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佛手拈花

 

2021-05-18 16:39:56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今日十五，是豆花楼的忙日。
　　关东山人讲究初一、十五，他们谙亏盈之数。用日来调农事，用月来调房事，阴阳之顺，也是农家所求。
　　月圆之日，人忙吃，忙睡，忙媾合，忙生儿育女。
　　要吃，到豆花楼。要睡，回自己家。但也不如都在豆花楼。豆花楼后院就有秋草堂。秋草堂里有女人，而且是总笑着的漂亮女人。
　　豆花楼从一大早就渐渐上了人，渐渐地楼上就满了人。
　　人们要吃豆花楼的名菜——豆花。
　　早先的豆花楼很兴旺，牛眼盅子的豆花要一两银子一盅，但那兴旺被钱不多与海大少弄坏了，他们在这里斗富，让脚夫贩浆引车者流都上来白吃这名震关东的豆花。豆花一经大吃，便没了那神奇，穷人不再痴迷，富人也恶它入俗，豆花楼由此不振。店掌柜便一气病倒，三个月后谢世。
　　新任豆花楼的掌柜是关东侠客高凤奇。
　　高凤奇是个魁梧汉子，总是满面笑容。他开一家镖局，镖局叫高凤翔龙，镖旗上绣一龙一凤，龙高飞凤低翔。这镖车可一路无阻，直入京关。关东地面上黑道白道，没有不买高凤奇帐的。
　　高凤奇出手很大方。
　　关东黑道独手鸡刘翔，一赌亏输，亏人家二十万两银子。他还不上，赢家逼债，他将人带上豆花楼。摆上了席，刘翔要请豆花楼主讲话，否则便点火烧楼。
　　独手鸡刘翔对上楼来的高凤奇一揖：“高大侠，来添烦扰，实在惭愧。但在下一身赌债，实在难活，只好来找高大侠，讨一个侥幸……”
　　高凤奇目光炯炯，看定独手鸡，笑说：“不知刘先生如何讨这个侥幸？”
　　刘翔看定高凤奇：“我俩掷一把骰子，一掷两瞪眼，如果我输了，认命，人从这楼上跳下去。人死债黄，二十万两银子就没了。如果高大侠输了，只好烦高大侠为我拿这二十万两银子了。”
　　酒楼上有人跃跃欲试，想向刘翔出手。这是什么地方？关东名肆豆花楼。这里的主人是谁？关东侠客高凤奇，高凤翔龙一面旗，天下去得，你刘翔到这里来讨野火，不活得不耐烦了么？
　　高凤奇微微哂笑，止住众人。如果动手，独手鸡以那一只残手，岂是豆花楼上众豪杰的对手？
　　高凤奇沉然一声：“好，我答应你，我赌了。”
　　二人议，一掷而定，点大者为胜，点数同则重新另掷。这是一场二十万两银子加上一条命的豪赌。
　　独手鸡刘翔占先。他这阵子赌运不佳，不然也不会亏空人家二十万两银子。
　　他想来想去，想用这一个黑心法儿来吃定高凤奇。他的手抖了。
　　有人不耐烦地喊：“掷啊，掷啊，快点掷啊。”
　　独手鸡两眼一闭，瘦长的五指倏地伸出。两只骰子就在碗里滚，滚，滚。
　　众人都瞪着眼瞅。
　　骰子终于站定了，两只骰子只有两个点！
　　独手鸡刘翔的心马上一沉。他输定了。
　　两只骰子，顺手而丢，丢一百次怕也碰不上这两瞪眼，他竟一掷而来，不是命又是什么。
　　高凤奇笑着看他。
　　刘翔眼睛一湿：“高大侠，我不该死缠你，我死我自己的就是了。”
　　他慢慢向楼窗边走去。楼后是一块巨大的卧牛石。他只要纵身一跃，二十万两银子就可以了帐。
　　赢家无法阻止，这是规矩。人家要还你帐，用的是命，赢家又不能讲不要这赌债。如果开了这个口，今后一切赌债皆可以赖帐。
　　眼看独手鸡就要跳楼，眼前一闪，一个人站在他面前。是高凤奇。
　　高凤奇在笑：“豆花楼天下名楼，怎么能让你在这里跳下去？再说，我还没掷骰子呢，你凭什么认输就算？”
　　独手鸡刘翔低头一叹：“高大侠别开玩笑了，我认了。”
　　高凤奇正色道：“难道我就不会也掷个两点么？”
　　独手鸡与高凤奇又坐在桌子边。众人都知道独手鸡必无胜理。
　　高凤奇抓起了骰子。微微一笑，叭地就把骰子丢进了碗里。两只骰子就在碗里滚，滚，滚！
　　两只骰子慢慢站定了。一只是六点，另一只在滚，平转，也像是六点。
　　独手鸡要闭上了眼，他刚才应该跳下去，免得徒受其辱。
　　突然一阵子喝彩。独手鸡一睁眼，傻了。
　　六点的一只骰子啵地一声响，炸成了粉末，另一只平滚成六点的骰子又一动，滚成了一点，不动。
　　高凤奇冲独手鸡一揖，笑着说：“我输了。”
　　独手鸡眼中含泪，他望着高凤奇，说不出话来。
　　高凤奇替他担了二十万两银子债，高凤奇救了他一命。
　　高凤奇又冲那赢独脚鸡的赌家一揖：“这位兄长请了，在下有一事请教。”
　　那人也很恭敬：“请讲。”
　　高凤奇在笑：“兄长同刘兄赌胜，如今输家算在下，如果兄长肯赏高某一个脸，高某就请与赢家一较，以二十万两银子为一较。如果兄长不愿，在下马上赔银子。”
　　那人沉声道：“如果高大侠输了呢？”
　　高凤奇朗声一笑：“那么高某就再上二十万两。如果高某赢了，这二十万两银子就算在下归过了。这样是求赢家给在下一个翻本的机会。”
　　那人一笑：“好。”
　　于是高凤奇与那人又一赌高下。骰子由那人选，点数大为先，平则另起。
　　那人选好了骰子，就叭地把两颗骰子扔在碗里。骰子就在碗里滚，滚，滚！终于站住了，是两个六。
　　众人一声叹惋惜。高凤奇又要输回去二十万两银子，转眼间四十万两白银归到别人手里。
　　高凤奇一笑，也叭地一掷。骰子在碗里滚，滚，滚！终于站了，也是两个六。
　　两个平手，就又由高凤奇先。
　　一连来了三次，第三次那人手一软，终于掷了个四六。
　　高凤奇笑：“我赢了。”
　　那人叹一声：“你赢了。”
　　高凤奇两粒骰子打出，这一次骰子不滚，一跌入碗中，定定地出了两个六。
　　那人一揖而笑：“高大侠真是好赌技。”
　　高凤奇一笑置之。日后从不提此事，因为他做了许许多多这样的事，这并不是一件大事，不值得一提。
　　此后，豆花楼的豆花又贵了起来，竟然要二两银子一小盅。吃豆花楼的人仍是济济拥拥，你去我来。楼因人而名盛，人为楼添彩。豆花楼有了高凤奇就买卖更兴旺。
　　豆花楼有三吃一送。
　　外地的英雄豪杰有了难处，可以报名而上，白吃一顿，起身就走。凡是有拜帖上府见过关东侠客高凤奇的，可以在豆花楼白吃。凡伤残病弱鳏寡孤老年幼者，均可在豆花楼楼下吃上一餐饭，吃过就走。外地的豪杰临走时，豆花楼照例馈赠。


　　十五中午，豆花楼人满，人人都在品味豆花楼的关东菜绝技。
　　楼后，厨后有一间小屋，有一个汉子在默默斟酒独饮。他刚刚打发走他的妻子与孩子。他让手下的四个得力弟兄去护送她们。他给她们带了三封信。这三封信，一封是给大侠萧啸，一封带给海大少，一封带给阴婆婆的。只有这三个人或许敢与钱不多的人抗争，他希望她们能很平安地走出关东。
　　他忽然觉得他在关东的盛名都是一场空，是一场梦。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念叨：“凿子，其名不详。瘦，人五尺左右，行动好低头，不大好与人讲话。不怎么笑。擅一阳指、蛇心钩两大绝技。曾杀死钱不多庄内叛人五铢。曾单身赴少林，上武当，挑战七大门派。少林围住了他，被他逃脱，武当七子以剑结阵，困了他一日，又被他逃出。此人杀人极快，以指风点穴，以掌击顶，七窍流血而死，死状甚是恐怖。”他差不多已经能把这人的一切都倒背如流了。
　　他在等待，等待这人来。
　　豆花楼人声渐喧，时辰越来越逼近午时三刻。他站起来，准备到前面去。
　　突然有人叫他。他一回头，见到一个拎幌儿的算命先生。那人神清气朗，不类乎一个跑江湖〖口扁〗口弄人的。
　　那人说：“先生，为什么不算算你的命？”
　　高凤奇笑：“命已无疑，还算什么？”
　　那人笑：“既知无疑，可道个详细来。”
　　高凤奇笑了：“我是关东侠客高凤奇，今日午时三刻与人有约，一较武技，我技不如人，自恃必死，这些，你都知道了，也不用算了。请先生走开，给我片时清静。”
　　算命先生又笑：“对手既强，你一定约人助你，我想想你可能约谁。第一个当然是大侠萧啸，他踪迹不定，在北方四处飘零，你不一定找得到他。再一个呢？可能是海大少，这个人正邪不定，说不准他高兴了也可以助你一助。这个人武功路数很难判定，连天下一富钱不多的虎须他也敢捋。再一个就是阴婆婆，这个人急人难，虽年已老迈，但仍乐于奔走江湖，为人排忧解难。我说这三个人，如果知道你有了难处，一定会来助你，可惜啊可惜，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高凤奇一震，呆呆地看那算命先生。这人穿一件月白长衣，像大侠萧啸。但萧啸没有这人瘦。这人脸面呆板，没一点儿表情，显然是易容所致。
　　关东侠客站起来，一揖说：“先生愿为在下算命，在下乐于听先生教诲。”
　　算命先生哈哈笑：“好，好。你遇上了我，可以让你的龙翔九天，凤鸣五谷，逢凶化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