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林氏父子

 

2024-08-07 11:40:48   作者：张梦还   来源：张梦还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林文回到自己帐中，对林玉道：“你这小子福大命大，才十四岁就被封为宫帐侍卫了。赶明儿去向大汗叩头谢恩，就在那里侍候。”
　　林玉道：“小小一个侍卫，那也不用谢甚么恩了。”
　　林文喝道：“放你的狗屁！大汗的宫帐侍卫，地位极高，你何德何能？别的人想还想不到呢？”
　　林玉耸耸鼻子，问道：“宫帐侍卫比十夫长还大么？”
　　“当然！”
　　林玉又道：“比不比得上百夫长？”
　　林文哼了一声道：“还要大些。”
　　林玉一伸舌头，说道：“还要大些？乖乖，那可不得了。我瞧那些百夫长威风大得很，我时时想啊，长大了能够弄个百夫长来做做，也就不错了，想不到我林玉时来运转，心想甚么，运气就来找我。这个皇帝倒识得英雄，是个贤君。”
　　林文又好气又好笑，说道：“你一个小孩子，算甚么东……”
　　他说到这里，猛烈觉得自己失言。林玉自封“英雄”，所以皇帝是贤君，如果骂他“甚么东西。”皇帝自然也就不是贤君了。
　　林玉大笑，说道：“爹！你怎么不骂了？哈哈，你是怕我不肯干，是不是？”
　　林文不理他，板起脸道：“我和你说，从今以后，不准你说这个皇帝，那个皇帝，普天之下，皇帝陛下只有一个。就是咱们大蒙古唯一无二的大汗。”
　　“未必吧？”林玉道：“那么临安那个傢伙呢？他难道不是皇帝？”
　　林文道：“赵家天子自然是皇帝，可惜是个无智无才的庸碌之君，和昏君差不多。”
　　林玉道：“就算他是个昏君，到底也是皇帝。”
　　林文道：“我蒙古军威举世无敌，赵家天子早晚必为臣虏，他这个皇帝也做不了多久的了。”
　　林玉道：“就算他只做过一天，也算做过皇帝，爹说蒙古军威举世无敌，如今一个小小的苦竹城也打不下来，这算甚么举世无敌？”
　　林文不悦道：“你一个小孩子，懂甚么军国大车，我不和你谈这些事。”
　　“不谈就不谈。”林玉道：“爹，你去和咱们唯一无二的大汗说，林玉不做宫帐侍卫。”
　　林文大惊，说道：“这……这怎么行？”
　　林玉笑道：“四川大富人家，都有人侍候。侍候人的总是下人，宫帐侍卫再高再大也只是个下人，我是不想做下人的。”
　　这一来林文倒真的发慌了，忙道：“宫帐侍卫地位很高，可以和大将说话，和皇帝说话，怎算下人？”
　　林玉道：“我不做宫帐侍卫，也可以和大将说话，有甚么稀奇？昨天我就和汪德臣说话，前天和八里赤说话，难道他们不是大将不成？”
　　林文奇道：“汪德臣最是骄傲自负，他会和你说话。说些甚么，讲给我听听。”
　　林玉道：“汪德臣和我谈打仗的事。”
　　话犹未完，林文骂道：“放你的狗屁！汪德臣会和你谈打仗，你会打仗？”
　　林玉道：“你不信就算了。”
　　过了一阵，林文忍不住问道：“到底汪德臣和你说些甚么？”
　　林玉道：“是这样的，昨天我在那边玩耍，碰见汪德臣骑马经过，我就说：‘汪大将军，你骑的这匹马好得很呵’。他说：‘小林子，看不出你还是行家呢。我骑这匹马出生入死，马不好怎么行？你要明白，阵上交锋，战马是最紧要的。’我说当真么？他说那还假得了？当年金兵南下，岳飞兵困牛头山，大将高宠连挑金兵十二辆铁滑车，到第十三辆时，高宠的坐骑承受不起，跪了下去，高宠连人带马一起被铁滑车压死了。”
　　他说的固然是真话，但也是閒话，心想林文一定会骂他。
　　但林文却没有骂他，只叹了一口气。
　　林玉又道：“我说这个高宠真是一条好汉子，可惜他的马不好，他说可不是么？我又说汪大将军，高将军不知是甚么样子？我想他和你大概差不多，他说：‘我哪里比得上他？’我说一定比得上。他说可惜蜀中宋军不会用铁滑车，要不然他倒想试上一试哩。爹，难道我们说的不是打仗的事么？”
　　林文道：“你听我说，汪德臣当时是心绪好，才和你说这些，否则他不会理你。”
　　林玉道：“我也是心绪好才和他说话呵，要是我不高兴，我也不理他的。”
　　林文沉下脸道：“我说话时不许你回嘴，总之，宫帐侍卫决不是低三下四之人，自老汗起便有这个规矩，宫帐侍卫若是和千户那颜吵架，不管谁有理，先罚千户那颜。”
　　林玉奇道：“有这种事？”
　　林文道：“我何必骗你？”
　　林玉道：“这样说来，一个宫帐侍卫岂不是比万户那颜还高？那可了不起啦。”
　　“你知道就好。”林文道：“第二件，这个差事你肯也得干，不肯也得干。”
　　林玉道：“若是我不干呢？”
　　林文很平静的道：“我就杀了你。”
　　这五个字只是淡淡的说来，但林玉心中却惊惧万分，他深知义父的脾气，如果他大发雷霆，那多半不要紧，他说话的声音越是柔和，这件事就一定不能更改，他很平静的说杀人，那是真的要杀了。
　　林玉哈哈一笑，说道：“爹，瞧在比万户那颜还高的地位上，我怎会不干？”
　　“说得是。”林文冷冷的道：“不过你真要不干，却也由不得你。”
　　林玉道：“我已经肯了，你又何必吓我？爹，我从小无爹无娘，爹爹待我比亲骨肉还胜三分，我林玉年纪虽小，却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岂能忘却养父的大恩，那不是比禽兽还不如了么？”
　　林文淡淡的道：“你有甚么话只管问，不用绕圈子。”
　　林玉眼珠一转，心里暗道：“义父实在厉害，他就知道我心中有疑问。”
　　但他不愿给义父猜中心事，便笑道：“不早了，我困啦，爹爹，你也安歇吧！”
　　林文道：“我叫你问呵？”
　　林玉道：“我没有甚么想问的。”
　　林文道：“那你为甚么转眼珠？”
　　林玉暗道：他一直眼望别处，怎会知我转眼珠？便道：“好！明人不做暗事，我就实说了，爹不是贪图富贵的人，也不会想儿子升官发财，为甚么我不干宫帐侍卫，爹就要杀我呢？”
　　林文道：“大汗的旨意，谁能违抗？再说我也盼望儿子能够发奋做人，你虽是宋人，但义父是蒙古人，你当然也是蒙古人了，你不肯领受大汗的恩典，莫非你心中还有蒙汉之别？我岂能不生气？第二，我本是塔海将军派遣我来蜀中刺探军情的，后来得蒙大汗提拔，才补了宫帐侍卫，你却看不起宫帐侍卫，这就是不孝，换了你是我，你杀不段这个不孝的逆子？”
　　林玉道：“逆子当然该杀，只是，这是爹心中真话么？”
　　林文骂道：“你小子混帐，连老子也不相信了。”
　　“那我可不敢，”林玉道：“爹爹教训过我，食人之禄要忠人之事，打从明日起，儿子就是大汗的人了，这一辈子就要为大汗尽忠，拿性命去报答大汗。”
　　林文冷冷的道：“你和我说这些话干甚么？”
　　林玉笑道：“不干甚么，孩儿是想甚么事都宁肯先说清楚好些，儿子为国忘家，爹爹养育之恩，只好来生再报了。”
　　林文嗯了一声道：“睡吧，别胡思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