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回 太息容颜非往日 只须心地胜从前
 
2023-04-22 09:29:49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原来阿盖心地单纯,在他的想法是:“我和他做了朋友,岂能连他的相貌是怎么样的都不知道。对敌人或需遮瞒,对朋友应该可以剖心相见,何况面目呢?”草原上的牧民最重友谊,朋友之间,是什么都可以坦白的。是以阿盖一时高兴忘形,根据自己的想法,不觉就把他的面巾揭了下来。

  “蒙面人”苦笑道:“我不怪你。其实我又何必自惭形秽呢?我这个模样并非生来的,但既然变成了这个样子,给人看看,又有何妨?阿盖,你害怕我吗?”

  阿盖坦然说道:“你面貌丑陋,心地很好。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怎会怕你?”

  蒙面人仰天大笑,朗声吟道:“宋玉潘安何足道,人间难得热心肠。你不嫌我丑陋,我很高兴!”

  阿盖不懂诗意,见他高兴,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也就跟着他傻里傻气地道:“你不怪我,我也是很高兴啊!”

  杨婉却在心里想道:“这人的本来面目一定是个美少年,他这两句诗虽然好似毫不在乎容貌,其实却是耿耿于怀的。他自慰自解,也正就是自嘲自伤啊!”

  “蒙面人”接着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但世人多是以貌取人,像你们这样不怕我相貌奇丑的恐怕不多。我还是只好做蒙面人吧。”说罢又蒙上了黑面巾,长笑声中,飘然而去。

  明慧公主笑道:“我只道镇国王子是天下第一丑汉,谁知还有相貌比他更丑的。不过,这人倒也真有意思。但他武功这样高,却不知怎的会给人伤成这个模样?”

  杨婉道:“这就叫做一山还有一山高了。”

  明慧公主道:“但伤他的人一定是个坏人,坏人有这样高的本领,可就不是好事了。”

  杨婉点了点头,道:“公主说得不错。”蓦地想起了李思南来,如今她已知道阳坚白是金国国师阳天雷的侄子,而阳坚白就是那晚去暗算李思南的人。

  杨婉禁不住想道:“要害南哥的坏人可真不少,有淳于周和屠龙,又有阳天雷叔侄,这些人都是武功极为高强的。他此去飞龙山,又正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说有孟大侠暗中保护他,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想至此处,杨婉恨不得插翼飞到飞龙山,纵然帮不了李思南大忙,也可与他分担祸福。当下说道:“天已大亮,我也该走了。你们先去琅玡山,在屠凤的山寨安顿下来,我再回来看你们。”明慧公主道:“但愿你早日见着李公子,替我问候一声。”两人依依不舍而别。

  杨婉独自赶路,越往北走,行人越少。杨婉心想:“听那蒙面人所说,昨晚孟明霞碰上阳坚白这厮,而助她打败阳坚白十九是褚云峰。此事若然是真,这可真是出人意外了。不知他们会不会一路同行?褚云峰是友是敌,尚未分明。不过,我倒是希望如那蒙面人所说,褚云峰是个好人。”原来在杨婉的内心深处,多少对孟明霞还是有点猜忌,因此她希望褚云峰是个好人,希望他们一路同行,会生情愫。

  这日天气奇寒,下了一场大雪,杨婉独自前行,但见一片白茫茫的雪景。雪地上连野兽的足印也没一个。

  杨婉心想:“他们恐怕不是到飞龙山的了。不过他们若是同行的话,我却是不怕碰见孟明霞了。”

  杨婉哪里知道,孟明霞也正是在找寻她。孟明霞渴望与她相见的心情,比她更甚。

  且说那晚孟明霞与褚云峰从贺九公家里逃出来,褚云峰给她治好了伤,不待天明,便即赶路。

  褚云峰是个精明干练的人,料想阳坚白和贺九公一定还有党羽,这次吃了亏,绝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孟明霞伤虽好了,武功尚未完全恢复,还是小心为上。因此,不走大路,选了一条比较荒僻的山路行走,避免给敌方发现行踪。

  时节虽是春初,封山的冰雪尚未溶解,大路上都是行人稀少,何况山间僻道,更是没有行人了。

  两人性情相近,一路同行,不知不觉便似多年相识的朋友一般,毫无拘束了。

  褚云峰见孟明霞不时地察看地上有无行人足迹,若有所思,不禁问道:“孟姑娘,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孟明霞道:“我在找寻一位朋友,她就是那晚高呼捉奸细的那个‘小喽兵’。”

  褚云峰笑道:“对,你说过这个小喽兵就是李思南的未婚妻子,是么?那晚我在林中套取屠龙的秘密,给她误会了。我也希望能够见着她,向她解释呢。”

  孟明霞道:“她多半是到飞龙山找李思南去的,我担心她单身一人,倘若碰上了阳坚白这班人,可是很不妙啊!咱们现在走小路,恐怕难以与她相遇。”

  褚云峰笑道:“阳坚白要的是像你一样标致的花姑娘,那位杨姑娘若然还是小喽兵的打扮,保管没有危险。”

  孟明霞嗔道:“你不知我心里多么着急,你却和我说笑。她单身一人,纵然没有危险,我也是得见着她才能安心。”

  褚云峰道:“既然她是到飞龙山的,迟早总会见着,现在急也没用。你和那位杨姑娘是很要好的朋友吧?”

  这一问勾起了孟明霞的心事,暗自想道:“你只知她对你有所误会,却不知她对我误会更深。她为我而离开山寨,若果在路上有甚意外,叫我如何对得住李思南?”但因不便细说其中原委,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褚云峰赞道:“孟姑娘,你对朋友真是热心!”孟明霞嫣然一笑,说道:“你不也是一样吗?这次若不是有你暗中相助,我此刻哪里还能和你同行,恐怕早已给阳坚白捉去了。”

  褚云峰心里甜丝丝的,笑道:“你又来和我客气了。嗯,又下雪啦,你冷不冷?”

  孟明霞笑道:“你当我是娇生惯养的小姐么,我在江南,难得看见这样的雪景,就是再冷,又有何妨?嗯,你看这山上到处都是雪树银花,俨如琉璃世界,真是美极了,美极了,咦,你怎么倒好像不大欣赏,莫非你也有什么心事么?”

  褚云峰道:“我在北方长大,这样的雪景从小就看惯了。我从未到过江南,对你们江南的风景倒是心向往之呢!”接着摇头晃脑地念道:“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

  孟明霞给他逗得越发忍俊不禁,“噗嗤”笑道:“瞧不出你倒是读了满肚子文章。”

  褚云峰道:“我读书不多,可是前人赞美江南风物的诗文却太多了,只要随便翻翻,就可以找到。现在是二月中旬,再过半个月,就是暮春时节了,在这里看得见的只有梅花,鸟儿么,更是连丑乌鸦都躲到巢里,莫说群莺乱飞了。我读到的前人描写江南风景的文章,却不知几时才能够亲自到江南看看,看看那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的美景。”

  孟明霞微笑道:“这还不容易,你来我家里做客人吧,我可以给你作向导,带你游遍江南!”

  褚云峰道:“真的么,那么我先谢谢你了,但盼这一天能够早日来到。”孟明霞听出他话中有话,不禁杏脸晕红。

  褚云峰笑道:“你又在想什么心事了么?”

  孟明霞道:“我只是记挂着杨姑娘。我的心事已经对你说了,哪还有什么心事?倒是你的心事还未对我说呢。”

  褚云峰心弦颤动,几乎忍不住就要对她倾吐心事。但他们相识毕竟只有几天,孟明霞虽说是落落大方,总也还有少女的矜持,孟明霞既然没有表露心事,褚云峰自也不敢冒昧。当下定了定神,笑道:“我是有一桩心事,就不知你能不能帮我的忙?”

  孟明霞心头鹿撞,说道:“你要我帮什么忙?”

  褚云峰道:“我想请你们父女帮忙,打听一个人。”

  孟明霞想不到他说的也是寻人之事,心头方始平静下来,可也有点失望,当下问道:“你要打听的是什么人?”

  褚云峰道:“我有一位师叔,失踪差不多二十年了,听说是逃到江南去的,一直没有消息。师父在同门之中,与他最为要好,极为挂念。令尊是名满天下的江南大侠,交游广阔,江南的武林人物,令尊一定极为熟悉,是以我想向你打听打听。”

  孟明霞道:“你这位师叔叫什么名字?”

  褚云峰道:“师父这一辈都是以‘天’字排行,四师叔姓耿,名天风。”

  孟明霞沉吟半晌,说道:“耿天风?这名字我可没有听过。”

  褚云峰道:“或许他已用了化名。不过俗语说得好: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耿师叔的本领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到了江南,除非从未露过半点武功,否则总会有人知道。令尊是江南的武林泰斗,江南的武林人士,若然发现有外来高手,想必也会告诉他吧。孟姑娘,你从这方面回想一下,是否听过有这样的人物?”

  孟明霞道:“北方避难来的高手倒是有好几个,但他们的来历,爹爹都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似乎和你说的这位师叔都不符合。”当下说出那几个人的姓名、来历、年岁、派别,果然都不是耿天风。

  孟明霞又说道:“而且我的爹爹和你的师父相识,你这位师叔失踪之事,想必他也曾得知。若是得到什么风声,或是碰上可疑的人物,他一定会亲自去查个水落石出。可是他从来没有和我提过这件事情。”

  褚云峰道:“耿师叔当年何故失踪,家师也从未和我谈过。我只知道他出道未久便失踪了。此事令尊不知亦有可能。不过,你也说得有理,令尊至少是见过我这一门派的功夫的,倘若他发现江南有这样一位外来高手,定会去查访的,即使查访不到,也会引以为奇告诉家师的。既然令尊从未提过,想必这位耿师叔不是隐姓埋名,就是已经不在人间了。”

  孟明霞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忽地问道:“昨晚你与阳坚白这厮交手,他和你对了一掌,很是吃惊,当你好像嘲笑他的一种功夫练得尚未到家,你说的是三个字,其时我正受贺九公的暗算,听得不大仔细,是不是叫做天、天雷功?”

  褚云峰道:“不错,你说得一个字都没错呀,是叫做天雷功。这是本门绝技之一,与少林寺的大力金刚掌异曲同工,练得成功的人却是极少。”

  孟明霞道:“名叫天雷功,是不是阳天雷创的?”

  褚云峰道:“不是,这是本门始祖所创,本门号称剑掌双绝,但最重视的还是掌上的天雷功。家师四个同门之中,以阳天雷练得最好,师祖认为他可以胜过前人,因此才立他为掌门弟子的。恰好他那一辈以‘天’字排行,他的‘天雷功’最好,就索性赐他以‘天雷’为名。这对他本是殊荣,但想不到祖师对他期望如是之殷,他却非但不能光大门户,反而做出了欺师灭祖、卖国求荣之事。家师常说好在师祖死得早,不知阳天雷后来变得如此,否则他在九泉之下,也难瞑目!”

  孟明霞道:“多行不义必自毙,阳天雷武功再高,也未必就能如心所愿。你的师父不会放过他,我的爹爹也不会放过他的。”

  褚云峰道:“你说得不错,阳天雷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一天,会自食其果的。不过家师却想亲自清理门户,是以必须找得四师叔联手才行。”武林规矩,清理门户,只能是本派中人联手,不能邀请外人帮忙的。

  孟明霞道:“咱们暂且不谈阳天雷之事,云峰,我倒是想再看一看你的天雷功。”

  褚云峰道:“我的天雷功不过才有七成火候,昨晚对付阳坚白这厮,是不得已才使出来的。何必还要我献拙呢?”

  孟明霞道:“你不必客气了,演给我看看吧,请你打这棵大树试试。”

  褚云峰笑道:“既然小姐有命,那我只好献丑了。”当下挥掌划了一道圆弧,隐隐挟着风雷之声,一掌击下。那棵大树纹丝不动,但过了一会,只听得喀喇喀喇一片声响,树上的数十枝树枝尽都折断。树叶本来是早已落尽的,此时只剩一棵光秃秃的树干!

  褚云峰道:“若是家师用这天雷功,一掌可以劈倒大树,我的功夫差得太远了。”孟明霞心想阳天雷的功夫还在他的师父之上,不禁骇然。

  褚云峰觉得有点奇怪,问道:“明霞,何以你对天雷功这样感到兴趣?”

  孟明霞若有所思,半晌说道:“不错,不错。招式和功夫都是一样的,确是天雷功无疑了。”

  褚云峰诧道:“你说什么?”

  孟明霞道:“我曾经见过一个人会使天雷功。”

  褚云峰连忙问道:“是什么人?”

  孟明霞道:“这人是我在四年前碰上的,当时他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当然不是你的四师叔。不过,他既然会使天雷功,说不定是你四师叔的门人。”

  褚云峰大喜道:“真的么,你怎样碰上他的,事情经过如何,快说给我听听!”

  一幕往事,翻上心头。四年前孟明霞年方十七,家传武艺,刚刚练成。这一年她父亲孟少刚到北方会友,因为孟明霞本领尚浅,深入敌后,恐有意外,是以没有带她同行。

  孟少刚有个堂姊,远嫁川西,丈夫是有名的川西大侠严声涛,有个女儿,名唤严浣,拜峨嵋派的无相神尼为师,年纪比孟明霞大两岁,已经学成出师,待字闺中。

  孟少刚恐女儿在家寂寞,就叫她到川西探亲,也好见见这位从未见过面的表姊。

  正是:探亲有奇遇,姻缘一线牵。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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