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之女

 

2022-10-08 14:27:09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晚上孙翩还不回来，唐家的人都有点紧张，唐匡下令继续调查，又在城内派了很多线眼。
　　一夜无事，次日大唐赌场继续营业，一切都很正常，就是不见宋建城来取钱。唐匡最多只是损失一位悍将，无动其根基分毫，是以他并不急。
　　烟台城最急的人，不是别人，是玫瑰。自从她与宋建城有一夕之缘后，不知为何一腔柔情便系在他身上，一天两夜不见，便坐立不安，茶饭不思。她知道自己配不上宋建城，只希望有机会再见他一面，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
　　又过了一天，宋建城还没来，玫瑰忍不住走出满堂春在街上闲荡，唐匡安排在那里的眼线立即暗中跟上去。
　　他们万料不到，宋建城就在这时候进城。当然他已改了一副相貌，穿着一套土布唐装衣裤，满面胡须茬子，背着一个包袱，破旧的黑布鞋上面沾满了灰尘。此刻就算他站在大唐赌场的人面前，也认不出来。
　　宋建城故意到一家杂货店问路：“掌柜的，请问马大娘家在什么地方？”
　　“哪一位马大娘？”
　　“住在水沟巷的那一位马大娘。”
　　“哦哦，水沟巷在前面那条街口拐进去，她家门口有块红石就是。”
　　宋建城应了一声，傻头傻脑地走进水沟巷，果然找到一户门口石地上有块红石的，便伸手去敲门，门敲了一阵便打开，开门的就是马大娘。她上下看了宋建城几眼，问道：“你找谁？”
　　“俺要找马大娘，是马大娘的妹妹英姑托俺来找她的。”
　　马大娘大喜，问道：“英姑叫你来的，她现在人呢？”
　　宋建城道：“大娘，说来话长，你先让俺进去坐会吧。”
　　马大娘不好意思地道：“你瞧我这高兴劲，请进。”她将宋建城引进大厅，又去张罗茶水。
　　“大娘，大叔呢？”
　　“早几年就丢下我啦，老没良心的，又不带我一齐去黄泉团聚，我本来想写信给我那妹子，可是她又来信说搬住址了，又不把新地址写来。”
　　“你孩子呢？”
　　“他是木匠，二十六七了，还成不了家，到人家去当长工。乡下的佘老爷建大屋，请他去弄家具去，丢下老娘一个人孤零零的。”
　　“是啊，现在家里只有你一个呀！”
　　“小兄弟，你到底跟我那妹子是什么关系？”马大娘的性格跟英姑倒颇为相似，宋建城甚有亲切感，便自包袱里掏出红纸包着的钱。
　　“这是我那妹子给我的呀？”
　　“俺是莱阳人，自小跟叔叔去上海。这当儿叔叔死了，我把他的积蓄带回来，准备给堂弟，顺便问他去不去上海，没想到他跟人跑去玩儿，说要过了年才能回家……哎……不知道老父在外头混饭吃艰难呀。”
　　“现在的人都是少有良心的。”
　　宋建城道：“俺想一个人在家也没有意思，所以就赶着把这些送过来给你。过了年来就没有意思了，大娘，你收起来吧。”
　　马大娘眉开眼笑地将布疋和大洋收起来，问道：“你吃过饭没有？”
　　“还没有，俺这就走。”
　　“这怎行！大娘有话要问你，慢慢再走，我去煮饭。”马大娘说着走进灶房。
　　宋建城在她家里探视一番，这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十分整齐，还有一间空着的，料是马大娘儿子的睡房。宋建城推开窗子，望着对面那栋砖屋，那便是自己小时候所居住的地方，到如今他还有点印象。
　　他家跟马大娘的家，中间只隔着尺半的空间，刚好够窗子打开。当然，当年宋二爷住的房子自然比马大娘家大得多，也气派得多。宋建城几次在家门外走过，都见大门被一柄铁锁锁住，那把锁看来还新，一定不是当年母亲锁上那一柄，是谁换的？
　　宋建城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唐匡为何不乘机将房子卖掉？啊，他心中有愧。
　　正在胡思乱想间，大门忽然砰砰地响起来，马大娘叫道：“孩子，你替我开个门。”
　　宋建城心头有点惊慌，忙道：“大娘，俺替你看火，你开门去。”他走进灶房，一屁股坐在灶前，往膛里添火。
　　马大娘出去之后，宋建城立即跳了起来，探头向外偷窥。只见马大娘带着一个姑娘进来，姑娘低着头，道：“我在家内闷得慌，所以来找你谈谈，嗯，你吃过饭没有？”
　　“正在煮。”
　　“那你煮吧！我先到房里看那一件衣服。”
　　“你随便。”马大娘说着走进灶房。
　　宋建城轻声问道：“大娘，她是你未过门的媳妇？”
　　“哎，大娘哪有福气！你知道不？她是唐大老板的独生女儿，唐大老板是咱们烟台市的首富。”
　　宋建城假作不知道：“她来作甚？”
　　“她在闺中无聊，常来跟大娘学裁缝。呶，刚才她身上穿的那套衣服，你看合不合身？大娘的徒弟不错吧。”马大娘轻轻将他推开，道，“你去陪她吧，一会儿就吃饭。”
　　“不行……俺一向都怕……跟姑娘接触。”
　　“傻小子，你成家了没有？”
　　“还没，大娘……俺还是走吧……”
　　“不行，大娘还没问你……嘿，现在大娘就只剩这个妹子，你忍心不将她的近况告诉我吗？”
　　“但是俺……不大方便。”
　　马大娘走了过来，拉住宋建城的手，说道：“什么不方便？唐姑娘你说方便不方便？”
　　宋建城急得要死，又不能对她动粗，不想唐珍珍已走了过来，问道：“大娘你说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呶，他说你在这里不方便。”
　　唐珍珍抬起头来，跟宋建城打个照面，宋建城只觉眼前一亮，登时呆住了。
　　唐珍珍见他直勾勾地瞪着自己，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忙垂头道：“大娘，那我先回去了。”
　　马大娘叫道：“不！唐姑娘你来得正好，你不是想知道你那建城哥的消息吗？他知道。”
　　唐珍珍身子一抖，倏地抬起头来，见宋建城脸上神色复杂之极，忍不住问道：“真的吗？”
　　宋建城不知如何答她，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马大娘道：“这小子说一向很怕跟姑娘说话，九成是慌得紧，待大娘煮好饭，陪你们说话。”
　　唐珍珍考虑了一下，道：“那……我在房间里等等你。”说着扭头走了。
　　宋建城心中暗道：“想不到她长大了那般漂亮。”刹那间，他脑海立即翻上一张圆嘟嘟，梳着两条小辫子的女孩子面孔来。
　　马大娘笑骂道：“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快帮大娘烧饭。嗯，对啦，你叫什么名字？”
　　宋建城吸了一口气，定一定神：“俺叫小顺子。”


　　吃饭的时候，唐珍珍坐在马大娘与宋建城的中间，宋建城颇有点食不知其味，马大娘道：“小顺子，你怎会认识我那个大妹子？”
　　“是、是很偶然的……”
　　“英姑是不是跟宋二嫂在一起？”
　　宋建城想了一下，道：“是。”
　　唐珍珍带点喜悦地道：“那你真的认识建城哥呀？”
　　宋建城心头一跳，反问一句：“你认识他？他去上海已经十五年了。”
　　唐珍珍道：“我们是青梅竹马，他现在长大了吧？”
　　“比我还高还壮。”
　　“做什么事儿？”
　　“在法国领事馆里面工作，体面得很，出入都坐小轿车。”
　　唐珍珍脸上绽开笑容：“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会认识他的？”
　　“他是我少爷的同学，我送少爷上学认识的。”
　　“那你有没有见过我那二婶？”
　　“有一次，英姑去接宋少爷，俺去接咱的少爷，在学校门口认识。因为是老乡就搭讪起来了，后来我去了几趟他家，这次我回来，英姑托我带点东西给大娘。”
　　“二婶身体还好，还像以前那样漂亮吧？”
　　宋建城脱口说道：“你认为她很漂亮？”
　　唐珍珍垂下头道：“我小时候，认为全烟台市的女人，她跟我娘最漂亮。”
　　宋建城有点感动，道：“她身体很好，不过比以前老了。”
　　唐珍珍叹了一口气，道：“十五年嘛，怎会不老？唉，为什么他们要去上海？为什么他们不回来？”
　　“你不知道他们去上海？”
　　“不知道，刚才听你说才知道，爹还以为她去青岛哩。”
　　宋建城暗中冷哼一声，道：“宋二嫂不准我把她的消息告诉任何人，俺真不好意思，毁了诺言……唐姑娘，请你保守秘密，包括任何人。”
　　“为什么要这样？”
　　“她没说，不过俺一直奇怪，宋少爷为什么没有父亲，也没听他说过。”
　　“他有没有提过……烟台市，提过咱们这一家？”
　　“俺跟宋二嫂说过几次话，她都不曾提过，俺根本不知道她是烟台人。”
　　唐珍珍喃喃地道：“难道他们忘记了咱们？”
　　宋建城忍不住沉声道：“他们不会忘记。”
　　唐珍珍迅速抬起头来，道：“你怎么知道的？”
　　宋建城心头一跳，随即笑道：“你们是亲戚，怎能忘记？这道理很简单哩。”
　　“那为什么他们不提咱们？”
　　“也许另有原因，不过俺不知道。”
　　马大娘道：“一边吃，一边谈。”
　　气氛有点沉闷，良久，唐珍珍才再问道：“建城……他成了亲没有？”
　　宋建城心头又是一跳，抬起头来，只见她双眼映射着渴望的神光，他沉吟了一下：“宋少爷还没有恋爱。”
　　唐珍珍咬一咬唇，声如蚊呐地道：“为什么？他长得……”
　　“俺听咱们少爷说过，宋少爷告诉他，三年之后他要回山东办一件大事，成功了之后才会考虑结婚。”
　　唐珍珍讶然问道：“他要回山东办什么大事？”
　　宋建城摇摇头道：“姑娘，这许多年了，你还记得他？”
　　唐珍珍点点头，忽然羞涩地一笑：“记得的只是他小时候的模样，他的眼神跟你有点相像。”
　　宋建城心头又是一跳，咳了一声，道：“唐姑娘，今天我跟你说的话，你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爹娘。”
　　马大娘道：“小顺子，刚才你已经提过。”
　　“她还没有答复俺。”
　　唐珍珍点点头，道：“你放心，我不说。”
　　“我回上海会把你跟俺谈的话，原原本本告诉宋二嫂。”
　　“你什么时候回上海？”
　　“还没决定，但一定在过年之后。”
　　唐珍珍道：“请你转告二婶，叫她回来走走，说我跟爹娘都很想念他们。对啦，你把他们的住址给我。”
　　宋建城心中暗哼一声：“见你的大头鬼。”当下道：“对不起，俺答应过他们，不能给，连马大娘也不行。”
　　唐珍珍忍不住道：“我爹跟宋二叔是结拜兄弟，关系不比一般。”
　　“有些兄弟还不如邻居。”
　　唐珍珍双眼有点湿濡，半晌站了起来，道：“你们坐坐吧，我要回去了。”
　　马大娘送她出去，把门关上，回来之后，轻咳一声，道：“这姑娘的心地可真好，跟她爹不一样，你知道吗？宋家那间老屋，现在一切还保持着，是她亲自去打扫的，瞒着家里的人叫大娘帮她。”
　　宋建城心头怦怦乱跳，问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大娘看她九成是为了宋家的少爷。”马大娘岔开话题，“咱们说咱们的吧。”
　　宋建城陪她聊了一阵，又问道：“大娘，现在宋家没有人住？”
　　“当然没有了。”
　　宋建城想了一下，道：“大娘，不瞒你说，我是一个私家侦探，是宋二嫂请我来，要查宋二爷的死因的。”
　　马大娘“啊”地叫了一声，随即轻声道：“什么叫私家侦探？”
　　宋建城解释了一番，然后道：“你可知道原因吗？”
　　马大娘摇摇头，道：“大娘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如果知道一定会告诉你。”
　　宋建城忽然附耳对马大娘说了一番话，马大娘连连点头：“使得，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