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百鸟之啄

 

2021-04-27 14:09:25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凤园成了废园。
　　那些神秘的房间也没了神秘，都变成了一间间空空旷旷的空屋。湖上的那一间间房屋都没人光顾，夜里风吹，门窗扉扇自动，叭叭作响。
　　那些女人哪里去了，那些自称为各种各样可爱的鸟儿的女人哪里去了？
　　在汴梁城外，有一片洼地。
　　洼地之中，有一块墓地。墓地极奇异的是，处在水洼之中，却立为一个高地，那些坟墓干干爽爽。这水洼之中的墓地从来没人光顾，大概是那些死者的后人畏惧这一片水洼，再也没勇气光顾它了。
　　在这墓地之下，有一片地下屋室。
　　这是百鸟栖集之地，是从凤园搬出来的女人们的巢穴。
　　在地下屋穴之中，有一间大厅。
　　大厅里站着几十个女人，这都是那些极漂亮的女人，她们每一个人都叫着一种好听或好看的鸟儿。
　　她们齐集在这里，在等，等凤凰光临。
　　凤凰是百鸟之王。
　　她们之中大多数的人都知道有凤凰，却从来没见到过凤凰。
　　凤凰是什么样子？她是不是很美丽？她是不是一出现，就会让这些百鸟自惭形秽？
　　主事的孔雀朗声道：“凤凰到！”
　　众鸟儿都默无声息，她们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大厅内那块屏风。
　　凤凰自然该在这巢穴之中。
　　所以她该中那儿走出来。
　　但她们想错了，正当孔雀大声一喊时，众人目光刷地一齐向屏风那儿望去，这时，众女人的身后走出来一个女人，走出来一个平平常常、戴着面纱的女人。
　　她慢慢向前走，走向前去。
　　她走路那姿势，显然不用一丁点儿内功，只是一个女人的脚步，一个优雅的女人的脚步，正一步步向前走去。
　　她那姿势极美。
　　她象是要告诉这些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该怎样走路。
　　她是凤凰；是百鸟之中最美的鸟。
　　她站在众女人面前。
　　她不讲话，只是把这些女人一个个看过去。
　　被她看的女人一个个都凛然、心跳。
　　凤凰讲话了。
　　她的声音很柔和，象在一个人的心里讲话一样：“我们都是女人，我们都恨男人，恨那些把我们不当人的男人。”
　　她只讲了一句，就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她为什么只讲了半句话？或许她就只要讲这半句话？
　　众女人凝神，想听她讲话。
　　凤凰是她们的主心骨，凤凰是她们的女人之王，凤凰也是她们漂亮的羽毛。
　　她们想听她讲话。
　　但她又不讲了。
　　她一挥手，从旁边走过来山雀儿。
　　山雀儿是一个小女孩，她只有十三、四岁。
　　她是一个很精明的女孩子。但她现在站在众位女人面前，惊惶不安，神色不定。
　　凤凰道：“我们都有自己的兵刃，它叫女儿刀。用它杀人，杀那些男人。也用它自杀，不再受过去那屈辱，保全我们的女儿清白。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山雀儿低下了头。她的刀在那草庐边被用来杀死白脸狐狸苍天仇时，被苍天仇的那一双环儿击折。
　　山雀儿无语，刀已折，她又有什么话可说？
　　这时，凤凰身边的孔雀突然说道：“等一等，她的刀没折，而我的刀折了……”
　　她脸色苍白，从怀中取出一柄小小的薄刀来，向众人示意。
　　众女人都惊咦地一叫，这是怎么回事？山雀儿说她的刀子折了，孔雀也说是自己刀折，到底是她们两人哪一个折了刀？
　　山雀儿喊道：“胡说，你胡说！我的刀折了，你何必……”
　　孔雀一笑，从怀里摸出一柄好好的薄刀来。她愣怔一会儿，跺脚道：“你，你……”
　　山雀儿显然不知说什么才好。
　　孔雀淡然苦笑道：“这是我的刀，折在白脸狐狸苍天仇手里。”
　　众女人都看着凤凰。
　　凤凰也看着孔雀。
　　她轻轻一叹，显然她知道这一换刀内情，说道：“也好，也好……”
　　刷——，没人见她如何出手，但一柄刀已经插入孔雀肋中。
　　这一柄刀已经插入孔雀胸中，由胸前入，入去近六分，几乎入人心脏，人焉能不死？
　　孔雀轻轻坐下了。
　　刀不拔出，无血。
　　孔雀莫非已死？
　　但凤凰仍凝神注目着她。少顷，孔雀慢慢又挣扎着坐起来，对凤凰道：“多谢你手下留情。”
　　这一刀由山雀儿拔出，她已经是欲泣不能，泪流满面了。
　　孔雀坐在一边。
　　凤凰道：“莫怪我与你一个人过不去，是不是你与白脸狐狸苍天仇动的手？”
　　孔雀道：“是。”
　　“你打不过他？”
　　众女人看着孔雀，等她回答。
　　孔雀摇摇头。
　　凤凰道：“是他跑了，没来赴约？”
　　孔雀又摇摇头。
　　凤凰好半天没讲话，然后才长吁道：“是你……放走了他？”
　　孔雀看着凤凰，她很艰难地点了点头。
　　众女人都很吃惊。
　　百鸟之誓，曾有一言，该杀的男人必杀，如果有了一丁点心软，就要受百鸟之中最苦的酷刑——百鸟之啄。
　　众女人看着孔雀。
　　她刚刚受了那一刀之厄，凤凰虽然手下留情，这一刀刺得很妙，但还是刺入了她的胸腔，使她受了伤。如今，再要她受这“百鸟之啄”，她是不是会忍受得了？
　　众女人一齐喊：“凤凰——”
　　她们都跪下了，求凤凰饶恕孔雀。
　　孔雀无语。
　　她知道她不能躲避这一场“百鸟之啄”。
　　她是不是觉得她放过白脸狐狸苍天仇那一举甚是孟浪？她是不是已经知道她释放了这个男人有罪？
　　孔雀抬起头来，看着凤凰，她吐出了一句话，让所有的女人都大吃一惊：“我……我喜欢他。”
　　百鸟不语。
　　还有什么话可说？
　　所有的女人，都是由于恨才聚集到一起来的，她们没有爱，世上也没有什么人可让她们爱的，她们只靠这恨也能活着，而且活得极好，很自在。
　　她们从孔雀口中听到了那个已经生疏了的字眼。
　　孔雀必须受“百鸟之啄”。
　　凤凰叹了一口气，她觉得如今她也一无办法了。
　　众女人默默地看着孔雀。
　　山雀儿已经泣不成声了。
　　“百鸟之啄”是鸟儿所受的一种苦刑。传说之中，懒惰成性的寒号鸟因为不擅筑巢，又不能哺食儿女，被百鸟之王凤凰下令受“百鸟之啄”的刑罚，百鸟啄后，这寒号鸟竟连身上的羽毛也无一根，最后只好在寒冷之中号啼冻死。
　　凤凰看看翠鸟，说道：“好，就从你开始做！”
　　翠鸟走向孔雀。
　　她跪在孔雀面前。
　　孔雀是很高贵的鸟，是除了凤凰以外最漂亮的鸟儿。
　　翠鸟看着孔雀，孔雀闭上了眼睛。
　　唰——，一刀下去，从孔雀肩头削去一片肉皮。
　　翠鸟刀法极精，但这一刀还是让孔雀疼得哼了一声。
　　翠鸟转身，把这女儿刀上的血向额头上抹去。
　　孔雀猛然一吼：“翠鸟！”
　　她知道，翠鸟如果把这血抹在自己额头上，就是表示要与白脸狐狸苍天仇不共戴天，这仇怨必报。如果翠鸟那样做，势必使白脸狐狸苍天仇一死。这是孔雀所不愿意做的事。
　　翠鸟低下了头。
　　她性如烈火，如果依她之意，一定把孔雀这一笔账记在白脸狐狸苍天仇身上。但孔雀这一声喝止，让她心软了，她默默地垂下手，提刀退至一边。
　　血污女儿刀，不去寻仇，这是为了孔雀。
　　翠鸟之后，众女人都默默来刺孔雀一刀。
　　“百鸟之啄”必须刀刀见血，刀刀带伤，虽然众女人心中踌躇，想不让孔雀受更多的苦，但一个要刀刀见血，刀刀带伤，这就使她们不得不狠心刺孔雀一刀。
　　孔雀已经是遍体鳞伤了。
　　她仍熬煎着，她不能昏厥过去，她要挺过这“百鸟之啄”。
　　只剩下山雀儿和凤凰了。
　　山雀儿厉声嘶吼：“不，不，我不干，我情愿自己刺自己一刀。”
　　她象疯了一样。
　　众女人看着她，心中都十分悲痛。
　　凤凰突然冷冷说道：“如果你不刺，孔雀就没受完这‘百鸟之啄’的苦刑，她为那男人所花的心血都白费了。你干不干？”
　　山雀儿呜咽着：“我干，我干……”
　　山雀儿接过了刀，这是她的一柄新刀。
　　女儿刀，如果玷污了它，就只有用血来偿还。
　　山雀儿手抖，但她用力一闭眼，还是刺了孔雀一刀。
　　孔雀不动，口中喃喃说了一句话，众人也没听清。
　　只剩下凤凰了。
　　这是孔雀要受的最后一刀。
　　众鸟都惊惧地看着她。
　　大家心里明白，虽然孔雀受的是“百鸟之啄”，但她只是爱上了一个男人，爱上了一个该把他杀死的男人，并没有背叛这些姐妹们，所以众人下手都颇费踌躇，每一刀都刺得很轻，都刺在不重要之处，让孔雀虽然流血，受苦，但生命决无大碍。她们不愿她死，她们手下留情。
　　但凤凰怎么想？
　　她是不是恨孔雀违她心意，悖她凤凰令，让她的威望受了一次挫辱，她是不是会饶过孔雀？她这一刀是不是会让孔雀毙命？
　　如果凤凰最后一刀让孔雀毙命，其实也是百鸟一齐出手杀死了她。
　　虽然她们并不想杀死孔雀。
　　凤凰望着孔雀，她半天没动步。
　　一柄女儿刀在她袖里，她还未出刀。她是想杀死孔雀，为违令者戒？还是想饶过孔雀，让她手下这百鸟出一次错？
　　她们是用仇恨支撑起来的，如果没了仇恨，她们会不会没了斗志？
　　凤凰当然很为难。
　　众女人都看着她，她们都凝视着她。
　　她可以决定孔雀的生死，她是凤凰。
　　孔雀要昏迷了，她象在梦中，全身伤痕已经不觉得出哪儿疼了，她只是有一种要困要睡的感觉。她看着凤凰，知道她也许过不了这一劫。但她不悔，她当时放了那个白脸狐狸苍天仇，她只是一时之念，弄折了山雀儿的一柄女儿刀，过后也好悔。但一想起白脸狐狸苍天仇那样子，那笑容，就心里很甜。如今，她在心里想着白脸狐狸苍天仇，心中念叨：冤家，冤家，我想着你，你是不是也想着我啊？男人都是负心汉，这个男人说不定早就把我忘了，他怎么会想着我，他怎么还会记得我？我放他走了就走了，这一生一世也不会后悔，他想不想我又有什么关系？一个女人，只要有人让你去爱，那滋味也好极了……
　　凤凰这时向孔雀走来，她站在孔雀面前。
　　她凝视着孔雀。
　　孔雀是她的臂膀。
　　她是不是要为了凤凰令能天下无阻，自残她自己的一条臂膀？
　　凤凰慢慢掏出她的女儿刀。
　　她盯着刀，刀在手中疾速翻飞。
　　刀光闪闪。
　　凤凰一刀挥去！
　　孔雀没死。
　　凤凰这一刀削得比所有的女人都妙，这一刀在孔雀肩头又削了一下，削下了一点肉，又沾上了血。
　　刀刀见血，刀刀带伤。
　　凤凰转身走了，她慢慢走到屏风后面去了。
　　山雀儿和众一拥而上，她们呼喊着孔雀。
　　孔雀已昏厥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