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章　奇异赌场

 

2024-05-23 10:36:32   作者：古龙   版权：古龙著作管理委员会   评论：0   点击：

　　夜色凄迷，深山幽绝。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花无缺倒真的吃了一惊，但哈哈儿和屠娇娇都已一齐拍手大笑起来。
　　花无缺也终于发现，这块石头原来是用帆布架起的，然后又将青苔一块块的黏在帆布上。
　　制作得本来已可乱真，再加上夜色如此黝黯，所以花无缺的目光纵然敏锐，一时间也未看清。
　　揭开帆布，里面竟是个精钢铸成的架子，就像是个铁笼，白夫人和铁心兰就被关在这铁笼里。
　　铁心兰蜷曲在角落里，双手掩盖着脸，仿佛既不愿让人看到她，她也不愿意看到任何人。
　　白夫人的身子却几乎是完全赤裸着的，而且不停的在扭动着，不停的在笑，又不停的在呻吟。
　　花无缺只看了一眼，就闭起眼睛不忍再看。
　　他既不忍看到铁心兰的模样，也不忍看到白夫人的模样，铁心兰令他伤心，白夫人却实在令他觉得有些呕心。
　　只听屠娇娇格格笑道：“我说这是块魔石，倒也并不完全是骗你的，白天，行走在道上，只要在上面盖个草蓬，它就变成了辆蓬车，走到哪里都不会引人注意。”
　　哈哈儿接着道：“晚上要歇下时，我们就将它放在林木草丛间，无论你远看近看，左看右看，它都是个石头，哈哈，又有谁会想到石头里有人呢？”
　　屠娇娇笑道：“我们自己住在里面，固然是又安全，又舒服，我们若是捉住了什么人，将他藏在这块魔石里，更不怕被人找到。”
　　哈哈儿道：“哈哈，所以你就算将这座山都翻过来，也不会找到这位铁姑娘的影子。”
　　花无缺暗中叹了口气，他这才知道这几人的确有些非人能及本事，这种花样除了他们之外，只怕真没有几个人能想得出来。
　　屠娇娇悠然笑道：“铁心兰，铁姑娘，你可知道我们是在对谁说话么？”
　　铁心兰还是以手蒙着脸，不肯抬头。
　　哈哈儿道：“你为什么不张开眼睛来瞧瞧呢，我保证你只要张开眼睛，准会吓一跳。”
　　花无缺只望铁心兰莫要张开眼睛来，莫要看到他此刻的模样，他永远不愿铁心兰为了他伤心。
　　但铁心兰的手已滑落，头已抬起。
　　她身子立刻颤抖起来。
　　她冲过来，手抓着铁栅，目光充满了悲痛与绝望，她并没有呼号呐喊，但她的眼色却更令人心碎。
　　花无缺闭起眼睛，只望大地忽然裂开，将他永远吞没。
　　屠娇娇笑道：“花公子，恭喜恭喜，我现在才发现她是真心喜欢你的，你能从小鱼儿手上将她的心抢过来，可真是不容易。”
　　哈哈儿道：“哈哈，这就难怪小鱼儿要吃醋了，他……”
　　花无缺忽然用尽全身力气，大喝道：“住口！”
　　他目眦都几乎裂开，瞪着杜杀道：“你答应过绝不伤害她的。”
　　杜杀道：“不错。”
　　花无缺道：“那么你们现在为何要这样对她？”
　　杜杀道：“现在谁也没有伤害她，谁也没有沾着她一根手指头。”
　　花无缺道：“但你们为何要伤她的心？”
　　杜杀冷冷道：“伤心？我从来不懂得这两个字！”
　　花无缺又怔住了，道：“你……你难道从来没有伤过心。”
　　杜杀的目光冷得像刀，一字字道：“我根本无心可伤！”
　　花无缺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发现自己实在越来越不了解这个人，他也不知道这人是可恨，还是可怜？
　　他自己现在至少还有心可伤，他知道一个人若真正到了无心可伤的时候，那才真值得悲哀。
　　就在这时，白开心也已回来了。
　　他带回了两大包东西，不停地在喘着气，嘴里喃喃道：“我居然会辛辛苦苦去为你们找东西来吃，这简直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哈哈儿道：“哈哈，这大概是你平生所做的第一件不是‘损人不利己’的事。”
　　白开心道：“也是最后一件了。”
　　杜杀道：“李大嘴呢？为何还不回来？”
　　白开心道：“他只怕是遇见鬼了。”
　　杜杀道：“你没有和他一齐到那小镇去？”
　　白开心叫了起来，道：“我怎么会和那大嘴狼走一条路，他若能上西天，我宁可下地狱。”
　　屠娇娇道：“那么，这些吃的东西你是从哪里找来的？”
　　白开心道：“就在山脚的那庙里。”
　　屠娇娇也叫了起来，道：“庙里？难道你要我们吃三天素么？”
　　白开心嘻嘻一笑，道：“你难道以为庙里的和尚都是吃素么？告诉你，你的运气不错，我找的这间庙，是个酒肉和尚开的。连老板带伙计都不吃一两肉……他们要吃就一斤的吃。”
　　屠娇娇失笑道：“和尚庙又不是饭馆，你怎么能说是和尚开的呢？”
　　白开心瞪眼道：“你以为和尚庙和饭馆有什么不同么？”
　　屠娇娇道：“当然不同。”
　　白开心道：“它们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饭馆里有时还会将好东西拿出来给客人吃，和尚庙却只有给别人吃豆腐，自己躲在厨房里吃肉，而且别人到他们那里去吃豆腐，比到饭馆里吃大鱼大肉还贵得多。”
　　屠娇娇道：“世上也未必全都是酒肉和尚呀，不吃肉的和尚总比较多些吧。”
　　白开心道：“不吃肉又怎么？不吃肉就是好人么？他们什么也不做，却偏偏有人会将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银子去送给他们。”
　　他冷笑着指道：“告诉世上，只有三种生意不花本钱，第一种是做婊子，第二种是做强盗，第三种就是做和尚。”
　　哈哈儿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你死了不被割舌下地狱，那才是怪事哩。”
　　白开心道：“难道做了和尚的人就可以升天么，嘿嘿，世上的人若都想升天，都做了和尚，只怕连菩萨都要饿死了。”
　　屠娇娇笑道：“你骂吧，反正随便你怎么骂，和尚也听不见。”
　　哈哈儿道：“哈哈，就算听见了，也只不过将他当放屁而已。”
　　他自麻袋中摸出块肉大嚼起来，喃喃又道：“嘴是用来吃东西的，不是用来骂人的，谁若用错了地方，倒霉的是他自己。”
　　笼子里的白夫人忽然跳了起来，瞪着那两只麻袋。
　　她身上已布满了一条条伤痕，有的是鞭子抽出来的，有的是她自己抓的，她实在已被折磨得不像个人，已完全没有人的尊严。
　　就连她的目光看来都已像是只野兽。
　　屠娇娇拿出个馒头，道：“你也想吃么？”
　　白夫人嗄声道：“世上只有杀头的囚犯，没有挨饿的囚犯。”
　　屠娇娇道：“抱歉得很，我却非要你们挨饿不可。”
　　白夫人没有说话，只因她身上的奇痒又发作了。
　　杜杀皱眉道：“你为何要她们挨饿！”
　　屠娇娇微笑道：“只因我要拿她们做个试验，看她们饿到什么时候才没有力气，到了那时，我们就可以开始动手挖洞了。”
　　白开心摇头叹道：“别人只知道世上最毒的是妇人心，却不知有些不男不女的人，心肠才真正毒辣得可怕。”
　　屠娇娇格格笑道：“想不到我们的白大少竟也懂得怜香惜玉了，只可惜你实在还不了解她的心事，你若以为她现在很痛苦，你就错了。”
　　白开心道：“她不痛苦？她现在难道还很痛快不成？”
　　屠娇娇道：“不错，只因世上有些人就喜欢被人折磨，被人虐待，你且听听她现在的呻吟声，你能不能分得出她现在是痛苦，还是快乐？”


　　最后回来的是李大嘴。
　　他回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亮了。
　　他奔驰了一夜，非但丝毫没有疲倦之意，反而显得很兴奋。
　　白开心撇着嘴，冷笑道：“你们瞧瞧他得意的模样，就活像牛魔王吃到了唐僧肉。”
　　屠娇娇抢着道：“你莫听他放屁，快说说你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事吧。”
　　李大嘴道：“你怎知道我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事？”
　　屠娇娇笑道：“你若去照照镜子，就会懂得我是怎么知道的了。”
　　李大嘴摸了摸下巴，失笑道：“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心里存不住话，也不知几时才能练成杜老大那样的火候，能喜怒不形于色。”
　　屠娇娇笑道：“杜老大倒也不是真的能喜怒不形于色，他心若欢喜时，脸上一定也会露出来的，只不过他心里从来没有欢喜过而已。”
　　李大嘴偷偷瞧了瞧杜杀的脸色，也觉得身上有些凉飕飕的，赶紧陪笑道：“你们猜得不错，我遇见的事不但很奇怪，而且还很有趣。”
　　杜杀冷冷道：“究竟是什么事？”
　　李大嘴道：“我下山的时候已经快到子时，我以为那小镇上的人一定都睡着了，谁知那小镇上却是灯火通明，满街上都是人来人往，竟比京城的庙会还热闹。”
　　屠娇娇道：“就算是北京城，半夜里也没有庙会呀。”
　　李大嘴接道：“所以我也觉得奇怪，拉了个人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有两个人在镇上摆了个赌场，不但镇上的人通宵去赌，连附近几百里地的人都闻风而来，所以这本来很荒凉的小镇，竟变得比通商大埠还热闹。”
　　屠娇娇笑道：“小小的一个赌场，怎会有这么大的魔力？这些人难道一辈子从来也没有赌过钱么？”
　　哈哈儿道：“哈哈，开赌场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咱们不如也去凑凑热闹，我和那两个小子打打对台吧。”
　　李大嘴笑了笑，道：“像他们那样的赌场，咱们只怕还开不起。”
　　屠娇娇道：“为什么？”
　　李大嘴道：“只因他们开赌场为的根本不是赚钱，而是为了要过赌瘾，到那里去赌钱的人，若是赢了，庄家照赔不误，若是输了，只要叩个头就可走路，据说还不到三天，做庄的那两位仁兄已赔了十几万两。”
　　白开心张大眼睛，道：“杀头的生意有人做，赔本的生意没人做，这两人莫非有毛病？”
　　李大嘴悠然道：“这两人也没有什么别的毛病，只不过赌瘾大得骇人而已，只要有人陪他们赌，他们就乐不可支，输赢他们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屠娇娇失笑道：“我就不信世上有赌瘾这么大的人，除非……”
　　她忽然顿住语声，瞪着李大嘴，道：“是他？”
　　李大嘴笑了笑，道：“除了他还有谁！”
　　哈哈儿忽也一拍巴掌，道：“哈哈，我也知道了，这样的赌鬼，世上的确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杜杀皱眉道：“真的是轩辕三光？”
　　李大嘴笑道：“当然是他。”
　　杜杀道：“你见着他了么？”
　　李大嘴道：“我看见了他，他却没有看到我，只因那时他眼睛里除了骰子和牌九，就算是他亲爹，他都不会认得了。”
　　屠娇娇笑道：“赌鬼在赌钱的时候，的确是六亲不认的，只不过，你可曾亲眼瞧见他输了钱赔给人家么？”
　　李大嘴笑道：“他那里赌注倒真妙得很，磕一个头算一两，打一记屁股算五钱，他若赢了，赌场里就立刻响起了一片‘噗通噗通’的磕头声，‘劈里拍啦’的打屁股声，再加上他得意的笑声，真是热闹得很。”
　　屠娇娇道：“他若输了呢？”
　　李大嘴道：“他若输了，倒真的是一锭一锭的银子拿出来赔给人家，一文都不少。”
　　屠娇娇道：“这我就不懂了，‘恶赌鬼’赌钱有名的硬碰硬，货真价实，绝不偷鸡耍赖，而且非赌到天亮，人光，银光的时候，他是绝不肯走的，照他那样的赌法，赌久了就算神仙也会输。”
　　哈哈儿道：“哈哈，所以他一向穷得连一双像样的靴子都买不起，严寒腊月里，也只是穿着双前面露生姜，后面露鸭蛋的破草鞋。”
　　屠娇娇道：“一点也不错，恶赌鬼一向是穷出了名的，现在怎会忽然阔起来了，他哪里来的这么多银子赔给人家？”
　　李大嘴道：“我又没有去问他，我怎会知道？”
　　屠娇娇道：“好朋友见面，你难道竟没有过去打个招呼么？”
　　李大嘴笑道：“自从二十多年前，他逼着我赌过一次钱后，我一见了他就头疼，你们总该知道，除了喜欢吃人外，我平生再也没有什么别的不良嗜好。”
　　白开心冷笑道：“就凭你这一个嗜好，已经足够送你上刀山下油锅，打下十八层地狱了，你若再有别的嗜好，只怕连阎王都不知该将你往哪里送。”
　　李大嘴裂嘴一笑，道：“送到你他妈的亲娘床上。”
　　白开心跳了起来，还未说话，杜杀忽然道：“和他一齐做庄的那人，你认不认得？”
　　李大嘴道：“我连见都没见过。”
　　屠娇娇道：“那人长得是何模样？”
　　李大嘴笑道：“人瘦小枯干，其貌不扬，你绝不会中意的。”
　　屠娇娇悠然道：“这倒说不定，也许我对这人倒蛮有兴趣哩。”
　　白开心笑道：“我对这人的兴趣也不小，倒真想看看他是怎会和那恶赌鬼交上朋友的，恶赌鬼输的银子，说不定就是他在掏腰包。”
　　屠娇娇眼珠子一转，笑道：“既然我们两个都对他很有兴趣，那么今天晚上我们就去看看他吧。”
　　李大嘴道：“但我已将开山的家伙都带回来了，移花宫主她们也已在山洞里关了快两天了，今天晚上我们就已经该动手才是。”
　　屠娇娇笑道：“连这位花公子都没有着急，你急什么？”
　　白开心冷冷道：“这就叫皇帝不急，反而急死了太监。”
　　李大嘴又裂嘴一笑，道：“老子若是太监，你是怎么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