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胸有成竹

 

2024-05-10 10:36:27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铁萍姑并没有真的晕过去，只不过，在她这么样悲惨的处境下，她除了假装晕过去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她都听到了。
　　她再也未想到江玉郎对她竟完全都是虚情假意，更未想到江玉郎，竟会如此轻易地抛弃了她。
　　她的心早已碎了，只等他们走光之后，才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她恨不得现在立刻就能死去。
　　怎奈她现在却是连死都死不了的。
　　世上没有一个女孩子能忍受这样的侮辱——这些男人的眼睛，她恨不得世上所有的人立刻都变成瞎子。
　　在移花宫的时候，她一心只想逃出来，希望能遇见个知心的男人——这岂非正是每个少女心底共有的希望么。
　　但她的遭遇实在不幸，她遇见的男人，竟不是人，竟是个比豺狼还狠毒，此毒蛇还无情的小畜牲！
　　她自己也想不到自己怎会对这小畜牲如此多情。
　　这也许是因为她在移花宫里忍受的寂寞太久，压制的情感太多，所以一旦发作，就不可收拾。
　　她本来从不知流泪的滋味，但现在眼泪却流个不停。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发觉又有双眼睛在瞬也不瞬地瞧着她，但这双眼并不如别人那么贪婪，那么可恨。
　　这双眼非但美丽，而且明亮得就像是春天晚上升起的第一颗星，叫人见了，几乎忍不住要向她朝拜下去。
　　铁萍姑从来也没有见到如此动人的眼睛。
　　这双眼睛的主人笑了。
　　现在虽然不是春天，但她笑的时候，却像是有春风吹过了大地。
　　她柔声笑道：“这位姑娘，你贵姓呀？”
　　铁萍姑竟不由自主答道：“我姓铁。”
　　那少女笑道：“姓铁，真巧得很，我有个姐姐也姓铁，看来我和姓铁的人都有些缘份，却不知你愿不愿意和我交个朋友。”
　　铁萍姑瞧着她那绝世的风姿，瞧着她身上那华美的衣衫，想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忍不住闭起眼睛，眼泪又落了下来。
　　那少女柔声道：“你一定很不愿意在这样子时见到我，但你也用不着难受，这世上的坏人实在太多，像我们这样的女孩子，都免不了要受人欺负的，你若是知道，世上比你遭遇更悲惨的人还多得很，你也许就不会这么样难受了。”
　　铁萍姑忍不住道：“世上难道真还有……还有比我更不幸的人？”
　　那少女道：“怎么会没有呢？你可知道，世上每一个城市里，都有一些可怜的女孩子，在被一些她素不相识，甚至是她们厌恶的人在蹂躏，但她们还不能像你这样尽情一哭，她们还得装出笑脸，去讨好那些蹂躏她们的人。”
　　她的确很会安慰别人，只因她很了解人们的心。
　　一个人的遭遇无论多么不幸，但他若知道还有人比他更不幸，他就会觉得好受得多的。
　　这正如一个人在赌钱时，无论输得多么惨，但只要看到还有人比他输得更多，他就会觉得舒服些。
　　尤其是女孩子，你若想安慰一个女孩子，最好就是让她知道还有人比她更痛苦，那么她就会忘记自己的痛苦，反去安慰别人。
　　铁萍姑果然不再哭了，过了半晌，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将我救下去？我一定……一定重重谢你。”
　　那少女叹了口气，道：“你用不着谢我，我也很想救你的，只可惜我连梯子都爬不上去，这么高的树，我简直连瞧着都头晕。”
　　铁萍姑道：“你……你难道连一点武功都不会？”
　　那少女笑道：“你好像很奇怪，是么？其实这世上不会武功的人比会武功的人可多得多了，大多数正常的人都不会武功的。”
　　铁萍姑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道：“那么你……你还是快走吧！”
　　那少女道：“我至少可以为你做些事，你冷不冷？我在下面生堆火好么？”
　　铁萍姑方才又是羞恼，又是悲惨，又是害怕，竟忘了寒冷，现在才觉得全身都已冷得发抖，山风吹在她身上，就像是刀割一样。
　　只见那少女果然拾了些枯枝，又自怀中取出个很精巧的火折子，在树下生起一堆火来。
　　铁萍姑凄然一笑，道：“你真是个好心的人。”
　　那少女笑道：“你虽说我好心，但却有许多人说我的心比蛇蝎还毒哩。”
　　铁萍姑道：“你……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告诉我，让我也好记得你。”
　　那少女笑了笑，道：“我叫苏樱。”


　　“苏樱，你就是苏樱？”
　　铁萍姑又吃了一惊，忍不住失声惊呼了出来。
　　苏樱笑道：“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铁萍姑默然半晌，嗄声道：“你到这里来，是不是想找一个人？”
　　苏樱也有些惊讶了，道：“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你也认得我要找的那个人？”
　　铁萍姑黯然道：“不错，我认得他。”
　　苏樱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所有美丽的女孩子，好像都认得他，你说奇怪不奇怪？看来我竞争的对手倒真不少哩。”
　　铁萍姑道：“我不会和你竞争的，以后只怕也永远没有人和你竞争了。”
　　她一句话未说完，眼泪又落了下来。
　　苏樱脸上忽然变了颜色，失声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铁萍姑流泪道：“他……他已被人害死了！”
　　苏樱全身的血液，像是一下子就结成了冰。
　　她木然怔了半晌，道：“你……你说的这人只怕不是小鱼儿，一定不会是他的。”
　　铁萍姑道：“我说的就是小鱼儿。”
　　苏樱忽又笑了，大笑道：“你一定是弄错了，小鱼儿怎么会被人害死？世上又有什么人能害得死他？他不害死别人，已经很客气了。”
　　铁萍姑凄然道：“我本来也不信世上有人能害得了他的，但这次却不能不信，因为这次是我自己亲眼瞧见的。”
　　苏樱全身都发抖了，颤声道：“你亲眼瞧见的？是……是谁害死了他？”
　　铁萍姑道：“那人叫江玉郎，他将小鱼儿推到那边山壁上的洞里去了，那山洞深不可测，何况小鱼儿还中了毒……”
　　她话未说完，苏樱已向那边山壁奔了过去。
　　这山壁笔立千尺，宛如刀削，那洞穴离地又至少有十丈，其间虽然也有可以落脚的地方，但轻功稍差的人也难跃上，何况丝毫不会武功的苏樱。
　　平日比谁都镇定的苏樱，此刻不禁也失常了。
　　她早已泪流满面，跺着脚道：“我为什么不学武功？谁说武功是没有用的……”
　　铁萍姑大声道：“苏姑娘，你用不着难受，你就算能上得去，也没有用的，小鱼儿他……他一定不会活到现在。”
　　她果然已似忘了自己的痛苦和不幸，反来安慰苏樱了。
　　苏樱嘶声道：“就算他死了，我也要见他一面，何况，说不定他还活着呢！”
　　铁萍姑道：“但你能上得去么？”
　　苏樱道：“无论如何，我也要想法子上去的，而且我一定有法子上去！”
　　她说这句话时，语声忽然变得无比坚定，说完了这句话，她立刻就擦干了眼泪，绝不再哭泣。
　　她就算要哭泣，也要等到以后，因为她知道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她知道眼泪并不能帮助她解决任何事。
　　铁萍姑瞧见她的转变，也看出她的决心，心里不禁暗暗叹息：“想不到这弱不禁风的女孩子，竟有这么强的自信，这么大的决心，而我呢？……”
　　她忽然发觉一个人若是有了自信之心，其价值实在比他有无敌的武功，无数的财富更珍贵万倍。
　　有人说：“女人活着并不是被人了解的，而是被人爱的。”
　　这句话说得实在很妙，但却并不太完美。
　　事实上，并非只有女人才如此，有许多男人也是这样的，他们生下来并非为了要被人了解，而是要被人恨，被人爱的。
　　小鱼儿无疑就是其中之一。
　　世上爱小鱼儿的人固然不少，恨小鱼儿的更多，但真正能完全了解小鱼儿的人，却几乎连一个都没有。
　　只不过有几个人了解小鱼儿的程度比别人多些，而这几人无疑就是屠娇娇，李大嘴和哈哈儿。
　　他们至少都知道，小鱼儿并不是一个很容易被人害死的人，他常常都能在最危险的时候死里逃生。
　　当然，这并非完全靠他的机智，有时还得靠一些运气，一个人若是太轻视了“运气”这两个字，他就时常会倒霉的。
　　譬如说，有两个人同时从很高的地方掉了下去，一个人跌在地上，摔断了脖子，另一个人却跌在水里，简直毫发无损。
　　你能说这不是运气？这不是运气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