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 异国闯宫遇妖妇 冰河比剑结新交
2023-04-27 21:49:54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阿尔泰山蜿蜒而来,到了此地,与天山北出的支脉会合,俨似巨人的双臂,拥抱着一大片平原,这就是昆布兰国的国土了。昆布兰国的京城名叫希喀什尔,正坐落在两条山脉会合之处,倚山修建,形势险要,真有一夫当关,万夫难越之势。

  江海天心想:“此地若是闭关自守,无殊世外桃源,昆布兰国的国王却仍不满足,妄图向邻国大动干戈,实是愚昧极了。马萨儿国比它强大得多,幸亏是珠穆师弟为王,他一心要消弭兵戎,否则只怕这世外桃源,也要变成焦土。唉,但愿师弟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那就是两国百姓之福了。”他未知唐努珠穆业已脱险,到了昆布兰国的京城,心头更为沉重,寻思:“若是珠穆师弟有甚不测,我不但要救莲妹,还要替他挑起这副重担,设法消弭两国的兵戎了。”从唐努珠穆又想到谷中莲,他对谷中莲的遭遇毫无所知,更是惴惴不安。

  这几日是希喀什尔京都神庙举行开光大典的期间,各地香客络绎不绝,其中也有汉族的香客。江海天买了一束藏香,也扮成香客模样进城,倒也无人注意。昆布兰国是佛教国家,京城里寺庙很多,这几日除了京都神庙之外,其他大小寺庙一律开放,任由香客借宿。江海天借宿的那间寺庙,正好是最靠近王宫的一间。

  江海天急着要打探谷中莲下落,不待唐努珠穆来到,当晚就单人匹马,独探王宫。这是一个无星无月的晚上,五步之外,不见景物,江海天暗暗欢喜,心想:“这正是夜行人最好的时机。”

  王宫建在山脚,虽然是漆黑的晚上,但山上冰河交错,宛若游龙,在山顶泛出一片白茫茫的景色,冰雪映照,虽是距离太远,也有一点点微光,江海天武功深湛,目力异于常人,借着这一点点冰雪微光,已经可以看清道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了昆布兰国的王宫禁苑。

  但立即就碰到一个难题,昆布兰国的王宫,规模之大虽不及马萨儿国,但也有数百幢宫殿建筑,参差错落,星罗棋布。谷中莲是否被囚在宫中,江海天固然不知,即使确是囚在宫中,要在这几百幢宫殿建筑中找出一个人来,那也是难到极点,无殊海里捞针了。从前他和唐努珠穆兄妹偷进马萨儿国王宫,找那奸王盖温报仇之时,还有唐努珠穆的一张地图指路,如今他单身一人,却是毫无凭借,只能盲摸瞎撞,祈求上天保佑,希望能有奇迹出现了。

  奇迹未曾出现,却出现了敌人。江海天正在前行,忽觉背后有呼吸的气息。

  呼吸的气息,若非靠得很近,本来很难听出,但一来江海天内功深湛,听觉特别灵敏;二来又是在寂静的晚上,一有些微声息,也会引起注意。江海天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凝神静听。只觉这气息节奏缓慢,似有如无,与常人的重浊呼吸,截然不同,以江海天的武学造诣,一听就知此人内功极有火候,大约是在离他十步之外的地方埋伏。

  江海天寻思道:“此人定是内家高手,我发觉了他,想来他也已经发觉我了。他埋伏暗处,意欲何为?嗯,大约因为他未看见我的面貌,不知我是从外面来的吧?若是给他看出,声张起来,那就麻烦了!”思念及此,立即抱了“先发制人”的打算,倏地回身,向那人躲藏方向一指戳出。

  江海天用的是最上乘的“罡气点穴”的功夫,他从那人的呼吸气息,辨别方向,点他鼻端的“闻香穴”和眼间的“阳白穴”。江海天的无形罡气,已经练到可以在三丈之内伤人的境界,即使在黑夜之中没有点准穴道,也足以令敌人浑身酸软,难以动弹。

  一指点出,嗤然有声,忽听得那人微微一“噫”,倏地一条黑影飞了起来,倒纵出去。这人竟然没有给他点倒,而且还能施展轻功躲闪!

  江海天正要跟踪追击,那人已先发难,只听得一声极为刺耳的暗器破空之声,倏然间,一道乌赤色的光华,电射而至,饶是江海天技高胆大,见这暗器来势如此凶猛,也不敢用手去接。

  说时迟,那时快,这道乌金光泽,已向着他的咽喉射到,幸亏江海天动作也快,裁云宝剑,亦已出鞘,当下一招“举火撩天”,向上便削,只听得“叮”的一声,火花飞溅,这一枝似是短箭模样的暗器,登时坠地,江海天虎口也微觉酸麻,不禁暗暗吃惊:“天下间竟有这样霸道的暗器!我的宝剑削铁如泥,竟也削它不断!这是什么宝贝?”

  劲敌当前,江海天无暇拾起那枝暗器研究,便向那人追去。奇怪的是,那人却并不声张,只是一味躲躲藏藏,好像有意和江海天在黑夜中捉迷藏似的,江海天的轻功比那人虽是高出一筹,但一来他起步在后,二来他地形不熟,被那人在假山乱石之中,兜了几个圈子,竟不知他躲在什么地方了。

  就在此时,只听得钟声铛铛,号角呜呜,想是宫中的侍卫,听得那暗器的啸声,已知有人偷进。

  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喝道:“不用惊慌,来的只不过是两个小贼。卡兰妮,你搜那边的假山,我来捉这边的小贼!”

  江海天吃了一惊,心道:“这老婆婆好不厉害,居然能在嘈嘈杂杂的声之中,听得出我的方向!宫中有这样能人,再加上刚才那个汉子,看来我今晚是决难如愿了。”

  要知那老婆婆口中说的虽然是“两个小贼”,但江海天却一直以为刚才那个汉子是宫中卫士,老婆婆把他也列为“小贼”,那是因为在黑夜中未曾认出是自己人的缘故,江海天刚才接了那人的暗器,已知双方武功相差不远,而这老婆婆的本领,看来又似还在自己之上,倘若给这两人联手围攻,只怕要逃也不容易。暗自思量:“为了免吃眼前之亏,只好先逃出去,等师弟到来之后,再作打算了。”

  心念未已,忽听得“嗤”的一声,一枝蛇焰箭已向他射来,一团蓝火,在他头顶上空掠过,这蛇焰箭乃是作照明之用的。江海天刚刚施展轻功,从假山乱石之中飞出,到了平地,蛇焰箭一发,目标登时显露。

  江海天一记劈空掌将那蛇焰箭打落,蓝火也迅即扑灭了。但已是迟了一步,在那火光一闪之中,只见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已是旋风般向他扑来。人还未到,暗器先发,暗器破空呼啸之声,俨如海潮震耳,一听就知是用“天女散花”的手法打来。最少也有十几件之多!

  江海天刚才尝过了那个汉子暗器的厉害,如今听这暗器破空之声,比刚才的声势还要威猛,饶是他艺高胆大,也不禁心头一震,“我刚才挡那人的一枝暗器,已是如此吃力,倘若这老婆婆所发的暗器,都有刚才那人所发的威力,这十几件暗器,我可要吃不消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金光灿烂,已是从四面八方飞来,原来是十二个金环,连翩而至,有的斜飞,有的直射,有的在他头顶盘旋,却未即落下。江海天运起神力,宝剑一挥,剑光也化作了一道长虹向那十几圈金光扫荡,只听得一片断金戛玉之声,金环碰着了他的宝剑,都碎成片片。

  江海天心头一松,原来这老婆婆的暗器数量虽多,势声也极骇人,但威力之强,却还远远不如刚才那人所发的一枝暗器。就在他心情略一松懈之际,在他头顶上盘旋的三个金环突然飞下,透过了他剑光的封锁。江海天霍地一个“凤点头”,背向上拱,三枚金环,都打中了他的背心。江海天有护体神功,三枚金环也登时震落。可是那力道也颇不弱,江海天只觉似被铁锤重重敲击了三下,虽未受伤,也觉痛彻心肺。这老婆婆所发的暗器,力道之强,也还罢了,手法的奇妙,却确是江海天见所未见。

  江海天却不知道,他固然吃惊,那老婆婆却比他吃惊更甚!

  这老婆婆不是别人,正是那昆布兰国国王奉为金轮圣母的童姥姥,她自负平生无敌,这十二只金环更是她最厉害的独门暗器,却想不到竟给一个年纪轻轻,不知来历的少年人,举手之间,便把这十二只金环全都破了。九只金环是给宝剑削断的还不算稀奇,另外那三只金环被江海天以护体神功震落,童姥姥可不能不大大吃惊了。这十二只金环,她本是轻易不肯施展的,只因见江海天扑灭那蛇焰箭的功力颇似不凡,她这才使用出来,心中还不无“牛刀杀鸡”之感。想不到江海天的功力竟远远超出她意料之外。

  童姥姥暗自寻思:“若容这小子再过几年,那还了得?”杀机陡起,趁着江海天立足未稳,一掌便劈过来,江海天还了一掌,两方距离已在一丈之内,掌风激荡,沙飞石走,声如郁雷。童姥姥连退三步,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急忙再发一掌。

  江海天晃了晃,正自想道:“这老妖婆虽不及那宝象法师,这一身武功,也足以震世骇俗了。若在我未服天心石之前,决计挡不了她这一掌。”忽觉真气运转,有阻滞之感,第二掌发出功力便减了几分,这一次双方内力碰撞,轮到了江海天连退三步。

  说时迟那时快,童姥姥第三掌又到,这一次更为怪异,热风呼呼,就似一把无形的火焰烧到了身上,江海天在喉焦舌燥的感觉中,又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腥味,不由得心头一震:“原来这妖婆不但掌力深厚,而且还练有毒功。”江海天本来就怕刚才所遇的那汉子又再出来,与这老妖婆联手攻他,此时又察觉这老妖婆难以力敌,自更无心恋战,当下虚晃一招,拔脚便逃。

  童姥姥使出平生绝学,暗器、掌力、毒功全都用上了,见对方毫无伤损,还能施展超卓之极的轻功,心里也惊疑不定,“这小子能有多大年纪?即使他在娘胎里就学武功,也不应有如此功力。怎的连我的化血神功都伤他不得,难道他已练成了金刚不坏之身?”她怎知道江海天是金世遗悉心调教出来的弟子,又巧服了三颗天心石,足当得人家数十年的功力,虽未练成金刚不坏之身,但只论功力已比童姥姥稍胜一筹,不过童姥姥使出歹毒之极的化血神功,他却还不知如何抵御。

  童姥姥心存怯意,不敢追得太近。其实江海天此时要运功驱毒,倘若童姥姥全力扑击,江海天只怕也难逃脱,但童姥姥摸不到江海天的底细,只觉这少年的武功深不可测,实是太出乎情理之外,生怕八十岁老娘倒绷孩儿,不由得不小心翼翼。江海天发力狂奔,也在提心吊胆。奇怪的是,刚才所遇的那个汉子一直不见出来,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江海天正在加快脚步,往前飞奔,忽听得呼的一声,一枚石子迎面打来,听那暗器破空之声,劲道颇是不弱,江海天正待挥剑遮拦,那枚石子未曾打到,已在他面前落下,只听得“咚”的一声,泥水四溅。原来在他前面,正是一个泥塘,只因乱草丛生,黑夜之中,殊难发觉。

  江海天暗暗叫声“侥幸”,要不是这枚石子恰好及时而来,他在狂奔之中,定会陷入泥塘去了。虽说他一身功夫,陷入泥塘,也决不至于便遭没顶,但总是麻烦,最少也会给那童姥姥追上。江海天觉得有点奇怪:“以那暗器的劲道而论,那人是足够力气打得更远的,难道是他有意给我指路?”但这时他急于逃跑,也无暇仔细推敲,立即便从泥塘旁边绕过,在水光的映射下,隐约见到塘边有个人影,半边身子藏在乱草丛中。江海天眼利,一眼认出是个女子,再走近两步,连面貌也可以约略辨认了,江海天猛地一惊,原来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天魔教主!

  江海天无暇打话,唰的一剑刺出,天魔教主飞起一条绸带,还了一招,低声道:“你这不识好歹的小子,还不快逃!”剑光过处,绸带被削去了一段,江海天又复一掌推出,天魔教主高声叫道:“哎哟,好厉害!”身形一侧,闪过一边,江海天一掠即过,还怕她用毒药暗器偷袭,一面跑一面舞剑防身,天魔教主却并无暗器打来。只听得童姥姥在后面叫道:“兰儿,你受了伤么?”

  童姥姥轻功本来就比江海天稍逊一筹,她尚未摸到江海天武功的深浅,这时又怕天魔教主已受了伤,哪里还敢再追。不消片刻,江海天已越过了围墙,逃出了王宫。

  江海天逃是逃出来,但燠热烦闷的感觉还是没有消除,心里也暗暗吃惊:“那老妖婆不知用的是什么古怪掌力,在这样寒冷的天气,居然能令我全身发滚。比起欧阳仲和的霹雳掌与雷神指,那是厉害得太多了!”当下默运玄功,导气归元,不消多久,已把所受的热毒尽都化去。

  王宫建在山下,江海天是向山上逃去,从一条冰川旁边经过,冷风吹来,在燠热之后,分外感到一片清凉,十分舒服。恢复清醒之后,忽地起疑,心中想道:“我刚才与天魔教主交手之时,功力未曾完全恢复,虽然也未必就会败给她,但她要抵敌三五十招,总还能够,她何以要那样大声惊呼,难道是故意装出来嚷给那老妖婆听的?她是有心将我放走?”再想一想:“给我指路的那枚石子敢情也是她掷的?塘边没有别人,嗯,那一定是她了!奇怪,她为什么要助我脱险?”

  江海天暗地里寻思:“我小时候曾被她抢去,她对我极为疼爱,莫非她是在念着这段情谊?但我在马萨儿国的时候,她又为何不念旧情,对我下毒?”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暂且搁之脑后,续向前行。

  江海天沿着冰河走去,想从另一面落山,刚走得不远,忽听得呜呜的啸声,一道乌金光华,又向着他迎面射来,正是他刚才碰过的那种不知名字的暗器。

  江海天既是愤怒,又是奇怪,“此人刚才为什么不与那妖婆联手夹攻,却到如今才来这里伏击?哼,看来他是有意伸量我了。”当下运足了十成功力,挥剑一挡,“叮”的一声,火花四溅,仍然未能将那枝暗器削断,只是在杆上现出一道裂痕,江海天运剑消去了那人的劲道,立即便把那枝暗器抄到手中,只见形如短箭,非金非铁,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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