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武侠书库 熊沐 阴阳人 正文

第四章 神功
 
2021-05-21 14:27:11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天苍头陀语塞,他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他可以赠人以美酒,因为他有手段,可以把天下最好的美酒弄来。他也可以送人银两,因为天苍头陀不缺银两,他是名震中原的大富豪。但除了这两样之外,他没有别的什么可以送人,形意门中的绝技蛇鹤龙十八打是武林绝技,依天苍头陀的性子,这绝技也可以送人的。但形意门自有其门规,非形意门中弟子不传,他无论怎样嗜酒如命,也决不能把门规门不放在眼里。
  天苍头陀道:“我可以杀死你!”
  梅英笑了:“你以为我是谁?我又不是阴阳邪神许不天,天下英豪人人得而诛之。我只是俏梅山庄的一个小小庄主,天苍头陀亲手杀我,不怕江湖人齿冷么?”
  天苍头陀耷下了头,垂头丧气,再也无法儿可想,只好眼睁睁看着梅英从他身边走开。
  梅英冲他一笑,缓缓说道:“不过,也不是无法儿可想。”
  天苍头陀抬起了头。
  梅英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同我拼酒,如果你胜了我,就可以把我这二十一种调酒法儿拿去。”
  天苍头陀喜出望外:“好,好,拼酒!你可不能反悔。”
  拼酒方法很奇特。两个人坐在天苍头陀的庄堡里,一人一坛,喝光之后,再复换酒。不论日夜,不论时辰,只是静坐饮酒,先倒,先醉者为输。
  先上来了一坛女儿红。
  凡善饮酒的人,都知道饮酒有两种方法,一种叫“火中泼油”,另一种叫“抽薪止沸”。
  前一种方法是,先喝那绵软的酒,再一点点喝上烈性酒,直至最后,喝上熊酒、醉倒山这样烈酒,就犹如在一开始慢慢烧上文火,火势自然是越燃越旺,烧到了一定的火候,再一点点泼上油,火借油劲,更添旺势,更加熊熊烈烈,一发而不可收拾。本来女儿红、江南春一类绵软性子的酒,喝下去不会怎么样,但你再喝上越来越烈的烈性酒,就翻起了五脏,搅动了心火,把那绵软的酒劲也烧出来了,非闹个大醉不可。这喝法是拼命法儿。
  常人饮酒,自然是用第二种方法,先喝上一点儿烈性酒,让熊酒,醉倒山这类烈酒烧起胃火,再用性子绵软的女儿红、江南春、上等竹叶青一点点去浇熄那火焰,让胃里渐渐变得舒坦,这是文雅之法儿。
  天苍头陀和梅英要的是一较胜负,不要什么文雅。
  梅英凝坐不语,直看着眼前这一坛女儿红。这坛儿像小盘儿,小巧玲珑,让人对那埋下这一坛美酒的窈窕女孩子生无限情丝。
  梅英点头一笑道:
  “江南杏花雨,
  摧落百花红;
  春泥斟泉雨,
  倾心埋女红。”
  天苍头陀听梅英一诵,便知他顾酒而思那夜雨拾落花,纤手埋坛的少女情愫,不由也朗声而吟道:
  “暗祈苍天佑,
  痴郎心纯正;
  相知亦相偕,
  白头共此生。”
  两人都以左手捧坛底,相对一举以示敬意,然后慢慢喝下此酒。这是六十年陈的女儿红。
  天苍头陀轻轻一笑道:“梅公子真是有情有义,对这早已皓首皤发的老婆婆也动了爱心,或许这埋下女儿红酒的美人旱已作古,她的尸骨也在静夜中飞团绕着茕茕萤火呢。”
  梅英一叹道:“这一说又是前辈差了。依我之见,既有春夜埋酒的那窈窕少女,又有这六十年陈的醇香美酒,前辈岂不是应该总认定这女孩始终盈盈笑笑,憨态可掬的怜人模样?”
  天苍头陀道:“好,好!还是梅公子有雅趣,头陀一回输了。”
  又捧上来一坛江南春。
  江南有春,春光留不住。江南有春,春光可驻。留不住的春光是岁月,可驻的春光是美酒。谁人留下江南春?
  天苍头陀捧酒辍饮,吟着小杜《江南春》:
  “千里莺啼绿映红,
  水村山郭酒旗风。
  南朝四百八十寺,
  多少楼台烟雨中。”
  梅英似有些惊诧,酒豪且有诗情,常是任侠胸怀。难得这个天苍头陀也可成为知己,这就更让梅英来了清趣雅兴,他随即漫口而吟着李白的《山中与幽人对酌》:
  “两人对酌山花开,
  一杯一杯复一杯。
  我醉欲眠卿且去,
  明朝有意抱琴来。”
  天苍头陀大乐,叫道:“好,好一个‘明朝有意抱琴来’!好一个‘一杯一杯复一杯’!”一挥手,仆人便献上琴来。
  梅英含笑,亦不推却,置琴于案,凝神屏息,静寻琴韵。
  琴音铿锵。
  天苍头陀的眼光很犀利,他虽然不善音律,但他能对别人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他觉得梅英抚琴的姿势十分文雅,看上去很是动人。但他有一个习惯,似乎不是抚琴人该有的动作:他抚琴时,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夹在一起,并不分开。他为什么这样做?这样不就像少了一指揉弦了么?
  但琴依然清雅动人。
  暮色渐渐地漫上来了。
  天苍头陀和梅英仍不分胜负,他们两个人都稳稳地坐着,看着对方。
  天苍头陀道:“如果梅少侠累了。可以去客房休息,那里有女人,很美很美的女人,也有很舒适的床……”
  梅英一笑:“前辈也去休息么?”
  天苍头陀哈哈笑道:“只要你承认输了,我自然也要去休息,终不能一个人再在这里喝酒。”
  梅英摇摇头道:“天还早,我怎么会输?”
  天苍头陀道:“好,掌灯!”
  有人点起了枝形灯盏,室内立时通明。
  梅英与天苍头陀面前放的是第五坛酒。这酒有一个很吓人的名字“醉倒山”。
  据说宋朝的开国皇帝赵匡胤初从军时喜欢喝这酒,每逢饮酒,常豪情大发,饮辄数斗。别人劝他少饮,别吃醉了误事。赵匡胤哈哈大笑道:“醉了?酒是山溪水,我是一座山,它怎么会弄倒我?”赵匡胤有一次喝了这烈酒,酩酊大醉,本朝后来人人都叫这酒为“醉倒山”了。
  两个人已经不再是一坛一坛地喝,而是一杯一杯地啜饮,在较量看谁喝得慢。
  须知酒喝到了一定时候,让酒吞下喉咙便难,酒气酒劲一冲喉咙便十分不舒服,这时喝酒,自然是越快越好,喝下胃去,让它在胃里搅,只要不闹出来,就算是英雄海量。难的是一口一口地咽,一点一点儿地弄得要呕,酒劲儿一点一点儿地向胃内逼,这就要看喝酒人的真本事了。一口酒下喉咙,就勾会得耳朵边轰然一声鸣响,炸雷似的,烧得人头大如斗,灼得五脏六腑都焦如干柴,好似用火引燃,就可以炸起一蓬烈火,把整个人烧个干干净净。
  天苍头陀道:“梅少侠,如果你实在受不住,可千万不要硬撑。我像你那样的年纪,好几回差一点让酒泡酥了骨头,一辈子成为废人。你可不要逞强,误了你自己的性命……”
  梅英笑道:“多谢前辈关照!”
  天苍头陀看着梅英,心里也在犹豫,他是越来越急了。再喝上一坛熊酒,他也就不能再喝了,否则他也会酩酊大醉。如果那时梅英不醉,倒下的是他天苍头陀,丢尽了脸自不必说,还怎么也捞不到那个《仪狄醉》。那样他怎么会甘心?
  想到这里,天苍头陀决心下定。
  他要用计,无论如何他要胜过这个梅英。
  天苍头陀和梅英面前都放着一小坛熊酒,两人都郑重地看着这一小坛熊酒。
  这是很小很小的一种坛子,样子很别致。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天苍头陀渐渐没了自信,酒器越来越小,胆量越来越差。再有一个可能就是,越是器小,酒则越好,人也就越容易醉。
  天苍头陀曾向梅英说明,一轮下来,最后一坛酒才是熊酒,如果这一坛熊酒不能分出高低,则再从头喝起,再从女儿红、江南春喝起。不知这一坛熊酒是不是可能分出胜负?熊酒劲儿足,是兽与人的醇酒。
  两个人都醉意很浓。但如果不倒下,不趔趄起立,就不算有胜负,仍要一杯一杯地啜饮。
  一坛熊酒也喝尽了。
  天苍头陀笑道:“再来一番,就未免枯燥,依梅少侠所说,咱们来一次‘醇酒妇人’,好不好?”梅英点点头。
  便悄悄走了几个仆人。
  上来了六个美女,都是翠袖笼烟,乌髻欺雪的绝色女子。个个婀婀娜娜,走至天苍头陀和梅英面前,放下一坛小小的女儿红,然后玉腕轻拿,斟下美酒。
  四个美女便长袖飘飘,舞将起来。
  歌儿唱的是:
  “兰陵美酒郁金香,
  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
  不知何处是他乡。”
  这是大唐诗仙李白的绝句《客中作》,唱酒色酒香酒意的,由女人的袅袅身姿舞起来,又别添一种情趣。
  这四个美女且歌且舞。另外两个美女便去捧起天苍头陀和梅英的酒杯,啜一口浓浓的女儿红,把身子偎依在天苍头陀和梅英身上,用一条玉臂吊住男人的身子,浅浅地嘬口去饮男人。
  天苍头陀用口去女人嘴里吮酒。
  梅英显然不想会有这一举止,迟疑了一下。
  天苍头陀笑道:“出家人也不忌色,你又何必这么忸怩,这可不像是俏梅山庄的梅少侠了。”
  梅英一笑,竟也去女人口中吮酒。
  女人口为杯,酒更添春力?
  偎在梅英身上的是绿衫女,偎在天苍头陀身上的是黄衫女。
  绿衫女眉头微蹙,眼波流连,衣袖飘香,人若天仙,不由得梅英不添几分醉意。他想不去看这女人,却偏偏这女人总在关顾他,让他坐得不稳。
  绿衫女和黄衫女又同时啜一口酒。
  这一次更是香艳,用两条脆生生的胳膊搂住男人的脖颈,女人的身子吊在男人胸前,一头乌发披垂,脸儿向上仰,要像喝饮山泉那样来吮这一口酒。绿衫女眉尖蹙跳,似女人在梦中渴欲,又像新婚之夜女人在渴盼。那神情自然千娇百媚。
  梅英人方年少,也曾风流,却不曾这样喝过酒,他吮酒之后,高声喝叫道:“好酒,好酒!看来前辈对于这‘醇酒妇人’却更有体会啊。”
  天苍头歌舞,声渐缥缈,似渐渐去远,然人在面前,飘飘幻幻,只是声音远去,便留这情境是梦,是仙。
  黄衫女与绿衫女又要催男人饮第三口酒。
  这一次两女都屈膝跪于男人身前,曲膝收腹,翠衫渐褪,露耸耸两座玉峰,玉峰之中,有山凹之处。便以一手支拄,以另一只手拎酒斟在玉峰之中,像玉洁冰清的乳峰也要喝饮。
  这一次男人要从女人身上吮吸这酒。
  梅英分明是心中怦怦震响,这绿衫女宛若浮于水上,那眉那眼那身都现出无限柔情。这双峰之中斟酒,似玉似金似银似珠,却又什么都不是,只是女人的雪白肌肤。
  梅英从这之中渴饮。
  梅英饮完这一口酒后,忽然长啸一声,从榻上站起,向天苍头陀喊道:“好,好酒!难为前辈想出这样的妙法!好,好!”
  天苍头陀也欢喜已极,跳了起来:“好,好。梅少侠,你输了,你输了,你教我那《仪狄醉》!一招也不能留,你教我那《仪狄醉》!”
  梅英与天苍头陀独处秘室。头陀他要学到这天下独传的秘诀《仪狄醉》!
  都知道仪狄造酒,都知道美酒甘醴传自仪狄,可又有谁知道酒可以调制,可以调出鲜绝天下的醇酒来?
  天苍头陀要下人们都躲开,他要同梅英在秘室独处十日。待他从秘室再走出来,他就是一个善调一切美酒的大师了。
  秘室里装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坛、酒瓶、酒杯,还有清水。天苍头陀稳稳地坐在梅英对面,向梅英恭恭敬敬地施礼。
  梅英脸上带着笑,抓起了酒杯,用清水濯净它。
  秘室里只有他与天苍头陀,很静,只听见斟酒的那一点点儿声响。秘室里的灯是肥腴的膏油灯,上方有吸孔,吸去油烟及秽气。秘室内不很亮,给正调制酒的梅英披上了一丝神秘。
  梅英不停地把酒往杯子里斟,然后用一根竹筷沾酒,尝上一尝,调好一杯酒,让天苍头陀用舌尖轻轻去舔,去品味,就放下,让他自己再调。调过之后,梅英用竹筷一点点沾酒舔尝,然后再告诉天苍头陀如何调试。
  十日已经过去。
  天苍头陀的脸上满是喜色,他学会了许多绝招,已经成了一个善调美酒的大师。
  他坐在梅英对面,哈哈大笑。他终于学成了!
  他想站起身来。
  梅英一句话止住了他:“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没有告诉你……”
  天苍头陀喜滋滋地问:“什么事?”
  梅英一叹:“你学过的三十六种调酒之法,后十种都是调出的毒酒,毒性缓的在先,毒性烈的在后,你已经深深地中毒了,马上就会死掉……”
  天苍头陀倏忽起身,又倒在了地上。他嘴角沁血,脸色变绿,一提内力,内力荡然无存。
  他冷冷看着梅英:“好,好,好计策……”
  如果不是有《仪狄醉》这样的调酒秘方,他怎么能令天苍头陀这样的高手中毒?如果不是他先诱天苍头陀以那美酒,他怎么会有机会毒死天苍头陀?
  天苍头陀浩然一叹道:“你是谁?谁让你杀死我的?”
  梅英一笑道:“我是俏梅山庄的少庄主梅英不假,但要杀死你的并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
  梅英手一抬,啪地飞过去一块竹牌。
  这是一块很怪异的竹牌。竹牌的正面嵌入一块暖玉,暖玉是圆的,一片血红,恰似一轮红日。红日嵌在右面,左面竟在竹牌上用内功生生逼入一颗牙。这牙是颗臼齿,是一颗兀龙的臼齿。明眼人一看,便知这粒牙齿是用内功生生逼入这竹牌的。竹牌是江南荒地入水而不溺的铁竹,坚硬无比,比金石更坚,能用内功将这粒牙齿逼入,内功必定是绝然惊人的了。
  竹牌的背面是嵌入一片银片,银片是月形,弯弯上弦月,成小小弯弓状。这月亮嵌在左面,右面是一块澄澄的赤耳,打琢成一个耳朵形状。
  天苍头陀接住这竹牌,在手里一看,大大吃惊。这是阴阳邪神许不天的信物,日阳月阴,左牙右耳,正契合“阴阳邪神”的名号。
  天苍头陀道:“果然是他,果然是他。圆痴和尚误事,圆痴和尚误事……”
  天苍头陀口一张,血喷如箭,直射向白墙。
  天苍头陀死了,他手里紧紧握着一块竹牌。
  梅英缓缓起立。他用毒粉洒在天苍头陀颊上,天苍头陀脸颊上便有了长长的“一”字。又凝神用力,用足十分内力,以掌化刀,一刀砍在天苍头陀脖颈上,生生将其脖颈骨砍折。
  天苍头陀死得很惨。
  梅英又坐上来,抓过一杯竹叶青酒,向酒杯中滴入少许药末,一饮而尽。
  梅英就昏死在天苍头陀身边。

相关热词搜索:阴阳人

上一篇:第三章 心曲
下一篇:第五章 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