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覆车血案 兴师问罪
 
2021-02-06 18:00:28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这里是山径转角处,上下皆可看到半里外的景物。路旁侧树林茂密,野草丛生,视野有限不易越野而行,虽则山的坡度有限,行走极不方便。因此,上下山的人势必沿路行走,不可能越野自找麻烦。
  不见有人下来,这位年青剑客有点不耐烦了,没有耐心再等下去啦!那扮花子的家伙鬼津灵,定然改走其他的小径下山了。
  决定不再枯等,刚准备长身而起。
  “等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身后传来了嘲弄意味十足的刺耳嗓音:“你应该学我,躺在树上睡大头觉。你瞧,我这不是安逸得很吗?”
  他扭头一看,心中暗惊。臭花子在三四丈外的一株横枝上,跷起二郎退,斜躺着流露出写意的神情,打狗棍作枕,双手伸张搭在棍两端,但似乎重心不稳,随时有覆跌下来的可能。
  以他的耳力估计,白天里像这种有枯草落叶的地方,没有人能无接近他身后十丈内而不被发觉,这臭花子是怎么来的?
  “阁下好像来了好一会了。”他沉着地说,举步缓缓踏草而行向树下走。
  “不错。”花子若无其事地答。
  “阁下高明。”他冷笑,泰然自若取出扇囊中竹骨画壮花图案的摺扇。
  “好说好说,谢谢夸奖。”花子的语音极为刺耳。
  “你明白阁下的处境吗?”
  “很险恶是不是?”
  “对,很危险。”
  “不见得。”
  “你阁下不必强作镇定,下不来了。阁下。”
  “如果下不来,花子我又何必向你打招呼?”花子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说:“你不是定静的修养不到家,正想放弃守株待兔的笨主意走掉算了吗?距地两丈,你无奈我何,你往上跳,我就向下堕;你跟下,我又往上跳。哈哈!你岂奈我何?”
  “你知道我霹雳一剑殷如山的名号,所以故意作弄在下的?”霹雳一剑恨得心底冒烟:
  “你要和在下比轻功提纵术?”
  “正是此意。”花子仍然笑容满面,笑像十分令人恶心:“你姓殷的自以为英雄了得,眼高于顶目无余子,自认为凭一把剑就可以横行天下。现在你手中无剑,我更不怕你啦!除了与我比轻功之外,你毫无作为。”
  “阁下既然知道殷某的身份,当然也知道殷某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花子抢着说:“你老兄有一位忠心耿耿的仆人兼朋友,叫力士浦勇。这位仁兄天生神力,单手可举千斤巨鼎,是泰山有名的绿林山贼,被官府困住眼看要被擒砍脑袋。你阁下无意中经过,一时兴起惺惺相惜,夜入重围把他救出死境,他感恩图报,跟随在你身边暗中保护你的安全,他成了你的影子。但你是白道中的江湖游侠,他是绿林大盗,如果走在一起,那还像话吗?所以他始终隐身在一旁,永远在暗中默默地尽心回报你的恩情。可是,你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那位老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以为你与朋友游山,决不会发生意外。所以,我敢给你打赌,他一定在下面的见山村睡大头觉,你不可能利用他霸道的小飞叉来夹攻我了,你敢不敢打赌?”
  “啸声可以远传十里外,在下一定可以把他招来,在下只须看住你就成。他的小飞叉,五丈内百发百中,你死定了。”
  “等你把他招来,花子我恐怕早就到府城快活去也。”
  “你阁下到底是谁?”霹雳一剑改变话题套口风,显然知道花子的话有道理。
  “你去猜吧,年青人。回去告诉绝魂金剑,叶县那些枉死的人,每人要赔偿纹银千两。
  以他的财力来说,只不过九牛一毛。如果他不肯,他将后悔八辈子。”
  “南阳八义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赔偿的必要,武林恩怨各自了断,死了认命,你阁下无权架梁关事。现在,你阁下故意向殷某挑,这是你我两人的恩怨,必须你我两人了断,各凭艺业找个你死我活,殷某决不放过你。”
  “你不配……好!哈哈哈哈……”
  霹雳一剑忍无可忍,突然飞跃而起,不作势不起步,一鹤冲霄扶摇直上,摺扇已蓄劲待发。
  狂笑中,花子已斜飞两丈,快捷而轻灵地飘落,在一阵枝叶簌簌怪声中,穿枝入林向南如飞而去,三两闪便消失在林木深处踪迹全无。
  霹雳一剑追了半里地,迫出几头惊窜的野兔,只好悚然放弃追逐,沮丧地回头觅路下山。
  半里外,项华欣五个人隐身在路旁的果林内,凝神倾听上面的动静,许久许久,只等得一个个心中发慌。首先小家伙项华盛就憋不住了,小孩子耐性有限,吵闹着要往上走回去接应,总算被乃姐所强制止住了。
  最后,他们听到那刺耳的狂笑声。
  他们终于看到有人下来了,是脸色不正常的霹雳一剑。
  当他们会合在一起通过见山村后不久,一个村夫打扮,剃了光头的魁梧大汉,大踏步出了村口,走向通官道的小径。
  路右一株杏树后,踱出肮脏的花子,打狗棍一伸,劈面拦住了。
  “泰山贼,哈哈!你剃光了头,换了村夫装,离泰山已在千里外,以为没有人认识你吗?”花子用刺耳的嗓音说:“你跟在霹雳一剑身后做保镖,这是江湖朋友无人不晓的事,只要找到姓殷的,一定可以把你抓出来交给官府法办,砍你的头挂在城门口示众。”
  力士浦勇双手叉腰在两丈外止步,一双铜铃眼凶狠地瞪视着花子,不言不动,杀气腾腾。
  花子不再多说,也无畏地注视着对方。
  大眼瞪小眼,斗上了眼神,看谁的气势强,看谁心虚先崩溃。
  烈日当头,虽则两旁的树林带来一些习习凉风,炎热的感觉依然逼人,紧张的气氛,更加强了热浪的威力。天气燥热,人的脾气少不了会变坏,容易令人失去耐性,这样面对面,你瞪我我瞪你,更易引起肝火。
  “你要捉我?”力士浦勇于忍不住发话了。
  “有这么一点意思,但决不是因为领赏。”花子泰然地说。
  “你配吗?”
  “配不配不久自知。”
  “亮名号,浦某打发你上路。”
  “算了吧,上路的不一定是我,高手相搏,生死的机会是一半对一半。你死了,知道在下的名号又有何用?你总不能在阎王面前告我一状,你根本不信世间有鬼神,只相信强存弱亡,人死如灯灭。我死了,你也用不着知道我是谁,一了百了,对不对?”
  “对。”
  “所以你多问了。”
  “你已经在浦某的绝命小飞叉的有效控制下,你已经注定了死在此地的恶运。”
  “哈哈!在下如果怕你的绝命小飞叉,就用不着现身出来和你打交道,在你身后给你一记致命的偷袭,岂不安全多多?”
  “可惜你已经没有偷袭的机会了。”力士浦勇凶狠地说。
  “在下不信邪,证明给我看看吧。”
  花子声落,身形突然左闪。
  电芒破空,化身而至,快得令人肉眼难辨。
  可是,花子左闪的身形倏然停顿,出现在原地,像是在用化身术,幻影连闪,如此而已。
  八寸长的锋利小飞叉,从花子闪动的幻影旁电射而过,远出十丈外方在暴响中落地。这十丈空间,小飞叉所飞行的轨迹是直线,最高的顶点仅升高五寸左右,力士发射小飞叉的劲道,委实令人咋舌,难以置信。
  “厉害!”花子怪腔怪调地喝采:“老兄,你浪费了一把打造十分不易的小飞叉。即使你能有机会拾回,叉也有点走样变形,想准备发射决不可能了。”
  “这次在下要给你三把。”力士浦勇咬牙说,口中在说话,双手却下垂不动,掌心贴在大退侧,不知小飞叉藏在何处。
  “我这人修养有限,没有容人的海量。”花子收起笑意,语音变得清晰、有力、坚定,不容许对方误解:“我可以原谅你情急下毒手要我的命,但决不宽恕你一而再下毒手索命追魂。从现在起,你如果再使用暗器,用你那小飞叉下毒手,你将永远永远后悔。”
  力士浦勇心中一跳,眼神微变。看了花子那屹立如泰山,无畏无惧的镇定神情,以及坚强自信的气概神彩,百发百中的信心终于开始动摇,心念一动,掌心开始沁汗。这是暗器高手们最犯忌的事:手掌冒汗。手掌冒汗的另一寒义,是心中紧张信心消退,必定影响暗器的准头。
  “我要你替我传话。”花子再加施压力:“叫霹雳一剑不要被友情所蒙敝,听信一面之词必定毁了他自己。他如果撒手一走了之,那当然好;如果不走决定管事,那就跑一趟叶县向衙门查询详情以定行止。念他成名不易,武林七剑客总算是受到尊敬的正道人士,我给他一次考验人性到底是善是恶的机会,看他是否有辱剑客两字的尊严,让他自己去判决自己的良心功过。阁下,你现在可以走了,记住把在下的话传到。”
  这番话义正词严,口气也托大得很。更重要的是,每一句话都铿锵有力,显示了大无畏的决心和意志。
  力士浦勇感到自己的掌心,已被汗沁满了。
  “你到底是谁?”力士浦勇贾勇问。
  “一个不平则鸣的人。”
  “如果在下不使用小飞叉,阁下敢和在下以拳脚放手一拼吗?”
  啪一声响,花子将打狗棍丢在地下。
  “你随时可以扑上来。”花子说。
  力士浦勇双手一张,拍拍手表示手中没隐藏有任何暗器,然后举步逼进,一双大环眼冷电四射,杀气如怒涛般涌发,气势逼人。
  花子一拉马步,双掌上提严阵以待,他全身是松驰的,每一条肌肉都放松,举起的双掌一上一下,前后相错仅半尺左右,掌上也不见用劲,与力士浦勇那想吃人的狞恶神情完全不同。
  力士浦勇开始移位,不敢正面逞强扑上。
  花子在原地移转,整个人松垮垮地,马步也虚浮不稳,仅一双大眼幻出奇异的神采和光芒,紧吸住对方的眼神。
  “你已修至由神返虚境界。”力士浦勇突然散去劲道:“在下不是你的敌手。我答应你,一定把话传到。”
   ※※※
  力士浦勇见机打退堂鼓,不是没有理由的。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花子那敛神内聚的功力,已超越技击的至高境界,完全违反了人的本能,达到无人无我的化境。不出手时,外表松驰毫无危险的征兆;一出手,必定像沉雷惊电突然迸爆,有如山崩地裂极为可怖。
  力士浦勇是练气的行家,不得不承认修为不如人。
  远走出百步外,力士浦勇方感到身上的肌肉开始松驰,双掌大汗已收,扭头一看,花子已经不见了。
  “这家伙可怕。”他自言自语:“功力的修为与搏斗的经验,最少也经过一甲子岁月的严酷磨炼,怎么以往从没听说过这号修至神化境界的人物?”
  花子送走了力士浦勇,拾起打狗棍往北面的树林一钻,穿林入伏扑山北麓,在一株大树的树洞中,取出隐藏在内的包裹,换上浪人服,埋掉向穷花子买来的百衲衣,取掉脸上的假乱发,在一旁的山泉洗净头面。当他出现在三里外的凤林关镇时,他已变回石匠岑去非,悠哉游哉走向大南门。
  项园起了不小的蚤动,信差以全速奔向府城传信,奔向樊城镇的汉北别庄,全城的蛇鼠全派上了用场。
  霹雳一剑并未远走叶县调查真相,在项园等候项大爷的次子华荣返家说明经过。项家的子弟,与江湖声誉并不佳的南阳八义结算旧债,还用得着调查吗?这件事根本不需经官府落案,除非死的人尸体恰好落在公人手中。
  另一个令项大爷自认有理的理由,是南阳八义已在一怒之下,封锁了北行的道路,项大爷的人如果胆敢越境,将受到惨烈的报复。
  这两家结怨多年的相邻大豪,终于由相互寻仇变成公然的决裂,互不相容,掀起了江湖风暴。
  火已经点燃,就等机会烧起来。
  三天后,樊城镇北面五六里的炮石桥头,南阳来的五位挑夫打扮的人,与八方土地乐八爷的几名打手,展开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恶斗,双方各有死伤。最后是乐八爷的人多,赢了这一场首次小冲突。
  樊城镇气氛一紧,准备应付即将到来的风暴。
  这天,福泰客栈住进了两位旅客,都是四十来岁的中年壮汉,恰好住在岑醒吾右首的邻房。
  同是旅客,彼此少不了见面点头打招呼,套套交情聊天,以排遣旅途的寂寞。
  这天傍晚,项家二少爷的轻车,绕道枣阳返回襄城,是从樊城镇抵步的,驷车隆然驶过大街,疾驶入汉北别庄。二少爷项荣华带了一位千娇百媚的姑娘,随即乘马抵达江边,由项家的自用快舟送至府城码头,兴匆匆返回项园,绕城西的大道走的,没经过府城,因为城门已闭。
  岑醒吾在店门伫立,目送驷车经过。他认识这辆华丽的驷车。可是,他发现护送的四骑士,似乎已经换了人,不是原先的那四个。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只要知道驷车的主人是谁,就不怕凶手无处寻觅了。
  次日近午时分,福泰客栈突然气氛一紧。
  十余位雄纠纠的大汉,先片刻到达,分散在店中各处,监视店中出入要道。
  不久,六名大汉拥簇着穿长袍,绅士打扮的乐八爷,神气地光临店堂,受到店主及店伙的欢迎。
  乐八爷乐振兴,绰号称八方土地,为人四海,在江湖道上颇负盛名。他年已半百,膀宽腰圆剑眉虎目,不但未现丝毫老态,而且津神旺健身手矫捷,眼神带煞,骠悍之气外露。
  在店主卑谦的引领下,乐八爷与六名打手,到达两位旅客的房门外。
  前面天井的两处走道口,早有两名大汉扼脘。
  岑醒吾恰好开启房门外出,劈面遇上了。
  乐八爷刚经过,刚到达邻房门外。岑醒吾拉开房门,举步出房,随在乐八爷身后的一名打手,毫不客气地伸手挡住了他,手按上他的胸膛。
  “进去,没有你的事。”打手向他说,傲态凌人,一双怪眼狠狠地瞪着他,摆出不可一世要吃人的神情。
  “咦!你怎么啦?”他双脚站稳,抗拒对方巨手的推压,提出不悦的抗议。
  他这一抗议,立即吸引了所有的人的注意,连前面的乐八爷也转过头来,瞥了他一眼。
  这些地头蛇平日横行霸道惯了,怎容得下反抗的人?打手先是一怔,接着怒火上冲。
  “你想死是不是?要不就是骨头生得贱,欠揍。”打手厉声说,怪眼彪圆:“你给我乖乖滚进去,免得大爷拆散你一身贱骨头。”
  他瞥了乐八爷一眼,乐八爷也盯着他,毫无制止打手欺人的意思,而且在神色中,对他的大胆抗议颇为不悦与不耐。
  “在下外出午膳,并没有冒犯任何人。”他的目光无畏地与打手接触:“有哪一位仁兄肯告诉我,这些霸道的人如此声势汹汹,到底是什么意思?”
  “客官,你就少说几句吧。”店主苦着脸劝解。
  “啪”一声暴响,打手愤怒地给了岑醒吾一耳光。
  “滚进去!”打手怒吼,再加上一脚踹在他的肚腹上。
  他退入房中,然后再次出现房门口。
  “在下记住你们这些人的嘴脸。”他冷冷地说:“这地方已经无法无天,真得找些有魄力有担当的人,出面来整顿整顿了。”
  “教训他!”乐八爷突然沉叱。
  “砰!”房门闭上了。
  打手正想将房门撞开,店主却先一步急叫:“八爷,小店担待不起。”
  乐八爷总算不糊涂,举手阻止打手撞门。
  “以后再说。”乐八爷冷冷地向打手说:“办正事要紧,派人看住这混帐东西。”
  一名打手上前拍邻房的房门,门不久便开了,七个人一涌而入。店主和一名店伙则在廊下等候,两个愁眉苦脸,有苦难言。
  岑醒吾的房门拉开了,他踱出门外。
  “客官,在这些人面前顶撞,不会有好处的。”店主搓着手不安地说:“出门人百忍为先。他们人多,你不认的话,为了面子,你再有理他们也不会听任你指责的,你这是何苦?”
  “我刚才听到那个人,骂我是混帐东西。”他自说自话:“我要他永远后悔。”
  “客官……”
  “很好,很好。”他开始狞笑,瞥了走廊两端的两个大汉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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