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风雨满城 案情大白
 
2021-02-06 18:02:06   作者:云中岳   来源:云中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第三天傍晚时分,黑煞带了两位贴身保镖,步出高大的院门楼,大摇大摆地沿大街北行,要到新城小北门西面的汉广亭旁司宅,那是六煞之一陰煞司灵均的宅院。司家在汉广亭附近,算是相当显赫的一家。
  至小北门,须经过一条小街,这条小街没有夜市,天黑后不久便行人渐稀,门灯也少,街道也弯弯曲曲,人行走其中,有时必须自备灯笼照路。
  三位武林高手,走夜路从不带灯笼。
  正走间,对面十余步外一条小巷口,出现一盏光线微弱的灯笼,持灯笼的人穿了长袍,大辫子垂在胸前,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地。头上有瓜皮帽,脸貌朦胧很难看清。
  怪!灯笼怎么突然插在巷口的墙缝里了?
  三人仍未介意,一面走一面低声谈笑,近了。
  那人站在巷口,灯笼还垂在丈外。灯笼上写了四个红字:高平郡范。由于灯笼随风轻摆,旋转,红字的暗影也就不断移动,在那人的面部,留下一阵阵移动的怪影,显得陰森可怖,鬼气冲天,因为那人的脸苍白得怕人。
  走在前面的黑煞在四五步外悚然止步,咦了一声。
  两位保镖也倏然止步,右面那人越前两步双手上提戒备。
  那人站在巷口中,微弱的灯笼光线从斜方射来,站在大街心向那人注视。衣袍是黑的,瓜皮帽也是黑的,手背在背后,身后的小巷背景也是黑的。所以,在街心察看,只能看到那张怪脸,和慑人心魄的鬼眼。
  来人不言不动,鬼眼不转瞬地凝视站在街心的三个人,双方相距约在两丈左右,斜向相对。
  “什么人?”越到前面戒备的保镖沉声问。
  那人毫无动静,甚至那双可怕的鬼眼也不曾丝毫眨动。
  黑煞的胆量在六煞中号称第一,这时却感到寒气从脊尾上升,毫发森立。
  一声龙吟,两保镖警觉地拔剑出鞘。
  “鬼物!”黑煞突然惊呼。
  灯笼火焰一跳,接着倏然熄灭。
  一声鬼啸震耳欲聋,陰风乍起,可怖的鬼脸消失,四周黝黑。
  “当!”长剑堕地声入耳。
  黑煞一跃三丈,全力逃避鬼物,单足刚沾地,即将发力用劲再向前飞纵。可是,只感到双脚已不受控制,砰一声大震,重重地摔倒向前滚翻,静止时已失去知觉。
  许久,两名更夫发现了黑煞三个人,浑身软绵绵失去活动能力,也说不出话来,仅双目可以开合转动。更夫当然认识黑煞,立即叫开一家小店的大门,请人通知尚家前来抬人。
  天没亮,陰煞司灵均的家中也出了祸事,两位陪主人清晨练功的健仆,发现主人竟然不曾出房,心中起疑,赶忙叫醒了内堂管家仆妇前往察看,结果,房门被撞开,几位仆妇使女破门而入,发觉老爷司灵均成了活死人,伴宿的第二房小妾沉沉大睡,怎么叫也叫不醒,天亮后却自行醒来了,对房中昨晚所发生的事,一问三不知。
  绝魂金剑在辰牌正,接到黑煞尚家送来的消息,接着是司家派人前来报凶讯。半个时辰之内,他先后接到五家的噩耗,除了鬼煞之外,另五煞在这一夜中,全部遭了毒手,被制的情况,与乐八爷和鬼煞完全相同。至于恶煞的两个保镖,是被人打昏的,右臂握剑的手肘被击断,今后必须用左手握杀人家伙
  黑煞说不出话,两个保镖却说得十分详细,总归一句话,他们碰上了鬼物,如何被打昏的,他们说不出所以然来,但可以肯定的是,鬼物并未沾身,糊糊涂涂便躺下了,如此而已。
  但所有的人都心中明白,被废的人决不是遇上了鬼物,而是被姓岑的人所制,姓岑的并未死,扮鬼物复仇来了,五煞在一夜间全部遭殃。
  绝魂金剑大感惊骇,立即渡江住进汉北别庄。这里人多,所属的打手保镖与得力的地头蛇,皆奉命到别庄接受差遣,布下严密的警戒网,聚众自保。
  清虚道长与两位师侄脱不了身,走不成啦!
  庄门白天由门子负责守望,天一黑,增设两位警卫,随身带了兵刃暗器和警锣,如临大敌。
  当晚三更初,一个黑影接近了警卫森严的项园。项园因主人在汉北别庄,警戒反而更加严密。园内的巡逻哨,皆带了凶猛的猎犬作伴。
  把守园门的两名警哨,分站在牌楼式的宏大园门中间,一头猎犬伏在右面警哨的脚下。
  蓦地,猎犬陡然站起,喉间发出奇怪的低哮声。
  警哨警觉地蹲下,伸手抚摸猎犬的头部。
  不错,猎犬已有所发现,自头至脊,刚毛耸立,黑夜中只要伸手一摸,便知猎犬的躯体变化了,警哨轻拍猎犬的背部,猎犬那奇异的低哮声立即停止。
  “有人接近。”警哨向同伴低声说,拔剑在手戒备。
  好的猎犬,逆风可嗅听两百步外的声息,从刚毛耸立的程度,可概略知道猎物的距离。
  等到腰脊以上的毛耸起,犬牙呲出,那就表示猎物已到了切近,主人必须指示行动了。好的猎犬是不会发声吠叫惊动猎物的。
  警哨终于发出一声低喝,猎犬发疯似的向前猛窜,沿通向官道的小径狂奔。
  两警哨并未跟出,任由猎犬将接近的人逐出。
  猎犬窜出三十丈外,突然窜入路右的树林,从此毫无声息,像是平空失了踪。
  “咦!怎么没听到猎犬发威?”一名警哨讶然说。
  右方的树林前黑影一闪,眨眼间便出现在十步以内了。
  能在项园担任警卫的人,虽然不是什么名号响亮的武林高手,至少也是可以派上用场的剽悍人物。右面的警卫反应极为迅疾,看到黑影幻现,本能地一剑挥出自保,按理定可将黑影逼退,反应出乎本能。
  岂知黑影身形倏止,一剑走空,还来不及思索,黑影就从剑挥过后所出现的空隙中撞入,掌着肉的声音传出。
  警卫左耳门被劈中,向右摔倒。
  “嗯……”左面的警卫只看到人影乱闪,印堂便被一段树枝击中,树枝横着打击,力道恰到好处,被打得仰面便倒,发出了一声极骇的警呼,便失去知觉砰然倒地。
  不久,换班的人到了,不但找不到两个昏倒的人,也在牌楼中间项园两个大字的横匾上,找到插在匾上原属于警卫的长剑,剑穗上悬着一封书信。
  信中简简单单写了四行字: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如还不报,时辰未到。
  猎犬的尸体是次日发现的,被套索勒住喉吊死在树枝上。
  项园大乱,信息传到汉北别庄。
  次日汉北别庄的人大批赶到项园防守,气势大壮。当夜,汉北别庄被一个黑影侵入,神不知鬼不觉打昏了五个警哨。
  一连三晚,项大爷经营的各种行业,先后被入侵,人被打昏,店堂被捣乱。位于襄阳湖西岸的楚山榨糖作坊,榨糖设备全被捣毁;这是项大爷唯一的非江湖行业。
  绝魂金剑惊怒交加,飞柬传书召集好友,出动全部爪牙,彻底大索姓岑的凶手,闹了个风雨满城,人仰马翻。
  又是三天,每天晚上都有人遭殃,受到袭击的人伤势逐渐加重,有些人的手脚不是骨折就是筋断。
  恐怖的谣言,象瘟疫般在地头蛇们的圈子里传播,叶县覆车案的真像也终于被发掘出来了。
  偌大的襄阳城,到何处去找一个无根的人?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不曾见过姓岑的真面目,受到袭击的人众口一词咬定是鬼物作祟,仅少部分的人曾经看到怪异的黑影闪动而已。
  恐惧是有传染性的,而且有强大的破坏性。有些人开始找借口溜之大吉;有些惶惶不可终日,时虞大祸临头;有些开始虔诚地拜天地敬鬼神,风吹草动也会惊出一身冷汗;有些人疑神疑鬼,津神濒临崩溃边缘。
  襄阳六煞与乐八爷,仍然毫无起色,每天得灌食液体食物,人瘦得走了样,就是死不了。
  搜索的行动内驰外亦驰,那不可一世的冲动,随时日的飞逝而化为乌有,敢拍胸膛为项家出死力的人没有几个了。绝魂金剑已感到情势不妙,也意识到更大的灾祸即将接踵而至,对方孤立他的计谋已经得逞,很可能向他发动致命的袭击的了。
  狗急跳墙,他想起铤而走险四个字。
  这天申牌左右,在元酒楼的雅厢。
  绝魂金剑带了两位朋友作东,主客是本府的首席巡检铁腕神刀郑朝宗,和名捕头量天一尺李家宏。酒已半酣,铁腕神刀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
  “项大爷,这是投入满城的告密函副本,看过了之后,大爷可决定是否需要兄弟尽力。”铁腕神刀脸上毫无笑容,将公文递过:“大爷知道,知府衙门其实权力有限,一切皆听命于满城的旗人。旗人一切都可以马虎,但对谋逆的事绝不宽容。告密人指出天地会逆匪首领潜伏本府,各地逆民纷纷赶来聚会,将有巨变。告密函虽未写出逆首的姓名,但在在皆指向大爷身上,贵汉北别庄那些往来的人,皆已落在满城的密探眼中。知府大人已奉到上谕,严防逆匪入境加强查缉逆民。如果要兄弟襄助,对大爷来说,有百害无一利,兄弟的脑袋,恐怕也早晚得砍下来挂在城门口示众。”
  “这封告密函……”绝魂金剑接公文的手不稳定。
  “这种文件下得非常非常的快。”铁腕神刀苦笑:“不论本府外府,皆用加快羽书传递的。满城昨日傍晚收到告密函,饬办的公文今天一早就进了府衙的签押房。项大爷,你碰上了最可怕的仇家,一个见过世面,深谙官场习俗的仇家。他已留了一手,下一步……兄弟真不敢设想。”
  所谓羽书,俗称鸡毛报,是官方的急递文书,封外加火漆时贴上一根鸡毛。信差有这种文书,身上的驿铃必定响得甚急,途上的行人马轿必须回避,不然将有天大的麻烦,连各地的官吏也不敢留难。
  “南阳府昨天来文。”捕头量天一尺摇摇头接口:“大意是说,已查出叶县覆车案中,故意砍伤驭骡,促成覆车惨祸的凶手,所驾的轻车型式,要求本府协办清查。在近期内,各县将会呈报该车经过的行踪期日,早晚会循线查出来的,使用那种豪华轻车的大户并不多。
  项大爷,府上好像有这种车,是停在汉北别庄吗?”
  “这……”
  “项大爷是地方的仕绅,江湖的豪杰,当然不会牵涉到这件惨案。”铁腕神刀替绝魂金剑打圆场:“有关项大爷请兄弟查缉一位可疑江湖败类的事,即使要冒多大的风险,兄弟也担当得起,可否将该人的底细详加说明?”
  “不必了。”绝魂金剑说,总算不糊涂:“郑兄公忙,不敢劳动大驾,这件事就别提了。”
  这席酒主人本来是绝魂金剑,但在他的感觉上,却是他在吃对方的霸王筵。
  他想铤而走险,利用官府对付岑醒吾,却发现此路不通,对方已先一步断了他的路,而且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逼他往死路上走。
  他如果再招朋引类,不啻插标卖首,官府追查匪逆的箭头,毫无疑问一定会指向他的头上,郑巡检决不会甘冒杀身之险来包庇他,说不定会招来灭门之祸。
  他心中雪亮,量天一尺李捕头,已经在向他施加压力,只要知府大人再津明一两分,李捕头就会带人进入汉北别庄搜车了。
  情势险恶,现在,他必须凭自身的实力,来应付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福泰客栈早在半月前,已经向管区的巡捕备了案,会同了地方保正,封存失踪旅客岑去非遗留的包裹行囊。行囊中有一百三十两纹银,几套全新的体面衣物,预计半个月后旅客再不返店,便要办理呈报县衙的手续(樊城镇属襄阳县)。
  这天一早,岑醒吾出现在店堂,怪的是管区的张巡捕,与本府同知衙门的干员几乎同时到达(同知衙门在樊城镇北关,襄阳县事实上不管樊城镇的行政,而由同知衙门治理),很快地就办妥领回行囊注销失踪的手续。平时气焰万丈的干员与巡捕们,对这位失踪重现的旅客,破天荒地客气万分,甚至有点卑谦,此中缘故,令其他住店的旅客极感诧异。
  近午时分,一名店伙到达汉北别庄投书,交给门子之后,未取收据也不等候回音,匆匆走了。
  是岑醒吾致项大爷的约会书,具名是岑去非。信上写得很简单,订于三天后午正,于炮石桥北面的灌丘了断。
  灌丘只是河边的一处长长的平坡,附近两里内全是杂树稀疏的荒野。南阳八义与项家的人第一次在此地约会,灰头土脸狼狈败走。活报应与白无常与项家的约会,也指定在灌丘,但这次双方皆未到场。岑醒吾又致书项家在灌丘约会,算起来该是第三次了。
  书信中强调的是:午正见面,过时不候。
  申牌末,岑醒吾穿一袭天青色长袍,成了翩翩浊世佳公子,手中有一把竹骨摺扇,踱着方步出了店门。
  两名负责监视的大汉,挡住去路虎视眈眈,毫无让路的意思。
  “谁要是嫌活得太舒服,要想找些苦头来吃,在下一定让他如意。”他轻摇着摺扇向两大汉陰笑:“老规矩,废了,让他一辈子躺在床上做活死人,决不轻饶。喂!你两位仁兄想做活死人吗?”
  两大汉打一冷战,惊恐地让出去路。
  他到了许老人店,叫来了酒菜,斯斯文文地浅斟慢酌,自得其乐。
  他在等,饵已经放了,只要用些心机,早晚会有鱼来吞饵的,大鱼小鱼都经不起食饵的诱感。
  首先嗅到香到达的是两条小鱼,不受欢迎的小鱼。
  活报应和白无常,仍是前次的小丑打扮,进了店堂便不客气地在他的左右首拖凳子落坐。
  “两位一定是老骨头发痒,一脸欠揍相。”他笑吟吟地调侃两位江湖怪杰:“大概两位这几天找到高明的师父,临阵磨枪加练了几乎绝招,有把握对付得了绝魂金剑,对不对?”
  “呵呵!当然咱们老不死年老气力衰,没有你年轻人高明。”活报应不以为逆,嘻皮笑脸招手向许老人示意加杯筷:“不要说老人家不知感恩,首先得谢谢老弟你上次援手之德。”
  “好说好说。其实,上次晚辈并不是专为两位解围的,所以……”
  “老朽仍然感激。绝魂金剑自顾不暇,不敢再管咱们老怪的事,所以……”
  “所以两位不再东藏西躲,公然亮相啦!”
  “那当然是托你的福。”白无常接口:“绝魂金剑的确很了不起,有好几次几乎把我们给搜出来了。”
  “如果乐八爷不躺下来,两位恐怕早就翘了辫子。奇怪,你们好像侦查晚辈不少时日,为何?”
  “好奇而已。”活报应说:“在西安,缥缈神龙把关中三雄整治得焦头烂额,那时老弟你住在东关霸陵老店,登记的姓名是岑醒吾。现在,你仍然姓岑,改名不改姓。而这位一方之霸绝魂金剑,也快被逼疯啦!老弟,这算不算巧合?”
  “也许是。话得说明白,晚辈是受害人,叶县覆车谋杀案唯一幸运者,有权替那些枉死的旅客伸冤。”
  “老朽不过问覆车谋杀案,只对缥缈神龙好奇。他大闯西安时,晚间活动戴了龙形面具,被他找上的人,老规矩打个半死,但从不制穴封经,与惩治绝魂一剑的手法不同。老弟腰间的革囊是百宝囊吗?”
  “不错。”
  “里面是否有龙形面具?”
  “前辈可以检查。”他泰然解下百宝囊放在桌上:“面具体积不小,藏不住的。”
  “只有傻瓜才会把面具藏在百宝囊内。”活报应把百宝囊推回:“如果我说你是缥缈神龙,你会否认吗?”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他收回百宝囊,一语双关:“当然否认。缥缈神龙固然口碑不错,但要将他碎尸万段的人多得很,我又不是傻瓜,犯得着替他背黑锅?”
  “好吧,反正没有人握有确证,否认不否认无关宏旨,老弟,咱们两个老不死重提前议……”
  “识相一点好不好?在下办事不喜欢与人同谋。两位见多识广,竟然没看出危机,以为绝魂金剑自顾不暇,你们便可逍遥自在。哼!你知道临危反噬的意思吗?”
  “这……”
  “项家还有几位知交,他们如果有碎玉的打算,用两位来垫棺材背,两位想到后果吗?
  赶快躲起来,还来得及。瞧,街口有人来了。”
  两位劲装中年人,正慢慢向此地走。
  “是灵霄客石家兄弟。”白无常变色低呼:“这两个家伙心狠手辣,火气旺,惹不得。
  长孙老哥,由后门走。”
  说走便走,从店后溜之大吉。
  灵霄客石家兄弟并未进店,踱入樊侯祠失去踪迹。
  片刻,香风扑鼻,穿一袭黛绿裙衫的项娟娟,突然出现在店门外,明亮的凤目有不安的神情,目光落在面向外而坐的岑醒吾身上,略一迟疑,最后莲步轻移,直入店堂向他盈盈接近。
  他脸上有泰然的笑意,目迎这位襄阳的美人。
  又是一条被饵引来的鱼,不大不小的鱼。
  “岑爷,我可以和你谈谈吗?”项娟娟不安地问。
  “欢迎赐教。”他客气地向右首座位伸手虚引:“项姑娘请坐。”
  “谢谢。”项娟娟坐下凝视着他:“岑爷,煮豆燃箕,为什么呢?家父……”
  “项姑娘,请恕在下打岔。”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了:“为什么,姑娘应该一清二楚,这不是煮豆燃箕的问题,而是七条无辜人命的问题。南阳八义方面虽也死了七个人,但他们都是武林健者,不折不扣玩命的人,只怪自己学艺不津,死而无怨,也可以说是该死。任何一个遵守武林道义的人,决不会向平凡的人下毒手。”
  “岑爷,那是误伤……”
  “什么?你还说这种话?”他不悦地说:“在下是车上的乘客,亲自目击惨案发生的经过。项姑娘,你来就是为了谈这些强辨的话?”
  “岑爷在见山扮花子所传的手书,其中所列的条件。”项娟娟脸红耳赤,答非所问:
  “赔偿的事,家父毫无异议。至于家兄向官府投案的条件,岑爷可否加以修正?”
  “不能。”他断然地说:“大丈夫敢作敢当,令兄必须为他所做的事负责。在下要求他投案自首,等于是替他留了一条生路。他应该在官府未查出凶手是他之前投案自首,按律便可以减刑。等官府查出凶手是他,便不能算是投案自首了,杀人偿命,他难逃一死。现在拖了这许久,可能官方已经查出令兄是凶手,这时投案自首已嫌太晚。姑娘今天向在下谈条件已无意义,白说了。”
  “这……岑爷,这……这不是逼家父上梁山吗?”项娟娟花容变色,焦灼地说。
  “令尊一家可以亡命天涯,做黑道的枭雄,或者绿林大盗啸聚山林。”他冷酷地说。
  “这……”
  “不要和我谈条件了。”他郑重地说:“赶快回去告诉令尊,在叶县的海捕公文抵达襄阳之前,令兄向府衙投案自首,或许仍有一线生机,再拖下去,后果你们去想好了,千万不可一误再误,你走吧。”
  “岑爷,我愿以任何条件,交换你……”
  “项姑娘,我已经表示的够明白了。”
  “人死不能复生,不该给活着的人……”
  “你错了,项姑娘。”他沉声说:“在下不是执法的人,更不是阎王判官,只知道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每一个生命都是宝贵的,任何人也无权主宰他人的生死。令兄置人于死,不管他有意或者无意,必须接受公平的制裁和惩罚。如果在下认为强存弱亡是公理,在下早就大开杀戒了,用不着促使令兄投案自首。”
  “你废了八爷和六煞,也不见得合乎公理。”项姑娘总算抓住他的把柄。
  “他们助纣为虐,应该受到惩戒。”他淡淡一笑:“这种轻微的惩罚,对他们来说,未始不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每人废僵一月,让他们反省一下。一月之后,所制的经穴自解。姑娘最好告诉武当那三位老道,不要逞能乱投药试图疏……解,弄不好可能要了他们的命,可不要把帐算在我头上。”
  “岑爷,别无商量了吗?”
  “快叫令兄向本府知府衙门投案自首,等叶县的公文到达就来不及了。”
  项姑娘长叹一声,失望地告辞出店而去。
  已经是掌灯时分,岑醒吾带了三分酒意,踏出房门信步向镇中走。
  樊侯祠出来了两个人,脚下一紧。
  前面小巷口有人影,黑暗中难辨面目。
  他缓步前行,这条镇东街的街尾,夜间行走的人不多,门灯甚少,暗沉沉相当讨厌。
  跟来的两个人渐来渐近,脚下声息毫无。
  他轻咳一声,突然止步屹立。
  一声沉叱传出,人影倏动,跟来的两个人就在他止步的刹那,从他背后扑上了,沉叱声是从他口中发出的。
  卟啪两声暴音,劲气激荡,乍合的人影闪电似的分开,气流激动所发的啸声令人心惊。
  他在原地拉开马步,摺扇斜伸,左掌当胸直立,宝象庄严。袭击他的两个人,分向两侧飘退两丈外。
  “灵霄客石家兄弟。”他沉声说:“不要激怒区区在下。两位的摧心掌不是无上绝学,如想击破在下的护体气功,两位还得苦练十年。”
  右面的人转身退走,一步一顿走得十分吃力,腰已经直不起来。左面那人稍好些,但也显出脚下虚浮。
  他徐徐转身,虎目炯炯注视着十步外的街右小巷。
  “一剑三奇,你已经先后在岑某身上用了两奇。”他抖开了摺扇:“现在,你可以用上第一奇落魄神音,把岑某震成白痴任你宰割。或者用一剑行雷霆一击,阁下的月落星沉三绝招威力之大,世所罕见,在下的摺扇不一定能接得下呢。那晚在镇北歇脚亭,阁下躲在亭梁上,以撼山掌行致命一击,几乎震散了在下的内腑,阁下的剑应该比掌厉害多多。来吧,在下恭候大驾。”
  一剑三奇项华欣举步一伸,徐徐移至街中心拦住去路,一声龙吟,长剑出鞘。
  “阁下,你真的不肯放手吗?”一剑三奇咬牙问。
  “在下不做有始无终的事。”他沉声答。
  “五千两银子,交换要舍弟自首投案的条件。”
  “恕难接受。”
  “你到底要什么?”一剑三奇语气转厉。
  “要求公道。”
  “别无商量?”
  “对,别无商量。”他斩钉截铁地说。
  “你在逼项家走极端。”
  “项家是担当不起的人吗?”
  “哼!阁下未免欺人太甚,项家要与你周旋到底。”一剑三奇咬牙说:“阁下,你不会活着离开襄阳。”
  剑伸出了,龙吟隐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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