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手施计,父子遭殃
 
2019-07-16 14:44:41   作者:西门丁   来源:西门丁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次日下午,徐晋阶重新到百宝寨,虽仍是乞丐的打扮,却换了一副面孔。
  傍晚,董家已传来一阵铜钹声,原来在做法事,出入的人也多了起来。
  徐晋阶又走至村外无人处,换了一套村人常穿的衣服,暗中藏好兵刃,守在路口。
  未几,即见一个人挑着两大坛酒快步而来,徐晋阶连忙迎了上去,见酒坛上写着三醴酒庄的字,便含笑问道:“这位大哥,可是三醴酒庄的?”
  那伙计走了好一段路,气喘如牛,放下担子道:“正是,你是董家的人?”
  “是的,不敢麻烦你,俺替你挑进村去。”徐晋阶塞了一锭银子给他
  那伙计忙道:“酒钱已经付了的。”
  徐晋阶吃吃笑道:“大哥真老实,这是给你的赏钱!俺以前受过董老爷子的恩惠,一直无机会报答,今日就让我替你挑酒吧!”他在他肩头拍了一拍,又道:“做人最要紧是心安理得,你说是不是?”边说边将扁担抢了过来。
  伙计在这种情况下,岂有反对之理?只好道:“那就多谢你啦!”说着取了银子,喜孜孜地回去了。
  徐晋阶又戴上一顶竹笠,然后挑酒坛进村,直趋董家,走的却是后门,董家因为要款待法师及吊客,后堂忙碌得很,徐晋阶一进门便道:“三醴酒庄送酒来了!”
  蓳朋道:“这位小哥,烦你将酒挑进去。嗨!暗廊那里有间放杂物的房子,且将酒放在里面!”
  徐晋阶大喜,心中暗道:“真是天助我也!”他将酒挑进那间放杂物的房间,见廊上没人,忙将门掩上。一跃踏在桌上,抽出利刀来,斩断承尘的榫子,推开一角,先将扁担挺上去,人随即跳了上去,再将承尘合好。
  他沿着承尘轻轻爬动,这时候,下面已掌灯,隔着一层牛油白纸,下面情景隐约可见,但下面的人,却难以发觉承尘上的情形。
  徐晋阶小心翼翼爬动,绝不敢粗心大意,以免惊动下面的人。他先找到张氏的寝室,在靠边的地方,悄悄挖了两个小洞,一可观察下面的情况,二可透气。
  宾主都在吃饭,房内没有人,徐晋阶趁这时候,爬至邻家承尘上,找寻董小武的寝室。张氏隔邻是书房,现已改为客房,客房隔邻便是董小武的卧房了,照房内的情景,便知道因为骤然多了许多吊客,不止一人在此房睡,但徐晋阶仍然耐心地等候机会,他知道在此情况下,董家无人会理会一个酒家的伙计,是否已经离开,因此只要他不露身,便没有危险。
  时间慢慢过去,厅内的说话声,遂渐疏落,徐晋阶估计宾主已先后吃饱,纷纷回房。又过了一阵,下面房内却传来脚步声。
  徐晋阶忙将呼吸放轻,未几,下面即亮起灯来,董朋在门口问道:“道长吃茶么?”
  房内那人应道:“也好,就麻烦你了!”
  徐晋阶认得是抱石道人的声音,便将头俯低,凑眼在纸洞中望下去,只见一位二十三四岁的年轻道人正在脱履。这道人生得方头大耳,隆鼻厚唇,相貌堂堂,一眼便给人一个老实方正的感觉。董朋送茶进房,抱石道:“老施主,等下三更请唤醒贫道,贫道须代薛师兄陪董师兄守灵!”董朋应了一声便出去。
  那抱石道人喝了两盏茶,脱下道袍,亦吹熄灯就寝了,徐晋阶既知董小武今晚守灵,等到抱石睡着,便慢慢向大厅那里爬去。
  厅内尚有许多人声,细听一下,竟然有六七个之多,其中有聆竹,徐晋阶更加不敢大意,将呼吸尽量放缓,他心中却十分心焦,假如今夜聆竹亦陪董小武守灵,则下手之机,微乎其微。
  看看又过了两顿饭工夫,下面那些人仍无散去之意,只听张汉问道:“道长,张某闻说贵派近日要委任新一代掌门,未知是否事实?”
  “贫道确有此意,望能在风烛之年,摆脱俗务,潜心研究敝派几项失传的绝技。”
  张汉又问:“未知谁是未来的掌门?”
  刘堂斥道:“三弟,此事岂可在此时问?这不是要为难道长么?待新掌门上任,自然天下皆知!”
  聆竹道:“刘施主所言极是。”
  徐晋阶甚是不耐,承尘上又闷又热,极为难受,他以无比惊人的毅力忍耐着。
  就在此刻,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急骤的脚步声,张汉立即喝道:“来者何人?”
  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峨嵋派掌门苦茶师太和川中双英林氏昆仲驾到!”
  厅内的人立即起了一阵骚动,须知苦茶师太地位固然尊崇,而川中双英林英元及林英光亦是声名显赫,地位崇高之大侠,夤夜赶来送殡,隆情盛意令人感动。
  当下聆竹立道:“快出去迎接,小武,你也去!”剎那之间,大厅内走得一个不剩。
  徐晋阶嘘了一口气,暗道:“真是天助我也!”他立即扳开一块承尘,向下望去,厅内果然不见有人,而下面正是停棺之处,他轻轻跳落棺上,拉回承尘,方跳落地。
  适才在上面一瞥之间,他已认定最佳的藏身之所有两处,一是纸人之后,二是灵堂白幔之后,可是当他刚跳落地,走廊上己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一急之下,立即钻进棺木下面。
  董慕武那具棺材是架在两张板凳上面,棺盖上覆了一张红毡,毡长垂下,虽然盖不到地,但人藏在棺下,仍不失是个隐蔽之所。
  他刚藏好,便闻董朋喃喃自语的声音:“怎地去得一个都不见?”见字尾音已在屋外,不久,又传来一阵杳杂的脚步声,徐晋阶估计聆竹已将苦茶师太等人迎进来,心头一阵紧张,这时候若被人发现,必死无疑。
  果然是聆竹等人回来,双方寒暄了一阵,董小武道:“董朋,快吩咐灶房煮面!”
  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贫尼若非遇到林大侠和林二侠,还不知道董大侠遭遇不幸,也真可说孤陋寡闻,吊唁来迟,尚盼小施主原谅!”
  董小武忙说:“师太贵为一派之尊,肯千里赶来送葬,先严泉下有知,必大感安慰,晚辈则更是五内倶铭!”
  林英元道:“敝兄弟因为事务缠身,一时无法分身,未能及时前来,实在失仪之至。”
  董小武又谦虚了一番,靑城与峨嵋,因为接近,两派来往颇密,彼此十分熟落,聆竹与苦茶闲话家常,群豪对苦茶师太亦十分敬重,盖此尼菩萨心肠,慈悲为怀,为蜀人做了不少好事。
  过了一阵,董朋进来问道:“少主人,面食已煮好,请问是否在厅内款客?”
  苦茶急道:“贫尼来迟已是罪过,岂可再在此进食,冒渎董大侠之灵!”
  董小武看了师太一眼,道:“如此便去饭厅吧,诸位都请到内厅宵夜。”
  刘堂道:“董少侠,适才吃饭你吃得太少,也去吃一点吧!”
  “多谢刘三叔关怀,小侄实在吃不下,师父,烦你代徒儿招待师太!”
  聆竹心想屋内尽多高手,料不会出事,点点头便请诸人去内厅。
  董小武又道:“薛师兄你也去吧!”
  薛雄道:“师弟,若有事请呼喝一声!”霎时间,偌大的厅堂只剩下一位孝子,一位杀手。
  这真是天赐良机,徐晋阶一颗心兴奋得怦怦乱跳,正想办法一刀结果董小武,忽然耳际听到一道似有若无的呼吸声。
  他心头一跳,凝神屏息再听了一下,肯定厅内除了自己与董小武之外,并无第三个人。
  为何呼吸这般奇怪?徐晋阶心里又泛上疑云,轻轻将一柄薄而窄的刺刀抽了出来,紧紧握在手中。
  董小武见枱上之白腊已将烧尽,忙换上一对新的。回身之际,目光扫过棺材,心头又一阵悲恸,忍不住泣道:“爹!你死得好惨,不孝孩儿发誓替你报仇!”
  悲恸中,突然发现棺盖上之红毡有一对鞋印,不由一怔,随即走了过去,低声道:“是谁如此大胆在上面践踏?”他伸手去扫红毡,同时下意识地拾头向上望。
  千载难逢的机会,徐晋阶岂会放过?他立即运气于臂,伸出快刀,用力横劈。
  但闻“喀嗤”一声,董小武双脚齐踝而断,惨叫一声,随即倒地。
  徐晋阶自棺底下窜出,一俯身,利刀便向董小武戳去!
  好个董小武,不愧是靑城派未来的掌门,虽骤然被袭,又身受重创,在此生死系于一发之际,仍能拧腰滚开。
  可是徐晋阶亦不是省油的灯,一刀落空,左脚一抬一落,立即踩住董小武的小腹。
  董小武上身一弓,双手齐出,向其左足抓去!与此同时,徐晋阶的快刀又闪电般刺戳下来,直透进董小武的心房。
  徐晋阶心头刚一喜,左脚便传来一阵剧痛,知被董小武双手抓中,急切之间,抽刀一挥,劈断其手臂。
  由他在棺下劈出第一刀开始,到临危不乱斩下董小武手臂,连续几个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其间充份表露他的机智、武功和鎭定功夫。
  这些事写来虽慢,实则疾如白驹过隙,待徐晋阶收回左脚,内厅那边才传来一下喝问声。徐晋阶哪还敢逗留?忍着左脚的剧痛,腿上犹嵌着董小武的一对手掌,亡命向外飞奔!
  他刚越过两栋土房,便闻董家方面一阵惊呼声。
  张汉叫道:“快追,凶手还未跑远!”
  徐晋阶瘸着左脚逃命,急奔如丧家之犬,忽然背后又隐隐传来一声叫声,他心头奇怪,却无暇寻思,向沮水方向跑去。
  能顺利杀死董小武是他的好运,但得手之际,左脚被其所伤,又是他的歹运!不过他的运气还是很好,居然让他平安跑到沮水河边。
  徐晋阶喘着气,向四周看了几眼。深秋中夜,无星无月,四周一片漆黑,但徐晋阶还是感觉到自己没有走差了方向。
  昨天晚上他已悄悄在这附近藏了一艘小舟,乘船逃跑比在陆地上安全得多了,他水性极佳,真不行还可以借水逃遁。
  徐晋阶在草丛中找到那艘小舟,解下船缆,急急将船推落河中,就在此刻,夜风送来了一阵脚步声和呼喝声,徐晋阶大急,提起草丛中的竹篙,忙不迭跃上小舟。
  说时迟,那时快,岸上突然现出一道黑影,随即向小舟跃下!
  徐晋阶原是立于船尾,左手持竹篙,用力一挣,右手挥刀向其撩去。
  那人来得极快,徐晋阶刀至时,他手中亦多了一柄剑,刀剑相撞,发出“当”的一声响,在寂静的深夜,格外响亮。
  徐晋阶心想只此一刀已可将其逼落水,不料,那人借那刀剑相碰之力,凌空翻身窜前,越过徐晋阶,恰好落在船头。
  他姿势之飘逸轻快,目光之准,落地之稳,大出徐晋阶意料,这无疑是个劲敌!他右手横刀于胸前,左手持篙再用力一撑,小舟如箭,顺流又窜出几丈。
  岸上的呼喝声,不绝于耳,声音不散,但亦没有迫近,证明小舟速度不慢于岸上人之脚程。
  那人立在船头,同样横剑于胸,并无迫来之意,徐晋阶轻吸一口气,道:“阁下最好立即上岸,否则在下不客气了!”
  那人声音听来十分斯文,淡淡地道:“我与你是同路人,你还是将气力花在竹篙上吧!”
  徐晋阶心头一跳,忍不住低声问道:“什么同路人?”
  “若无我为你阻拦追兵,凭你伤了一只腿,还能跑得过聆竹和苦茶?”
  徐晋阶想起那夜雇主的话,再记起适才那一阵惊呼声,便相信了他的话,半晌方道:“你刚才亦潜进董家?藏在那里?”
  “纸人之后!”
  徐晋阶不再问,那人亦同样惜话如金,但两人手上的兵刃始终紧握着。
  徐晋阶单手持篙,不但速度慢,且困难。
  那人忽然收了剑,盘膝坐在船头,悠悠地道:“要摆脱聆竹和苦茶,可得加把劲!”
  徐晋阶十分谨愼,以牙咬住快刀,双手撑篙,果然速度快了许多,过了一顿饭工夫,岸上的呼叫声逐渐远离,终至微不可闻。
  徐晋阶仍不敢放松,再急撑三十来篙,自信已将对方抛远,才敢喘息,那人却在这个时候,振衣跃上岸去。
  徐晋阶收了刀,再撑了一阵,坐下点亮火折子,只见董小武那双掌十只指头都嵌住自己的小腿肉,心头骇然,难怪靑城派立例“三淸神爪”不得随便传授。
  他用刀慢慢挑开董小武之断掌,将手掌抛在河里,撕下衣襟,用力扎住左脚,再撑了一阵,亦弃舟上岸去了。未几,天色渐明。
  天虽已亮,但满天云朵,灰灰沉沉的,教人心头难畅……

×      ×      ×

  立冬已过了好些天了,天气变得很快,吹来的风已带着寒意,尤其是晚上,已使人有寒冷之感。
  今夜星月也是被云遮住,远处传来夜枭叫声,同上一次一模一样,但地点已与上次不同,不过还是有一棵大树。
  夜枭叫声、鸟叫声、雀叫声之后,树下有个沙哑难听的话音:“潜龙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佩服佩服!”
  “董小武已死,而且是死在我手中,相信你己知道!”树上传来徐晋阶的声音:“我已完成任务,但你还未完成!”
  “放心,银票我已带来,不过我还要问你,你是怎样杀死董小武的?”
  “先砍下他一对足踝,再在他心房上刺了一刀,最后斩断他双臂,你还有什么疑问?”
  树下那人脸上幪着一块大黑布,只听他奸笑一声:“你误会了,我岂会怀疑你的能力。”
  “既然如此,银票何在?”话音一落,徐晋阶已自树上跳下来。
  “不急!”那人十分鎭定:“我还有话问你。”
  徐晋阶是在左脚完全痊愈后才约他这位雇主的,他向来谨愼,这时候手掌已紧握了刀柄。
  那人好像没有看见,自顾自地道:“难道你不想知道是谁雇你杀人的,杀人的目的你亦不欲知道?”
  “我不想知道,亦不许你说。”
  那人哈哈笑道:“这就奇怪了,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难道你连一丝好奇心也没有?”
  “我珍惜我自己的性命,远远强烈过我的好奇心!”徐晋阶踏前一步:“做咱们这一行的,有两点是最重要的,一是尽量了解目标,二是不可追查雇主的一切,非如此不能保住性命。”
  “好好!”那人连声说好,又道:“阁下的职业道德令人敬佩,银票在此,请你点收!”他由怀内掏出一垒银票来,递向徐晋阶。
  徐晋阶又踏前一步,双目烱烱望着那人,左手倏地探前,将银票抓在手中,随即转身向外掠去,那人忽然叫道:“慢,下次雇你,如何联络?”
  徐晋阶倏地住脚,头也不回地道:“依旧留信给『千杯少酒店』的劳掌柜。”言毕再度掠去,眨眼间,已消逝在夜色中。
  “飕”的一声,树下突然多了一个人,道:“此人使人放心!走吧!”
  先前那人双眼仍望着徐晋阶的去向,喃喃地道:“他是个聪明人,非常聪明,而且心思十分周密。”
  后来那人轻轻一声:“老大,你很少如此盛赞一个人。”
  那人仍喃喃地叹道:“他实在太聪明了……”
  徐晋阶当然十分聪明,否则他最少已经死过二三十次了,他敢在刀口上舐血,而又还能好好地活着,便已证明他是个非常聪明的人。
  有些人只有小小聪明,便让人察觉,有些人一点点的聪明,使人觉得极其聪明;有些人其聪明不在表面,只有细心的人,或者是聪明人才能发觉,徐晋阶便是这种人。
  徐晋阶给人的感觉只是稳重谨愼,少有人发觉其聪明,如此别人对他亦没有戒心,也因此他才能长命百岁。
  徐晋阶的确聪明而又谨愼,他由大树前方跑去,却兜了半个圈子,来到大树后面二十丈左右匿伏,当他刚藏好身,便见到两个黑影在其附近掠过。
  他怔了一怔,但由后面那位黑衣人的身形上,认出正是自己的雇主,这才松了一口气,证明雇主并无杀人灭口的意图。
  这一点,任何一个杀手却不能不提防。
  徐晋阶又再等了一顿饭工夫,见四周毫无异样,这才向大树掠去,到树下行动便变得谨愼起来,轻巧地跃上树,原来他在树上置了四把钢弩,分别对着树下几个方位。
  万一雇主刚才要杀徐晋阶,他便可利用带在身上的小石块,抛射树上的钢弩,震动机关,发矢反将雇主射杀。
  这便是徐晋阶小心之处,他小心翼翼收了钢弩,然后才离去。七万两银子可以够他花费大半生,加上以前所赚到的,他这一生已可不愁吃喝,非但如此,还可以过着奢华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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