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人面兽心

 

2024-04-16 08:29:03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到了这天中饭时，江玉郎自然还没有走，铁萍姑也没有要他走的意思了，她现在只觉自己实在少不了他。
　　江玉郎坐在她身旁，她也觉得是件顺理成章的事，虽然她还是尽量忍着，不和他说话。
　　这自然也是个小客栈，小客栈的小饭厅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据江玉郎说：“那位慕容姑娘不舒服，所以没有起来。”
　　其实呢，却是江玉郎点了她的睡穴，把她卷在棉被里，她虽然只不过是个傀儡，江玉郎也不愿意她来打扰。
　　小客栈里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菜，但江玉郎还是叫满了一桌子，还要了两壶酒，他笑着道：“姑娘若不反对，在下想饮两杯？至于姑娘，还是莫要喝酒的好。”
　　铁萍姑也不说话，但等到酒来了，她却一把夺过酒壶，满满倒了一大杯酒，一仰脖子干了下去。
　　她只觉一股又热又辣的味道，就像是一股火焰般，顺着她脖子直冲下来，烫得她眼泪都似乎要流出来。
　　她几时喝过酒的。
　　江玉郎瞧得肚子里暗暗好笑，嘴里却道：“姑娘若是没有喝过酒，最好还是莫要喝吧，若是喝醉了……唉。”
　　他装得满脸诚恳之色，真的像是生怕铁萍姑喝醉。
　　其实他恨不得她马上就醉得人事不知。
　　他自然知道女孩子的脾气，你越不要她喝，她就越要喝，你真的劝她喝时，她就一滴也不肯喝了。
　　铁萍姑果然不等他说完，就又仰起脖子干了一杯，江玉郎在旁边只是唉声叹气，其实却开心得要死。
　　三杯酒下肚，铁萍姑只觉全身又舒服，又暖和，简直想飞起来，等到喝第四杯酒时，她只觉这“酒”实在是世上最好喝的东西，既不觉得辣，也不觉得苦了，喝到第五杯时，她已将所有的烦恼忘得干干净净。
　　这时江玉郎就开始为她倒酒了。
　　他陪着笑道：“只要姑娘不会喝醉，在下其实也想敬姑娘一杯的。
　　铁萍姑瞪眼道：“喝醉？这样的甜水，也能把人喝醉么？”
　　江玉郎笑道：“想不到姑娘竟是海量，来，在下再敬姑娘一杯。”
　　世上很少有人不喜欢听别人说他酒量好的。
　　铁萍姑又干了一杯，忽然瞪着江玉郎，道：“你究竟是个好人，还是恶人？”
　　江玉郎微笑道：“姑娘看在下像是个恶人么？”
　　铁萍姑皱眉道：“你实在不像，但……江小鱼为什么说你不是好东西。”
　　江玉郎叹了口气，道：“在下也知道姑娘是江小鱼的朋友，所以实在不愿在背后说他的坏话……唉，其实他本也不该恨我的。”
　　铁萍姑道：“但他为什么要恨你？”
　　江玉郎苦笑道：“姑娘跟他很熟么？”
　　铁萍姑道：“还好……不太熟。”
　　江玉郎道：“姑娘以后若是知道他的为人，就会明白了……唉，那位慕容姑娘，若不是他，又怎会变成如此模样。”
　　铁萍姑怔了半晌，又倒了杯酒喝下去。
　　江玉郎笑道：“此情此景，在下本不该提起此等令人懊恼之事。”
　　铁萍姑忽也吃吃笑了起来，道：“不错，我们该说些开心的事，你有什么令人开心的事，就快说吧，你说一件，我就喝一杯酒。”
　　江玉郎是什么样的口才，若要他说令人开心的事，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说了一件又一件。
　　铁萍姑就喝了一杯又一杯，她一面笑，一面喝，喝了又喷出来，喷了一桌子，喷了他一身。
　　到后来江玉郎不说她也笑了，再到后来，她笑也笑不出，一个人从椅子上滑下去，爬都爬不起来了。
　　江玉郎眼睛里发了光，试探着道：“姑娘还听得到我说话么？”
　　铁萍姑连哼都哼不出了。
　　江玉郎把她从桌子下拉了起来，只觉她全身已软得像是没有一根骨头，江玉郎要她往东，她就往东，要她往西，她就往西。
　　江玉郎嘴里泛起一丝得意的微笑，喃喃道：“这是你自己要喝醉的，可怨不得我……”
　　突听一人大笑道：“兄台好高明的手段，在下当真佩服得紧。”
　　江玉郎一惊，放下铁萍姑，霍然转身。
　　只见一高一矮两个人，已大笑着走了进来。
　　铁萍姑起来的本就很迟，又吃了早点，等到他们吃饭时，已不早了，这时已将近是黄昏。
　　还没有燃灯，小厅里的光线黯得很，这一高一矮两个人，站在灰濛濛的光影里，竟带着种说不出的邪气。
　　他们长得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那神情，那姿态，那双碧森森的眼睛，总令人觉得他们和别人不同。
　　他们就好像本非活在这世上的人！
　　江玉郎心里已打了个结，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道：“两位说的可是在下么？”
　　高的那人道：“正是兄台。”
　　矮的那人吃吃笑道：“在下也曾见到过不少花丛圣手，风流种子，但若论对付女人的手段，却简直没有人能比得上兄台一半的。”
　　江玉郎哈哈笑道：“两位说笑话的本事，倒当真妙极。”
　　高的那人脸色忽然一沉，道：“在下是从来不说笑话的。”
　　江玉郎道：“那么阁下……”
　　矮的那人阴森森笑道：“现在这位姑娘，已是兄台的手中之物了，眼见兄台立刻便要软玉温香抱个满怀，兄台难道就不愿让我兄弟也开开心么？”
　　江玉郎厉声道：“你们在说什么，我简直不懂。”
　　高的那人冷冷道：“在下只是说，兄台若想真个销魂，多少也要给我兄弟一些好处，否则……”
　　矮的那人笑道：“我兄弟成事虽不足，败事却有余的。”
　　江玉郎眼珠子一转，脸上又露笑容，道：“两位难道也想分一杯羹么？”
　　矮的那人笑道：“这倒不敢，只是兄台既有了新人，棉被里那位姑娘，总该让给我兄弟了吧。”
　　江玉郎大笑道：“原来两位知道的还不少。”
　　高的那人冷冷道：“老实说，自从兄台开始钉上这位姑娘时，一举一动，我兄弟都瞧得清清楚楚。”
　　矮的那人吃吃笑道：“兄台送金子，送早点，送衣服，我兄弟瞧在眼里，心里真是佩服兄台高明的手段，早已算准这位姑娘是逃不过兄台掌心的了。”
　　江玉郎大笑道：“妙极妙极，想不到兄台倒是对在下如此有兴趣，快请先坐下来，容在下敬两位一杯。”
　　高的那人道：“酒，可以打扰，下酒物我兄弟自己随时带来的。”
　　他竟自袖子里拎出只老鼠，放在嘴里大嚼起来。
　　江玉郎怔了怔，笑道：“原来阁下乃是和那五位朋友一路的，这就难怪对在下如此清楚了。”
　　矮的那人笑道：“不但对兄台清楚，对棉被里那位姑娘也清楚得很。”
　　江玉郎道：“两位此来，是想……”
　　高的那人冷冷道：“在下等除了要请兄台将慕容家的姑娘割爱之外，还要向兄台打听一件事！”
　　江玉郎道：“什么事？”
　　高的那人目中射出凶光，道：“洞里的那三个人，究竟是些什么人？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江玉郎展颜笑道：“那三人一个叫轩辕三光，一个叫江小鱼，一个叫花无缺，两位方才既然瞧见了，总该知道他们都是在下的仇人吧？”
　　那人道：“仇很深么？”
　　江玉郎笑道：“他们恨不得杀了我，我也恨不得杀了他们！”
　　那人阴恻恻一笑，道：“很好，好极了。”
　　江玉郎试探着道：“方才那五位朋友，难道已被他们……”
　　那人道：“不错，已被他们杀了！”
　　江玉郎松了口气，道：“如此说来，在下与两位正是同仇敌忾，在下理当敬两位一杯。”
　　那人道：“很好，兄台喝了这杯酒，就跟我兄弟走吧！”
　　矮的那人接道：“至于这位姑娘，兄台尽可在路上……哈哈，我兄弟必定为兄台准备辆又舒服，又宽敞的车子。”
　　江玉郎讶然道：“两位要在下到哪里去？”
　　高的那人缓缓道：“兄台既然和那三人仇深如海，那三人若是知道兄台的下落，是否立刻就会追寻而来呢？”
　　江玉郎道：“这……也许……”
　　那人笑道：“所以我兄弟就想请兄台劳驾一趟，随我兄弟一同回去，好将那三人诱来。”
　　矮的那人笑道：“这法子虽不太好，而且委曲了兄台，但除此之外，我兄弟实在没别的法子了，我兄弟既不能空手回去覆命，所以只有……”
　　江玉郎忽然笑道：“两位意思，在下已全部了解，两位既是想将那三人诱去复仇的，岂非也与在下有利，在下又怎会不答应？”
　　矮的那人大笑道：“兄台果然是个通达事理的人，在下也理当敬兄台一杯。”
　　江玉郎举起酒杯，笑道：“尽此一杯，在下就可和两位上路了。”
　　高矮两人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但他们的脖子刚仰起来，酒还没有喝下喉咙，江玉郎掌中酒杯已“嗤”的飞出，打在高的那人咽喉上！
　　这人狂吼一声，酒全都从鼻子里喷出，人却已倒下。
　　矮的那人刚大吃一惊，还未来得及应变，他一口酒还在喉咙里，不上不下，他总得先咽下去。
　　就在这刹那间，江玉郎双掌已闪电般拍出。
　　他出手虽不如小鱼儿，但也是够狠的了，只听“波，波”两声，矮的那人也随着倒了下去。
　　江玉郎拍了拍手，冷笑道：“就凭你们两人也想将我带走，你们还差得远哩！”
　　只见两人直挺挺躺在地上，动也不动了，但两人却都还没有死，江玉郎只不过点了他们穴道而已。
　　在没有把这两人的身份弄清楚之前，江玉郎是绝不会杀他们的，何况，他也并不像杜杀。
　　他要杀人，总得要先选个合适的地方，确实没有人会知道的地方，他杀人是要有技术的。
　　铁萍姑又从椅子上滑了下来，在这越来越黯的黄昏里，她飞红了的面靥，看来实在比什么都可爱。
　　江玉郎瞧了瞧那两人，又瞧了瞧铁萍姑，他自然分得出什么事重要，什么事不重要，更懂得什么事该先做，什么事可以等着。
　　有好的机会来临时，他是永远不会轻轻放过的，他深深了解机会一错过，便永远不会再来。
　　于是他高声唤入了店伙——他自然也早已吩咐过店伙，没有他的招呼，就不准进来，这吩咐自然也是随着银子一齐发出来的。
　　没有带着银子的吩咐，就永远不会如此有效。
　　他此刻又吩咐这店伙将“两个喝醉的朋友”送到隔壁房间，和那位“生病的姑娘”躺在一齐。
　　虽然这两人全没有丝毫喝醉的样子，但做店小二的大多是聪明人，总知道眼睛什么时候该睁开，什么时候该闭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