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凤凰死了

 

2021-04-27 15:30:20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郜府就又变得很气派。
　　门前很快就没了狗屎，连地皮上的土色也是新的。这不是郜府的人干的，不知江湖上又有谁在为郜大侠忙碌。
　　门上又有一块匾额，这一回仍然是那四个大字：俯首云岳。但这一回和上一块不一样了，这一块是红漆金字，比上一块还大，还气派。
　　门两边的楹联又换上了，这一次是凸出的金字，每一个字要足足有好几两重呢。又是那一副楹联。琴棋书画此生无双，剑诗歌吟四海难敌。
　　这一次郜亦天没再淡泊，他走出去，站在郜府门外看了看，很满意地点点头。
　　他突然回头问郜明：“门口如果再有两只石狮子，岂不是更好？”
　　第二天，郜府门口就有了两只石狮子，这两只石狮子比汴梁京城的府尹堂前的那两只还大。
　　郜府内也修葺一新。
　　郜府更气派了。
　　与从前不同的是，大门用兽吞金环制成的，门前日日夜夜都站着四个郜府家人。浩明和宁馨儿走了。
　　他们走得无影无踪。
　　郜府中再也找不到他们的身影了。
　　他们去了哪里？江湖上从此没了这两个人的踪影，任何人也没再见他们。
　　孔雀、落魄书生也走了，他们把那两把凤凰女儿刀递给她，送她留做纪念。
　　翠鸟、孔雀和这几十个女儿给她跪下了，她们感激她，她给了她们新的生命。
　　如今，她们要走了，跟孔雀、跟落魄书生江南一行。
　　她们要去找男人，找象落魄书生、浩明这样的男人。
　　她们没说找象郜亦天这样的男人，因为天下没有象郜亦天这样的男人了，天下只有一个第一高手。
　　凤凰默默看着她们走了。
　　她从此不再是凤凰了，她只又是那个天下第一美人的许媚儿，她只是天下第一高手郜亦天的妻子了。
　　夜里，皇上坐在御书房。
　　他在默默看着龙案上的一柄剑，这是那柄黄帝用的大胜蚩尤的一柄古剑，古剑上铸着两个字：天地。
　　这是一柄天地之剑。
　　这是天龙门掌门人云外神龙玉健乘乱拿走的。玉健把这柄剑献给了皇上。
　　皇上看着这剑，睹物思人。
　　九妹，九妹，九妹，你这是，这是……
　　他突然明白，他真正很喜欢这个九妹。
　　如果太后不反对，他以后也许会有机会，把九妹弄到宫中来，至少可以封她一个嫔妃。
　　但太后会反对，而且一定会反对。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她怕皇宫内有一个弄刀舞剑的女人。
　　皇上突然心里也一阵子轻松，他也明白，他心中也畏惧这个擅武功又智计极深的女人。
　　他驾驭不了这个女人。
　　他是皇上，他怎么能在皇宫中有一个他驾驭不住的女人？
　　那是在御榻身边养虎。
　　这时，执事太监跪言：“圣上，太后赐皇上一名宫女，说她人很恭谨，心眼又好，让皇上好生照看着些。”
　　皇上心中一动，太后有这话，显然她有心让这个宫女成为他的妃子。
　　皇上道：“宣她进来？”
　　宫女低头走进，跪下，磕头。
　　“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皇上命她平身，又让她抬起头来。
　　女人抬起头。
　　果然生得好，难得是那肤色，那姿容，胜九华仙女，也胜沐珠百倍。
　　皇上笑了，他觉得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他喜欢这个女人。
　　打发走太监之后，皇上命令她坐在自己身边。
　　她不象那些女人，急煎煎忙火火地想要儿子，她只是偎在皇上身上，她轻声说：“皇上你身上好冷……要不要我给你添一件龙袍？”
　　皇上笑一笑，他握住了这个女人的手。
　　她的手很绵软，但又有些热。
　　皇上笑道：“你是不是‘战战兢兢，汗流在手’？”
　　女孩儿凝眸一笑：“不是，我也是‘战战兢兢，汗不敢出’。”
　　皇上心中一喜，就明白她很知书达礼，人也有些风趣，就更喜欢她了。
　　天已入夜，皇上喁喁低语，说道：“你来好好服侍我，让朕快活一回，好不好？”
　　女人羞涩，她点了点头。
　　她是女孩儿，就十分羞涩。
　　她自己抢先躺在龙床之上，闭上了双眼。
　　皇上凑近她：“你这是‘战战兢兢，不敢睁眼’么？”
　　她仍不敢睁眼，只是长长地吁一口气。
　　皇上抚摸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羽燕。”
　　皇上停手了。
　　他的眼里闪出了恐惧。他下地，穿上了龙袍。
　　羽燕，羽燕，羽燕不也是一只鸟么？
　　鹦鹉是鸟，羽燕也是一只鸟。
　　女孩儿仍在羞涩，声柔如丝：“我妈生我时，梁上的燕子呢呢喃喃，窗外下着细雨……”
　　皇上突然咳嗽，喊了一声：“来人！”
　　就进来了一个太监。
　　皇上附耳过去，说了几句，太监听命而去。
　　羽燕只好穿起衣服。
　　她站在四个太监中间。
　　她不明白这四个太监要做什么，她只是痴痴地看他们。
　　突然一个太监向她击出一掌，这一掌直击向她心窝。
　　她不敢动，吓得闭上了眼睛。
　　叭——，一掌击实，把她打得吐了血。
　　她刚站起来，叭地又一掌，打在她肩上。
　　她被打得脸上有血，身上有伤。
　　她气喘吁吁。
　　这时四个太监凶煞煞从四面涌来，拳拳齐加。
　　她闭上了眼，她明白这一回她一定得死了。
　　但拳掌都停在她身边，不动了。
　　她听见太监说话了。
　　“启禀皇上，她确实不会武功。她没一丁点儿内力，也不会功夫。这是作不得假的。如果她会，早就动手了，不然刚才她已经死了二十回了。”
　　为什么死了二十回？她不明白。
　　皇上很满意，说道：“好，你们退下去吧。”
　　皇上见他们走了，亲自动手，小心地把她抱到床上。
　　她圆睁着双眼，眼里只有恐惧。
　　皇上在骂：“这些王八蛋，手也下得太狠了些。”
　　就传御医。
　　偏又不用他看病，要他一五一十讲明白如何用这药，就把他打发走了。
　　皇上自己亲自为羽燕敷药。
　　皇上累得满头大汗。
　　他最后躺下了，这一回他放心了。
　　他对羽燕爱昵异常，他轻轻爱抚她一回，又重重地爱抚她一回。皇上很快活，快活得忘记了一切，她比沐珠，比九华仙女更好。
　　皇上动情地说：“你，你为我生一个儿子，我立你为皇后。”
　　羽燕没讲话，她的眼里流出了泪。
　　第二天早上，皇上又看见了这柄剑。
　　他写了一道圣旨，传来太监，告诉他将圣旨和这柄天地之剑带去，带给天龙门掌门人云外神龙玉健。
　　郜亦天仍坐在他那一间静室之中。
　　他等着来人，这一次来的是云外神龙玉健。
　　云外神龙向他道喜，说皇上赐他这柄剑。
　　他既是名符其实的天下第一高手，又是皇上的诰封人物，手里这一柄剑自然就可以君临天下了。
　　郜亦天不语。
　　他是不想接这柄剑？他是不是恨天龙门等十家掌门人的背弃，想报复他们？
　　玉健一叹道：“我辈江湖中人，如果没有朝廷默认，自不知要多难。郜大侠之事，十家掌门中有的也不是不佩服大侠为人，只是皇上要杀，你有什么办法？如果郜大侠接了这一柄剑和圣旨，不就再也没后顾之忧了么？”
　　郜亦天低着头。
　　玉健四外看看，他心惊肉跳，他突然以为他错了。如果郜亦天不想要这剑，不想要皇上的诰封，他一定会杀死云外神龙的。
　　玉健心中一颤。
　　玉健硬着头皮，等郜亦天讲话。
　　或许他一句话也不说，只会把他玉健一掌击毙？
　　玉健等得太久了，他额头上直冒冷汗。
　　他心中一松，心里一阵子狂喜，因为他听到了郜亦天的一句话：“好，把那圣旨拿来我看！”
　　圣旨打开了，上面只写了四个大字：俯首云岳。
　　郜亦天笑了，他看着这四个字，说道：“好，好，是比那个书法圣人写得好。郜明，来，制上匾额，把它换了。”
　　郜明应声而去。
　　郜亦天又抓起了这柄黄帝之剑。
　　天已经晚了。
　　丫环来说，郜亦天今晚要来。
　　她已经躺了十来日了，她今天要和郜亦天在一起了。
　　没有人敢再听他与她的床脚了。
　　但凤凰不动，她手里在玩着那两柄刀子。
　　她也看明白了，玉瘸子给她的是一柄凰刀，而玉瘸子自己的那一把刀是凤刀。
　　凤凰刀？女儿刀？
　　她把玩着，两柄刀合在一起，咔的一声，触动了刀上的机关，两柄薄薄的小刀竟然嵌在一起了。
　　上面是凤，下面是凰。
　　凤凰不可分。
　　许媚儿哭了，她流下了泪。
　　她还要做什么？
　　玉瘸子死了，众家姐妹去了哪里？湖上已经结冰，舟楫不良于行，她们不会在那里了，那几间茅屋也不避风雪。她们去江南了么？
　　她不用同落魄书生决斗了，郜府根本不用她出手，郜亦天是天下第一高手，怎么会用她？
　　其实郜亦天从来没用她操心。
　　他什么也不曾告诉她。
　　许媚儿去过那静室。
　　她想看一看那些嵌在墙上，通入地下的砚台，棋盘是如何弄上去的。
　　她大吃一惊：
　　因为那墙上的嵌痕是用刀子挖的，地下的砖痕也是用刀子挖的。
　　既然郜亦天没失内力，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是防谁？自然是防她，防他的妻子许媚儿！
　　郜亦天很热，他头一回认为他还不老。
　　他同天龙门的掌门人玉健喝了一会儿酒，他很喜欢玉健，玉健为人谈吐不错，又会讲话，玉健称他这人是古今以来的第一好手。
　　玉健赞他：“单是那忍字，郜大侠便是古今第一人。”
　　郜亦天进了许媚儿的屋子。
　　他头一回不用小心，大声讲话。
　　他知道他还是很喜欢许媚儿的。他是天下第一高手，许媚儿是天下第一美人，这是龙凤之姻。
　　他叫道：“媚儿，媚儿，来，抱抱我。你好些了么？你可想死我了。来，让我抱抱你，今晚儿，你一定要给我怀上一个儿子，就怀上一个儿子，就依你，叫郜猛，好不好？”
　　他忘了，许媚儿根本没想过这名字，那名字是九华仙女说的，还是许媚儿说的？他记不清，他根本用不着记清这件事。
　　他一摸床，床上没人。
　　“媚儿，媚儿！”
　　他四处呼唤，没人。
　　郜亦天点起了灯。
　　许媚儿伏在桌边睡着了。
　　“媚儿，媚儿？”
　　他一碰，许媚儿应声而倒。
　　许媚儿的胸前插了一柄刀，一柄女儿刀。
　　这柄女儿刀比平时的厚，一边是雕成凤，一边是雕成凰。
　　“媚儿！”郜亦天流泪，拚命喊：“媚儿，是谁杀死了你？！”
　　尾声
　　一年后，秋初。
　　在汴梁夜巷，窄巷幽静，没几个人影。
　　有一个清唱盲人走来。
　　他嘴里在唱：
　　“画栋雕栏成空巢，
　　铁马金戈旧岁月。
　　江湖干戈谁知晓？
　　一杯酒酹岁月？
　　堂堂须眉怯勇，
　　百鸟啾声不歇。
　　说什么木兰从军，
　　讲什么赛儿揽月？
　　凤凰鸣九天，
　　百鸟噪不歇；
　　薄薄一柄女儿刀，
　　也击邪恶！”
　　一个老人喊住了清唱人：“你为什么要唱这曲子？”
　　盲人道：“这是天下第一高手的颂歌，江湖上谁不知道？”
　　老人笑了：“你知道天下第一高手是谁？”
　　盲人一笑：“凤凰，除了凤凰，还会有谁？”
　　老人一怔，慢慢说道：“少林方丈闻达大师，武当掌门玉虚道长，不都是高手么？”
　　盲人一笑：“差远了，差远了，只有凤凰才是第一高手，不然为什么她敢一个人同那九华仙女斗？可惜，凤凰死了，天下再也没有第一高手了。”
　　清唱盲人走去。
　　老人怔怔地站着。
　　他郜亦天不是第一高手么？盲人说不是，江湖人也说他不是，凤凰是第一高手。可惜，凤凰死了，天下再也没有第一高手了。
　　老人苦笑一笑，慢慢走了。
　　他很老了，已经驼背了。
　　他脚步也很滞重。
　　耳边犹有那清唱盲人的歌声，歌声激越，但也淡远：
　　“……
　　说什么木兰从军，
　　讲什么赛儿揽月？
　　凤凰鸣九天，
　　百鸟噪不歇；
　　薄薄一柄女儿刀，
　　也击邪恶！”
　　……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