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2021-02-06 18:59:48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巳牌正。
  李家小店的店堂中,彭政宗据桌高坐,桌上摆了酒菜,柳如是已经恢复本来面目,从张家移至李家,穿的仍是她那身令人侧目的绿紧身,当然衣襟已经掩上了。
  她站在彭政宗身侧伺候,自然仍是女奴的身分。
  酒菜总算全部上桌,店伙心惊胆跳告退回避。
  “你打算这时就进食?”
  柳如是开始替他斟酒:“不嫌太早了些?”
  “不早不早。”
  他笑:“呵呵!你那些朋友,决不是低三下四易于驯服的人,保证有一大半是桀傲不驯自命不凡,而且暴躁骄傲的了不起货色,他们一定暴跳如雷,等不及要前来兴师问罪。看光景,他们应该很快就到了。我敢给你打包票,令姐一定会先到,她关心你。”
  “你认为你孤家寡人一个,应付得了我们那些人?”
  他就柳如是手中喝了一口酒。“当然风险并不小。姑娘,做任何事都有风险,要是怕风险,什么事都不要做啦!喝口酒可能也会呛死呢,总不能让我不喝酒,是不是?
  当令姐到达时,摩云手的人也该快到了,他那位号称宇内剑术第一人的无情剑曾玉村,只有飞天大圣和烈火散人才能挡得住,但愿你们所请的这两位造反英雄能及时赶来支撑大局。”
  “他们会赶到的。”
  柳如是信心十足:“本来按原定计画,他们荆襄来的人该在昨夜赶来会合。昨晚的信使,就是传递有关他们的信息,可惜你没问话,就迫不及待把他们打发走了。”
  “这么说来,双方该是势均力敌了,很好,很好……唔!料得很准,人来了。”
  “什么人来?”
  “你的人。”
  柳如是向店外张望,店外停车马的广场空荡荡,鬼影俱无,红日当头,官道前后不见旅客的踪影。
  “你是见了鬼了。”
  柳如是撇撒嘴说:“州城到这里足有四十里……”
  “四十里要不了一个时辰。”
  他笑笑说,突然眼神一动,眼中又涌现肉食兽类发现猎物时的光芒:“唔!镇西。今天真是八方风雨会龙泉,群魔乱舞血肉横飞。怪!金杖追魂客那些人,没有理由去而复来,有何图谋?”
  “你说金杖追魂客那些人回来了?”柳如是讶然问。
  “是了,他们已在此地住了三天。”
  他不理会柳如是,自言自语:“我知道了,他们不到襄城龙牌冈,而是要在此地发动报复。难道说,张少局主他们那些人,也要在这两天到达?”
  “咦!真有人来了。”柳如是讶然叫。
  官道南面,传来隐隐蹄声,逐渐清晰。从蹄声估计,必定有不少健马正用全速向此地飞赶,已到了三里外。
  “我所说的每一句话,你最好都深信不疑。”
  他笑笑,眼中古怪的光芒已隐去:“佛门弟子修为有成的高人,六识深具神通。天眼通可以看到千里外的事物,天耳通可以听到千里外的声息……”
  “鬼话!”柳如是妩媚地用手指在他额角点了那么一下,似乎忘了他们的死对头和主奴身分。
  “信不信由你。”
  他捉住了那只温润可爱的小手微笑:“好美的小手啊!幸而你没运劲,不然,我的脑袋保证出现一个洞孔,红白一齐流,好险。”
  “你害怕了,是吗?”柳如是倚在他肩上问,声调柔柔地。
  “一个豁出去的人,是不会害怕的。”
  他放了可爱的小手:“当你决定拔剑之前,你免不了害怕,因为你并没有必胜的信心。但当你拔剑开始进击时,你就不会害怕了,因为你必须求胜,准备吧!人快到了。”
  “你是个很勇敢了不起的人。”柳如是由衷地说。
  “好说好说。”
  他抓过酒壶,一口喝干整壶酒,投壶而起:“一壶酒入腹,死了也做个饱死鬼。出去吧!毁了这家店于心难安,在外面也易于施展,走!”
  马群并未入镇,在镇外便散开了。
  两人并肩站在广场中间,红日高照,全镇死寂,人都走避一空,家家关门闭户,以免惹火烧身。
  久久,没有任何动静。
  “令姐确是女中丈夫,精明阴狠超出我的估计。”
  他向身旁的柳如是沉静地说:“她已具备了称雄道霸的才华,你的死活影响不了她的决心。”
  “天!那……那她为什么要来?”柳如是哀伤的说。
  “她必须来,因为她知道摩云手那些人必定跟来。”
  他的目光落在南面官道远处,远处尘头再次升腾飞扬:“牺牲你一个人,就可以诱虎出山澈底了断。”
  “哦!她是很能干的,心肠比我硬得多。彭爷,我……”
  “你走吧,我不会伤害你。”
  他说,手掌在柳如是面前张开,掌中三枚金针:“还给你。记住:下次不要在我身上使用,不然我会杀死你,我不容许任何人向我再次下毒手。”
  “咦!你不是说,金针在我的身上吗?”柳如是不胜惊讶注视着她的金针。
  “多笨的女人!”
  他笑笑:“你的金针前一寸有剧毒,如果在你体内,你早就死了。我说在你身上并没有错,它藏在你的衣边内。”
  “哦!你好坏。”柳如是羞笑着低下螓首,宜喜宜嗔的神态极为动人。
  “去告诉令姐,叫她尽早和我了断。”。
  他捉过柳如是的手,将金针纳入对方的手中:“告诉她,没将我的问题解决之前,情势对她极为不利,两面作战犯了兵家大忌,是十分危险的。能解决我这一面的威胁,她就可以全力对付摩云手的大举进攻了。”
  “你……你如果诚心加入我们,何不随我去找家姐开诚布公谈谈?”
  “那是不可能的。第一,令姐并不能作主。第二,那些可左右令姐的高手名宿,容不下我这无名小卒。”
  “这……”
  “在江湖道上,名利主宰一切;而名利可不是轻易便可获得的。我如果不能压制你们那些名号惊世的高手,没有人肯容纳下我这个无名小卒,所以情势迫人,令姐势将与我作一次决定性的了断,无可避免。你走罢,他们在等你呢!”
  镇口的栅门旁,慢慢移出一个黑衣人的身影。
  柳如是用切切的目光,注视了他片刻。
  最后深深吸入一口长气,不胜依依地举步向外走去,在三十步外转身再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终于转身走了。
  他卓立在阳光下,冷静得像一座石像。
  终于,第一个人影出现在右面房舍的屋角。
  接着,左面的小巷口踱出另一个灰袍人,然后是另一个……
  气氛一紧,阳光下,似乎四周涌出一阵阵冷流,驱走了温暖的秋末冬初阳光,从北面吹来的秋风,突然刮入广场,刮起一阵风沙,无数枯叶在风中飞舞。
  他屹立广场中心,衣袂飘飘,在风沙与枯叶飞舞中,显得那么孤寂、凄凉、无助。
  六个人以他为中心,缓缓地合围,内聚。
  他慢慢地抄起袍袂,沉静地掖在腰带上,从衣内解下一根八尺长墨绿色的长鞭。
  蛟筋缠的握把粗如鸡卵,鞭身逐渐细小,尖端仅粗约两分,放射出令人心悸的墨绿色奇光,似皮非皮似筋非筋,也不像是编成的。
  鞭折卷三折握在他手中,所占的空间不大,但似乎相当沉重。
  六个人到了中心点,形成五丈的圆圈,双方仍一言不发,气氛更紧,六个人的神意全以他为中心汇聚,浓得化不开。
  “你不该过早放弃控有人质的优势。”对面那位年约花甲,鹰目炯炯的灰袍老人,握住狭锋单刀的刀靶发话,声如狼嗥:“老夫屠夫朱一刀。”
  “久仰久仰。”他客套地说。
  “通过老夫这一关,你已向咱们跨近了一大步。”朱一刀的拇指将卡簧压下:“你必须连续过关,才能成为咱们的伙伴,过不了,你死!”
  “阁下还没问在下的意见呢!”
  “没有人问你,你没有任何发言权。”
  “在下要的不仅是发言权,而是统率发令权。”
  “该死的狂小子,凭你也配?纳命!”
  青芒一闪,龙吟乍起,宝刀随朱一刀的快速冲进而挥出,刀气迸发寒流澈骨,连人带刀狂野地扑上,充分发挥了拚命单刀的威力。
  刀光一现,锋刃已光临他的肩头,矫捷绝伦,这一刀果然快逾电光石火,凌厉无匹势难封架,也无法躲闪。
  如果封不住,后续的追击招式必定更凶猛十倍。
  “铮!”圈握着的长鞭,奇准地拍中劈来的一刀,刀被无可抗拒的浑雄力道震得向侧疾升。
  “拍”圈握着的长鞭以不可思议的奇速反扫,重重地抽击在朱一刀的右耳下,结结实实地打击半个头颅,右耳轮化为肉浆失了踪。
  他身形飞越朱一刀的顶门,在飞越的刹那间突然一顿,化不可能为可能,竟然用上了鱼龙反跃妙绝身法,不但消去前跃的惯势,而且反跃回原位的上空。
  一声沉叱,他的长鞭抖开了,有如天雷下击,但见绿黑色的电虹如虚似幻,令人肉眼难辨,接着响起奇异的着肉声,最后人影翩然着地。
  “啊……”是朱一刀的惊心动魄惨号,砰然侧摔出两丈外,半边脸血肉模糊,刀已先一步抛出三丈外去了。
  “嗯……”另外两位仁兄闷声叫,仍向前冲,一个背部衣裂肉张,一个右肩血如泉涌,直冲出三丈外,背裂的人哀嚎一声,抛剑摔倒。
  三个人先后倒下,其间相距仅分秒之差,可知攻击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其中变化,另三位高手也没能看清。
  他身形静止,八尺长鞭已回到先前圈握的状况,仅拉开马步亮出即将抢攻的架势,虎目放射出令人心悸的奇光,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重神秘的光芒里,内在蕴藏的无边毒火,即将行雷霆万钧的猛烈迸爆。
  三个来不及动手的人,如见鬼魅般悚然后退,在他那神奥诡奇的怪异目光下退缩,似被一种可怖的压力所控制袭击,连拔兵刃的勇气都消失了,退出三四丈扭头便跑。
  蹄声如雷,州城的人快赶到了。
  “叫飞天大圣与烈火散人来。”
  他沉声叫:“没练成金刚法体或地行仙境界的人,不要出来送死!”
  风沙更紧,寒气袭人,炎阳朦胧,已失去热力。
  四面八方出现廿余名老少,但并非合围,而是涌向广场左首以两位美丽少妇为中心的地方聚集。
  出来了三个人,将朱一刀三个在血泊中呻吟的人抱走了。
  两位少妇出来了,她们是云梦双娇。
  最外侧,是两位道装打扮的像貌狰狞中年人。
  柳如是站在左面,脸上有明显的惊容。
  双方相距两丈,面面相对。
  “你该已知道我是柳如眉?”右面的少妇说,面貌与柳如是一模一样,身材同样丰盈,同样是情欲的化身。
  “见面胜似闻名,人比花娇,在下三生有幸。”他似笑非笑地说。
  “你要什么?”
  “要司令权。”他一字一吐:“在下是本州人,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你们并不是强龙。”
  “尊驾欠缺统率人的声望。”
  最右首的老道阴森森地说:“贫道愿与施主平心静气谈谈合作事宜。”老道一面说,一面举步上前。
  “谈谈无妨。”
  他笑笑:“道长千万小心。”
  “小心什么?”
  “我这人疑心很大。”
  他眼中又出现诡奇的光芒:“如果道长不小心抬手,而又抬向在下这一面,那就麻烦了。在下很可能疑心道长用袖底暗藏的烈火筒行凶,为了自己不至于变成烤焦的人,很可能抢先行致命为有效的一击,在下可以保证,死的人决不会是我,你最好是相信。”
  “贫道却是不信……”老道随着语音突然抬右手。
  绿芒疾射,长鞭突然以闪电似的奇速弹出,鞭梢叭一声扫在老道的七坎大穴上。
  长鞭续吐,夭矫如龙,折向攻击奇快绝伦。
  最左首的另一名老道,在长鞭卷来时,身形退飞而起,左手同时打出三把晶虹暴射的小剑。长鞭则间不容发地扫过老道的靴底,一鞭落空。双方皆抢先下手,生死间不容发。
  老道似乎真的会飞,飞退丈外身在半空,巧妙地突然侧翻,斜飞两丈外。这是不可能的事,但事实如此。
  三把小飞剑居然没有彭政宗的身法快,剑到人影已杳,他却出现在老道折飞的方向,等个正着,鞭影宛若神龙。
  “你敢动?除非你要脑袋。”他沉声说。
  “彭爷,手下留情。”柳如是惊呼。
  老道毕竟不能真的飞天,落下时脖子已被长鞭卷住,只要彭政宗用劲一带,必定像刀砍般把老道的脖子勒断,脑袋分家。
  老道脸色灰败,放弃运功抗拒的念头,张开双手绝望地不敢移动,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年。
  另一面,烈火散人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形如中风。
  彭政宗起右足,靴尖吻上了飞天大圣的丹田穴。
  “柳如眉,你愿意谈了吧?”他收了鞭,让飞天大圣躺下:“我要全权指挥,不谈条件。”
  马群驰到,卅二名骑士下马涌入广场。
  “一切依你,听你的。”柳如眉忿然说,情势迫人,只好作最后的打算。
  “好,一言为定,”他火速替老道解穴:“列阵,来一个捉一个。”
  涌来的人,皆不曾看到双方交手的情形,仅看到彭政宗替躺在地上的两老道解穴,还弄不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卅二名骑士在对面列阵,嘈杂声渐止。
  彭政宗等对方稳定下来,方率领云梦双娇和两老道缓步上前,目光掠过那些怒目相视的高手名宿,最后落在站在中枢位置的摩云手身上。
  廿年,他对这位故乡的豪强,已没留下多少印象。
  另一位名流多臂熊唐君朴他已经见过了,其他除了区扬波兄妹,他不认识这些武林知名人物。
  对方也出来了五个人:宇内三奇、无情剑曾玉村,和一位鹳发童颜的古稀老人。老人站在左外侧末位,身分地位一定是五个人中最低的了。
  双方相距三丈止步,仇人相见,并未份外眼红,而且摩云手笑容可掬,信心十足。
  “彭小哥,你果然是他们的人,而且是他们的首领。”摩云手笑容满脸,语气也力求平静:“果然不出区某所料。这么一来,今天所发生的事,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而是廿年前旧怨的遗患了。”
  “区振伟,你怎么说悉从尊便,反正你是武林中大名鼎鼎的英雄人物,地方上的豪绅,你的话虽然不算是金科玉律,至少没有人肯相信我一个无名小辈的半个字。”
  他毫不激动,脸上也涌现笑意:“总之,阁下高手倾巢而出,双方不会以理性来讲道理,都迷信武力可以解决是非,谁强谁有理,结果只有一个。
  所以,即使在下有天大的道理,也有理说不清,势必拚个你死我活,不死不休。因此,在下毋庸分辩,你阁下也不会听任在下分辩。不过,为了师出有名,在下必须让自己有出师的理由。你阁下派人吞没在下买屋的五百两银子,坑害了无辜的左大牛一家,交通官府卑鄙地利用官府的力量坑害在下,在下有权报复。你阁下禁止在下返回故乡的阴谋得逞了,在下也要以牙还牙,决不容许你区家的子孙在裕州定居,不是你就是我。现在,你打算群殴呢,抑或是按武林规矩了断?阁下那些助拳朋友如果想一拥而上,咱们奉陪。”
  白衣秀士面色沉重,扬声说:“彭小哥,在下请教,小哥可是云梦双娇的撑腰人?”
  “你阁下的话未免可笑。”
  他率直地说:“你没看见双娇分站在彭某的左右吗?”
  “小哥从京师来……”
  “不要问在下从何处来,没有必要。”
  “涤尘兄,他说出行踪并不能表示什么。”
  摩云手已有点不耐:“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所谓了。”
  “区兄……”
  “涤尘兄,事实俱在,多说反而让他自呜得意,咱们就和他作一了断吧!”
  “对,剑拔弩张,任何道理也阻止不了这场生死存亡的拚搏。”
  彭政宗显然已横定了心:“双方人数相当,一方不死光决不罢手。在下提议主脑人物先举行决斗。区振伟,在下挑上了你,你不会怕死退缩吧?”
  他举手一挥,示意其他四人后退,虎目异光涌现,盯着对方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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