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回 力歼奸徒 冰台决斗 惊闻叛乱 大漠驰援
2023-05-04 21:05:32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冰台决斗

  上官云龙冷冷说道:“什么未免不未免的,我死你活,不正合了你的心意?”

  盖覆天叫道:“大哥!”

  上官云龙喝道:“谁是你的大哥,别假惺惺了,进招吧!”

  盖覆天装模作样,叹口气道:“我也想不到会弄成今天的局面的,但好歹咱们也曾有过八拜之交,大哥,你就不认小弟了么?”

  上官云龙道:“我认得你,我的剑认不得你!废话少说,动手吧!”其实上官云龙的手中并没有剑,有的只是捏成剑形的一段坚冰而已。

  盖覆天看了他的那支“冰剑”一眼,取胜的信心又增了几分,但仍是装出逼于无奈的样子说道:“大哥,你不肯原谅小弟,那我唯有等候你的处置了,请大哥赐招!”

  上官云龙冷冷说道:“你不值得我站起来和你动手,有本领你杀了我,我死在你手下,死而无怨。”

  这一下倒是大出盖覆天意料之外,要知上官云龙是业已元气大伤了的,即使站起来也未必打得过盖覆天,何况是坐着接招。

  “难道他另有所恃?”盖覆天倒是不禁有点思疑了。

  齐勒铭喝道:“你忘了我和你说过的规矩么,上官先生划出的道儿,你非接下不可!”

  上官云龙道:“放大胆子来吧,你若逼得我站起身,也就算你赢了,我甘愿把灵旗奉送给你。”

  盖覆天一想,这样的打法,自己已是立于不败之地,还怕他作甚?当下阴恻恻的一声冷笑,说道:“大哥,你定要伸量小弟,我只好领教大哥的高招了!”

  他用的是一柄厚背斫山刀,刀重力沉,呼的一刀劈过去,恍如雷轰电闪!

  上官云龙坐在台上,冰剑轻轻伸出,点了两点,不知怎的,盖覆天这一刀竟然劈不下去,反而倒转回来,“轰隆”一声,劈碎一块岩石,溅起点点火花。

  原来上官云龙那一招乃是后发先至,又准又快,刚好克制了他,他若不赶快收刀后跃,虎口就要给剑尖刺着。上官云龙纵然只剩下三分功力,一刺着他的虎口,也就可以把他手上的少阳经脉挑断了。他收刀太急,险些劈伤自己,幸亏有冰崖挡住。

  卫天元拍掌道:“说得不错,高招,确是高招!咦,凤妹,你怎么不为你爹爹喝彩?”

  上官飞凤看得出了神,半晌叹道:“剑是幻剑,幻剑非剑,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练到爹爹这般境界!”

  冰台不比平地,如果上官云龙是坐在地上,盖覆天打不过他的时候,有足够的地方可以避开,冰台却是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的,盖覆天不论如何闪躲,几乎都是在上官云龙冰剑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加以冰台光滑无比,稍一不慎,就有跌下去的危险。盖覆天一面打一面暗暗叫苦,这才知道在冰台作战的不利,实是比他原来估计更甚。

  他吃了一次亏,已是不敢近身逼攻,当下把一柄厚背斫山刀舞得风雨不透,心里想道:“只要你的冰剑给我的钢刀碰上,冰剑一断,你的幻剑绝招就使不出来了。”

  上官云龙似乎知道了他的心思,上身微向前倾,手臂放长,冰剑竟然使了一招“白虹贯日”,从他的刀圈中刺进去。

  盖覆天心中怒骂:“你也未免欺我太甚了!”钢刀一翻,猛砸冰剑。这次刀剑碰上了!

  但奇怪的是冰剑并没断折,反而是盖覆天在这一瞬间,陡然觉得一股冷气从他的掌心透入,不由自己的打了一个寒噤。说时迟,那时快,冰剑剑尖已是指到他腹部的“愈气穴”。盖覆天大骇,百忙中一个倒翻筋斗,险些从冰台上滚下来。

  他倒翻筋斗之时,脑袋夹在双腿之间,眼睛倒看出去,看见齐勒铭拿着一柄长剑守在台下,忙把钢刀插入坚冰,这才能够定着身形,又再爬上。

  他死里逃生,虽是在冰台之上,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但上官云龙的冰剑也短了几寸,而且有一颗颗的水珠滴下来。

  原来他虽然能够以轻灵的剑法,冰剑只是和钢刀轻轻一擦,便即滑过。但盖覆天那一刀也是用足力道的,磨擦生热,纵是坚冰,也不能不溶化少许了。

  盖覆天看出他内力难以为继的缺点,他的冰剑短了几寸,盖覆天就刚好可以站在他的剑尖所能及的范围之外了。他打定了消耗上官云龙内力的主意,舞刀防身,只守不攻。不过相差仅只数寸,有时刀剑还是不免碰上。每次碰上,盖覆天都感到冷气直透心头。

  不仅如此,再过片刻,他的钢刀也好象变成冰块了,冷得他几乎掌握不牢,而且冰台的冷气也从他脚心传上来,上下夹攻,令他如坠冰窟,饶是他咬紧牙关,也禁不住连打冷颤!

  要知这座冰台乃是一块硕大无朋的冰块,中心部分更是亘古不化的万载玄冰,比寻常冰雪冷了不知多少倍,盖覆天在消耗对方内力的同时,也消耗了自己的内力,他是禁受不起这种彻骨的奇寒了。

  但上官云龙的上乘内功,却正是在这座冰台上练成功的,纵然只剩三分功力,亦可禁受得起,不但禁受得起,他还可以运用“隔物传功”的手段,将万载玄冰的奇寒之气,透过冰剑与钢刀的接触,传给对方。

  再打一会,盖覆天的双足已是麻木不灵,只觉冰剑好象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要躲也躲不开。他颤声叫道:“大哥,我,我知错了,你,你……”一张开口,冷风吹进口腔,舌头都冷僵了。上官云龙的冰剑轻轻一点,点中他的脉门。盖覆天的厚背斫山刀脱手飞出,他的身子也骨碌碌的从冰台上滚下去了。

  上官云龙站了起来,说道:“知错就好,齐大侠,让他去吧!”

  上官飞凤道:“爹,他背叛你,你还饶他?”

  上官云龙道:“他现在背叛我,但当初结拜的时候,他是确实把我当作兄长。”

  齐勒铭道:“上官先生,可惜你虽然肯放他走,他却是只能走进鬼门关里去了!”

  原来盖覆天残存的功力,已是不足抵御奇寒,何况他在冰台滚下之际,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又哪里还能运功御寒?他是给冻死的。

  与盖覆天同来的九个西域门派首领见盖覆天业已伏诛,吓得都跪下来,恳求宗主从轻发落。

  上官云龙把冰剑捏成一团,在掌心一搓,张手抛出,冰剑溶化,只剩下少许冰屑,给他一抛,冰屑亦已随风而逝。

  上官云龙叹了口气,说道:“幻剑已幻灭,从今之后,有形的幻剑是没有了,幻剑只能存在心中,你们即使不奉灵旗,我也不会勉强你们了。你们都起来吧。”

  九个门派的首领齐声说道:“多谢宗主仁慈,悬在我们头上的有形幻剑纵然没有了,我们心中还是有着幻剑的。我们愿意象从前一样遵奉灵旗。”

  上官云龙道:“说得好,你们知道用心中的幻剑监督自己,那是胜于有形的幻剑多了。你们可以走了!”

  他遣散九个门派首领,但他自己却已是不能从冰台上走下来了。

  齐燕然坐在地上,连站也站不起来,说道:“上官老弟,我错怪了你,请你接受我的道歉。”声音低沉,似乎有气没力。

  上官云龙道:“不必!”声音嘶哑,比齐燕然的声音还更难听。

  齐勒铭吃了一惊,心里想道:“他们都是伤得不轻,爹爹年迈,更加可虑。不过上官云龙在冰台之上,我应该先把他扶下来。”

  不料他刚走上冰台,上官云龙忽地团了一个小小的雪球,双指一弹,居然还是弹指神通的功夫,雪球挟着风声,倏的就弹到齐勒铭面前。

  “你我是公平交易,你没欠我的恩,我也不想欠你的情!”上官云龙在弹出雪球之时,冷冷说道。齐勒铭心念一动,接下雪球,便即回到父亲身边。

  上官云龙弹出雪球,已是恍若风中之烛,摇摇欲坠。原来他因急于见效,逆运真气,但逆运真气,见效虽快,消失也快,此刻已支持不住了。还幸齐勒铭刚才和他握手的时候,助了他一臂之力,助他把部分逆运的真气纳入正轨,否则早已是元气大伤。

  上官飞凤连忙和卫天元上来扶他,上官云龙靠着女儿,却把卫天元向他伸来的手推开,沉声喝道:“走开!”

  上官飞凤叫道:“爹爹!”

  上官云龙森然说:“你若是要和这小子在一起,你也给我滚!”

  齐燕然叫道:“云龙,你生我的气不打紧,但这可和卫天元无关。”他想站起来,但力不从心,又再颓然坐下。

  上官云龙没有回答,也不知他因气还未消,还是已经没有气力说话。

  卫天元大为尴尬,上官飞凤向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叫他等待她的父亲气平之后再说。卫天元也只好回到齐燕然的身边了。此时齐勒铭正在救治父亲。

  齐勒铭握着父亲的手,只觉父亲的手其冷如冰。原来他的伤虽然不比上官云龙更重,但因年老气衰,却是不能抵御严寒了。他不懂逆运真气,即使有外力相助,也难以很快凝聚真气。齐勒铭给父亲把了脉,不禁暗暗吃惊。

  上官云龙弹给他的那个雪球,此时已在他的掌心融化,雪球内原来藏有一颗药丸。齐勒铭转惊为喜,方始懂得上官云龙所谓“公平交易”的意思。

  齐燕然道:“我大概是不行了,遗憾的是天元……”一股冷风吹来,齐燕然的神智已是逐渐模糊,话也只能说到一半了。

  不过他的昏迷也只是片刻间事,迷糊中忽觉好象咽下什么东西,丹田如有暖气,很快就清醒过来。醒过来后那股奇异的药香还留在嘴里。

  齐燕然皱了眉头,说道:“我平生从不受人恩惠,你未得我的允许,怎么可以替我要人家赠药?”

  齐勒铭道:“禀爹爹,这药丸不是讨来的。”

  齐燕然道:“分明是上官家的阳和丸,难道你有这种药丸不成?”

  齐勒铭道:“这药丸是我和人家交换得来的。”

  齐燕然霍然一省,说道:“对啦,上官云龙说是和你做了一宗公平的交易,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勒铭道:“这宗交易,其实是娟娟和他做成功的。不过,娟娟和我已经结成……”

  齐燕然道:“你和穆姑娘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我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已经知道儿子想说什么,他可不愿即承认穆娟娟做媳妇。

  齐勒铭道:“他帮我恢复武功,娟娟帮他的女儿一个忙。”

  齐燕然道:“她帮了上官姑娘什么大忙,居然可以交换他帮你恢复武功?”

  齐勒铭道:“娟娟,你说给爹爹听。”

  穆娟娟道:“我可不敢居功。”

  卫天元早已来到,说道:“婶婶,你不说,我替你说。”

  “爷爷,这宗交易其实都是为了我的缘故。华山派前掌门天权道长被害一案,师叔和我都受嫌疑,上官姑娘为了替我洗脱嫌疑,只好去求师婶帮忙。”

  齐燕然道:“何以要她帮忙?”

  卫天元道:“凶手其实是白驼山的妖人,这妖人隐姓埋名,装疯扮呆,混进华山派做个服侍天权道长的下人,伺机害死天权道长的。华山有个内奸和他串通了的。”

  “爷爷,我不说你也知道,师婶和白驼山主的妻子是同胞姐妹,师婶为了我的缘故,不惜用一种她姐姐都不能解的毒药,下在姨甥身上。用解药来交换白驼山主和华山派一个内奸的密件!”

  齐勒铭道:“爹爹,她为了我的原故,不惜和姐姐翻脸,你可以原谅她吗?”

  齐燕然注视银狐,忽地说道:“果然不是你,是我错怪你了。”

  穆娟娟莫名其妙,说道:“老爷,我知道我不配做齐家的媳妇……”

  齐燕然截断她的话道:“我不管你做过什么,就是铭儿说你做过的这件事,我两个最亲的亲人已经是受了你的大恩了,我怎能不要你做齐家的媳妇呢?”

  穆娟娟道:“爹爹言重了,我和勒铭是夫妻,夫妻理该祸福与共,何况他的武功是因我而废。至于天元,帮他的忙的可是那位上官姑娘。”

  此时上官飞凤已经把父亲扶下冰台,上官云龙在调匀气息之后,亦已可以走路了。

  齐燕然道:“天元,你过去替我赔礼。”

  上官云龙喝道:“卫天元,你给我走开!从今天起,不许你来纠缠我的女儿。”

  上官飞凤叫道:“爹爹!他又没得罪你……”

  上官云龙说道:“你是我的女儿,就该听我的话。你刚说过的话,你就忘记了?从今天起,不准你再见卫天元!”

  齐燕然道:“这又何苦,他们既是情投意合,就让……”

  上官云龙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们父子仍然是我的客人。但你的徒孙,恕我不能招待他了。免得人家说我千方百计要把女儿嫁给他!”

  上官飞凤听得父亲这么一说,亦是不好意思叫卫天元过来,只好赶快陪父亲下山。

  齐燕然叹道:“都怪我说错了话,但也想不到上官云龙竟然这样固执。”

  穆娟娟道:“爹爹放心,我看他也不过一时气愤而已。据我所知,他的确是想把女儿嫁给天元的。过几天待他的气消了一些,我有办法替你化解的。”

  齐燕然闭了眼睛不说话,原来他因年纪老迈,元气大伤,虽然在服了阳和丸后,可以抵御严寒,但精神还是未能恢复。

  齐勒铭背父亲下山,卫天元和穆娟娟跟在后面。

  穆娟娟道:“天元,你别着急。我只想问你,你是不是真正喜欢上官姑娘,别害臊,回答我!”

  卫天元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穆娟娟道:“不论她做过什么事情,你对她都是始终不渝?”

  卫天元心中一动,想到:“飞凤从前也曾这样问过我,难道她果真曾瞒住我做过什么错事?”

  穆娟娟似乎看破他的心思,说道:“你别胡猜,我只是来个假设,假设她做过对不住你的事,那你怎样?”

  卫天元道:“她曾经两次救过我的性命,即使她有行差踏错,我也不能对不住她。”

  穆娟娟道:“那我就放心了。”

  卫天元有点奇怪,说道:“什么缘故,令你为她担忧?”

  穆娟娟道:“没什么特别缘故。只不过我和她气味相投,希望她不至遭遇和我同样的命运。不错,我现在是你的师婶了,但想你也会知道我是经过了许多波折,这个名份可是得来不容易啊!”

  卫天元懂得她的意思,她是被人骂作“妖妇”的,而上官飞凤也曾被人当作“妖女”,但心里却不以为然,觉得“妖女”“妖妇”不能相提并论。因为穆娟娟的确曾经做过一些坏事,以前人家骂她“妖妇”不算太过冤枉她。而上官飞凤的这个“妖女”骂名,却是她父亲的仇家诬蔑她的。

  这些话他当然不会在穆娟娟的面前说出来,只是笑道:“武功我学不到师叔半成,但有一样我相信可以和他作比。”

  穆娟娟道:“是哪一样?”

  卫天元道:“他不论经过多少波折,都没有离开你。我对飞凤也是这样。”

  穆娟娟笑靥如花,说道:“你倒很会哄我欢喜,但我却不愿你好象我们一样经过许多波折。”心里则在想道:“你哪知道你的师叔是曾经想过要抛弃我的呢,但愿你对姜雪君的怀念不象他对前妻的怀念那样深。嗯,姜雪君这件事情,还是暂且不要告诉他吧。”原来上官飞凤是曾托过穆娟娟,托她在适当的时候,把姜雪君之死的真相告诉卫天元的。刚才她几乎就想说了。

  卫天元道:“师婶,你在想什么?”

  穆娟娟道:“没什么,我已经放心了,你也可以放心了。”

  卫天元道:“我放心什么?”

  穆娟娟道:“上官姑娘的心事我是知道的,关键只在你的身上。只要你自问是真的喜欢她,那你就可以放心,她决不会离开你了。”

  卫天元道:“但她的爹爹……”

  穆娟娟道:“只要你们真心相爱,谁也不能分开你们。何况她的爹爹也不是要把你们分开。”

  卫天元道:“但他的气却不知几时才能平息?”

  穆娟娟道:“那就要看你怎样做了。”

  卫天元道:“我应该怎样做?”

  穆娟娟道:“做一件目前他最需要别人替他做的事。”

  卫天元霍然一省,说道:“哦,我懂了。目前他最需要的是有人帮他抵御白驼山主。”

  穆娟娟道:“对了。目前他正是元气大伤,要想恢复如初,最少恐怕也得一两个月。他是不愿接受我们夫妇的帮忙的。我们即使要帮他的忙,也只能暗中帮忙,不能露面。所以这件事情唯有你去做了。但不能只是单纯防御。”

  卫天元道:“你是说,我可以去除掉白驼山主?”

  穆娟娟道:“对了,你敢不敢去?”

  卫天元慨然道:“实不相瞒,白驼山主也是姜雪君的仇人,姜雪君死了,我曾发过誓要替她报仇的。只因时机未到,隐忍至今。唉,我本来打算和上官一家联手的,但现在……”

  穆娟娟道:“现在上官姑娘或许是不能和你联手了,但现在也正是一个有利的时机。白驼山主已经派了他的儿子和两名最得力的手下来昆仑山,他以为有盖覆天里应外合,必定成功。你正可以趁他那两个人未回去之前,便即赶到白驼山下手。”

  卫天元道:“我不怕和白驼山主拼命,只怕爷爷的伤……”

  穆娟娟道:“你放心,爷爷的伤,有你师叔照料。”接着说道:“本来最好是你的师叔暗中帮你的忙的,但可惜他分身乏术,只能你自己去了。你怕不怕孤掌难鸣?”

  卫天元道:“我做事从来只问应不应当。好,我现在就去。”

  穆娟娟笑道:“那也不必急在一时,明天才走,也未为晚。”

  卫天元道:“对,先安顿了爷爷再说。”

  齐燕然已是伏在儿子背上睡着了。是齐勒铭恐防老父的病情有变化,特地用独门点穴手法,点了他的睡穴的。一般而言,点穴会对身体造成损害,只有他这种点睡穴的功夫,可令受者有益无损。他知父亲的心情未能宁静,故此唯有用这个方法,使父亲得到充分的休息。

  齐勒铭道:“天元,爷爷有我照料,你可以放心。不过,你也还是明天下山较好。今晚待我找个机会和你约上官姑娘。”

  穆娟娟忽地想起一事,问卫天元道:“爹爹刚才一见我,就说果然不是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卫天元道:“他在今次见你之前,以为你是杀害丁大叔的凶手。”

  穆娟娟道:“我也听说丁勃是已经给人害死的,但何以爹爹疑心是我呢?那凶手很象我吗?”

  卫天元道:“不错。爷爷曾目击两个女子行凶,其中一个扮作上官姑娘的模样,听说是扮得不大象的,不过爷爷没有见过她,当时也难分真假。至于冒充你的那个女人,却是扮得唯妙唯肖,几乎一样了。”

  穆娟娟道:“然则爹爹何以一见我,又知道错了?”

  卫天元道:“这次你是和他面对着面的。那个冒充你的人,年纪比你老得多。”

  穆娟娟疑心顿起,说道:“年纪比我老得多的人,要冒充我,可是很不容易啊!面貌还可以化装,我的轻功和武功家数她怎冒充得来?”

  卫天元道:“是呀,前两天和飞凤上山的时候,也曾碰上那个冒充你的妖妇,当时我也看不出来呢。不过,我当然不至怀疑到你的身上,只是奇怪而已。我以为是令姐,但飞凤说她的年纪是比令姐还要老的。幸亏她看得出来。”

  穆娟娟听罢他细说详情,如有所思,蓦地叫道:“不好!”

  卫天元道:“什么不好?”

  穆娟娟道:“我想起一个人来了。”

  卫天元道:“什么人?”

  穆娟娟道:“我还未敢断定。现在我就去找她,回来再说给你听!”

  卫天元心想,昆仑山这么大,怎能说找就可以找到?而且那个妖妇的本领恐怕是还在穆娟娟之上的。

  齐勒铭好象亦已知道那个人是谁,说道:“娟娟,我不怕你找不到她,就只怕……”

  穆娟娟道:“就只怕我打不过她,是吗?不用担心,我想她是不会伤害我的。”

  齐勒铭道:“但这件事情,却是很难做得恰到好处。”

  穆娟娟道:“你放心,我也不会做得太过分的。”

  齐勒铭如有所思,半晌说道:“好,那你去吧。弄个水落石出也好。”

  穆娟娟走了。卫天元却是听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怎样一回事情。

  不要探听别人私事,这是江湖禁忌之一。即使师叔侄之亲,也是不宜破这禁忌的,穆娟娟已经说过,回来再说给他听,卫天元此刻自是不便多问师叔了。

  他只能问道:“师叔,你怎么知道师婶一定能够找到那个人?”

  齐勒铭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白驼山那两个护法,都是要接受那个人指挥的,只不过她不露面罢了。”

  卫天元不知道他说的是女姓的“她”,不觉暗自猜疑:“难道是白驼山主?不对,要是白驼山主的话,穆娟娟怎有把握白驼山主不会伤她?但若不是白驼山主,又有谁能够指挥那两个护法?”

  不过,他虽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却已懂得穆娟娟何以一定能够找到那个人的原因了。

  白驼山的两个护法南宫旭和武鹰扬是要护送少山主宇文浩回山的,宇文浩已经给齐勒铭废了武功,走得当然不快,穆娟娟迟早会追上他们。追上了他们,就可以在他们身上,找到那个人的着落。

  齐勒铭道:“天元,你在想什么?”

  卫天元道:“没什么,我只盼爷爷能够早日痊愈。”

  齐勒铭叹了口气道:“你没想什么,我却是想起我的女儿来了。天元,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卫天元心头一跳,不知师叔要问何事,但料是有关他和师妹的了。

  齐勒铭果然问道:“你在扬州可曾见过你的师妹?”

  卫天元道:“见过了。”

  齐勒铭道:“你离开扬州之后,是否一直和上官姑娘一起?”

  卫天元道:“是的。”

  齐勒铭道:“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真假。依我想,恐怕还是假的居多。不过还是想问一问你,以释心中疑虑。”

  卫天元有点奇怪:“师叔怎的说话吞吞吐吐,这可不象他的为人。难道他是要责备我对不起他的女儿?”

  “师叔,请说。”卫天元道。

  齐勒铭道:“听说上官飞凤伤了我的玉儿,有这事么?”

  卫天元跳了起来说道:“哪有此事,是谁说的?”

  齐勒铭道:“是申公豹说的。”

  卫天元道:“申公豹的话也能相信?他最喜欢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挑拨是非,师叔难道还不知道他的为人?”

  齐勒铭道:“我本来是不相信他的,但心中还是有点疑团。”

  卫天元说道:“师叔,你想想看,我是一直和飞凤在一起的,假如当真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还能够袖手旁观,不加拦阻,让她去伤害我的师妹吗?”

  齐勒铭道:“我当然不至于怀疑你会纵容上官飞凤伤害你的师妹。”

  卫天元道:“所以你要问清楚我是否在场。这么说,师叔,你敢情还是怀疑上官姑娘?她有什么理由伤害玉妹?”

  齐勒铭道:“你别多心,现在我只是复述申公豹的讲法。复述他的讲法,并不是表示我就相信了他的说法。”

  卫天元道:“好,师叔,那你说吧。我倒想听听申公豹说的理由。”

  齐勒铭道:“申公豹说,上官姑娘为了要得到你,因此,要除掉她心目中的情敌。宁可误杀,也不放过。第一个给她害死的是姜雪君,第二个就轮到我的女儿了。”

  卫天元气得骂道:“申公豹真是胡说八道,上官飞凤决不是这样的人。”

  “姜雪君死的时候,你虽然没有在场,但许多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姜雪君是杀了徐中岳之后自尽的,怎能说上官姑娘将她害死?至于说到师妹被她打伤,那更是乱造谣言了,我已说过,自始至终,我都是在场的人。”

  齐勒铭道:“贤侄,你莫生气,我也知道他是捕风捉影,信口开河。我现在就是要查明真相……”

  “捕风捉影”和“乱造谣言”虽然都是贬辞,但轻重不同,还是有差别的。卫天元不觉怔了一怔,说道:“捕风捉影,总得有个‘影儿’,请问他的‘影儿’是什么?”

  齐勒铭道:“申公豹言之凿凿,说是上官姑娘用喂毒暗器伤了你的师妹。幸遇华山派的瑶光散人路过,赶走了她,救了你的师妹。在申公豹对我说了这件事之后,我也曾向别人打听,确是有人见过瑶光散人和一个年轻女子到一间客店投宿,她们是坐马车来的,瑶光扶那女子下车,那女子面上毫无血色,一看就知不是中毒,就是受伤。当然那人并不认识瑶光散人和我的女儿,但他说的那个中年道姑和那个年轻女子,年纪相貌却都相符。”

  卫天元道:“地点是……”

  齐勒铭道:“风陵渡南面的一个小镇。”

  卫天元说道:“飞凤是从来不用暗器的,更不要说喂毒的暗器了。但若那人说的是实,则恐怕师妹是给不知哪一派的妖人所伤了。不过,风陵渡的南面正是前往华山的方向,瑶光散人料想是护送师妹回华山调治的。华山派的琼花玉露丸祛毒的功效不在天山派的碧灵丹之下,瑶光散人又正是擅治毒伤的能手,师叔可以放心。待此处事情了结,咱们到华山去一见瑶光散人,真相就可大白。”

  齐勒铭点了点头,跟着却叹口气道:“我对玉儿从来没有尽过为父的责任,说来真是惭愧。唉,我不是害怕瑶光散人医不好她,但我害怕她未必肯认我这个父亲。”

  卫天元道:“感情的事是很微妙的,我想师妹现在亦已是明白了。她会原谅你的。”

  齐勒铭当然懂得他的弦外之音是说什么,半晌问道:“她的母亲在楚家好么?”

  卫天元道:“好。楚伯伯对师妹也很好。有一件喜事我正想告诉你。”

  齐勒铭道:“你想说的是玉儿和楚天舒的事吧?我已经知道了。”

  卫天元道:“你不会反对吧?”

  齐勒铭道:“我和楚劲松结的梁子也不必瞒你,对楚劲松我本来还是有点芥蒂的,但这头婚事是你的师婶极力主张的,我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结成亲家,芥蒂自然就消除了。我想通了,就任凭她和上官姑娘合力去促成这头婚事啦。”

  卫天元不觉有点诧异:“我只道是师妹和楚天舒相处久了,自然而然的爱上了他,却原来是外力‘促成’的么?飞凤也插了一手?她又怎的从来没和我提及此事呢?”

  齐勒铭道:“我倒是担心爹爹可能反对。”

  卫天元道:“爷爷对楚劲松一向甚为推重,对楚天舒也是甚爱护的。有一次楚天舒中了金狐的毒针,还是爷爷给他医好的呢。”

  齐勒铭道:“那是两码事。据我所知,爹爹是想把玉儿许给你的。不过,你现在已经有了上官姑娘,爹爹亦已知道,或许是不会反对的了。就只怕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大乐意。”

  卫天元道:“楚天舒文武全才,比我强得多。师妹选中他,是师妹的福气。相信芥蒂很快就可消除,爷爷一定会满意这个孙女婿的。”

  齐勒铭道:“但愿如此。”说话之际,跃过一个冰裂缝,他是背着父亲的,恐防父亲受到震荡,双手把牢,跟着又替父亲把了次脉。忽地低头如有所思。

  卫天元吃一惊道:“爷爷的病情有变化吗?”

  齐勒铭道:“不是。他的脉搏很正常,不过……”

  卫天元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齐勒铭说道:“他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痊愈的时间恐怕要比我原来估计的时间长一些。”

  卫天元道:“爷爷已经得到上官家的阳和丸,要是能够再得一种灵丹……”说至此处,忽地似是猛然一省,叫道:“我想起来了!”

  齐勒铭道:“想起什么?”

  卫天元道:“扬州楚家的葆真再造丸,功能固本培元,不在少林派的小还丹之下。”

  齐勒铭苦笑道:“从扬州到这里,少说也要走一个月呢。”

  卫天元道:“楚家父子已经离开扬州了。”齐勒铭道:“他们是上哪儿?”

  卫天元道:“他们是弃家避难的。当时只是急于离开扬州,还没计划好逃到什么地方。听他们的口气,似乎是要暂且离开中原一个时候。”

  齐勒铭道:“玉儿也是和他们一起逃难么?”

  卫天元道:“我想是的。”

  齐勒铭如有所思,半晌叹口气道:“他们离开中原,但也不会这样巧就是来这里的。”他是在想,女儿会不会和楚天舒回家一趟呢?要是她曾经回到家里,那也就很有可能偕同楚天舒跑来这里寻找爷爷了。

  卫天元知道师叔的心事,师叔固然是想要得到楚家的灵丹,同时也在盼望早日见到女儿的。

  他不觉也在心里叹口气了。但他可不敢把丁勃曾经找齐漱玉回家,而齐漱玉却已决定了要迟至明年才能和母亲一起回家的事情告诉师叔。

  卫天元以为楚天舒和齐漱玉是一定不会来到这里。因为他们没有回过齐家,当然也就不会知道齐家发生的事。不知道齐家发生的事,又怎会跑来这里寻找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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