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凤凰梧桐雨

 

2021-04-27 15:09:25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凤凰仍在那张床上躺着。
　　玉瘸子还是呆呆地看着她。
　　玉瘸子倾慕这个女人，他甘心为这个女人而死。只要一天天呆呆地看这个女人，就可以饭也不吃觉也不睡。
　　可她只叫他“玉兄弟”。
　　她是凤凰，是只可以落栖在梧桐树上的凤凰。而他是什么人？是个瘸子，是个天天摆弄那些珠宝玉器的瘸子。
　　“虽然是玉，但是个瘸子……”
　　玉瘸子很凄苦，他自己这样说自己。
　　他有一驾玉做成的马车，车身雕成一个巨大的铁拐李，瘸脚、葫芦、拐杖都有，只是没有头。只是玉瘸子坐上了车，铁拐李才会有头，玉瘸子的头就成了铁拐李的头。这时，玉瘸子的四匹大宛宝马就会轻快地跑，一路上的人都抬头看玉瘸子。玉瘸子顶数这时候最快活，他明白，他坐在车上有了优长，别人最起码看不出他是瘸子来，而且他也要去告诉别人，铁拐李也是瘸子，但铁拐李一样是神仙，是八仙之一。
　　他喜爱玉器。
　　在看见凤凰之前，他最喜欢的东西是那一套神刀罗琛雕刻的玉器：一架屏风一桌一椅一盏宫灯。
　　如今，他最喜欢的是凤凰。
　　玉瘸子爱凤凰，并不是市侩男人的那种肉欲之爱。
　　玉瘸子爱凤凰，他无论怎样看，凤凰都是天下绝无仅有的最好的美人，是连神刀罗琛也雕不出来的玉器。
　　玉瘸子对凤凰“爱不释眼”。
　　凤凰不能再躺在床上了。
　　“落魄书生和孔雀杀上了峨嵋，救了峨嵋一难。”
　　“九华仙女正回汴梁来。”
　　“郜府中之人确系如浩明所说，人人白天出去做工，人人晚上回来休息，郜亦天病情没有什么好转。”
　　“淮阳派师兄曾一怒被九华仙女下毒毒死。”
　　“百鸟群中的翠鸟、杜鹃等人被九华仙女门下追杀，血战一场，回到汴梁。”
　　凤凰起床了，她可以少吃一点东西了。
　　她有时后悔，郜亦天当年只言片语地告诉她一些绝顶武功的心法。但她当时不在意，没有学成。如今对付九华仙女，她觉得很难。
　　她的身体刚刚好起来。
　　她痴痴地望着蓝天。
　　郜亦天好些了么？她如果现在和他在一起，自然是那些江湖平静无风波的日子，她一定会冲进那静室，不让他静。他又不是什么出家人，静什么？把他的琴抽出琴袋，让他好好弹一曲，把他的棋盘拿下来，让他同她下一盘棋，还让他好好写一幅字，挂在墙上，写什么好？就写“凤凰、梧桐、雨”好不好？
　　凤凰让人拿来了琴。
　　她要抚琴。
　　琴已染上尘埃。
　　她用衣袖轻轻拂去尘埃。
　　她弹一曲什么？要弹一曲什么曲子？她与郜亦天在一起时，她弹过什么曲子？她好象弹得很多，但从来没用心弹过一曲。
　　她静默下来，清颊带泪，人比琴哀。
　　她弹一曲自己的新词《凤凰·梧桐·雨》：
　　“凤凰灿烂兮起翱翔，
　　直叩三阙兮夜未央。
　　餐风饮露兮性不改，
　　展翅万里兮逐苍茫。
　　地有梧桐兮伞亦张，
　　清越之音兮多回响。
　　梧桐不言兮不声张，
　　凤凰徘徊兮止栖梁？
　　血雨腥风兮随风扬，
　　不见梧桐兮凤凄惶。
　　孤苦无巢兮怎生死，
　　羞与世人兮说凄伤。”
　　她已十分凄恻，哀毁身心，她静静抚琴，几乎忘了身心所处何地。她在唱，也在哭。
　　玉瘸子听得痴了。
　　他明白凤凰心中的凄苦。
　　但他是什么人，他能劝凤凰么？他自惭形秽，如果凤凰是玉石，他只是凤凰脚边的一堆垃圾就是了。
　　玉瘸子也随之涕泣。
　　凤凰决心要动手，决心同九华仙女决一死战。
　　她抽出那柄剑，是那柄天地之剑。
　　她看了玉瘸子一眼，继续向前走。
　　翠鸟和杜鹃，还有山雀，百灵鸟都随着她，走入夜色之中。
　　夜色，吞没了她们。
　　郜暾已经学会了睡觉，他可以随时都趴在郜亦天的床边睡一觉，也可以在睡得正香时马上醒来。
　　郜暾每日的生活极有规律。一大早，他出去一次，在街头吃上一碗馄饨，与那卖馄饨的老头聊几句。
　　那老头儿是个碎嘴子，好念叨：“你小子是不是又玩儿了？”
　　老头一边说，还一边挤咕眼儿，用手捻着，比划着掷骰子。
　　郜暾也就装傻：“玩，玩，就只玩了两把。”
　　“玩两把就弄得眼珠子通红？”
　　“看……看人家玩呗。”
　　老头儿就笑：“挺大一户人家，咋说败就败了呢？头年还是那么威风呢，门前虽然没人把门，但那府门上有一块大门扇似的黑匾额，上面是凸顶的金字，那四个字，威风！叫什么你记不记得？你这小子傻，当然不记得，那四个字叫‘俯首云岳’我倒是请人家讲过，白吃了一碗馄饨呢。那四个字的意思是：云彩过来也得低头，别碰了郜府，泰山来了也得弯弯腰，别惹着郜老爷子生气。人家那府门上的对联好，都是用金子钉上去的。那一个字是有好几两重吧？可现在好，都被人家挖走了。上人家大门上挖金子。听说郜家败了，在武林里不行了，是不是？”
　　郜暾就含混着点头。
　　老头儿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郜暾就笑笑，不讲话，吃过这碗馄饨，再回来。
　　他再看郜亦天时，觉得面色红润了些，一想这可能是天亮了，就显得脸红了些吧？
　　郜亦天忽然有了一点表情。
　　郜暾和浩明都问他想要做什么？
　　说一样，郜亦天也不答应，再讲一样，郜亦天也不认可，说了半天，才由浩明说出了一句：“琴棋书画……”
　　郜亦天马上眨一下眼。
　　原来他要听琴。
　　浩明抱来了琴。
　　浩明道：“我弹？”
　　郜亦天不愿意。
　　他愿意宁馨儿弹。
　　宁馨儿心中酸楚，一见到他这样子，不由悲从中来。
　　她想，她该好好弹一曲给这老人，他如果能动时，该是此中好手呢。
　　她就弹那一曲《侠客行》。
　　李白写的这诗《侠客行》，是他游侠率性之作，就满是豪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又谈论今古，朱亥一锤，打成了史书一叹。侯赢生诀，惭煞后来一切侠士勇气。
　　郜亦天听着，脸上的神色很是平静。
　　他是不是想起了他自己？他自己并不比侯赢、朱亥差，他也有名闻天下的时光。弹着弹着，宁馨儿哭了。
　　她知道这老人性情刚强，但他如伏骥老马，心虽仍壮，但一切离他已经很远了。他还能找到什么？浩明向宁馨儿使眼色，让她不要哭，如果她再这样哭下去，郜老爷子也会伤心的。
　　但宁馨儿发现，郜亦天的眼里闪着光，他的神思已去得很远。
　　皇上坐在御书房。
　　对面站着九华仙女。
　　他的心思已不在案卷上，他在想对面这个女人。这个女人一身戎装更显得俏丽英武，宫中哪有这样的刚勇美人？皇上心里很犹豫，要不要把她留宿在宫中一夜？如果她留在宫中了，会不会有什么不妥？他已经很久没有可心的女人了，沐珠已死，他的日子很没味儿了。
　　他笑道：“九妹，为什么不坐？”
　　九华仙女就斜扦着身子，坐下了。
　　皇上在笑：“你杀了我的妃子，你得赔给我一个妃子……”
　　九华仙女明白皇上的心思，就嘟着嘴笑：“皇上笑话了，我哪里去找一个如花似玉的妃子给你？”
　　皇上道：“对啊，你找不到，就把你赔给我，好不好？”
　　九华仙女不光会杀人，也会羞怯，她低下头，低低地说了几个字，让皇上听也听不清。
　　再一抬头，她已脸色绯红。
　　皇上心中大喜，走上去，抱起她来，向床榻走去。
　　皇上最愿意抱她，头一回抱她的时候，皇上就吃了一惊，一个窈窕的女人，身子竟没有一点儿重量。那时皇上就问：“你身子怎么没重量？”
　　“这是功夫，只要我的手搭在皇上身上，就可以把我的重量放在地上。”
　　皇上大喜，连连说好。
　　皇上很喜欢。
　　一个女人，可以曲尽其欢，不同别的妃子一样，给他以更大的欢乐，这女人不是女人，而是一只讨人喜欢的狐狸。他喜欢她。
　　皇上快活了，问她：“你为什么不杀死郜亦天？”
　　九华仙女笑了，这一笑是因为皇上不懂得江湖上门派纷争明争暗斗的复杂。
　　九华仙女道：“郜亦天虽然躺下了，但他还是一只老虎，病老虎不是死老虎，江湖上只要有这个人在，就不会出现新的老虎了，这一头新的老虎一定是自己人，到那时，我们一定要杀了郜亦天。”
　　皇上也很聪明：“你的那只老虎在哪儿？”
　　九华仙女一笑：“我呀。”
　　皇上大笑道：“我看你不象是一只老虎，倒象是一只猫儿。”
　　九华仙女媚笑道：“那只是皇上的猫，皇上的猫一放出皇宫，不就成了老虎了么？”
　　皇上龙颜大悦，就又搂着九华仙女，着实地亲热了一回。九华仙女的皮肤太细嫩了些，皇上一点点儿拿捏着，叹道：“练武之人，怎么有这么好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