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龙颜阴晴
 
2024-11-08 12:22:46   作者:杨润东   来源:杨润东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皇宫里。悠扬的乐声慢慢飘荡,仿佛烟雾云。歌女的舞步翻飞摇荡,犹似雪纷纷。玉纱起,香汗透,娇颜红,春气深深。好一个享福人。朱元璋半闭着双目,沉醉在美妙的气氛中。一个太监这时走过来,轻声道:“万岁,画师来了。”
  朱元璋“嗯”了一声,喝退了宫女。
  画师被太监领进来,忙向朱元璋磕头。
  太监吩咐道:“万岁爷已准备好了,你就开始画吧。”
  画师连声应和。画师是瘦子,手指儿更细,仿佛鸟爪。他铺摆好,瞟了朱元璋一眼,一笔一画描勾起来。他是极认真的,身体的全部重量似乎集中在了手上,一点儿不敢放松。
  他的画技是相当高的,仅瞟了几眼坐在那里的朱元璋,便十分传神地勾勒出他的全貌。
  他仔细审视了一阵,发现没什么纰漏,便退到一旁向朱元璋谢恩。在古代,能画皇上可不得了,让你画是抬举你,画完了不谢恩怎么可以呢。朱元璋没什么表现。太监连忙把画像呈了上去。画师的心也被“呈”了上去。他的嗓子眼在发出“咯略”的轻响,恐惧使他更精瘦了。
  朱元璋接过画一看,勃然大怒,眼里顿时射出剑一样的厉光:“大胆!混帐东西,我是这样的吗!”
  画师立时被吓瘫了,尿了一裤子。他口不能辨,心里还是要狂喊的,你不是这样的,那你是什么样的呢?!
  太监不知朱元璋何以发火,暗暗地瞥了一眼画像,他不由惊诧画师的神技,画术太高明了。它不但与朱元璋惟妙惟肖,而且画出了他的精神,画出了他卑俗的出身与阴暗的心理。
  这幅画像太好了,但也太丑了。朱元璋的丑陋经过画师的神笔一勾,更显得触目惊心。朱元璋素来阴冷无情,岂能容别人这么嘲弄他。
  虽然画师一直是战战兢兢的,一片赤心,但朱元璋却不买帐,他总是从另一个角度去思考问题,其结论自然与一般人的相反。统治者的反复无常都来源于他的这种相逆的思想。
  他一拍龙檀书案,喝道:“拉出去,砍了!”画师吓迷了,连呼冤枉,上苍……
  好端端的一个画师,死于他的画技太精。
  过了两天,朱元璋的心情好了,又命画师为他画像。
  老太监领来一个风采不凡的中年画师。路上,老太监告诉画师,凡事要往好处做,不可太荒唐。画师十分聪明,明白了太监的心意,心中有了底。见过朱元璋后,便开始画像。
  他笔法轻灵,飘逸挥洒,点点缀缀,神来之笔一气呵成。像转眼间画好了。
  太监偷瞥了一眼,果见其美,心中也安然。
  像呈给了朱元璋。他看了之后,竟一言未发。画师这时有些担心了,是好是歹呢?
  片刻之后。朱元璋冷笑起来,眼睑下阴影一闪,仿佛两把刀飞向心神不安的画师。
  中年画师霎时间通体透凉,直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心间本能地感到完了。
  朱无璋冷蔑扫了一眼画师,冰冷地问:“我是这样的吗?看来你的心眼儿不正,朕素来憎恶那种逢迎拍马之辈。你太低劣了,不给你点教训,你下辈子还是小人。拉下去……”
  画师吓昏了头,后悔听信了太监的话,把像画得太美了。自己本有主见,怎么就信了太监的屁话呢!这可真是一笔错,连命也完。太冤了!他连声呼唤,希望皇上再给他个机会。
  朱元璋毫无表情,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
  又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师死于非命。他的画太美了,那像美得几乎使朱元璋惭愧,并憎恨自己的丑陋,也几乎使他对自己的价值产生怀疑。于是,画师是不可饶恕的。
  两个画师死了,死得好没由来,连太监们也心里慌慌。若再选的画师还走不出皇宫,那连他们也没好了。
  两个画师被杀,画师们也不敢应选了,能逃的则逃,能跳的则跳,一呼啦而去,仿佛石块投进了鸟群。
  朱元璋忧郁了几天,正不快意,忽闻布允不交“石镜”,反而还杀害了刘三变等人,惊恨无比。马上传旨,要把布允凌迟处死。
  传过旨意,他感到有些失落,想找几个美人消遣一番。正欲动身,太监来报,另一个画师来到。
  朱元璋不由火起,训斥了太监几声。太监转身欲走,朱元璋忽又改变了主意,说:“让他进来吧,这个若再是个笨蛋,我连你们也不饶。”
  太监吓得一缩脖子,什么也没说。
  画师被带了进来,茫茫然挺立呆痴,仿佛不知来这里干什么的,也不向朱元璋行礼。
  太监示意他下跪,他佯装不知。太监不由暗自叫苦,我的爹!这二哥竟是个傻子,那可要拉一裤子了!
  朱元璋见他不拜,有些惊奇,轻笑道:“你的胆子不小,竟敢在我面前破例。”
  画师笑道:“陛下只杀画不象的画师,不杀不跪的画师,所以我才来为陛下画像。”
  朱元璋一怔,不由地笑了,这小子倒精,会钻空子。不错,他还没动笔呢,怎么杀他。
  朱元璋轻轻坐下,说:“赐你无罪,画吧。”
  画师连忙挥笔飞洒。他画得很快,几乎是一挥而就,马上献给了朱元璋。他的速度太快了,太监的心都悬了起来,你个二傻子,慌什么,你若再被砍了头,我们还得被骗一回。
  朱元璋接过画像,眼睛顿时眯了起来。
  太监的心顿时舒坦了,皇上眯眼睛是欢乐的前兆,用不着担心了。
  果然,朱元璋大笑起来,这幅像看来中他意了。太监细看了一眼画像,暗赞画师聪明。
  画像的线条不但明晰轻快,色泽也好,这还不是主要的,关键是画师画的是朱元璋的大笑图。他这一笑,把脸上的缺陷全掩盖了,优点通通显露出来,眼神里流出的正是潜藏在他身体里的辉煌。这无疑是上乘之作。
  朱元璋虽是莽夫,但还识得画得好坏的,虽然他的眼光里充满了为我所用的庸俗的东西,但主宰的力量是可怕的。
  画师得了朱元璋的赞赏,抹了一把头上汗,离开了皇宫。出了宫门,他猛地唾了一口,发誓再不为皇家作画。人间情义千丈厚,宫中仁慈笔透底,恍惚景,不可忆。
  朱元璋把像放在书案上看了一会,正得意,太监来报,李华阳求见。
  朱元璋“嗯”了一声,让太监带李华阳。
  朱元璋对李华阳还是客气的。两人坐下后,朱元璋问:“先生有何事?”
  李华阳道:“万岁,臣有负圣意,入江湖扑魔獠,成绩甚微。我有一言,想为万岁讲。”
  朱元璋点头道:“直言不妨。”
  李华阳道:“近来江湖出了位奇少年,功不可测,难以对付。为臣对他进行了暗察,发现他极为忠义,不好生是非。依臣之见,他不会对朝廷有什么威胁。这样,我们就可以对他放任了。江湖中的事让江湖人去料理吧,只要他们不起事,我看用不着管。以前用中律门对付其它门派,现在就让那少年对付中律门去吧。我估计,中律门不久就会覆灭,江湖也将太平。”
  朱元璋这时笑了,对这等高策,他是瞧不起的,放任自流,那怎么行呢?铁不打不成钉,人不治不规矩。作为皇帝,他是不能忘掉这一条的。他淡然道:“若不放任他们呢?”
  李华阳叹了一口气,说:“那将极糟。若惹怒他们,一气之下,他们说不定会犯皇宫。中律门的高手也许不太可怕,那少年的武功就太玄乎了。他若想杀人,你有百万军队也没有用,挡不住的。宫墙虽高,对他来说如没有的一样,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虑的是……”
  朱元璋的神色变了,难道自己住在皇宫也不安全吗?这简直是危言耸听!若是别人这么说,也许现在就没命了,可李华阳这么讲,朱元璋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的武士是抓不住李华阳的,这对他来说也是一种遗憾。
  他咽下一口气,问:“最可虑的是什么?”
  李华阳迟疑了一全,说:“若惹恼了那少年,我怕他闯进宫来刺王杀驾,然后化妆成您的样子做起皇上来。他手法妙绝人寰,绝不会有人识破的。”
  朱元璋陡地打了个冷战,连目光都冰寒起来,这简直是岂有此理!他还从没有过这样的念头,这么说自己时刻都受着外来的威胁。他瞥了李华阳一眼,对他不由恨起。老东西,那少年能这么干,难道你就不想这么干吗?
  他长出了一口气,有些心慌意乱。从此,他心中有了一个阴影,时常感到自己不太安全,隐隐约约的担心再也与他分不开了。他的老年生活再也没法儿快乐到极点。
  李华阳成了他最恨的一个人,可他却没法杀死他。这使他感到皇帝的权力也非常有限。
  李华阳现在就坐在他旁边,尽管他心里鬼主意飞转,一个有用的也没有。他咬了一下牙齿,带着解不开的怅恨说:“那就放任他一下吧。不过中律门不要再留了,它的作用不存在了。”
  李华阳笑道:“万岁实在英明。中律门不会存在太久了,它已到了末路。”
  朱元璋最恨别人说“末路”二字,听到这两个字,他就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想拿书案上的书砸向李华阳,却忍住了。我听了你的话就“英明”,那岂不是说你这老东西“英明”吗!
  不知何故,现在他觉得李华阳的话哪一句都刺耳,根本无法接受。他转身走到一边去,冷冷地问:“还有什么要讲的吗?”
  李华阳笑道:“我该告退了。”
  朱元璋“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李华阳转身就走。朱元璋又叫住了他,和颜悦色地说:“李先生,那少年着实可靠吗?”
  李华阳道:“万岁放心。你不找他的麻烦,他是不会找上门来的。”
  朱元璋点了点头,不过他还是放心不下,总有个少年的影子在他眼前闪动。无疑,他有些害怕的,亦更疑神疑鬼了。
  李华阳离去后,朱元璋一脚把书案踢倒,恨得眼放赤光。老浑蛋!我总算被他坑苦了!
  晚上。他做了一个梦,见一少年用剑指着他的鼻尖威胁他,把他吓得满头是汗,皇帝的面子全丢尽了。醒来后,他连骂李华阳,都是这老东西胡言乱语,不然何来恶梦!
  潜藏在心灵深层的惧怕,让他更阴沉了。
  李华阳在朱元璋面前大放了一通厥词,回到自己的住处后乐极了,眉眼儿从没这么拓展过,连腰身都软绵绵的,轻松无比。多少年没这么快活过了,能吓一通皇上,真舒心。其实也不是吓,杨相那小子若真想找姓朱的麻烦,那还真没个治,除了完蛋没别的。世上有几个人敢吓皇上,这其中的乐趣深了。
  李华阳觉得几十年的晦气一扫而光,或者全扔给了担惊受怕的皇上,有些飘飘然了。他到屋子里拿出酒来,喝了几口,轻唱起来:夕阳下,我轻步踏上山岗;承大恩,修成金玉华堂;不料想陷深穴仰人鼻息,好自性不得伸张;多少岁月金,白白投土坑;待回首,华发千尺长;叹英年,哪里去寻芳;秋冬里积郁,不尽的劳伤;仅得个双膝不拜地,这人生,哪能飞扬;早想打翻从头来,展老夫雄心万里长;今儿个总算幽口吐锦言,老泪横流,喜破肚肠;今后一片叶,追上秋高气爽……
  他摇头儿晃脑,酒里仿佛还有一个自己,两个人在倾诉衷肠,解开身上千层枷,那春风儿一吹,五湖四海没别的,尽是欢畅。
  他感到有些恍惚,有些摇荡,慢慢地,他进入了一个风光旖旎的仙境,那里群仙飞舞,百花怒放,没有忧愁,没有哀伤,他试探着加入群仙中,随着飞扬……
  他完成了另一个自我,把许多全抛开了,老夫不但能担惊受怕,而且也能让别人心神不宁。那人不是普通百姓,而是当今皇上,哈哈,妙极了……
  他得意非凡,毛孔洞开,似乎不这样会被心中的欢乐淹死。他却料不到危险一步步逼近了他。
  保在他走后,越想越气,堂堂一代帝王,被个阴阳先生金银花,这还了得!不除此老贼,他以后不知还会有他打定忌,便命人去跟踪下手。他告诉杀手,不可暴露身分,要出其不意,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否则……
  两个杀手不是傻子,他们看准李华阳快醉了,才如寂寞的雪花飘进院里去。他们的脚步轻极了,就如雪落地那么无声无息。他们的目光聚成一点,象寒星那么明亮……
  李华阳一点也不知道这些,他进入了酒里还没有抽出身来。酒对他来说也许是不醉人的,但欢乐醉人,它比芬芳的美酒更厉害。
  两杀手的心跳得更快了。这真是天赐良机,命里该你三更死,你就活不五更天。他们仿佛被风卷的雪花,猛地飘向李华阳的身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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