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五回 并辔同行情脉脉 单刀斩敌气昂昂
2023-04-28 10:46:41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杨钲父子逃入了森林之后,杨钲越想越气,说道:“叶凌风这小子简直是岂有此理,我非和他算帐不可。”

  杨芃道:“对啦,他现在也不是什么总督的少爷了,咱们已用不着怕他。他害得咱们吃了大亏,先捉住他出一口鸟气。”

  杨钲笑道:“咱们还得隐忍些儿,待为父的迫他把江家的内功心法都吐了出来之后,那时再慢慢折磨他也还不迟。你可记得他是向哪一方跑的?”

  杨芃道:“是向西方。”于是父子俩迳向西方追去。

  方向虽然知道,但要在一座大森林里找一个人,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到了黄昏时分,仍然不见叶凌风的踪迹。杨芃已经饿得有气没力。杨钲猎了一头野鹿回来,道:“明日再找他去。”烧起一堆野火,把那头野鹿宰了来烤。

  晚风吹来,忽听得草地上似有沙沙声响。杨钲提起了青竹杖,喝道:“是谁?”话犹未了,那人已经走了到来,哈哈笑道:“原来是杨二哥,这可真是巧遇了。我是给你烤的鹿肉的香气引来的。”

  杨钲又惊又喜,说道:“欧阳大哥,你怎么也到这儿来了。我还想上你那儿避难呢。”原来那人不是别个,正是欧阳伯和。

  欧阳伯和睁大了眼睛,说道:“你要避什么难?”

  杨钲叹口气道:“唉,真是一言难尽。大哥,你且坐下来让小弟和你细说。”把一条烤熟了的鹿腿递过去,欧阳伯和边吃鹿肉边听他说。

  杨钲将叶屠户兵败小金川,他们父子逃了出来在这里巧遇叶凌风等等事情都和欧阳伯和说了。欧阳伯和不禁倒抽了一口冷气,说道:“糟了,糟了!叶总督兵败,归德堡也回不去了!”

  杨钲道:“为何归德堡也不能去了?”欧阳伯和道:“归古愚一心效力朝廷,将他的团练都带了出来,编为官军。留守归德堡的只是老弱残兵和一部分家丁。归古愚以为他坐镇归德堡数十年,等于是土皇帝一般,堡中百姓畏威怀‘德’,谁敢反他?他虽然离开,只凭着他的‘威望’也还可以镇压得下的。哪知前几日他的堡中快马来报,庄稼汉不知受了谁的煽动,不怕归家的威风,竟然趁机会造起反来了。如今整个归德堡都已被‘乱民’占据,这个时候,还怎能去归德堡?”

  杨钲吃了一惊,道:“哦,竟然有此等事?那么归古愚现在何处?”

  欧阳伯和道:“归古愚将他的团练编成一军,得了总兵的官职,好不兴头,他奉了朝廷命令,带兵增援叶总督,会攻小金川。归古愚是打算攻下了小金川之后,再回师‘清乡’,哪知叶总督先已全军覆没了,你说这不是糟糕透顶么?”

  杨钲道:“这么说来,归古愚的这支军队岂不是正向着此方行进?”

  欧阳伯和道:“不错,他的行军计划是通过这座森林以攻小金川之背。我是先来给他探听消息的。”

  杨钲道:“他有多少兵力?”欧阳伯和道:“约有一万多人。”杨钲摇了摇头,说道:“如今小金川和西昌都被叛军占领,叛军的势力比官军大得多了。归古愚这一万多人,不够人家一口吞掉。”

  欧阳伯和道:“事已如斯,且不管它,吃饱鹿肉,今晚先睡一觉。”话犹未了,忽听得林中又有脚步声响。

  原来是李光夏、林道轩这一行五众,看见这里有火光,以为是叶凌风躲在这儿。赶来一看,不料却是杨钲。安平认得欧阳伯和,不禁大吃一惊。

  李光夏等人是初生之犊不畏虎,林道轩拔出剑来,指着欧阳伯和道:“你是什么人,和杨钲是什么关系?”李光夏道:“我们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不插手,我们就不理你。我们要对付的只是姓杨的老贼。”

  欧阳伯和哈哈一笑,道:“杨兄,这几个小娃娃口气倒是很大,你用得着我帮忙么?”

  杨钲此时已吃饱了肚子,正要逞能,提起了青竹杖,大笑说道:“欧阳大哥,拜托你照顾小儿。这几个小娃娃么,还不放在我的心上。”

  李光夏道:“你是我们手下败将,胆敢口出大言?”杨钲喝道:“你以为我当真是输给你们这几个小娃娃么?叫你知道我的厉害!”青竹杖一起,一招“八方风雨”,卷起一片碧森森的杖影,瞬息之间,遍袭五人穴道。

  上官纨与林道轩连忙施展泼风剑法,克制他的独门点穴杖法,安平与竺清华也抢上前去夹攻。他们以为已经打败了杨钲一次,这一次料想也还可胜。哪知杨钲一来是吃饱之后,气力充足;二来有欧阳伯和在旁,他不用分神照顾他的儿子。情况不同,他自是稳操胜券了。

  剑光杖影之中,只听得呼呼轰轰的声响。杨钲使足了气力,一根竹杖,在他使来,力道竟是沉雄之极。李光夏等人功力与他相差得远,接他的竹杖,竟似比铁杖还更沉重。

  正在吃紧,忽听得有人喝道:“你们这两个老贼,以大欺小,羞也不羞?”人影未见,声音传来,已是震得欧阳伯和的耳鼓嗡嗡作响。欧阳伯和大吃一惊,这一掌停在半空,打不下去。原来欧阳伯和正想出掌击毙安平。

  欧阳伯和不仅是震惊于对方的功力,还因为他听得出这是两人齐声呼喝的。这两个人一个是丐帮帮主仲长统,一个是杨钲的襟弟——天笔峰的山主上官泰。

  欧阳伯和回头一看,说时迟,那时快,当真是声到人到,在他的面前已出现了三个人。这第三个人更是令欧阳伯和吓得魄散魂飞,原来这个一直没有作声的中年汉子竟是天下第一的武学高手江海天。

  李光夏、林道轩喜出望外,同声叫道:“师父,这个姓杨的老贼欺负我们,你可要替我们出一口气。”

  江海天这才微微一笑,说道:“这两个人么,自有仲帮主和上官前辈找他们算帐的。用不着咱们动手,你们退下吧。”

  三大高手同时出现,不由得杨钲也吓得呆了。李光夏等四人从容退下,有江海天在此,杨钲怎敢再动他们丝毫?

  李光夏喜道:“师父,你的病都好了?”

  林道轩道:“师父,你怎么来得这样快啊?”

  江海天微笑道:“你们走了七天之后,仲帮主和上官前辈来探我的病,他们是想到西昌去,顺便来向我辞行的。恰巧我的病已经痊愈,就和他们一同来了。嗯,是比我的预期要好得快一些。”李光夏等人曾在西昌停留两天,以江海天他们三人的绝顶功夫,虽然是迟走五天,跟着也就追上了。他们正是因为听到竺尚父告诉他们的消息,才赶来追寻徒弟的。

  杨钲见江海天并未出手,心里一松,想道:“上官泰的本领不过是与我在伯仲之间,我即使胜不了他,也决不至于被他所杀。但江海天虽然答应袖手旁观,就只怕这几个小辈不肯放过我儿。”

  当下杨钲作出一副哭丧的神气,说道:“咱们谊属连襟,想不到今日却成了生死冤家。这是小弟不合在前,也怪不得我兄。不过,我却想请上官兄看在亲戚的份上,网开一面。”

  武林中人讲究的是宁死不屈,杨钲虽是邪派的大魔头,平素亦是自视甚高的。上官泰不料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倒是不觉怔了一怔,说道:“什么,你要向我讨饶?我可是不能饶你的!”

  杨钲说道:“不,我得罪了襟兄,你要杀我,那是应该的。我纵不济,也何至于向你求饶?”上官泰道:“那你说什么网开一面?”

  杨钲道:“小儿杨芃,年幼无知,也曾得罪了令嫒和林公子。但他的罪过都应该由我承担,请上官兄看在亲戚份上,是否可以放他一条生路?他也曾经被林公子所伤了。”

  上官泰听他说得凄凉,意殊不忍,把眼望了望女儿。上官纨虽然痛恨杨芃,但到底与杨芃是青梅竹马之交,想他虽是行为乖谬,究竟尚非罪大恶极,于是说道:“轩弟,你的意思怎样?”林道轩爽爽快快地说道:“今日他已为我所伤,我若现在杀他,胜之不武。好,今日我可以饶他一命,下次碰上,就不能放过了。”

  上官纨道:“爹爹,轩弟这么说,那么,今日就让这小子走吧。”

  上官泰喝道:“好,杨芃,你走!我不怕你为父报仇。”杨芃心里想走,但却不能不装模作样地说道:“爹爹,我还是陪着你吧。要死,咱们父子同死。”

  俗语说:“知子莫若父。”杨钲当然知道儿子是想走的。不过,听了儿子的这几句话,他心里却是好过得多。当下哈、哈、哈的大笑三声。杨芃怔了一怔,说道:“爹爹,你笑什么?”

  杨钲道:“傻孩子,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你的姨父虽说与我决一死生,但说不定阎王爷还不肯收留我呢!”当下回过头来,向上官泰说道:“要是你杀不了我,那又如何?”上官泰道:“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嘿,嘿,你怕我倚多为胜么?你也应该早知道我的为人了,我上官泰是这样的人么?”

  杨钲哈哈一笑,说道:“当然,当然。咱们是说好了单打独斗的。我岂能信不过你?芃儿,你走吧!”杨芃一跷一拐地走了,杨钲提起了青竹杖,说道:“好,上官兄,来吧!”

  上官泰走出去与杨钲交手。仲长统纵声大笑,也走了出来,说道:“老叫化不甘寂寞,看着别人交手,老叫化也心痒难熬了。欧阳山主,咱们也该算一算帐啦!”

  欧阳伯和道:“不错,你这臭叫化打伤了我的浑家,我正要与你算帐。听说你看不起我的雷神掌,我倒要看看你的混元一炁功有怎么厉害?”

  原来欧阳大娘那次给仲长统以混元一炁功打伤之后,如今尚未痊愈,故而没有与丈夫同来。欧阳大娘心地极为狭窄,无论如何要丈夫为她报仇,说了许多中伤仲长统的说话。其实仲长统并没有说过看不起欧阳伯和的雷神掌。但仲长统是一帮之主的身份,当然不屑辩解,只是打了个哈哈,便与欧阳伯和同走,两人另找一个地方决战。

  杨钲用拖延战术对付上官泰,两人打得难分难解,把旁观的几个小辈看得好不心焦。林道轩忽道:“纨姐,咱们也来拆招玩玩。”上官纨好不机灵,一听便知道他的用意,说道:“好,但你是男子,气力比我大,可得让我几分。我使剑,你用一根树枝吧。”

  林道轩知道她已听懂自己的意思,于是笑道:“好的。我用一套新练成的杖法攻你。”上官纨道:“你不要夸嘴,且看我用家传的剑法破你。”

  林道轩折下一根树枝,叫声“接招!”出手便是杨家的独门杖法,杖头斜掠,左点“白海”,右点“璇玑”,杖身一横,又挑向上官纨的虎口。他使的当然不及杨家父子的老练,但却也是中规中矩,令人一看就知是杨家的点穴杖法。

  上官纨脚踏五行八卦方位,挽了一朵剑花,身形滴溜溜的一转,拨开林道轩的树枝,剑锋直抵林道轩的上颚,笑道:“你瞧,我不是把你的剑法破了吗?”林道轩道:“不见得,再接招!”他故意放慢脚步,好让上官泰瞧个清楚。

  杨钲起初不以为意,心里想道:“你这两个小子捣什么鬼?”一看之下,不由得大吃一惊。但上官纨是上官泰的女儿,女儿暗中“指点”父亲,他却是不能干涉的。而且杨钲事先也并没有讲明这个“禁例”——不许小辈在他们旁边拆招。杨钲心里暗暗叫苦,只好盼望上官泰没有留意。

  上官泰全神对付杨钲,最初果然是没有留意的。但他的心里也有点奇怪,不解她的女儿何以在这个时候,居然有这等闲情逸致,与林道轩拆招玩耍?试想做父亲的正在与敌人决死战之时,做女儿的却不关心父亲,自行玩耍,怎能不令他又是奇怪,又是恼怒。

  上官泰恼怒起来,不由得就向女儿瞪了一眼。他是个武学的大行家,一看之下,登时恍然大悟。

  杨钲急忙攻击,要想杀得他无暇分神。但上官泰的功力胜他一筹,此时他也还未到气衰力竭之际,大手印拍出,接连不断,每一掌都有致人死命之能。杨钲抢攻不逞,还险些受他所伤。

  杨钲喝道:“咱们说好了单打独斗的!”上官泰笑道:“我要谁帮忙来了?”杨钲道:“你的女儿——”上官泰道:“她自练本门剑法,又碍了你什么了?”杨钲是长辈身份,总不好意思说是怕了小辈破了他的杖法,只好把想要指斥上官纨的说话吞了回去。此时上官泰已是把整套的“泼风剑法”看完,心领神会。

  上官泰大喝一声,朗声说道:“杨钲,你想跑已经迟啦!”话犹未了,招数立变。掌劈指戳,招招都是攻向杨钲的要害。

  上官泰是一流高手,武学的造诣与他的女儿自是不可相提并论。上官纨一定要用剑才能使出“泼风剑法”,而上官泰则是一理通、百理融,无须用剑,也可以将“泼风剑法”溶化在他的掌法、指法之中,同样的可以克制杨钲的独门点穴杖法。

  上官泰喝道:“杨钲,你还要顽抗么?”喝声中招数略缓。原来上官泰虽然痛恨杨钲,但此时见他如此狼狈,不禁有点不忍之心,暗自思量:“念在襟兄弟的份上,若是他肯痛悔前非,改邪归正,我也未尝不可饶他一命。”哪知上官泰一念仁慈,几乎招了杀身之祸。杨钲根本就想不到上官泰会肯饶他,趁他招数略缓之际,突然又是一招杀手,竹杖闪电般的便点向上官泰的胸前大穴。

  上官泰猝不及防,连忙吞胸吸腹,脚步未移,身躯挪后半寸,可是仍然给杨钲的杖尖点着。上官纨大惊叫道:“爹爹,你怎可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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