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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情痴
 
2021-05-21 14:34:23   作者:熊沐   来源:熊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他住在客店里,坐着慢慢饮酒。他能调出世上最好的好酒。他一杯一杯地喝,为自己斟酒。听不清隔壁人的窃窃私语声,那私语声多半是在计议如何杀死他。他听见屋顶上有嗖嗖夜行人在奔,他们是谁?是峨嵋派人,还是天门派中人?还是其他江湖豪客?自诩为正义派中人都想杀他。
  他喝下一杯酒,突然朗声一笑:“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走进来?”从门边一闪而出,进来了几个人。当先的是少林寺达摩堂首座圆痴大师,随后是武当派的哭道人,然后依次是崆峒派护法胡铭、淮阳门的大师伯曾怒、形意门掌门人钟离忌。
  五大门派人俱在。
  梅英仍然自斟自饮。
  圆痴大师看着这少年人,心中暗暗惊讶,这少年不惊不惧,定力惊人,如果假以时日,肯定会成为江湖奇人。可惜这人却跟了阴阳邪神,这也是武林中一大不幸。
  圆痴大师合什道:“梅施主未死,为什么要用死讯欺人?”他是以梅英同天苍头陀饮酒诈死一事责怪梅英行事不正。
  梅英一笑:“一次生生死死,只是虚作一场游戏。这比起七大门派约了唐门掌门人,八人一起攻人杀人,岂不是差了许多,也体面许多?”
  梅英这一句,恰恰说在七大门派羞处,顿时让圆痴大师、哭道人等脸上无光。
  崆峒护法胡铭喝道:“你知道什么?要不是我等心怀慈悲,放了许不天一命,哪会有你今天这猖獗行事?”
  梅英一笑,讥讽道:“可在下却听得人说,那一次恶人谷之战,最后得遇高人,伤了唐老爷子,救了许不天而去。到底让我相信那人告诉我的话呢,还是相信你们这一番言语?”
  淮阳门曾怒突然一问:“谁告诉你这话?”
  “一位前辈高人。”
  梅英一句话说完,便见这五人神色各异,神情闪烁不定,似在惊疑、猜测,也似又惊又惧,像是见到了既敬又畏的天神一般,心中不觉大为惊异。看来他们一定是以为他是见到了那个救许不天而去的前辈高人,不然决不会这么惊惧。那个人是谁?为什么使这七大门派加上唐门掌门人这天下八大高手一齐束手,眼睁睁地看着他把重伤不治的许不天带走?
  他心里诧异,他心想,如果有机会,他一定要去问问许不天。哭道人在五人之中最为善辩,他缓缓说道:“梅少庄主,不管怎样,你不该动手杀天苍头陀。”
  梅英道:“我未杀他,是酒杀死了他,是许不天杀死了他。”
  崆峒胡铭听不出他话中之意:“胡说?许不天哪会只有那么一点儿内力?”
  哭道人心中暗暗恼怒,他知道梅英话中之意:他与天苍头陀无仇,天苍头陀不沉迷于酒,自然不会死;天苍头陀如果不在恶人谷参与围攻许不天,他又怎么会死?可这崆峒胡铭竟连这话都听不出,枉自做了多年的崆峒护法了。
  圆痴大师道:“可你又杀了天门派掌门人的印正羽,又用瑛梅女侠身份,这既伤亲情又违天良之事,施主又做何解释?”
  梅英道:“我与家姐之事,实难向诸位说清。我一生做事不欠别人,只欠瑛梅。天门派掌门、之死死于‘摧心拳’,这也是恶人谷一战的后果。”
  圆痴大师一叹道:“阿弥陀佛,如此说来,已死了峨嵋不老尼姑,死了天苍头陀,死了天门派掌门人,接下来就该是老衲与这三位了吧?”
  哭道人冷冷道:“这一次绝不会像恶人谷,就让老道与你走上几个回合。”
  梅英一叹道:“如果你话讲完了,是不是请出去,我要休息了。”胡铭怒道:“你杀了人,还想好好睡么?”
  淮阳门曾怒也怒气冲冲:“只要你说出阴阳邪神许不天在哪里,我可以废了你的武功,免你不死。”
  梅英笑道:“你找他做什么?难道还要去五个人围攻打杀他一个人么?”
  曾怒大怒,冲上来要向梅英出手。
  梅英凝然不动。
  曾怒的手疾劲如风,这一抓下去,连岩石也抓得粉碎。但他的手生生停住了,因为梅英的面前站了一个人。一个戴着面具的女人。
  曾怒道:“你是谁?”
  女人一叹道:“曾大侠何必动问?”
  圆痴大师、哭道人和胡铭、钟离忌心中明白,这人一定是瑛梅,不然又有哪个女人会这般回护梅英?
  他们心中暗暗懊恼,如果不是瑛梅出来,他们或可与梅英来一个了断。不管梅英有多大本事,他也决不会打败曾怒。何况还有圆痴大师同哭道人在。
  瑛梅慢慢向众人施礼:“瑛梅问诸位前辈好。”
  一声前辈,叫得众人脸上一热。五大门派的耆宿,闯来客店,要与一个后生小辈动手,这也不是什么光彩之事,瑛梅一声问好,自然也是讥讽。但他们又不能轻易放过他,不论怎么说,都一定要为天苍头陀、天门派掌门印正羽、峨嵋不老尼姑报仇。
  瑛梅也知他们不会轻易罢手,就轻轻一叹道:“既然五位前辈一定要与他动手,也没什么不可。可总不能在这客店之中静夜之时动手杀人吧?瑛梅虽然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声,也可与五位前辈约一时日,要他去与诸位一较高下,不知诸位前辈意下如何?”
  哭道人心中思忖,有瑛梅在,就走不了这个梅英。瑛梅是江湖上的女侠,行事正直,从不食言。有她在,何愁找不到梅英?既然瑛梅说是可以找一处地方,约定了断七大门派与梅英和阴阳邪神这一场恩怨,这事就一定可以有一个了断的机会。
  “明日,在土塔前一会如何?”
  瑛梅道:“好,明日午时,我自与英弟前去土塔。”
  圆痴大师凝声道:“好,老衲告退了。”五个人都出了客店。
  瑛梅静静地坐在梅英对面,她那一双俏目中,满是关怀,双眸中流动着慈爱与关切。她的语气中是关切,但这关切很淡,因为她想显得很平淡:“你……离开庄子后,还好么?”
  梅英在这个孪生姐姐面前,是不是总这么平静,这么像一个依依可人的孩子?
  他低着头,不作一语。是不是他亏负这姐姐过多,只好一句话也不讲,才能不流露出他的愧,他的悔?
  她的声音很轻:“你不该这么……东游西荡,你会让人惦念你……”声音很柔,像不愿向他讲这些话。
  “不要杀人……为什么要杀峨嵋派的不老尼姑秦越女?她是个好人……”
  梅英低着头。
  “你可以回家去,明日早晨,你可以扮做我,回俏梅山庄去。我午时去赴土塔之约。”
  她既然是他的姐姐,就决心去替他一死。
  梅英静静坐着,好半天没有讲话。
  听她讲要去赴土塔之约时,他突然长长一叹道:“我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可以为自己想,却不料还有你……”
  他抬起头来,眼中闪着热切的光:“你为什么要戴面具,其实你不戴面具,穿起紫衣来,更好看。”话语很轻,有无限柔情。
  她沉默了,好半天才一叹:“我知道瞒不过你。”她慢慢掀起了面具。她根本不是瑛梅,而是唐琳,唐家堡的九妹唐琳。
  两个人不知在屋里静坐了多久。
  时间在悄逝。但两个人只是相互凝视,在灯光下悄然凝视,无声无语。
  梅英在轻轻抚摸着唐琳,唐琳颤抖着,越来越偎成一个软软的昵猫儿。
  明日,他们要去赴土塔之约,他们将再无生还的希望。
  唐琳不像别的女孩儿,她喜欢梅英,就认定他做的一切都是对的,他既然愿意向阴阳邪神许不天学武功,就无可怨尤。许不天虽然是江湖上人人憎恶的阴阳邪神,但他的武功毕竟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功夫有什么不好?
  她抚摸着梅英的面颊,梦中经常出现的就是这张俊俏的脸。
  “你去了唐家堡?”
  梅英点点头。
  “她……没为难你?”
  梅英摇摇头,他明白唐琳指的是谁。那个丰腴而多心计的大少奶奶,是不是真的对他很动情?
  唐琳轻轻呢喃:“她好可怜,她比我……可怜。”
  女孩儿认定自己找到依靠,找到了爱,就认定自己最快乐,最幸福,就对别人充满同情。唐琳呢喃而语,讲述唐家大少奶奶的一个故事。她是峨嵋派心字辈中最要强最心胜的弟子了,那一日她师父领她们五个心字辈弟子下山赴唐门之宴。宴席上座,是她师父和唐门掌门唐老爷子。那时唐老爷子并不老,英气勃勃,不时同她师父言笑纵谈,十分欢洽。唐老爷子指着懵懵懂懂前来见礼的唐群,向她师父道:“这是唐门的长子,将来要掌管唐家堡的人,你看他,门中一切皆不顾,只是沉溺在石崖那一堆堆暗器里,经他弄出的暗器,确实比前辈所用的要好。可他这么痴,又有谁愿意嫁给他?”她当时心中一动,这人是唐门的长子,虽然神情痴迷,但也是一表人才,怎么会没有人嫁他?
  不知当时她如何想,唐老爷子的话一说完,她就向唐老爷子一揖道;“依我看来,是老爷子说错了。”唐老爷子眉梢一扬,颇为惊异,凝神看着她:“是么?这倒要请教了。”这时,她师父喝一声:“心瑟,你怎么能插嘴?……”师父断喝,是喝她不知世相,心中恼怒,这个徒弟平时精明伶俐,今天怎么糊涂起来了?明明人家唐老爷子这是自夸儿子,说儿子“痴呆”,这不是真意,只是虚辞客气罢了,你何必要认真?这该让人家笑话峨嵋派人不谙江湖礼数了。但唐老爷子仍笑吟吟望她:“必瑟?好名字!自然是有心之音,说说你的道理,让我也见识见识。”她当时也是心头鹿撞,知道这一说非同小可。唐老爷子虽然是面带笑意,但唐家堡的暗器可从来不笑。唐家堡与峨嵋派虽然近在毗邻,但双方从来也无深交。她说话说得深了浅了,会不会引起麻烦?何况她明明知道,这唐老爷子一怒则天下武林也会流血,何况是她们峨嵋派?而且要说的正是江湖人最忌讳的事:家事。江湖人言,不涉人家事,这是一忌。这又哪里是一般人家的家事?这是武林四大家中的蜀中唐门家事!
  但她不能不讲话。只见她满面绯红,向唐老爷子深深施了一礼道:“晚辈说老爷子说错了,自然有晚辈的道理。”
  唐老爷子面色温和:“好,讲!”
  心瑟道:“唐家堡在江湖上声名如日上中天,唐家堡的绝技是不是暗器?拳掌、内功、兵刃、暗器四项,唐家暗器天下一绝。唐群公子不去管顾其他琐事,一心只攻暗器,使四百年声名大盛的唐家暗器更见绝妙,岂不是唐家第一有心之人?如此奇才公子,老爷子为什么非要对人怅怅提及,难道江湖女子都不能识唐大公子么?”
  唐老爷子的眉头舒展,先是惊讶,然后是喜色满面。他平日也忧心这唐群痴迷于暗器之中,不能旁顾,对他的来日却也担忧,就不禁时时多了一层烦恼。如今听这峨嵋下一代弟子心瑟一言,似比他唐老爷子更有远见,怎不叫唐老爷子又惊又喜?便拍案道:“好,好,说得好!有此痴儿,照你说是唐门的福气了?”
  心瑟但笑不语。
  唐老爷子一乐之下,让唐群把他改制的暗器拿来给峨嵋派女侠们看。
  这是一枚小小的类似蝴蝶又似蜜蜂一样的玩艺。一旦飞出,追人缠绕,紧紧偎依,不入你骨中不夺你肌肉不罢不休。
  唐群对这峨嵋的俏丽女孩儿心瑟颇有好感,他虽痴迷,但此时不痴不迷,讲起暗器来眉飞色舞,俨然极为精明的一个世家公子。他把这枚暗器轻轻放在心瑟手上,放得很轻很温柔。必瑟以为他是对女孩儿温柔,却不知他一心只对暗器温柔。
  心瑟看着这精巧的小玩艺儿,又惊又喜,问道:“它叫什么名字?”
  唐群道:“铁相思刺。”
  很怪的一个名字,为什么不叫铁相思?不叫相思刺?四个字,叫起来也拗口。
  唐群道:“它铁心相思,锲而不舍;它相思入骨,夺肉刺骨,所以叫它铁相思刺。”
  其名也巧。
  心瑟听唐群讲来,不觉满面羞涩,虽是讲的这暗器名称,但是见这唐大公子是痴情之人,不然怎么会给暗器叫上这么一个好名字?
  众人不由得喝彩。
  待心瑟随同师父和师姐妹们回到峨嵋,师父并未提起此事来责怪她,因为她那一问问得好,让唐老爷子喜笑颜开,竟然对峨嵋派人变得恭敬起来,大有结纳交往之意。这对峨嵋派亦是好事。
  没过几日,唐老爷子派管家亲来,奉上一张大红喜帖,向峨嵋派求亲,求心瑟许与唐门大公子唐群为妻。
  这是好事,有何不可?
  心瑟心儿也怦怦跳,她哪里料到,那一次多说了几句话,竟换来了这么个结果?
  但她婚后才知道,做唐门的媳妇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时常闺中寂寞。唐群铁心相思的并不是她,而是那些精精巧巧,永远让人匪夷所思的暗器。精巧无止境,唐群穷心竭虑面对暗器。
  她只好暗自垂泪。但她是唐家的长子媳妇,唐老爷子、老太太都对她十分敬重。唐老爷子一死,又让她做了唐家的掌门人。但她也是个女人,一个很丰腴很贪婪的渴欲女人。她除了要权势,要地位之外,她还想被别人爱。
  唐琳偎在梅英身上,她的心很知足,她知道,她虽然不会是什么掌门人,但她会比大少奶奶幸福,因为她有梅英。梅英也心中有她。
  梅英很柔情。
  唐琳知道他会去赴那土塔之约,她也要去。
  梅英劝她:“你不该去。”
  唐琳摇摇头:“我一定要去。”
  梅英不再讲话了,他心里是不是也愿意让唐琳跟他一起去赴约?这是生死之约,她同梅英很可能都会死。她的手在呼唤梅英,她想让梅英同她一起度过一个销魂之夜。梅英在推拒,他觉不会在这土塔之约前就让这唐琳跟他生死一心,因为他知道自己很难活下去,他怎么能牵累唐琳?让她受他死后的思念煎熬?
  唐琳的呼唤十分热切,又难以抗拒。何况,他本来也不能抗拒,他也不想抗拒。
  她和他要进入爱欲的海中了。
  他要沉入爱欲中了。
  而且这可能是她唯一的一次做爱。
  唐琳在渴望,人生不满百,须臾又一寿。为什么不渴饮人生的美酒?
  梅英看着她的脖颈,那里有茸茸的细细的鬓毛,她只是一个未谙世事,不曾有过男人的少女啊。
  蓦地,她的手摁在了他手少阴心经脉的青灵、少海穴上。
  梅英吃了一惊,他柔声呼唤:“唐琳,唐琳,九妹……”他不知唐琳想干什么。她制住他的穴道,是为了让他逃避土塔之约么?
  唐琳用柔柔玉手喂他一粒药。
  “你会昏睡一日一夜,然后自然能醒。那时,你已经走在回关东的路上了。”她抚摸着他的头说:“你别怪我,我要替你去赴土塔之约。瑛梅如果在这里,她也会这么做。”
  唐琳抱起梅英,走出客店。门口有一辆马车,唐琳上车,把梅英放在车上,对车夫吩咐道:“你可驱车向关东方向进发,他在车上昏睡,一日一夜才能醒,等他醒过来,你听他吩咐就是了。”
  唐琳给车夫许多银子,还递与他一枚淬了毒的铁蒺藜:“这是唐门暗器。如果你送他有什么闪失,你一家连同你家所有亲戚都得死。”车夫心惊肉跑,却又不敢说上一个不字,忙驱车匆匆而去。
  唐琳回到了客店,静静地躺下来,脸上带着笑,心很平静。
  土塔下。午时。
  只有圆痴大师、哭道人和钟离忌三人在等候。崆峒的胡铭在哪里?还有淮阳门的大师伯曾怒在什么地方?他们为什么不来赴土塔之约?
  圆痴大师道:“瑛梅女侠果然是信人,不知为什么梅少庄主不来?”
  戴面具的女人轻轻一叹:“大师何必明知故问?梅英是我胞弟,水里火里自有我去。”
  哭道人肃然道:“瑛梅女侠失信于我们,这让老道好不失望。”瑛梅一笑:“我已经来了,怎么会说是失信?我有一命,也抵得你们三大门派死人之仇,各位前辈何必婆婆妈妈的,空让人耻笑?”
  哭道人、圆痴大师颇有些踌躇,毕竟她是江湖上侠义之人,杀死她,又有什么好处?
  圆痴大师道:“梅英在哪里?”
  她沉默不答。蓦地,她扑身而上,用一柄古剑杀向哭道人。哭道人见她不言不语,提剑便刺,来势又极凶,只好仓猝应对,以掌为剑,点向她要穴。她一上来便是拼命招式,剑走险境,人又欺身而近,全然不顾忌讳。哭道人暗暗摇头叹气,如此心气浮躁,又怎么能在江湖上走动。他随手一弹,弹飞了她的古剑。古剑疾射而出,又一刺入地。哭道人的手指正逼在她胸前命穴上。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她不惧死。她盼能快死,早死。她想起了与瑛梅的那一场谈话。如今她也不比瑛梅的心差些了,她也可以为梅英而死!而且她马上就要死了。她的心里在笑,她想着那一辆马车,那辆车是好车,现在已经该在五六十里外了。车夫正在拚命鞭打着马,他还在车厢里昏睡,他要到夜深时才会醒来。他醒来时,就会知道唐琳已经为他而死了,他会为她伤心流泪……
  她闭上了双眼,眉毛在抖,没有一点儿惧怕,心很快活。
  哭道人的手轻轻一扬,她脸上的面具应声裂开。
  她慢慢睁开了眼。他们为什么不杀死她?
  哭道人、圆痴大师、钟离忌都凝神看她。他们看她那目光又是惊讶,又是愤怒,又很古怪。哭道人长吁了一口气,双手竟然伸入宽大的袖中去了,抄手而立,十分悠闲。
  钟离忌叹道:“果然被哭道人说中了,这人不是瑛梅。你是谁?”唐琳不回答,她只想着愈驰愈远的马车。
  圆痴大师道:“她叫唐琳,是蜀中唐门的人,她是唐老爷子的宝贝女儿。”
  钟离忌又气又恨:“怪不得,怪不得,你这剑法……嘿……”
  唐琳知道自己的剑法一塌糊涂,她只精于暗器。但这次她没法儿使用暗器。
  哭道人道:“梅英在哪里?”
  唐琳笑了,他们找不到梅英,就是杀死她,又有什么用处?她闭上了双眼,绝不会告诉他们梅英在哪里。
  奇怪的是,哭道人、圆痴大师和钟离忌也不再问她,三个人围定她,坐在地上。
  他们做什么?等什么?
  马车跑得很快。车夫在心里咒骂,咒骂唐琳一个小小丫头竟然这么狠心,居然要杀死他全家人和所有的亲戚。他在心里细数一数,他家人带亲戚一共有二十七口人。就是说,如果他不把这个人平平安安弄走,他一家二十七口人都会被杀。他看着那枚淬毒的铁蒺藜,心惊内跳。但他的右手拎鞭子,左手还是紧紧握着唐琳给他的银子。
  马车赶得很快,现在是早晨,他已经离开那客店和城镇足有四十里了。赶车人哼起了小曲儿:
  “要啥没啥,
  要啥没啥呀,
  可咱也是一个国,
  可咱也是一个家呀,
  鞋是破的,
  要是金子的多好,
  衣服是烂的,
  要是挂满了珍珠呢,
  连那一口脏肮牙,
  都是白镶玉、猫儿眼、翡翠石,
  谁还敢说咱呀——
  要啥没啥,
  要啥没啥?”
  他这曲调哼得很滋润。突然,面前站着两个人,他勒住了马车。这两个人都威风凛凛,不怒而威,站在他面前,让他不寒而栗。一个长臂大汉冷冷问道:“车里是什么人?”
  车夫忙道:“一个醉鬼,一个醉鬼……”
  另一个人嘿嘿冷笑:“醉鬼,怕你才醉了吧?”
  两个人不等车夫回话,便蓦然清啸,飞身而上。长身大汉威风凛凛,如鹰飞旋,在车上旋了三折,才落在车棚之上,他两手如鹰爪,唰唰一扫,车棚木板飞,芦席裂,生生打散了厢棚。
  这阴冷汉子也不慢,他双手出拳,拳飞前后,前一拳打折了辕木,让马儿惊跳,却拖了一辆破车,挣动不得。后拳如风,一拳击在另一块辕木上,马儿一窜,生生扔下了车厢,拖缰曳索而去。
  车厢生生坠地。
  车中之人仍然昏迷。
  长身大汉冷冷一笑:“梅少庄主,何必这么沉稳?难道淮阳曾怒,崆峒胡铭也不能让阁下慢慢站起身来么?”他们自然不知这梅英被唐琳制穴之后喂药之事,以为这车厢之中的梅英是畏他二人,不愿出来相见。
  但这人一动不动。莫非真像那车夫说的,他是一个醉鬼?
  曾怒、胡铭本来认定这人一定是梅英,但此时心中转念,唰地一凉:是不是被梅英走了,留下一个不关此事的替身?如果是这样,七大门派这一栽可就惨了……
  两人心中都有此念,曾怒鹰爪一叼,去抓那人身上披袍……车夫叫道:“不能杀人,不能杀人啊!”
  但两人手疾眼快,直扑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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