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君臣之间

 

2024-08-07 11:41:09   作者：张梦还   来源：张梦还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林玉次日醒来，林文已不在帐中，桌上却放了一套新衣新帽，佩刀、皮靴、腰带、胸甲等等物件。
　　林玉认得这是宫帐侍卫的服饰，心下好生感激，便穿戴起来。
　　他刚戴上帽子，林文便走进帐来，笑道：“好一个少年英雄，这是我的衣裳，腰大了一点，不过束上腰带也不显眼了。”
　　林玉道：“还是爹爹想得周到。”
　　林文道：“你把那鹍击长空、倒打金钟、关平捧印、苏秦负剑这四招练给我瞧瞧。”
　　林玉眼珠一转，心想：这四招除了鹍击长空而外，其除的全是对付背后敌人的煞手，义父要我练熟这几招，必有缘故。
　　当下便照着林文的话练了起来，果然身形巧快，刀光霍霍，煞是好看。
　　林玉练罢之后，收刀入鞘，说道：“爹爹看孩儿这点能耐还够得上做宫帐侍卫么？”
　　林文道：“宫帐侍卫由皇帝选拔，并非个个都是高手，你这点功夫，叫做比上不足，比下有馀。宫帐侍卫里的高手，他们也得看我的面子，不会来考较你的，这倒不必耽心。”
　　“是，爹爹。”林玉道：“这就去拜见大汗么？”
　　林文道：“别忙，我还有话和你说，你先坐下，我昨晚想了一夜，你的话也对，咱们甚么事都宁可先说清楚。”
　　林玉道：“那是我胡说。”
　　林文道：“你也不用客气。”
　　林玉眼珠一转，林文明白他心意，便道：“你放心，如果有人靠近这帐蓬，二十步外我就听见了，外面没有人。”
　　林玉道：“爹爹要说甚么？”
　　林文道：“我只交代你几件事，你只记着就是，不用多想，有诸内必形诸外，一个人有心事总瞒不了人，头一件，你这转眼珠的习惯一定得改。”
　　林玉道：“爹爹放心，孩儿一定改。”
　　林文又道：“我传授武艺给你，那是因为你是我的义子，我虽然照料了你十几年，也算有人陪伴我，以后不用提甚么养育之恩。还有你这个人喜欢自吹自擂，这脾气多少改一点也好，改不了也没法子。”
　　林玉不禁眼睛一酸，低头道：“是。”
　　林文低声道：“养育之恩，我不要你报，但为人不可忘本。你的身体和热血都是汉人，你的父母是宋人，宋朝君昏臣坏，无法施救，那是天意，但你是宋人，疾风知劲草，这句话你该懂，国家不幸是一回事，为臣民者不能因国家不幸就去做资国贼。”
　　林玉听得浑身颤抖，结结巴巴的道：“爹爹……此话……”
　　林文苦笑道：“昨夜你和我玩心计，我初时很生气，后来我也想明白了，玉儿不是无知顽童，总会长大的，玉儿已经长大了。”
　　林玉扑进老父怀中，哭道：“爹爹……”
　　林文抱着他，说道：“别哭别哭，这不像大丈夫了，哭红了眼，大汗不免会起疑。”
　　林文直待林玉收泪以后方道：“为人父母者总要替儿女打算，为父年过六旬，已没有多少日子了，我要你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你是宋人，我岂能叫你背弃祖先而向蒙古皇帝效忠吗？”
　　林玉摇头道：“这也很难，宋朝也不会要我，他们连岳飞、余玠那样的忠臣良将都放不过，还能容得下我么？就算我忠心盖地，又有谁理会？”
　　林文道：“忠奸之分，只在方寸之间，何必要人理会呢？”
　　林玉抹乾眼泪，问道：“爹爹的意思孩儿仍然不大明白，爹爹是要孩儿学古时刺庆忌的要离呢？还是要孩儿学本朝断臂说书的王佐呢？”
　　“都不是。”林文道：“前者不足学，刺杀蒙古皇帝虽然壮烈，却不足以寒对方之胆，换了一个大汗，仍然会举兵灭宋。后者不能学，汪德臣、董文蔚虽是汉人，却不是宋人，他们早就心向蒙古，不会移志的了。如今我甚么都不要你做，要你做的是保全自己，留着性命再见机而作。”
　　林玉道：“爹爹的意思孩儿明白，可是……”
　　林文道：“我知道你要问甚么，你问我身为蒙古人，却为何要你不忠于蒙古，这说来话长，实对你说，我也是冒充蒙古人，实在说来我也是宋人，你知道这些已经足够，别的就不要问了。”
　　林玉点头道：“孩儿明白。”
　　“明白就好。”林文道：“你很会巴结人，更会做戏，骗人是一等一的，你昨夜的话就很能骗人，你拿定主意了么？”
　　“爹爹放心，孩儿知道该怎么做。”
　　林文这才带他来到御营大帐。
　　林玉拜见了蒙哥，就在帐中侍候。
　　蒙哥对众将指示军略完毕，命众将散去，却对众侍卫道：“你们都去帐外侍候，林玉留下。”
　　众宫帐侍卫应声退出。
　　蒙哥道：“小林子，咱们明天要打苦竹城了，你怕不怕？”
　　林玉很恭敬的道：“陛下神勇无比，臣随着陛下，当然不知怕！”
　　蒙哥皱眉道：“那些臣子都叫我陛下，我要自称朕，这些字眼实在不顺口，你不要叫我陛下。”
　　林玉茫然道：“那么我叫甚么呢？”
　　蒙哥道：“若是要你乱叫一通，谅你也不敢，你就叫我汗爷吧，随我出征的三位兀真和亲随卫士都叫我汗爷的。”
　　“汗爷！”林玉道：“这个称呼很好嘛，比起陛下来可顺口多了。”
　　蒙哥又道：“林玉，我的护卫们差不多人人都有点功劳，你年纪这样小，又无尺寸之功，只怕人家会看你不起，这倒有点麻烦。”
　　林玉见蒙哥如此随和，胆子也大了不少，说道：“我是汗爷选拔的宫帐侍卫，看不起我，就是看不起汗爷，看不起汗爷就是不忠，就是犯上，我把这些逆臣全杀了。”
　　蒙哥摇摇头，说道：“他们口里不说，心里看你不起，你总不能把这些人杀光呵。”
　　林玉摇头道：“那怎么办呢？”
　　“有了，”蒙哥道：“我有一件现成的功劳送给你，只问你敢不敢要？”
　　林玉道：“为甚么不敢要？”
　　蒙哥道：“我放了张实，命宫帐侍卫胡哈和他同去苦竹城招降，至今没有音讯，你到苦竹城去问问，这也算一桩差事，一件功劳嘛。”
　　林玉道：“汗爷要我去我就去，不过请汗爷另外选人补我的缺，你的林玉是死定的了。”
　　蒙哥道：“怎么？”
　　林玉道：“张实一定会劝杨立坚守，但杨立也未必会放心张实，张实为了表明心迹，一定把胡哈杀了，张实能杀胡哈，他会不杀林玉？”
　　蒙哥叹息道：“蠢财！瞧你聪明，怎么不会做假？我要你去立功，不是叫你去送死，胡哈当然被杀了，何用你说？我们明天早晨攻苦竹城，你在天没亮之前偷偷去山弯里躲着，在大军列阵之时，你就跑过来，对我说你去过苦竹城了。”
　　林玉道：“我去过苦竹城，却没有丧命，张实没有杀我？”
　　蒙哥道：“当然张实和杨立都要杀你，却被你走脱了，那时谁都会佩服你有胆量，是好汉子。”
　　林玉道：“此计果然很妙，只怕事后也有人不相信哩。”
　　蒙哥笑道：“你一回来，咱们就攻城，谁敢说你没有去过苦竹城！你知我知，我们不说，更有谁知？”
　　林玉点头道：“汗爷说得是。”
　　蒙哥又道：“其实我是为你打算，才叫你躲在山弯里，你如胆大，就乾脆到苦竹城去见张实、杨立，他们也未必会杀你。”
　　林玉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他们非杀我不可。”
　　蒙哥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这是中国古书上明明写着的嘛，宋朝是礼义之邦，张实、杨立难道会不讲道理？”
　　“我的汗爷，你是怎么了？”林玉道：“去年的皇历今年就不能翻了，书上的话如何信得，张实、杨立又不是吃素念经的和尚，他不斩来使才怪。”
　　蒙哥呆了一呆，说道：“这我倒没有想到，就这么办吧，你可要小心，别给宋兵抓到，那就成了冬瓜打狗，有去无回了。”
　　林玉笑道：“是肉包子打狗，不是冬瓜，狗不吃冬瓜的。”
　　“甚么打狗都可以。”蒙哥笑道：“反正你小心点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