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荒草离离的寺院
 
2019-07-08 10:27:11   作者:诸葛青云   来源:诸葛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司空远听到“苦因庵主独臂神尼”之名,顿时想起那位天真可爱,并似对自己一见钟情的方家琪来,不知她回家见了老父长兄,齐遭惨死之下,将如何肝肠摧折,是否禁受得住那等泣血椎心的严重打击?
  宇文奇见他脸上神色,突转默然,不禁有点莫名其妙,咦了一声说道:“老弟忘了吗?我们在插云岭下,与毒手煞神龙飞天交手之时……”
  司空远不等宇文奇话完,便自点头说道:“晚辈不曾忘记,方庄主的爱女家琪姑娘,便是在仙霞岭中,跟随苦恩庵主独臂神尼学艺。”
  宇文奇笑道:“七仙一佛,在当时是正派中的泰山北斗,三凶二毒则是邪派中的绝顶高手,其中并有与老弟相熟人物。”
  司空远骇然问道:“与我相熟,那人是谁?”
  宇文奇道:“老弟认为他孽海回头,如仙如佛的毒心人屠呼延相,便是二毒之一。”
  司空远皱眉说道:“还有一毒是谁?”
  宇文奇应声答道:“另外一毒,是个方外僧人,名叫毒弥勒法尊大师。听说如今也被江夫人设法罗致在罗刹教中担任三大护法之一。”
  司空远听了宇文奇的话,俊目闪光,接口问道:“那毒弥勒法尊大师,既是罗刹教的三大护法之一,则另外两大护法是谁?老人家可知道吗?”
  宇文奇向司空远深深看了两眼,眉头略蹙,淡笑一声,说道:“老弟真所谓赤子之心,对于毒心人屠呼延相的一切言行,竟毫不加猜忌?”
  司空远双眉一剔,目中神光如电,朗声说道:“晚辈已然说过,不愿有任何人对呼延前辈的高尚人格发生怀疑。”
  话方至此,语音忽顿。
  因为司空远听得溪水上游,传来了一片宏亮豪放之歌声。
  那歌唱的是:
  “渔翁夜傍西岩宿,
  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
  欸乃一声山水绿。
  回看天际下中流,
  岩山无心云相逐……”(校对按:柳宗元《渔翁》)
  随着歌声,从崖边转出一位蓑衣竹笠的年老渔人,缘溪缓步而行,意态极为闲适。
  宇文奇目光注处,全身一震,颇为吃惊,向司空远附耳低声道:“老弟,事情巧了,这老渔翁有点像是东海潜渔郭石,你赶快设法试他一试。”
  司空远闻言大喜,立即发出一阵狂笑,轩眉叫道:“柳宗元此诗,委实欠佳,岩上云既然无心,何又相逐?尤其后两句根本多余,若到欸乃一声山水绿,便告打住,倒不失为绝句中的压卷之作。”
  老渔翁听了司空远的议论,似乎不甚在意,只是目光微偏,向他含笑望了一眼。
  但等他看见司空远的英挺容貌,与出尘神采之后,却似大吃了一惊。
  双方相距,本有十三四丈,老渔翁既未纵身,又未抢步,只是微一举足便到了司空远的面前。
  这是极高明的千里户庭身法。司空远由此一端,便觉得所遇渔翁,多半就是自己准备前往东海相寻,拜求赐助的东海潜渔郭石。
  老渔翁到了面前,一言不发,也不理会宇文奇,只闪动着两只老眼向司空远全身上下,不住打量。
  司空远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正待发话,身旁站立的宇文奇已自苦笑说道:“老渔翁这样端详我这位老弟,是否把他看成了东海鳌鱼,在研究如何下钩?如何施饵?”
  老渔翁哈哈一笑,仍未注视宇文奇,只是随口笑道:“他不向我下钩施饵就好,我还敢自找麻烦……”
  话犹未了,突然把两道目光转注到宇文奇的身上,显得冷锐逼人,咦了一声问道:“尊驾‘东海鳌鱼’四字,似含弦外之音?莫非认得我吗?”
  宇文奇笑道:“未亲声咳,久仰盛名。老朽既在武林中南北东西地鬼混了几十年,耳内早已听见过‘东海渔仙’四字。”
  老渔翁神情一变,摇头说道:“东海渔仙,业已死了,站在尊驾面前的,只是东海潜渔郭石。”
  宇文奇目光一转,微笑说道:“潜渔既然不潜,定必又恢复了几分仙气。”
  东海潜渔郭石又向宇文奇盯了几眼,轩眉问道:“能认出东海潜渔之人,绝非凡俗,恕我久潜眼拙,请教尊驾名号?”
  宇文奇抱拳答道:“山野狂夫,贱名哪会得入当代大侠之耳?在下复姓宇文,单名一个奇字,号称无相追魂。”
  郭石把“无相追魂宇文奇”七字,念了一遍,虽觉陌生,却也不便深问,又复手指司空远含笑问道:“这位老弟……”
  对方既已明言身份,司空远怎敢怠慢,慌忙深施一礼,陪笑说道:“小侄司空远,参见郭伯父。”
  郭石双手扶住司空远肩头,高兴得目中泪光浮动,颤声叫道:“果……果然是你,贤侄竟……竟出落得这样一表人材。适才我闻声注目之下,几疑眼花,活脱脱就是昔年的十全书生站在当地。”
  司空远听得心中发酸,亦自凄然落泪。
  宇文奇见这一老一少,泪眼相看,遂赶紧含笑叫道:“郭兄来得真巧,司空老弟正想要我陪他去东海找你呢!”
  郭石目注司空远,诧声问道:“贤侄找我则甚?莫非你……你已经设法探出昔日害你父母之人?或是业已报仇雪恨?”
  司空远含泪摇头答道:“小侄虽已查出仇家是谁,但却势力太大,功力太高。关于报仇之事,尚望郭伯父能鼎力赐助。”
  郭石毫不犹豫,点头笑道:“贤侄快说出你仇家是谁?老渔翁一定尽力。你应该知道我名虽潜,心未潜,这次来此,就是应我一位至交之请,帮他报复一桩深仇大恨。”
  宇文奇随口问道:“郭兄是受谁之请,来对付什么人物?”
  郭石答道:“我老友陈子方,请我来帮他对付昔年毒心人屠呼延相的孙儿呼延蒙。因为呼延小贼,武功虽不太高,但他用毒之技却不逊乃祖,阴恶异常,令人极难防范。”
  这几句话儿,把司空远听得心中好不惭愧,面色如土。
  郭石哪里知道呼延蒙已被陈子方、一光大师、灵空道长等擒住,却又被司空远救走等事,遂对司空远的神色变化,未加理会,只向他含笑叫道:“司空贤侄,你说出你的厉害仇家来吧!我绝不会只肯帮助陈子方,而不帮你。”
  司空远心中又复凄楚起来,深锁双眉,含笑说道:“阴谋害我父母之人,就是昔日的天慈仙子江少苹,如今的罗刹教主江夫人。”
  郭石听得一怔,旋即连连摇头。
  司空远诧然问道:“郭伯父摇头则甚?”
  郭石长叹一声,说道:“江少苹组织罗刹教一事,已是大悖常理的不可思议行为,把我们气得均废弃武林七仙称号,羞与为伍。”
  司空远见自己先前所料,果然不错,遂与宇文奇交换了一瞥会心眼色。
  郭石继续说道:“江少苹虽然性情突变,倒行逆施,但贤侄若说她就是害你父母的仇人,我却绝不相信。”
  司空远剑眉双挑,愕然问道:“郭伯父为何不信?难道江少苹既然倒行逆施于后,就不能倒行逆施于前?”
  郭石摇头笑道:“贤侄有所不知,令尊令堂昔日曾双双身患奇症,眼看一息奄奄,倒亏了天慈仙子江少苹不惮千艰,求来灵药,并割股合煎,才告复元无恙。”
  司空远愕然问道:“有这样一件事吗?”
  郭石笑道:“这是我在旁亲眼目睹,哪有半点虚假?或虚构故事哄骗贤侄?”
  司空远剑眉一蹙,宇文奇忽然在旁笑道:“郭兄既如此说法,则司空老弟的堂上双亲,定对天慈仙子江少苹,相当感激的了?”
  郭石双眉之间,显出一种迷惑神色,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未必尽然,司空老弟的堂上双亲,在痊愈以后,竟双双不领这份人情,尤其碧云仙子吴小梅更拔剑相向,硬把江少苹赶着含泪而去。”
  宇文奇笑了一笑,向司空远讶声说道:“老弟觉得此事有点怪吗?令堂碧云仙子吴小梅是心地光明的一代侠女,怎会……”
  司空远不等宇文奇话完,便即接口说道:“我母亲定然不会这等负义忘恩。定然是她老人寒看透了天慈仙子江少苹此举,完全出于虚情假义,或是另有什么险恶花样?”
  说至此处,转过脸去,向东海潜渔郭石抱拳叫道:“多谢郭伯父赐告昔年往事。但也正由这桩事儿之上,使小侄得悉江少苹与家父母间,必有深仇,才会在日后设下毒计凶谋,施展狠心辣手。”
  郭石略一沉吟,目光先向宇文奇脸上略扫,然后把语音放得极为和缓,对司空远叫道:“司空贤侄,我有句话儿,想要问你。”
  司空远躬身说道:“伯父尽管请讲。”
  郭石笑道:“贤侄是怎样探出天慈仙子江少苹,、营日设谋暗害你父母之事的?”
  司空远扬眉答道:“伯父不必怀疑,此事是千真万确。”
  郭石微笑说道:“我不是怀疑,是问你怎样探出,抑或何人所告?”
  司空远道:“这是呼延前辈所告。”
  郭石一怔问道:“呼延前辈?哪个呼延前辈?”
  司空远尚未答言,宇文奇已在一旁笑道:“说来或许会使郭兄大感惊奇,因为司空老弟口中所谓呼延前辈,就是那满身恶孽,为正人侠士所绝不相容的毒心人屠呼延相。”
  “毒心人屠呼延相”七字,果然把位东海潜渔郭石,听得骇然震惊,退后半步,目注司空远,摇头说道:“司空贤侄,毒心人屠呼延相的凶残狠毒,举世无双,我正怀疑昔日北天山摩霄峰之事,有他在内,你……你怎么反去听信他的话儿?”
  司空远道:“郭伯父猜得不差,毒心人屠呼延相正是昔日在北天山摩霄峰,向我爹爹围攻群袭的六大高手之一。”
  郭石听得一愕,司空远继续说道:“但躲在一旁,指挥这六大高手,最后并突发奇毒暗器,致我爹爹于死,更火焚‘十全山庄”把我母亲也一并害死的首恶元凶,却是天慈仙子江少苹。”
  郭石闻言,更觉大出意外,司空远遂把自己的那场古墓奇逢,对这位昔年名列武林七仙,如今则是武林七老之一的东海潜渔详细说了一遍。
  郭石静静听完,眉头深蹙,略一寻思,向宇文奇发话问道:“宇文兄,你认为那毒心人屠呼延相的坟中忏罪举措,有无可疑之处?”
  宇文奇看了司空远一眼,摇了摇头,含笑答道:“小弟不敢生疑。”
  郭石听出宇文奇弦外有音,诧然问道:“宇文兄为何用了‘不敢’字样?”
  宇文奇笑道:“因为司空老弟对毒心人屠呼延相,感戴太深,认为他孽海回头,如仙如佛,不容许任何人对呼延相的崇高人格,发生怀疑。”
  郭石目注司空远道:“司空贤侄,你遇见毒心人屠呼延相的那座坟墓,是在何处?”
  司空远不解郭石问话之意,遂把那座坟墓所在说出,并陪笑问道:“郭伯父询问那坟墓的所在则甚?”
  郭石脸色一沉,说道:“我要找个时间,去到那坟墓之中,开棺验尸,看看毒心人屠呼延相是否当真死去?”
  司空远剑眉一挑,似要发作,但因东海潜渔郭石是父执身份,只好加以忍耐地摇摇手,说道:“郭伯父不必多此一举。”
  郭石方一皱眉,司空远又朗声说道:“一来,小侄亲眼见呼延前辈服毒。二来,小侄亲自用长命钉,替呼延前辈钉盖封棺。三来,那座坟墓,已被小侄用掌力震塌。”
  郭石说道:“坟墓虽塌,又有何妨,我们可重行发掘。”
  司空远怫然不悦说道:“小侄不愿使呼延前辈在忏罪解脱之后,还要死后难安,被人加以怀疑,翻尸动骨。”
  郭石哈哈一笑,目注司空远道:“司空贤侄,你不怀疑呼延相,是你的忠厚美德。我怀疑呼延相,是我的做人态度。两者之间,似乎并不相悖。”
  司空远毕竟少年气盛,业已无法忍耐,向郭石双剔剑眉,朗声说道:“郭老前辈,司空远向你取消一件事儿,并声明一件事儿。”
  郭石听了这声由“郭伯父”改称的“郭老前辈”,便知司空远心中不悦,遂含笑问道:“贤侄请讲,你要取消何事?声明何事?”
  司空远傲气腾眉,岸然答道:“要取消的是司空远适才所请老前辈帮我大破罗刹教,报复亲仇之事。”
  郭石既已知他恼火,对于此事倒在意料之中,遂向司空远看了一眼,点头笑道:“好,丈夫贵自立,万事不求人。老朽倒颇欣赏贤侄这种铁铮铮的男儿美德。”
  司空远不理郭石的称赞之语,继续朗声说道:“要声明的事儿,则是老前辈大可请回东海,因为呼延蒙已被陈子方、一光大师、灵空道长等擒住,但却也被我出手救走。”
  他刚才取消之事,虽在郭石的意料之中,但如今声明之事,却出于郭石的意料之外。
  郭石闻言之下,愕然问道:“贤侄,你……你竟在陈子方等手下,救走了呼延蒙?”
  司空远点头答道:“大丈夫一诺千金,我曾在呼延前辈灵前默祷,必对与他有关之人,尽力相助,何况呼延蒙是他血脉接续的唯一孙儿。”
  郭石紧皱双眉,司空远又叫道:“老前辈不必皱眉,常言道:好汉作事好汉当,烦你转告陈子方,司空远既然救了呼延蒙,自会对于他所犯罪恶,代为担待。”
  郭石苦笑说道:“贤侄不要太傲性了,这桩仇恨不轻,第三人如何能代为担待?”
  司空远冷笑一声,目闪神光,轩眉叫道:“有什么不能代为担待?司空远目前为了亲仇待雪,忍死须臾,等我大破罗刹教杀了江夫人后,便邀集天下群雄,声明义救呼延蒙之事,再复当众自裁,赔还陈子方之女的一条性命就是。”
  郭石一面聆听,一面兀自摇头。司空远傲气大动,根本不理会这位东海潜渔的脸上神情,在语音了后,抱拳一礼,朗声叫道:“司空远话已讲完,就此告别,并再度严正声明,请老前辈超然物外,东海逍遥,莫要过问司空远一家的恩怨之事。”
  话完,转面对无相追魂宇文奇含笑叫道:“宇文老人家,我们还有事待办,赶快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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