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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2025-03-29 15:23:45   作者:阳朔   来源:阳朔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马如龙踏进这所寻常庭院时,并没想过会发生什么。
  假如他知道会发生什么,就是用绳索套在他脖子上拉着,他也绝不会进去。
  这只是所寻常的庭院,说它平常,是因为街道两旁几乎都是这种建筑,朱漆的大门,高高的围墙,里面一排排蓊郁高大的古树。
  据说这里完全是仿照东晋初年的乌衣巷而建,只是已不见当日的王谢风流。
  马如龙在门前潇洒地徘徊两步,看清楚门上的匾额写着“王府”二字。
  从地理位置上看,这里正是东晋初年的丞相府。
  也是丞相王导和他侄子书圣王羲之合族聚居的地方。
  王羲之正是在这所庭院里坦腹东床,被郗太尉派来择婿的门生选中,娶到了貌美如仙的王夫人。
  马如龙正正衣冠,以示对先贤的仰慕。
  然后上前抓起铁环轻轻扣门,他扣了几下,沉重的木门竟发出金玉的铿锵,清脆悦耳,仿佛他不是在扣门,而是敲击春秋时的玉罄。
  无人前来应门,里面的人不知是都睡熟了,抑或是里面根本没人。
  马如龙轻轻推了下门,门竟应声而开,现出一面漆黑的影壁。
  马如龙迟疑了一下,迈步进去,转过影壁后,便是碧影沉沉,龙吟凤箫的院落,参天古树之下,是一排排修篁摇曳,枝影婆娑,泻金满地,刹那间他竟有种置身王谢堂前的感觉,飘飘然如欲登仙。
  他迈上青砖甬道,一步三摇,只可惜手中少了柄洒金湘妃竹扇。
  不能与此情此景完全相融。刚刚走到甬道的中间,他蓦然觉得脚底一松,顿感不妙,醺然陶醉的心顿时沉入深渊一般,身体却自动作出反应,向上笔直窜出,如同一枚旗花火箭。
  他偷眼向下观瞧,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先前驻足的甬道和附近一大片竹林倏忽间已然不见,现出一个巨大的深约几丈的大坑。
  “陷阱!”他本能地想到,身体继续上升,横向纵跃已很难越过宽阔的陷阱,只有攀住古树的枝干存身了。
  “嗖嗖嗖”,他没听到有人发出口令,但十几棵古树的树冠上忽然间劲弩齐射,封住了上面和四面的出路,这些弩箭并没瞄准他,向左右前后哪个方向逃逸,都是自动撞到箭墙上,变成一个肢体残缺,血肉模糊的刺猬。
  不要说在无法借力的空中,即便在地上,他也绝不敢与这一齐射至的几百枝弩箭相抗。
  一听那沉闷尖啸的风声,他就知道,这些弩箭一定是机括发出,绝非出自人手。
  他胸口微缩,吸一口气,急使“千斤坠”,上升的身体如颗陨石般向下砸落。
  他下降了约一两丈,头上的弩箭相互撞击,火星四溅,仿佛要把空气点燃似的,一声声巨响,更似无数个霹雳在头顶一齐炸开。
  虽在危急之中,他心里也明白,那些弩箭并非是用来射死他的。
  而是要把他逼回陷阱里去。
  这说明下面的陷阱比那些弩箭更可怕。
  他全力向下击出一掌,同时借着掌力的反弹,身体横向飘移,如大鸟般平平飞掠。这一式若落在轻功行家的眼中,一定会赢得满堂喝彩,并叹为观止。
  可惜他赢得的却是八个青衣丫环,站定八个方位,每人手捧一只铁筒,只听得一声娇叱,八只铁筒中顿时金光耀眼,无数金针如光线般射来,马如龙一看便知道那八只铁筒正是传说中的“暴雨梨花针”。
  他比畏惧那些弩箭更为畏惧这八筒“暴雨里花针”,内力陡然疾转,身体如钻入水底的泥鳅般扎下地里的陷阱,他现在倒是感谢这陷阱了,如果下面是硬地,他就死定了。
  用来捕捉他的陷阱反而成了他唯一的逃生之地,这虽令人匪夷所思,他却明白,这正是对方所要的。
  劲弩,暴雨梨花针都只是为了把他逼回陷阱里去,这也说明对方只是要捉住他,而不是要杀他。
  如果要杀他,不必设陷阱,那一轮劲弩加上八筒暴雨梨花针足以让他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想不出武林中有任何人能在这两轮突袭中逃生。
  想明白这一节,他心里倒安帖了,脚一落到地面,他便安静地站在那里,不再有任何挣扎和反抗。
  “咣当”一声,头顶什么东西合拢上了,马如龙凝神远目看去,这才发现自己是掉进一只大铁笼子里。
  这铁笼子四四方方,如一间厅堂大小,他起始倒未注意,那“咣当”一声乃是笼子上面合上了。
  这笼子是用一根根碗口粗的铁柱铸成。任你有怎样的神力也无法撼动分毫,若想把它砍断,只有上古传说中那些神兵利刃能做到,近世绝无此物。
  “喂,你们是什么人?我又不是老虎、狮子,干嘛这样对付我?”他向上大喊着。
  “那是因为你比老虎狮子更厉害。”上面传来一声娇笑,听上去并为恶意。
  “比老虎狮子厉害的多了,你干嘛对付我?”
  “因为你是马如龙。”
  马如龙立时怔住,他混迹于金陵城中大大小小的赌场中已有半年多了,坚信绝不会有人能知道自己就是大名鼎鼎的马如龙,不意还是被人物色到了。
  而且不惜耗费巨资来设这样一个陷阱来对付他。
  那八筒“暴雨梨花针”可是价格高昂得令人咋舌,而且一用就是八筒,仅是为了逼他落入陷阱,简直是暴殄天物,而他对对方是什么人,有何用意却惘然无知。
  “是不是有人花天价买我?你们才不惜工本捉我。”马如龙脑中灵光一闪,大叫起来,心中暗想:新月,一定是新月这死丫头,除了她没人会恁地疯狂。
  “有人买你?这倒是新闻了。”一声银铃般的笑语从上面一步步下来,随之下来的还有两对灯笼。
  “不是有人买我?你们又不想杀我,为什么还要捉我?我又不是唐僧,你们吃块我的肉就能长生不老?”他委实想不明白了。
  此地已是深深的地下,外面虽是午后申时,这里却光线幽暗,几难辨物,两对灯笼冉冉而下,下面光线渐强,马如龙这才注意到四面居然有通到下面的阶梯。
  灯笼照映下,八个青衣丫环簇拥着一个身穿粉红色衣裙的少女降阶而下,那八个丫环正是在外面发射暴雨梨花针的,而笑声和话语则出自少女之口。
  “谁说我们不想杀你?你也太自作多情了。
  “我把你弄进这里正是要杀你,而且是特殊的杀法。”说话间那位少女已来到笼子前,八位青衣丫环在两旁雁翅排开,两对灯笼把幽深的地下照得朦朦胧胧,如同梦境。
  “怎么个特殊法?”马如龙注视着那少女,她似乎有意站在两对灯笼的阴影中,只能看清她身体和脸部的轮廓,还有一对乌黑发亮的眼睛,然而一代倾国倾城的绝世风姿已从她身体里无遮无拦地释放出来,更因黑暗而慑魂夺目。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那少女道,“其实你说我不想杀你也不算错。”
  “那你们到底是不是要杀我?”那少女口口声声只说“我”,马如龙却说“你们”,他不相信自己竟会栽在她的手上,如此狠毒的陷阱也绝非她那美丽的小脑袋里所能想出。
  “我只是为你设置一个绝境,然后请你进来。”
  “是骗,是逼,绝不是请。”马如龙抗议道。
  “你自己如果有逃出去的本事你就活。如果逃不出去你就得死。
  “因为是我把你请到这里来的,如果你死了,说是我杀的也未尝不可。”
  “你是说这铁笼子?”马如龙四下望望。
  “你还嫌不够吗?老实说我还想不出有什么人能从这笼子里逃出去。”
  马如龙也同意这种说法,不知是不是任何人都无法从这笼子里逃出去,至少他还没想出方法,他只是直感到,对方如此煞费苦心,必然有更毒辣的后继手段,绝不会把他简简单单关在笼子里了事,他毕竟不是狮子老虎。
  “咱们以前认识?”马如龙努力想看清她的脸,却属枉然。
  “无此荣幸。”少女冷哼一声。
  “你和我有仇?”
  “没有。”
  “那你们为何把我关在这里?”
  “因为你是马如龙,而且专做不可能的事,所以我想做个试验,看你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原来只是个试验,马如龙的心又安稳些了,却也不免一声喟叹: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人当作试验品了,都是虚名害人。
  “你们是不是有个很厉害的对头?你们想用这法子对付他,却不知能否成功,所以先把我骗来作个试验?”
  “你猜的到还靠谱,不过不对,你也别费心思瞎猜了,还是多想办法怎么从这里脱身吧。”
  “如果我无法脱身呢?”
  “那你就只有死在这里了。”
  “喂,你不能这么做?”马如龙不禁高声叫了起来。
  “为什么?”
  “你不过是作个试验,看能还是不能。
  “如果我不能,你也就知道结果了,何必让我死在这里?”
  “如果你不能,你也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那少女冷冷地道。
  “你够狠!”马如龙也冷冷地说了一句,他忽然两手微扬,几声嗖嗖的风声响过,两对灯笼应声而灭,旋即便是“啊哟”、“哎哟”的惊叫声。
  过了一会,几个火折子燃起,灯笼又重新点燃,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更惊恐更惶急的叫声,“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不用回答她们也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们的小姐已经被绑在笼子的铁柱上了。
  这一招马如龙在心中早已计划好了。
  他先用几枚铜板打灭两对灯笼,然后用腰带把少女的纤腰缠住,用力一拽便把她拉了过来,趁少女惊慌失措的当口,伸指点住她的几处大穴,然后便把她绑在一根铁柱上。
  “怎么样?方法我已经找到了。
  “放我出去吧。”马如龙看着黑暗中那对乌溜溜的眼珠儿,得意地笑道。
  “小姐,”“小姐”,几个丫环喊着,拔刀舞剑冲了过来。
  “你们退后,否则你们的小姐就没命活了。”马如龙厉声喝道。
  八个丫环闻声止步,有两个丫环冲得太急,骤然止步之下,身形前后摇晃。
  “你真无耻,居然用这种卑劣的手法?”那少女眼中已没有惊惶,却射出怒火来。
  “我无耻?”马如龙气得笑了起来,“你也配说这种话?
  “是你们用卑劣的手段害我在先,如今还有脸倒打一耙?”
  “我是我,你是你,我不过是籍籍无名的弱女子,你却是大名鼎鼎,无所不能的马如龙。”少女振振有词地道。
  “所以你可以不择手段地害我。
  “而我只能乖乖地被你害死,还得无怨无悔?”
  “是的”。少女斩钉截铁地说,好像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
  马如龙再次想看清她的脸,却还是做不到。
  但他还是感觉得出,那一定是天使般的容颜,所以他不相信她会有一颗蛇蝎般的心。
  虽然这两种极端相反的事物也会在一个人身上出现,武林中并不乏其人,但她不会,她还太小了。
  “我不和你厮缠。”马如龙冷笑道,“你马上叫人把笼子打开。否则我出不去,你也得死在这里。”
  “马大侠,请您别动手,我马上去叫人打开笼子。”一个丫环惶声道,说完又提着灯笼向回跑。
  “回来!”少女厉声喝道,“马如龙,你就算再拉上一百个人也没用,这笼子你只能自己想办法打开,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你要想好好出去也不难,甚至很简单。”
  “怎么个简单法?”
  “你自认是个熊包软皮蛋,以后也别在江湖上瞎嚷嚷专做什么不可能的事儿。”少女怒气冲冲地说,虽在黑暗中也看得出眼中噙满泪水。
  马如龙心头一热,脸上竟火辣辣的。好像做了什么丢人的事儿似的,他并没在江湖上瞎嚷嚷自己专做什么不可能的事。
  相反他时时处处都煞费苦心地藏形灭迹,唯恐被人认出来。然而他这名声却不翼而飞,布满江湖。
  他想否认也来不及了,他从那少女的话中听得出,这个试验对她至关重要,以致她宁肯舍弃自己的性命也不肯放弃这个试验。
  “她们究竟想做什么?为何要先把自己骗来做这个试验?”
  他正想着,上面火光暴现,十几枝火箭奇准无比从铁柱间射进来,他本能地退后闪避,强光映射下,他的眼睛一阵酸痛,急忙闭上,幸好燃火的弩箭只有一轮,否则在如此狭窄的空间里,他只有当烤猪了。
  火不多时便熄灭了,将熄未熄之际,马如龙睁开眼睛,发现他擒住的人质已然不见了。
  那八个青衣丫环也已影踪全无。弩箭的响声遮住了那些人动作的声音,但发生了什么事,以及是怎样发生的,他猜也猜得出来。
  不过他并没有惘然失落的感觉,反倒如释重负,就在他擒住那少女的瞬间,他竟有抓住了烫手的山芋那种感觉,甚至有些后悔。
  即便用这种法子能勒令那些人放他出去,他自己也是不情不愿。
  扣留人质来求得自己的活命,从他目前的角度而言,虽也算得上正大光明,但他还是不愿使用,不管怎么说,这种手法都含有“卑劣”、“无耻”的成分。
  当然对方对付他的手法还不仅于此,还需加上歹毒二字,但那少女说,她可以这样来对付他,他却不能用相同的手段来反击,他心里竟有种认同感,毕竟女人还是有许多天生的特权。
  所以对方又用一轮燃火的弩箭把他和那少女隔开,并趁机把少女救走。
  反而是帮他卸去了一份负担,其实他自己也没有明确意识到,对方把他逼进这个绝无可能逃生的陷阱,是向他发出挑战,也激起了他的斗志,只是他没想到,他对对手的“歹毒”估计得远远不够。
  “马如龙,你得意够了吗?”上面又传来那少女的笑声。
  “死丫头,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你要小心了,我马如龙不是随便让人摆道的。你别让我找到你。”马如龙咬牙切齿地说,他自己都感觉得出,这份“狠”劲是装出来的。
  “好啊,我就在上面等着你,只要你能逃得出来,我任凭你摆布。”少女咯咯地笑着,毫无心机,也毫无恶意,竟似乎还隐含着莫大的期待。
  马如龙听着,心中竟没来由地一荡,一股热流从腰脊窜上头顶,弥漫开来。
  砰的一声轻响,地底下幽暗的光也消失了,好像是被什么东西一下子全吸了进去。
  马如龙向上望去,却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那是上面的机关合拢了,他的脑中又浮现出他刚迈进庭院时的景象:古树森森,修篁摇曳,碧影沉沉,泻金遍地,有谁能意想到,如此风雅迷人的场所竟暗含莫大的杀机?
  地下的黑暗是他以前从未体验过的,那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黑暗,好像自太阳诞生之日起,阳光就从未照射过这里,那是地心最深处才可能有的黑暗。
  马如龙竟有些恐惧了,他并不担心黑暗中还隐藏着什么,他知道,什么都没有。而他偏偏怕的就是这个。
  就好像某一天,你一觉醒来,却发现偌大的世界里突然没有了人,也没有其他生物,甚至没有树,也没有草,甚至也没有太阳、月亮和星星,什么都没有,只有自己,刹那间充塞他身心的就是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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