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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且论杜康
2023-06-04 17:48:02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柳鹤亭抬头望处,只见四面山石上,数百条汉子,此刻有的弯开铁弓,搭起长箭,有的手中捧着一方黑铁匣子,似是更难对付的“诸葛神弩”,知道就在这刹那之间,等到黑穿云发令完毕,便立刻万箭齐下,那时自己武功再高,却也不能将这些武家克星,长程大箭一一避开。
  转念之间,却听黑穿云又自大喝一声:“二!”
  又拧腰错步;往山涧之旁“花溪四如”立身之处退去,嘴唇微动,方待说出:“三!”
  “三”字还未出口,柳鹤亭突地清啸一声,身形有如展翅神雕一般,飞掠而起,双臂带风,笔直向黑穿云扑去。
  黑穿云惊弓之鸟,知道这少年一身武功,招式奇妙,深不可测,不知是何门何派门下,见他身形扑来,更是大惊,大喝道:“并肩子还不一齐动手!”
  喝声未了,清啸声中,柳鹤亭已自有如苍鹰攫兔,飞扑而下,十指箕张,临头向黑穿云抓来。
  黑穿云沉腰坐马,呼呼向上劈出两掌,黄破月大喝一声,如飞掠来,“灵尸”谷鬼阴恻恻冷笑一声,扬手击出三点碧光,山石之上那些汉子,箭在弦上,却不知该发还是不发!
  只见柳鹤亭身躯凌空,竟能拧身变招,腕肘伸缩之间,黑穿云只觉肩头一麻,全身劲力顿消,大惊喝道:“三!”
  但此刻柳鹤亭脚尖微一点地,竟又将他凌空提起,高举过顶,大喝一声:“谁敢发箭!”数百枝弦上之箭,果然没有一枝敢于射下!
  柳鹤亭喝道:“此事其中,必有误会,若不讲明,谁也不得妄动!”转向戚氏兄弟:“戚兄,此刻已非玩笑之时,还请四位说明,此间究竟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否与‘乌衣神魔’有关?”
  戚大器哈哈一笑,道:“江湖中事,一团乌糟,老夫们从来就未曾问过这些事情,‘乌衣神魔’是什么东西,老夫们更是从来未曾听过!”
  柳鹤亭心念动处,暗中忖道:“他们行事特异,武功亦高,但这些武林豪客,却无一人知道他们姓名来历,看来他们不问武林中事,确是真话!”
  只听戚二气接口笑道:“这地方是被我们误打误撞地寻得来的,老实话,这里的主人是谁,我们也不知道!”
  “灵尸”谷鬼冷笑一声道:“这些话你方才怎的不说清楚?”五柳书生陶如明接口道:“你这番话若早说出来,岂非少却许多事故!”戚三栖哈哈笑道:“少却了事故,老夫们不是没得玩了么?那怎么可以!”柳鹤亭心中,又觉好气,又觉好笑,只得忍着性子问道:“戚兄们至此谷中来的时候,此间可就是一无人迹么?”
  戚四奇点头笑道:“我们来的时候,这里已无人踪,但洞里灶上却炖着足够数十人吃的菜肴,我们吃了一点,也吃不完,后来我们遇着了你,又正好遇着那么多饿鬼,就将这些菜热了一热,拿来逗那小子,只是这些菜是谁做的,做给谁吃的?这些人为什么来不及吃,就都走得无影无踪,倒的确有点奇怪!”
  柳鹤亭双眉微皱,沉吟半晌,朗声说道:“此间想必曾是‘乌衣神魔’巢穴,但却早已闻风走了,此中真相,各位此刻想必亦能了解,毋庸在下多口!”
  语声微顿,将黑穿云放了下来,手掌微捏,解了他的穴道,黑穿云在地上一连两个翻身,挺身站起,柳鹤亭却已躬身抱拳道:“黑大侠请恕在下无礼,实非得已,若是黑大侠心中犹存不忿,但请黑大侠出手相惩,在下绝不还手。”
  黑穿云双拳紧握,横眉怒目,大喝道:“真的?”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劈面一拳,向柳鹤亭打去,只见柳鹤亭含笑而立,动也不动。黑穿云突地长叹一声,半途收回拳势,叹道:“兄台当真是大仁大义,人所不及,只怪我兄弟鲁莽,未曾细查真相,唉……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竟教那班恶贼跑了!”
  “灵尸”谷鬼阴阴一笑,立在远处道:“黑兄也未免太过轻信人言了,就凭他们所说的活,谁知真假?”
  柳鹤亭变色道:“要怎的阁下才能相信?”
  “灵尸”谷鬼冷冷笑道:“要我相信,大非易事,宁可冤枉了一万个好人,却不能放走一个恶贼!”突地大喝一声:“幽灵诸鬼,还不发弩,更待何时!”
  喝声方落,突地“宗宗”之声,连珠而起,数百道乌光,各带一缕尖风,自四面岩石之上飞射而下,射向谷中戚氏兄弟、陶纯纯、柳鹤亭立身之处,黑穿云此刻身形也还立在柳鹤亭身前,见状大惊呼道:“谷兄,你这是做什么?”
  哪知突地一阵强劲绝伦,从来未有的劲风,带着一片乌云,临空飞来,那数百道强弓硬弩,被这片劲风乌云一卷,俱都四散飞落。
  戚大器哈哈笑道:“就凭你们这点破铜烂铁,又怎能奈得了我兄弟之何!”
  柳鹤亭、陶纯纯原本俱在大奇,这片强风乌云,怎地来得如此奇怪,定睛一看,方见原来是那巨人大宝,双手紧握帐篷,不住飞旋而舞,他神力惊人,这方厚重的帐篷,竟被他整面扬起,但见风声呼呼,群弩乱飞!
  黑穿云惊愤交集,大骂道:“好个谷鬼,竟连我也一齐卖了!”目光动处,忽地瞥见自己足旁,便是黄破月方才跌落地上的黄金长弓,双目一张,俯身拾起,微伸舌尖在拇指上一舔唾沫,拔出一根“黄翎黑箭”,弯弓搭箭,大骂道:“你且尝尝,黑大太爷的手段!”
  “灵尸”谷鬼冷冷一笑道:“欢迎,欢迎,你只管射来便是!”原来就在这刹那之间,“一鬼三神”同时动手,竟将黄破月亦自制住,挡在自己身前。
  黑穿云一惊一愣,手腕一软,只听“灵尸”谷鬼桀桀怪笑道:“我这诸葛神弩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看你这大蠢怪物,能将帐篷舞到几时!”黑穿云仰首大喝道:“黄翎黑箭兄弟,还不快将那班幽灵鬼物制死!”
  “灵尸”谷鬼怪笑道:“谁敢动手,难道你们不要黄老二的命了么?”话声方了,只听“铮”地一声弦响,一道尖风,笔直自头顶落下。
  原来黑穿云武功虽不甚高,但箭法却当真有百步穿杨,神鬼莫测之能,这一箭虽是射向天上,但转头落下之时,却仍不偏不倚地射向谷鬼头顶正中之处!
  箭翎划风,箭势惊人!“灵尸”谷鬼大惊之下,拼命向左拧身,只觉尖风一缕,刷地自身侧掠过,“噗”地在身侧插入地下,箭杆竟已入土一半,不禁暗捏一把冷汗,哈哈狞笑道:“难道你真的不怕黄老二死无葬身之地?”
  黑穿云大喝道:“他死了你还想活么?”
  “灵尸”谷鬼阴恻恻一声冷笑,瞑目道:“你不妨试上一试!”
  黑穿云冷哼一声,又自伸出拇指,舌尖一舔唾沫,又自拔出一枝长箭,柳鹤亭心中不禁暗叹:“这般江湖中人,当真是只求达到目的,从来不计手段,‘一鬼三神’与‘黄翎黑箭’本是同心而来,此刻却竟已反脸成仇,而这黑穿云此刻竟只求伤敌,连自己兄弟生死都可置之不顾,岂非更是可叹!”
  只见黑穿云左手弯弓,右手搭箭,引满待发,“灵尸”谷鬼仍在桀桀怪笑!
  笑声越来越见尖锐刺耳,黑穿云满引着的弓弦,却越来越弱,柳鹤亭侧目望去,只见他手掌渐渐颤抖,牙关渐渐咬紧,面颊之下,肌肉栗栗凸起,额角之上,汗珠涔涔而落,突地右手三指一松,弦上长箭,离弦而出!
  柳鹤亭暗叹一声,悄然合上眼帘,不忍见到即将发生的手足相残惨剧,他知道黑穿云这一箭射出,“灵尸”谷鬼,必将黄破月用作箭盾,血肉之躯,怎挡得过这般足以开山裂石的强弓长箭?岂非立刻便是鲜血横飞之祸!
  哪知黑穿云这一箭射出,不及三尺,便无力地落了下去,“灵尸”谷鬼的狞笑之声,越发得意,柳鹤亭张开眼来,只见黑穿云一声长叹,突地奋力抛去手中长弓,大喝着道:“我和你拼了!”纵身向谷鬼扑去!
  柳鹤亭心头一凛,闪电般拔出背后斜插的长箫,随手一抖,舞起一片光华,身形一闪,一把拉住黑穿云的衣襟,只听“当当”数声清响,由四面山巅射下的铁箭,遇着这片玉箫光影,齐地反激而上,柳鹤亭拧腰错步,一掠而回,沉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黑兄,你这是做什么?”
  目光微转,却见黑穿云肩头、后背一片血红,在这刹那之间,他竟已身中两枝长箭,赤红的鲜血,将他黑缎衣裳,浸染成一片丑恶的深紫之色,柳鹤亭剑眉一轩,闪电般伸出食中二指,连接两挟,挟出黑穿云肩头、后背的两枚长箭,黑穿云面容一阵痉挛,目光却感激地向柳鹤亭投以一瞥,嘶声道:“些许微伤,不妨事的!”
  柳鹤亭微微一笑,心中暗地赞叹,这黑穿云真无愧是条铁汉;要知道柳鹤亭虽然风流倜傥,不拘小节,但却极具至性,黑穿云那一箭若是真的不顾他兄弟生死,径而射出,他便是死了,柳鹤亭也不会为他惋惜,但此刻柳鹤亭见他极怒之下,虽不惜以自己性命相搏,却始终不肯射出那足以危害他兄弟性命的一箭,心中不禁大起相惜之心,手腕一反,掌中长箫,已自点他“肩灵”、“玉曲”两处穴道,一面微笑道:“小弟此刻先为黑兄止血,再——”
  突的一声大喝:“随我退后!”喝声有如九霄霹雳,旱地沉雷,凌空传下。
  柳鹤亭毋庸回顾,便已知道是那巨人大宝所发,反手插回长箫,一抄黑穿云胁下,只听“呼呼”之声,帐幕带风,缓缓向山壁洞窟那边退去,本已疏落的箭势,此时又有如狂风骤雨般射下。
  “灵尸”谷鬼桀桀怪笑道:“就是你们躲进山洞,难道你们还能躲上一年么?”突地挥手大喝:“珍惜弓箭,静等瓮中捉鳖!”
  柳鹤亭冷笑一声,本想反口相讥,但又觉不值,脚步缓缓后退,突听戚氏兄弟大喊道:“小宝——驴子,我的小宝和驴子呢?”柳鹤亭心念动处,目光微转,只见方才饮酒的那片山石,酒菜仍在,帐幕扯起,亦自现出里面的一些泥炉锅盏,但除此外,不但那辆驴车及戚氏兄弟的爱犬小宝已在混乱之中,走得不知去向,就连方才烂醉如泥,被巨人大宝抬走的项煌,此刻亦自踪影不见!
  只听戚氏兄弟喊声过后,那翠鹦鹉又自吱吱叫道:“小宝……驴子——小宝驴子!”
  吱的一声,自陶如明肩头飞起,见到疏疏落落射下的长箭,又“吱”的一声,飞了回去:“小翠可怜……不要打我……”
  柳鹤亭皱眉忖道:“禽兽之智,虽然远远低于人类,但其趋吉避凶之能,却是与生俱来,何况那头驴子与小宝,俱非凡兽,必已早就避开,倒是那位‘东宫太子’项煌,烂醉如泥,不省人事,极为可虑!”
  只见戚氏兄弟大叫大嚷地退入山洞,柳鹤亭却仍在担心着项煌的安危,突地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搭到他手腕上,一阵甜香,飘飘渺渺,随风而来,一个娇柔甜蜜的声音,依依说道:“我们也进去吧!”
  柳鹤亭茫然走入山洞,只觉腕间一阵温香,垂下头去,呆呆地望着自己的手腕,陶纯纯轻轻一笑,柔声道:“你在担心项煌的安危,是么?”
  柳鹤亭抬起头来,望着她温柔的眼波,良久,方自点了点头。
  陶纯纯轻笑又道:“刚刚他喝得烂醉的时候,就被那巨人抬到驴车上去了!”
  柳鹤亭长长透了口气,低声问道:“那辆驴车呢?”
  陶纯纯噗嗤一笑,轻轻一掠鬓间乱发,柔声又道:“驴车早已跑进了山洞,人家才不用你担心呢!”
  柳鹤亭面颊一红,一时之间,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这少女看来如此天真,如此娇笑,但遇事却又如此镇静,她始终无言,却将身侧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似乎世间的一切事,都逃不过她那一双明如秋水的眼波!
  风声顿寂,巨人大宝也已弓身入洞,弓身站在柳鹤亭面前。柳鹤亭愣了半晌,方自歉然一笑,让开道路,原来他直到此刻,还站在洞口,连黑穿云何时走入洞后坐下的都不知道。
  他转身走入,却见戚氏兄弟,一个挨着一个,贴壁而立,嘴里似乎还在喃喃地低声念着:“小宝……”
  柳鹤亭暗叹一声,至此方知这兄弟四人虽然滑稽突涕,玩世不恭,但却俱是深情之人,四个白发而又残废的老人,忧愁地站在黯黑的山洞里,惯有的嘻笑,此刻已全都无影无踪,却只不过为了一只狗和驴子而已。多情的人,永远无法经常掩饰自己的情感,因为多情人隐藏情感,远远要比无情人隐藏冷酷困难得多。
  一时之间,柳鹤亭心中又自百感丛生,缓缓走到戚氏兄弟身前,想说几句安慰的话,突听一阵清脆的铃声自洞内传出。
  戚氏兄弟齐地一声欢呼,只见叮当声中,驴车缓缓走出,驴背之上,“汪汪”一声,竟稳稳地蹲伏着那只雪白的小犬,就像是它在驾着这辆驴车一样,又自“汪汪”一声,跳了下来,嗖地跳到戚大器怀里。
  那忧郁的老人,立时又眉开眼笑地笑了起来,洞中也立时充满了他们欢乐的笑声,柳鹤亭眼帘微眨,转过头去,陶纯纯向他轻轻笑道:“你担心的人,不是就在那辆车上么?”
  柳鹤亭微微一笑,却见黑穿云瞑目盘膝坐在地上,这满洞笑声,似乎没有一丝一缕能传入他的耳鼓!
  这山洞不但极为深邃,而且越到后面,越见宽阔,十数丈后,洞势一曲,渐渐隐入柳鹤亭目力之外,却听陶纯纯又自笑道:“这里面像是别有洞天,你想不想进去看看?”
  柳鹤亭垂目望了望黑穿云一眼,目光再回到她身上,又转回洞外,在这满洞的欢笑声中,他越发不忍见到黑穿云的痛苦与忧郁,突然,他觉得很羡慕戚氏兄弟,因为他们的情感,竟是如此单纯,直率!
  他愣了半晌,方自想起自己还未回答陶纯纯的话,突地“嗖嗖”数声,自洞外袭来,他大惊转身,铁掌挥动,掌风虎虎,当头射入的两枝弩箭,被他铁掌一挥,斜射而出,“铮”的一声,弹到两边山石上!
  接着又是三箭并排射来,柳鹤亭铁掌再挥,反腕一抄,抄住一枝弩箭,却将另两枝弩箭挥退,手腕一抖,乌光点点,便又将第六、七两枝弩箭点落地上!
  只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自后传米,巨人大宝腰身半曲,双手箕张,分持帐篷两角,大步走来,走到洞口,将帐篷往洞口一盖,噗,噗,几响,数支弩箭,都射到帐篷上,洞内顿时越发黝黯,巨人大宝回身一笑,缓缓走入洞后。
  又是一连串“噗噗”之声,有如雨打芭蕉,柳鹤亭方自暗中赞叹这巨人心思的灵巧,却听陶纯纯幽幽一叹,沉声道:“这一下真的糟了!唉,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柳鹤亭不禁一愣,奇道:“什么事糟了?”
  语声未了,又是“噗噗”数声,陶纯纯摇首轻叹道:“这洞中本无引火之物,这么一来——唉!”
  柳鹤亭心头一凛,转目望去,就在这霎眼之间,洞口帐篷,已是一片通红,只听“灵尸”谷鬼的桀桀怪笑之声,自洞外传来:“烧呀,烧呀,看你们躲到几时!”
  柳鹤亭剑眉一轩,却见戚大器手拍白犬,缓步而来,大笑道:“烧吧烧吧!看你们烧到几时!”柳鹤亭暗叹一声,只怪兄弟四人直到此时此刻,还有心情笑得出来,哪知陶纯纯亦自轻笑道:“这洞里是不是地方极大?”
  戚大器哈哈笑道:“正是,正是,陶姑娘当真聪明得紧,这洞里地方之大,嘿嘿,就算他们烧上一年,也未必能烧得到底,反正他们也不敢冲进来,我们也就更犯不着冲出去。”
  他虽然滑稽,言语多不及义,此话却说得中旨已极,要知道方才柳鹤亭等人之所以未在巨人大宝的掩护之下,冲上前去,一来固是因为对方人多,自己人寡,交手之下,胜负难料,再者却因为自己与这班人本无仇怨,纠纷全出误会,如果交手硬拼,岂非甚是不值,是以戚大器所用这“犯不着”三字,正是用得恰当已极!
  柳鹤亭凝注洞前火势,心道:“你兄弟若是早将事情说明,此刻哪有这般麻烦?”
  目光闪电般向戚大器一转,但见他鹤发童颜,满脸纯真之色,不禁暗叹一声,将口边的话忍住,他生性本就宽豁平和,只觉任何责备他人之言,都难以出口,默然转身,走到黑穿云面前,恭身一揖,缓缓道:“黑兄伤势,可觉好些了么?唉!只可惜小弟身上未备刀创之药,再过半个时辰,等黑兄创口凝固,小弟便为兄台解开穴道,此刻还是先请到洞内静养为是。”缓缓俯下头去,查看他肩头伤势。
  哪知黑穿云突地冷哼一声道:“在下伤势不妨事的,不劳阁下费心!”语意虽然客客气气,语气却是冰冰冷冷。柳鹤亭微微一愣,退后半步,只见黑穿云双脚一挺,长身而起,缓缓道:“在下既已被阁下所掳,一切行事,但凭阁下吩咐,阁下要叫我到洞内去,在下这就去了!”目光低垂,望也不望柳鹤亭一眼,缓步向洞内走去。
  柳鹤亭面壁而立。只见山壁平滑如镜,洞前的火光,映出一个发愣的影子,久久都不知动弹一下。他真诚待人,此番善意被人当做恶意,心中但觉委屈难言,缓缓合上眼帘,吐出一口长气,再次睁开眼来,山壁上却已多了一条纯白的影子!
  他微微闻到那飘渺发香,他也依稀看得到那剪水双瞳,洞前的火势愈大,这一双眼波就更加明亮,他想转身,又想回头,但却只是默默垂下目光,只听陶纯纯轻轻说道:“你心里觉得难受么?”
  他嘴唇掀动一下,嘴角微微一扬,算做微笑,缓缓回答:“还好……有一些!”
  陶纯纯秋波一转,轻轻又道:“你若是对别人坏些,是不是就不会时常生出这种难受了呢?”
  柳鹤亭愣了一愣,抬起头来,思索良久,却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话,默默转身,只见她娇靥如花,眼波如水,秀发披肩,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纯洁娇美的神态,不自觉缓缓抬起手掌,但半途却又缓缓放下,长叹一声,说道:“我们也该到洞里去了吧!”目光转处,才知道此刻洞中除了自己两人之外,已别无他人,急地回身,匆匆走了几步,但脚步越走越缓,只觉自己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问着自己:“你若是对别人坏些,是不是就不会时常生出这种难受呢?”
  这问题问得次数越多,他就越发不知回答,他无法了解怎地回答如此简单的一个问题,竟会这般困难?于是他顿住脚步,回首道:“你问我的话,我不会回答!”
  语声一顿,目光中突地闪过一丝光芒:“也许以后我会知道它的答案,到那时我再告诉你吧!”
  陶纯纯的一只纤纤玉手,始终停留在她鬓边如云的秀发上,似乎也在思索着什么,前行两步,秋波微转,嫣然笑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停下脚步,站到柳鹤亭身侧,柳眉轻颦,仰首缓缓道:“这世界上有许多善人,有许多恶人,有许多恶人向善,也有许多善人变恶,更有许多人善善恶恶,时善时恶,你说他们是不是就在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呢?”
  柳鹤亭脚步移动,垂首走了数步,嘴角突地泛起淡淡一丝笑容,回首道:“有些问题的答案,并非一定要亲自做过才会知道的,看看别人的榜样,也就知道了,你说是么?”
  陶纯纯嫣然一笑,垂下玉手,若是柳鹤亭能了解女子的心意,常会在无意之中从一双玉手的动作上表露,那么他就可以发觉,隐藏在她平静的面容后的心境是多么紊乱。
  火势越大,“灵尸”谷鬼的桀桀笑声,仍不时由洞外传来,洞口两侧的山壁,已被烟火熏得一片黝黑。
  柳鹤亭缓步而行,不时回首,却不知是在察看洞口火势,抑或是在端详陶纯纯的娇靥。
  陶纯纯莲步细碎,默默垂首,也不知是在想着心事,抑或是不敢接触柳鹤亭那一双满含深情的目光!
  只见洞势向左一曲,光线越发黝黯,洞内隐隐有戚氏兄弟开心的笑声传来,与洞外“灵尸”阴森、冷酷的笑声相合,在这黝暗的古洞里,闪动的火花中,听到这般笑声,让人几不知自己的遭遇,究竟是真?是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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