会追随着您干,因为他们哥儿八个,只有他还是光棍。”
  祁连山笑笑道:“我连八叔都不想惊动,否则我就拖着他一块儿来了,他已经为牧场忙了了一辈子……”
  “但是你不了解龙八,你有事,他丢得开吗?”
  “我从小跟八叔最谈得来,怎么会不了解他,要丢开八叔固然很不容易,可是我有办法绊住他,把一件很重要而不必冒险的事交给他,就可以绊住他了,我知道你等了他很多年,也知道了您为天风牧场所作的牺牲后,我更不能再拖着他出来冒险了!”
  “谢谢您,祁少爷,我是个平凡的女人,说来也许有点自私,找到了龙八是我的幸运,因为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但也是我的不幸,因为他要管的事太多,很少有时间放在我身上,熬了多少年,我只求有个归宿……”
  她的话很含蓄,但是祁连山却完全能明白,笑笑道:“八婶儿,您放心,我答应您,到了玛尔乞米后,我就在那儿跟满天云做个了断,不会牵扯到别处去的!”
  “满天云不在玛尔乞米呀!”
  “他会来的,我会想法子把他给引来的,我单身一个人出塞,告诉牧场里的人是出来查访凶手,等查出后再告诉他们,其实我就是不愿意拖累他们,我要把敌人一点点地引出来,一个个地消灭掉,不需要劳师动众,造成太多的流血伤亡,今天死的人已经太多了!”
  他的脸上确有悲天悯人的神色,而且绝对不是出于做作,这使得那些人都迷惑了,他们对这个年轻人感到很难理解,他给人最初的印象是嫩,嫩得连个初出道的雏儿都不像。而后,他一个人站得远远的。伫立在一个高坡上,仰首望着云天,好像在想着心事。
  夕阳已偏西,彩色的光照在他身上,使他看起来灿烂多采,这时每个人都有个共同的想法,这个年轻的小伙子纵然不是神,但是也近乎神了,因为他给人一种高高在上、肃然起敬的感觉。
  其中最感到茫然的是小金铃儿。她对苗银花与贺小娥的介入,本来具有一种莫明其妙的嫉意。似乎是被人侵入了她的领域,慢慢地在一连串的惊心动魄,生死血肉的行动中,她意识到自己的浅薄、渺小,也经过刘老好的一再暗示明谕,她总算扩开了心胸,能够容纳别人了,但此刻,她忽然有个感觉,她想退出这个圈子,因为她想到自己在这个圈子里将要付出很多,而能收取的太少了,而她的生活经验也不像苗银花与贺小娥那样历尽沧桑,那样能完全抹杀自我而作毫无条件的贡献,在她的想法中,奉献是一种除了尊敬之外,还应该有一点较为实际的给予与收获!
  就像是一条被豢养的小花猫,除了对主人豢养的感激与依恋外,还要主人的手不时加在它身上的爱抚,才能使它得到全心的满足。
  小花猫是没有宗教的,因此小金铃儿也没有苗银花与贺小娥的那种殉教者的虔诚心情,所以她开始矛盾了,她不知道自己在早先所作的决定是否仅为一种激动,因此也无法了解自己此刻心情的变化是否一种失望。
  刘老好见她在呆呆地发怔,碰了她一下:“丫头,你怎么了,想着什么心事?”
  “没……没有……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去了,更说不上我在想些什么,我的心里好乱好乱!”
  她的确很乱,也的确说不出来,刘老好轻叹了一声:“丫头!以前你听龙叔说到那些江湖上杀伐的血肉生涯,你就眉飞色舞,所以你下死劲儿练枪法,磨着龙叔教你拳脚武功,还背着我偷偷地练飞刀,想着有一天能真正地用上这些功夫,尝一尝江湖生活的滋味,今天你算是达到目的了,一举歼杀了赫赫有名的十三太保,你有什么感觉?”
  小金铃儿一怔:“我,人又不是我杀死的!”
  苗银花道:“小妹妹,话不是这么说,虽说这一仗大获全胜是少爷策划得好,但是每一个人都出了力,尽了心,每一个人也都有份的,今后你可以向人拍着胸膛说你摆平了马二拐子的十三太保,没有人能否认你的话!”
  “那会怎么样?”
  苗银花一笑:“怎么样,马二拐子这一伙人纵横西南二十年,人见人愁,谁摆平了他们都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你现在大可以自认是个除暴安良的侠女了!”
  “侠女这么简单就可以得到了?”
  “不错!江湖上的名气就是这样得来的,凶名越彰,你除去了她们,也就有了名气,只要消息传出去,一定会有很多的人对你肃然起敬,有许多受过他们害的人为你念佛,更有许多黑道上的人对你又恨又怕,远远的躲着你,怕你去找上他们!”
  贺小娥轻叹了一口气:“银花儿,你何苦对她说这些?”
  苗银花道:“我没有瞎说,这全是真话,谁能够一举歼灭马二拐子十三太保那样的凶人,都是件轰动的大事,他们虽然归属于白狼大寨,但他们的名气比白狼老大还响亮,不是道儿上的人,还不一定知道白狼老大,但是西南西北,连三岁小孩儿都知道马二拐子,许多母亲用他的名字来吓唬哭闹的小孩子,更有许多乍出道的人,为了想成名,故意去碰他们而冤枉送了命,直到现在,虽然他们全躺在我眼前,我还是有点难以相信!”
  范五也叹了口气:“这倒是真的,我在另一边守卫,不知道来的是他们这一伙子,否则我恐怕早慌了手脚,这一仗赢得实在侥幸,也怪他们太大意了,把我们当作了随手摆弄的面人儿,所以才折了第一阵,而后又自作聪明地栽了第二阵,否则我也不敢想像将是怎么样的后果呢,十三太保凶名久著,个个又阴又狠,横行几十年了。”
  李光祖道:“他们真要是厉害的就不会投靠白狼大寨。”
  范五道:“话不是这么说,马二拐子从领有一百多人枪的架子死得只剩十三个人,但是跟他作对的那些人哪一个势力不优于他,结果还是一个个地倒了下去,他投向白狼大寨只是为了不引起白狼老大的猜忌,并不是真正的想沾什么光,很多麻烦还是他们自己摆平的,今天能够以七个人的力量,一个不损地杀了他们,实在是运气,恐怕说出去还不会有人相信呢。”
  李光祖一指堆在坑边的尸体道:“这是最好的证明,十三太保并不可怕,只是没遇上高明的对手而已,本来我还不怎么样,现在可真佩服少爷了,他似乎把对方一举一动都料定了似的,我相信即使没有我们帮忙,少爷一个人,也能够把他们全数放平下来!”
  以前可能没人相信这句话,但是现在的六个人,没人怀疑这句话,因为他们是亲见的事实,十二道眼光都移向远处的祁连山,他还是像尊石像般的站着,抬头向天,似乎不知道他们在谈论着他。
  苗银花轻叹一声道:“假如在以前,我若是听说马二拐子要来对付我,一定是赶快骑了马溜,凭心而论,我虽然豁出去就没什么可怕的,但还是不敢惹这批凶神恶煞的,但是今天,我发现来的是十三太保,丝毫都没放在心上,好像知道稳能吃定他们似的,这股信心与勇气,都是从少爷那儿来的,娥姊,我相信你也是一样!”
  贺小娥淡淡地一笑,没有肯定地回答,但也没有否认,苗银花笑了一笑:“杀死十三太保是件大大露脸的事,只是小妹妹,目前还不能宣扬出去,否则满天云就吓得不敢来了,现在我才明白少爷为什么要把他们埋起来,原来他是打算把这片大漠当作个陷阱,叫满天云也自己投进罗网来,因此小妹妹,你要成名露脸,也得等一阵子了!”
  小金铃儿这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要成名露脸!”
  苗银花微怔道:“你不要,咱们在路上走的时候,你似乎很起劲,对江湖人的生活很向往呀!”
  “是的,那时候我太天真,太傻气,也太自信,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今天的是真正地领略到了这种滋味,我才知道一点都不好玩!”
  “流血拼命杀人本来就不是好玩的事,可是江湖人的生活中少不了这些,慢慢你就会惯了,闻惯了血腥……”
  “我并不怕流血厮杀,也不怕闻血腥气,刚才那一阵子狠拼狠斗,我虽然吓昏了过去,那不是害怕……”
  “是的!那怪不得你,换了我一样会昏过去,这种情形很反常,一个人挨了几枪,身上钉着几把刀子,居然像是没有知觉似的,实在很少见,而他们几乎每个人都如此,十三太保凶名昭彰,毕竟不是没原因的!”
  小金铃儿困惑地摇摇头:“我也不是为了这个,现在我的感觉是很麻木,很空虚,杀死了这些人,我并没有害怕,但也没什么高兴,能不能因此成名,我更不在乎!”
  苗银花愕然地道:“小妹妹,你是怎么了?”
  小金铃儿轻叹了一口气:“没什么,银花姊,你别以为我是受惊过度,我的胆子没这么小,也不要以为我是中了邪,我一向是百无禁忌的,我只是突然感到空洞洞的!”
  苗银花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别的人也不知道,因为人家究竟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知道她真正地在想什么,因为别的人都没有她这种感觉,无从捉摸起,连她自己也无法理解她此刻的感觉,所以无法用言词表达出来。
  即使是六个人动手,要挖出一个能埋下十三具尸体的大坑,到底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还得添上好几头马匹的,小金铃儿为了表示她并没有被血淋淋的场合吓走了神,她工作得很起劲儿,拣了一匹马尸,当场开剥,割下了大块新鲜的马肉,放在火堆上烤熟了,供大家作为晚餐。
  由于材料太多,可以择精而选,她割取的是马腹上肋条附近的肉以及腰部的两块嫩肉,细嫩,容易熟而不老,在火上烤到微焦,已经是香气四溢!
  她拣了一块最好的,用个木盘儿装着,送到祁连山那儿,这时他已停止了凝望,却仍然在凝想,用手指拨着地上的沙,划着一些莫明其妙的符号,小金铃儿不敢打扰他,轻轻地走过去,也没有出声打招呼,可是她才走到祁连山身前,祁连山已经停止动作,抬起头来望着她,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笑了,笑得那么好看,使得小金铃儿不自而然地呆住了,祁连山接过她手中的肉,先放在鼻子上重重地闻了一闻,然后才咬了一大口,赞不绝口地道:“妙!妙极了,金铃儿,你在那儿烤肉时,我就在这儿淌口水了,几乎等不及你烤熟,我就想过去,可是就不敢!”
  “不敢?少爷,您这不是在说笑话吧!”
  祁连山的表情很凝重,压低了声音道:“不!是真的不敢,我怕一过去,看见那个堆起的沙堆儿,想到里面埋着的是死人,更想到里面有几个是我亲手杀了的,我会胃里作呕心,不但吃不下东西,连早上吃的都会吐出来,他们在那儿挖坑埋尸体,我躲得远远的,背对着,头仰向天,看都不敢看,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看来不像是开玩笑,小金铃儿以难以相信的声音道:“少爷,您会怕见到死人?这真是无法叫人相信!”
  “我也不相信,但是这的确是事实,我并不是怕见到死人,而是怕见到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今天是我第一次动手杀人,我算过了,我一共杀死了两个人,就是一开始掩过来的那五个人中的两个,看他们在我的枪下倒地不动,脑袋开了花,我心里难过死了!”
  小金铃儿实在是无法相信:“您今儿是第一次杀人。”
  “是的,第一次亲手杀死了两个活生生的人,虽然我杀死的人不止两个,十三太保的死,几乎每一条命我都有份,但是看看人家下手跟自己下手到底是不同的,对杀死这些人我并不后悔,也不内咎,因为他们都不是善类,早就该死,而且不杀死他们,我们自己就会被他们杀死,这是必须的自卫自救的行动,但是真要我自己动手,我仍然感到不是滋味儿,这一点你可比我强,八婶儿更是了不起,我们三个人今儿都是第一次杀人,八婶儿一口气杀了三个,一点都不在乎,你虽然没有完完整整地杀过一个,可是你却稳得很,你们都比我强。”
  “少爷!我实在难以相信,您会为此感到害怕……”
  “不,不是害怕,是恶心,见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倒下去,我都感到不自在,更别说是由我自己动手了,那一阵子我站得远远的,抬头向天,装着在想心事,实际上却是在努力设法平定我的胸口那股不自在,那时候我的脸色一定白的难看无比,稍稍开开口,我会真呕出来!”
  “可是您在把尸体抬回来时,显得那么自然,在决斗的时候,显得那么从容冷静,那么老练!”
  祁连山叹了口气:“金铃儿,我必须如此,才能让大家坚定信心,对我有了信心,才不至于慌了手脚,我们这同行七个人,虽然没什么上下高低之分,但是毫无疑问的,我的行动举止,对大家的影响最大,我要是也慌慌张张,大伙儿就会跟着乱,那今儿的结果就不会这么安稳太平了,多少会受点儿损失,所以两军作战,主将很少亲自参与战斗,但是论功却主将居先,因为他是军心之所系……”
  小金铃儿没开口,祁连山又叹了口气:“我知道这话很难叫人相信,但却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告诉给你听,是要你了解一下我这个人,以后多帮着我支撑着点!”
  小金铃儿惑然地道:“少爷!您不该找我的,该去找银花姊,她比我稳得多了,我是最差劲儿的一个!”
  “不错,她比你撑得住,但是我不能找她去帮忙,她之所以稳,是基于对我的信心,认为我比她强,全心信赖我,才能表现出色,如果她知道我这些软弱的地方,当然不会看不起我,可是她的本事虽然不错,却不是个能够自主的人,必须要有个人让她依靠着,从前她依靠她的姊姊……”
  “少爷!这句话我不信,她恨死了她的那个姊姊。”
  祁连山又笑了,笑得更为好看,小金铃儿看得痴了。“愤恨,畏惧,尊敬都是一种倚赖的感情,因为这种感情一定要有对象,否则就会彷徨无主了,她原先是仇视,畏惧她的姊姊,现在则是尊敬我,这证明了她的身心必须有一个倚赖的地方可以寄托,否则她就无以自主了!”
  “少爷,我听不懂您的话!”
  “唉!这实在很难,总之,她是个自己站不起来的人,她跟小娥都厌恶了黑道生活,也很反对苗金花的冷酷无情,所以她们才离开大寨,跑到刘家寨子去,可是她们却不敢自己离开,她们曾经想托身范五,可是范五也没有那份勇气与决心,一直拖了下来,直等到我去到刘家寨子!”
  这中间的经过小金铃是完全知道的,伹她只知道事实,却没有探究过内情,直到祁连山分析了之后,小金铃儿越听越觉得有道理,不禁轻吁了一口气:“少爷,还是您读过书的人有见识,对事情看得深,换了我,就是打破我的脑袋,也不会想到这些地方去,银花姊那么一个有主见的人,居然会有着这么一付软的性子。”
  祁连山笑了一笑:“人的坚强与软弱,不是从表面上看得出来的,而且每个人都有软弱的一面,只是有些人知道自己,有些人不知道而已,以我来说,你再也没想到我的本性只会因为杀了人而感到恐惧害怕吧!所以我要你帮助……”
  “少……少爷,我要怎么才能帮助您呢?”
  祁连山轻叹了一声:“我也不知道,我想我有那个毛病,最好是不要再杀人,可是我处身在这个环境中,那似乎是无法避免的,所以我必须硬着头皮撑下去,我把这些告诉你,只希望你能为我掩饰一下,别让人家知道我心中的恐惧,帮助我平复一下我的情绪,现在我已经好得多了,如果你能为我泡壶茶,我想就会整个平静下来。”
  “只要我做这些就行了?”
  “是的,我并不要你帮我杀人。因为我知道对于杀人,你跟我一样的恐惧。因此,也只有你了解到这份恐惧……”
  小金铃儿也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会为杀人而感到恐惧,但此刻她就算不是,也不会否认的,所以她跑了回去,开始打水涤壶,在火上煮水煮茶的时候,脸上充满了光采,神情上显得自信而骄傲,因为她感到自己的重要性,尤其是她能够对祁连山能提供如此重要的帮助,使她把先前的自卑、空虚与冷漠,抛得一干二净。
  看着她突然的改变,每个人都感到奇怪,刘老好望着她捧着茶去端给祁连山的背影是那么的轻盈,却又那样地自信与满足,不禁讶然道:“这丫头是怎么了?”
  “没有什么,是少爷,他有一股力量,能使得每一个人振奋起来,感到信赖与安全,这是一种天生的气概,绝不是因为他的武功,智慧以及地位所能产生的!”
  回答的是苗银花,她望着接过茶去慢慢啜饮的祁连山,那么安祥,那么洒脱,那么令人心弦震撼,因而发出了由衷的赞佩,她只是叙述了自己的感觉,却在每个人心中引起了共鸣,的确,祁连山是有那股力量的,那股超凡的,不可思议的影响力。
  虽然祁连山说过,他不要做英雄,可是大家都感到在这草原上,一个真正的伟大的英雄产生了。
  这在他们深入大漠的第三天后,他们对于这一位新的英雄的那种神奇的感召力量,有了更深的体验!
  进入了沙漠后,有时无法维持日间休息,夜间行进的作息日程了,因为一连两天,他们在大漠上所遇到的都是有云的天气,浓浓的云层遮住了阳光,固然使他们免于日炙之苦,可是在晚间星月无光,大地一片黑暗,也无法再认路赶路了,好在日间还赶了一程,晚上干脆扎营歇下了。
  没有了太阳,沙漠在夜间应该是凉意如水的,可是不然,不但闷热,而且还干燥得令人发慌。
  连牲口也都显得焦躁不安,祁连山的那头的黑茉莉一个劲儿的掀鼻子,发出低嘶,连连用蹄子敲击着地面,其他的马儿则不住地悲嘶,似乎将有什么巨灾要降临似的,睡在帐篷里的几个女的都闷得受不了了,一个个全跑了出来,外面也是照样的闷,而且伸手不见五指,简直像堕入了黑暗地狱中似的。
  大伙儿围着一盏马灯,这还是祁连山带来的,马嘶的声音充满着悲哀与惊惶,祁连山忍不住问道:“范老五你是在大漠上干向导的,可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范五用手敲着脑袋,苦着脸道:“少爷,您可把我给问住了,我们范家从祖上三代开始走沙漠的,都没遇上这种事儿,这个天气闷热得邪门儿,天上有云,照理该下雨才是,可是灰云结得厚厚的,就是没有雨意,尤其到了晚间还不散热的事儿,我可是头一回遇见!”
  马群又起了一阵骚动,接着马群哀嘶,竟像是哭的声音,李光祖跺着脚道:“狗夜哭,狼夜号,都是平常事儿,但马群夜嘶,可是新鲜事儿,这批畜牲究竟要干什么?”
  他一面说,一面用沾了水的毛巾从脸上脖子里乱抹,不是抹汗,因为每个人的汗水都似乎烘干了,只是用水去润湿皮肤,以避免干燥的裂痛。
  祁连山道:“恐怕也是渴得难受吧,连我们人都受不了,更别说它们了!光祖!你还是去喂喂它们吧,畜牲们不会说话,怪可怜的!”
  “少爷,这已经是第四次喂它们喝水了,这些畜牲们灌起水来就像是把河流带走似的,可一点儿都不心痛?”
  范五却道:“少爷!刚才我检视一下存水,只剩五皮袋子了,咱们可得留着点儿,不能再管牲口了?”
  刘老好一怔道:“怎么只剩这么点儿了,昨儿我们动身的时候,在水源处不是还带足的吗?我估计着连人带牲口都够四五天的,从这儿下去,最近的水源也有两百来里,弄不好得走上两天的,这点儿水,只够给人喝的!”
  “可不是,所以我才要节制一点,要是水源只有两百来里,那倒还好,加点劲儿一天准走到!”
  “没错儿,范五爷,大漠上是你走得多,可是这条路我却比你熟,因为从小我就走惯的,每年一趟,直向北走,到人头石下,有处水源!”
  “人头石我从远处望过,没经过,那儿会有水吗?据我所知,那儿周围十里寸草不生,而且都是一脚踏上去能陷进半尺的细沙,有些地方还有不载人的流沙,沙漠行客都把那儿当作鬼域,怎么会有水源?”
  刘老好笑了一笑:“水源是有的,就在人头的口中,一个深涧,爬进去有十丈深,水源就在十丈深的地下,有脸盆那么大的一个水穴,还得用五六丈长的绳子吊着桶下去吊上来,水又清又凉,更绝的是那个水穴似乎没底儿似的,永远也取不尽!”
  “这可实在是奇闻了,我活了这么大,还没听过人头石下面有水源,葫芦娘子,看来我这个向导得让你干才对!”
  “范五爷客气了,这是玛尔乞米族的一个秘密,只有族里的几个人知道,我跟玛尔莎女汗是同父异母姊妹,而且要经常来往这条路,所以才有幸知道这个秘密?”
  范五一叹道:“在沙漠上保有一处水源的秘密很不容易,尤其是保有这么多年而不被人发觉!”
  刘老好轻叹道:“是不容易,但是玛尔乞米部的女人们不同,她们几百年来,一直是很多人追逐猎取的对象,所以她们必须要有一两处藏身的秘密来作躲避敌人的巢穴,人头石周围充满了流沙陷阱,又枯寂无水,人逃了进去,在别人看来必然死路一条,就不想跟着进去送死,她们才能活着出来,这个秘密是多少人生命换来的,但是也靠着它保全了许多生命!”
  范五了解她的意思,连忙道:“龙嫂子,你放心,我范五可以当着这么多人发誓,绝不泄露这个水源的秘密!”
  刘老好笑了一笑:“我信得过范五爷,但是泄露也没多大的关系,因为人头石下的水源并不是人人都能运用的,除了真正知道秘密的人,否则还是通不过那些流沙的,我带着你走一遍,以后你自己仍然走不进去的!”
  才说到这儿,忽然马匹群中的骚扰声更大了,悲嘶更烈,接着是一阵奔雷的响声,以及黑茉莉愤怒的嘶鸣,祁连山的反应最快:“不妙,马匹似乎受到了惊扰!”
  他是第一个冲过去的,而且还带着那盏马灯,其余的人跟着过去,只看见他拿着灯在发怔,拴马的地方只剩了一匹黑茉莉,其余的都不见了,遥远可以听见它们奔走的声音。
  苗银花怒叫道:“有人偷了我们的马……”
  祁连山苦笑一声:“没有人偷,是它们自己跑掉的!”
  拴马的地方有一株倒下的朽树,树干上还留着一些被扯断的缰绳,可见它们是挣断了缰绳跑走的,假如有人偷马,一定会解开缰绳,不会叫马匹们自己挣断的。
  而且那些马匹拴得亦不太紧,因为有一匹通灵的黑茉莉在照顾着,拴不拴都无所谓,有人来偷马,黑茉莉也不会容人得手的,除非先把它放倒下去,但是现在黑茉莉好好地站着,那就排除了偷马的可能性。
  不过黑茉莉并不安稳,它不住地用嘴咬着祁连山的衣服,示意他赶快离开,祁连山凝重地道:“不久之后,恐怕将有巨灾降临。天地有变,动物比人的预感灵敏,它们似乎都能感受到危险,所以逃命去了!”
  每个人也都有类似的感觉了。范五道:“不错,这一天我们走过来,天空没见到一头飞鸟,地下没见到一头走兽,马匹们一直烦躁不宁,这都是警兆之象,我居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实在太笨了!”
  苗银花道:“这个天候就显得邪门儿,灰云蔽日,空气干得离奇,连透气都困难得很,可是究竟是什么呢?”
  没一个人说得上来,但是他们没有纳闷多久。
  当黑茉莉变得更为暴躁时,伫立在较高沙丘上的小金铃儿忽然手指着远方叫道:“那是什么地方失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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