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一回 恩仇未了相思债 利害云何骨肉情
 
2023-05-03 15:55:32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怪客来求保暗镖

  沐天澜道:“是个贵公子模样的人,年纪很轻,看来似还未到二十岁。他要保的乃是暗镖,愿意出镖银黄金千两。”

  保镖有“明镖”“暗镖”之分,明镖是把货物当面交给镖局管事的人,看货议价而定镖银。“暗镖”则是不让镖局知道货物是什么的,通常“暗镖”保的乃是奇珍异宝一类的“红货”,火漆密封在匣子里,根据客人愿出的镖银而定货价,以一赔十作为“例规”。黄金千两的镖银,假如这支“暗镖”在途中被劫,镖局就要赔一万两金子。韩威武吃一惊道:“我们震远镖局,总共也值不到一万两金子。”

  沐天澜道:“那么我去对他说,不接这支镖,好吗?”

  韩威武摇了摇头,说道:“震远镖局从来没有把送上门的生意推掉的!这不是赚镖银的问题,是我们要维持这面金漆招牌,你懂不懂?”

  沐天澜道:“我懂,李管事和我也正是为了咱们的镖局的面子为难。不过,他指名要宋兄和胡兄保镖,这个这个……”

  杨大姑道:“不必吞吞吐吐,要是你们当真让我这两个师侄保镖,别说你们不放心,我也放心不下。”

  韩威武道:“李管事有没有与他商量,请他许可咱们另派一位镖师?”

  沐天澜道:“说过了,我也已经碰了钉子了。”

  韩威武道:“碰了怎样的钉子?”

  沐天澜道:“李管事向他提出由我保镖,说明我是副总镖头。哪知却给他冷言冷语说的了一顿。”

  韩威武道:“哦,他竟敢看不起你吗?”这句话不假思索的冲口而出,显得他对这位爱婿十分看重。

  沐天澜说道:“他说我要的是真才实学不是虚名。贵局的副总镖头或许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但我未曾见过,我只相信我所要选择的宋胡两位镖师。”

  韩威武道:“当时你在场吗?”

  沐天澜道:“我在后堂,他说的话都听见。”

  韩威武笑道:“你听了一定很不服气?”

  沐天澜说道:“是呀,李管事后来进来和我说,我说倘若镖局不是有严禁得罪客人的规定,我真想试他有多少斤两。但李管事说千万不可试他功夫。”

  韩威武道:“李管事为何这样说?”

  沐天澜道:“他说这少年的武功莫测高深,我身为镖局的副总镖头,万一吃了这少年的亏,镖局的面子可丢不起。”

  杨大姑心中一动,问道:“他怎么知道这少年的武功莫测高深?”

  沐天澜道:“我们这位李管事武功虽然不能算是第一流,眼光却是第一流的。”

  说至此处,听得有人在外面说道:“我有事禀报总镖头。”

  他在院子外面说话,声音却如在耳边。杨大姑心想:“这人的武功倒也不弱,却不知是谁?”

  韩威武笑道:“又是一个刚说曹操,曹操便到的‘曹操’来了。李管事,请进来吧。”

  只见一个麻子走了进来,先向杨大姑施了一礼,说道:“许久不见,大姑,你好。”

  杨大姑道:“李麻子,原来是你。你怎的不做小偷,做起镖局的管事来了?”

  李麻子笑嘻嘻的说道:“我给快活张比了下去,没办法只好改邪归正了。”

  原来这个李麻子乃是早已享有盛名的“天下第二神偷”,他不但有妙手空空的本领,更精于改容易貌之术。十多年前,快活张曾与他比试,在施展妙手空空的绝技上胜过了他,改容易貌之术则是他的手下败将。两人惺惺相惜,交换功夫,成为好友。杨大姑曾经给快活张捉弄过,当时幸得李麻子给她解窘,故此她对李麻子较有好感。

  韩威武道:“哦,原来你们是早就相识,那就更好了。李管事,那个客人还没走吧?是不是要我亲自出去应付?”

  李麻子道:“那客人还在外面,我已经将他稳住了,暂时大概不至闹事。我想先禀告另一件急事。”

  韩威武道:“又有什么急事?”

  李麻子道:“闵成龙派人来,请宋胡两位镖师立即去他家里。”

  宋鹏举苦着脸道:“大师兄不知又要给我们出什么难题,师姑你说,我们是去呢还是不去?”

  杨大姑道:“去,怎么不去?我和你们一起去!”

  沐天澜道:“但那个客人要他们保镖,如何发付?”

  杨大姑道:“我替你们打发他!”

  韩威武连忙说道:“老大姊盛情可感,不过这是我们镖局的事情,这个,这个……”

  杨大姑道:“哦,你不愿意我插手你们镖局的事?”

  韩威武道:“老大姊请莫误会,我们只是不想得罪客人而已,除非他是存心闹事,那又另当别论。”

  杨大姑道:“这小子放着多少镖局里别的成名镖师不请,偏偏要请我这两个刚刚出道的师侄,难道还不是存心叵测,有意生事?”

  韩威武道:“他的存心当然是可疑的了,不过他是依照镖行的规矩礼聘我们的镖师,我们也只能以礼相待,想个法子,将他送走。”

  杨大姑有点不大高兴,说道:“好,那你就慢慢想法吧。但只怕闵成龙不能久候了。”

  韩威武回过头来,问李麻子道:“老李,你是不是试过那客人的武功?”

  李麻子道:“我怎敢破坏镖行的规矩?”

  韩威武道:“但听天澜所说,你好像已经知道他身负上乘武功?”

  李麻子道:“我是凭着一双眼睛看出来的,只不知看得对是不对,还是请老镖头法眼鉴辨。”

  韩威武道:“待会儿我是要亲自去会会他的。你先说说你的看法。”

  李麻子道:“观其人观其眸子,这小子的眼神光华内蕴,大异常人。”

  韩威武道:“不错,身具上乘武功的人,多半神采奕奕,但只凭这一点还不能断定。”

  李麻子道:“但若加上另一样特别之处,那就似乎可以断定了。”

  韩威武道:“还有什么特别之处?”

  李麻子道:“他并不是用本来的面目和我们相见,这一点我相信决不会看错。”

  韩威武笑道:“你是当今之世最精于改容易貌的人,这小子隐瞒庐山真貌,当然是骗不过你了。”

  李麻子说道:“依我猜想,他多半不是无名之辈,恐怕给人家认出他是谁,才改容易貌的。”

  杨大姑忽道:“依你看,他本来的年纪是不是要比现在的模样大些?据天澜世兄说,他似乎只有二十岁左右。”

  韩威武道:“是呀,要是当真已是成名之辈,那就不应该这样年轻了。”

  不料李麻子却道:“依我看他本来的岁数恐怕更轻,可能还未到二十。但这就正是我觉得奇怪的地方了,假如我看得不错的话,他却要比一般练过二三十年内功的人功力更深!”

  沐天澜说道:“哦,竟有这样的事,难道他在娘胎里就练武功?”

  李麻子道:“我也觉得奇怪,或许我看得不准。请老镖头法眼鉴定。”

  韩威武沉吟半晌,说道:“你的眼力我是绝对相信的,但如此说来,这个少年的来意就更令人难测了。这样吧,鹏举、联奎,你们还是按照原定计划去见大师兄吧。这个少年由我应付好了。”

  宋胡二人答应之后,向杨大姑问道:“师姑,你是准备和我们一起去呢,还是让我们先去。”

  杨大姑道:“我倒想请你们稍待片刻。老韩,我想看一看那小子是何等样人方始决定,可有地方让我偷窥,那小子不会发觉的。”

  韩威武道:“有倒是有,不过老大姊,不知你是决定什么?”

  杨大姑笑道:“你放心,我不会得罪你的贵客的。待我看清楚后,说不定我会让我这两个师侄给那小子保镖。”

  韩威武怔了一怔,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有把握可以看出这小子的来历?”

  杨大姑道:“我没有把握,我也并不是要在确实知道他是好人之后,才让鹏举、联奎给他保镖。但我希望你把这件事情由我决定!”

  韩威武莫测高深,思疑不定。但想杨大姑虽然是著名的“辣手观音”,但在江湖上有几十年阅历,决不会胡闹一气。便说道:“震远镖局全靠老大姊维持,这件小事,我们岂能不听你的吩咐?好,你说怎样办就怎样办好了。”

  杨大姑道:“多谢你给我面子,那么咱们先商量妥定,待会儿你按照我的决定去做。”

  商量定妥,杨大姑与宋鹏举、胡联奎二人躲在那间专为会见贵客的小花厅后面的一座楼房,楼房对着花厅的后窗,上面有特殊设备,可以居高临下的看得清清楚楚,而不至于给客人发现。

  韩威武则由李麻子陪同他走进那间小客厅。

  那个穿着一身华贵衣裳,模样十足十像是个贵公子的少年正自等得心焦,一见李麻子进来,不禁便是眉头一皱,说道:“为什么还不请宋胡两位镖师来见我?”韩威武心想:“他这样说,显然他是早已认识宋鹏举与胡联奎二人的了。”故意装作有点儿惶恐的神气,不作声。

  李麻子陪笑道:“这位韩大爷是我们镖局的总镖头!”

  震远镖局是京师第一大镖局,第一大镖局的总镖头身分岂比寻常?即使是各大帮派的帮主、掌门见到韩威武也不能不尊敬几分的。

  哪知这少年却是视若等闲,淡淡说道:“韩总镖头亲自接见,可真是令我这个无名小卒受宠若惊了。但我只是想请贵局的宋胡两位镖师保镖,不敢有劳总镖头大驾。”

  他口里说的是“受宠若惊”,其实却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韩威武不觉心中有气,故意微笑说道:“哦,倘若是由我亲自出马替你保镖,那也不行么?”

  那少年道:“不敢劳烦总镖头,只是想请总镖头照镖行的行规办事。”

  韩威武道:“不错,镖行的规矩是可以由客人指定镖师的,但那也并非没有例外。”

  那少年道:“我知道,只是在两种情形之下不可能。第一种是指定的镖师不在镖局;第二种是总镖头坚决不许他们保镖。但若是后一种情形,总镖头必须要镖行有头面的人,当众说出足够的理由。否则只有总镖头和客人所指定的镖师一同离开镖局!”

  韩威武道:“阁下对镖行规矩倒是打听得很清楚。”

  那少年道:“贵局的李管事已经告诉我,宋胡两位镖师是在镖局的!”

  韩威武道:“不错!”

  那少年道:“那么是你不许他们接我这支镖了?”

  韩威武道:“我没有这样说。不过……”

  那少年道:“既然总镖头可以允许他们,那就不必拖延时刻了。请他们出来和我商量保镖的事。别要那许多‘不过’了。”

  韩威武笑道:“阁下也未免太心急了。请坐下来喝一杯茶,我慢慢告诉你。”

  此时镖行的人已经换过一壶热茶送来。镖头亲自接见客人,按规矩是要另外敬茶。

  韩威武提起茶壶,提得高高的斟茶,他眼睛不看茶杯,说道:“这是江西来的云雾茶,喝一杯可以解解燥气。”

  斟了满满一杯,他还在斟。“水面”已经高出杯口了,但奇怪的是,并没溅出半点。

  茶壶在距离杯口一尺开外的高处斟下,若非内力用得均匀之极,“水面”高出杯口,那是绝不会不满泻的。但现在居然没有溅出半点,谁也可以看得出来,韩威武乃是藉斟茶敬客为名,显示自己精纯的内功了。

  镖行的规矩,严禁试客人的武功。但自己炫露武功,却是非但没有明文禁止,而且在某些场合还是受到鼓励的。因为这可以坚定客人对镖师的信心。获得信心,才可以做成生意。但韩威武之炫露武功,目的当然不是为了做成这宗买卖。他以京师第一大镖局总镖头的身分,本来也无须自炫武功。他的目的恰好和一般镖师自炫武功的目的相反,是要推掉这宗买卖,是要这少年知难而退。

  李麻子看得出这少年身具武功,韩威武当然也看得出。他虽然未能确定这少年的武功究竟有多深,但最少可以确定,是要比宋鹏举和胡联奎高明得多。

  确定了这一点,自然而然,他凭经验判断,断定这少年十九是来生事的了。否则为何指名要请两个本事远不如自己的镖师?

  现在他炫露这手精纯的内功,等于向这少年暗示:你若想闹事,请先秤秤自己的斤两。要这少年知所顾忌。

  李麻子道:“总镖头,杯已满了!”

  韩威武这才装作霍然一省的模样,说道:“糟糕,我只顾说话,斟得太满了。客官,你小心点接。”

  他正想端起茶杯,那少年已经出手,说道:“不敢当!”双指在茶杯边轻轻一擦,斟满了的茶杯已是滴溜溜的贴着他的手掌转动,“拿”起来了。

  韩威武和李麻子都是见多识广的人,但这样子的拿起斟满的茶杯,看得他们也不禁睁大了眼睛。

  水面本来已经高出杯口,好像覆钟形的,杯子贴着他的手掌滴溜溜的转,茶水居然也没溅出半点。

  这手功夫可比韩威武炫露的更难了。

  那少年张口一吸,杯子还未“拿”到面前,茶水已被吸进他的口中。

  少年喝了半杯,赞道:“好茶!”又吮吮舌头,说道:“苦而不涩,苦中有甘,果然可解心头燥气。但佳茗不宜牛饮,留下半杯慢慢品尝吧。”

  镖行禁止试客人武功,但这少年的武功却已是给试出来。

  这少年接着说道:“多谢赐茶,总镖头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让宋胡两位镖师出来的原因了吧?”

  韩威武道:“他们恐怕不能接你这支镖,因为恰巧他们今天有别的事情,这件事情尚未知要耽搁他们多久。”

  但刚说到这里,宋鹏举与胡联奎却已走进来了。

  那少年道:“这两位想必就是宋镖师与胡镖师吧?”

  韩威武道:“不错,保镖的事情,你和他们当面说吧。”

  宋胡二人仔细打量,但觉这少年似曾相识,但究竟在那里见过,却是怎样也想不起来。两人心里想道:“好在师姑已有指示,我们也不必管他是谁了。”

  宋鹏举是师兄,于是由他先开口:“请恕来迟,阁下贵姓?”

  那少年说道:“小姓唐。”他只说了姓,名字却不肯说。韩威武益增疑惧,寻思:“莫非是四川唐家的人?”四川唐家是一个被人认为十分神秘的武林世家。唐家擅于制炼喂毒暗器,武功也甚怪异,唐家子弟素来独往独来,不与江湖人物来往。宋鹏举道:“我们与唐兄似乎素昧平生,不知唐兄何以如此独垂青眼?”

  那自称姓唐的少年说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我是仰慕两位大名,特来请两位保镖的。”

  宋鹏举苦笑道:“唐兄给我们脸上贴金,我们可没有这样厚的脸皮。实不相瞒,我们在震远镖局只是摇旗呐喊的角色,从来没有独挑大梁走过镖的。像我们这样的镖师,只能算是无名小卒。”

  那少年说道:“我不管你们是无名小卒也好,是成名人物也好,我知道你们的本事就行了。我敢相信你们,你们就不必客气。”

  宋鹏举道:“我们实是本事低微!唐兄,你恐怕是误听人言了。”

  胡联奎年纪较轻,忍不住好奇心,说道:“唐兄与我们从来没有见过,又怎知我们有什么本事?”

  那少年说道:“我是来请镖师的,不是来接受盘问的。你不必管我从何得知,我只问你们,你们愿不愿意替我保镖?镖银是一千两金子。”

  宋鹏举道:“阁下如此看得起我们,按说我们就是赴汤蹈火,也该为阁下效劳,不过,恰巧我们今天有别的事情,马上就要动身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办妥这件事情。所以只好辜负阁下的美意了。”

  那少年道:“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吗?”

  胡联奎道:“可以,是我们的大师兄说有急事相召。”

  那少年道:“你们的大师兄是闵成龙吗?”

  胡联奎道:“正是。”

  胡联奎毫不遮瞒地告诉这个来历不明的少年,倒是大出韩威武意料之外。

  宋鹏举继续说道:“论镖行的规矩我们不能拒绝客官,但本门师兄的召唤我们也不能抗命。此去不知耽搁多久,只怕误了阁下之事。还是请阁下另聘镖师吧。”

  那少年沉吟半晌说道:“我一心想请两位,别的镖师我是决计不请的。”

  宋鹏举道:“但我们实是左右为难,阁下若是非要我们不可,那就请阁下替我们出个好主意吧。”

  那少年把剩下的半杯茶喝完,忽道:“我知道你们的大师兄是个官儿,俗语说得好:贫不与富斗,富不与官争。算我倒霉,这件事情作罢!”

  “作罢”二字从他口中说了出来,亦大出宋胡二人意料之外。

  原来他们这番对答乃是依照杨大姑所教的。但杨大姑却以为这少年还会纠缠的。

  这番话的口气其实已有商量余地,例如这少年可以说我可以等待你们几天,等你们给师兄办妥事情才给我保镖,或者说你们二人是否可以分头办事,一个去听你们的师兄有什么吩咐,另外一位暂且留下与我商量保暗镖一事。

  要是这少年当真如此坚持非要他们保镖不可的话,杨大姑是许可他们应承的。

  没想到的是,雷声大,雨点小,这少年给他们抬出了闵成龙一吓,就吓退了。

  他给吓退,韩威武倒是如释重负了。

  “多谢客官这样看得起我们的镖师,生意虽然做不成,我们还是一样感激的。”韩威武站起来,摆出送客的姿态。

  那少年掏出一锭金光灿烂的元宝,说道:“可惜请不动两位镖师,耽搁了你们的时间,抱歉之至。这五十两金子,不敢云酬,聊表敬意。”

  宋鹏举连忙说道:“我们不能替阁下效劳,岂可无功受禄?请阁下收回。”

  那少年道:“你在震远镖局也有两年了吧,怎的还不知道镖行规矩?”

  韩威武道:“就是按规矩也无须付这许多,非分钱财,我们不想妄取。”

  原来按照镖行习惯,指名聘请镖师,要是谈不妥的话,客人为了尊重自己所要礼聘的镖师,多少付点钱作为“茶敬”,这点钱大约相当于他愿意出的镖银百分之一就行了。亦即是说,这少年只须付出十两黄金便已足够。而且这也只是不成文的“习惯”,并非真正白纸黑字所订的“规矩”。

  那少年道:“我身上没有零碎金锭,无法调换。你一定要计算得那样清楚,就麻烦你把金元宝擘开吧。”

  韩威武心头一凛:“原来他又来较考我的武功!”

  原来那少年把金元宝在桌上一搁,元宝已经嵌入桌子,与桌面刚好相平,好似巧手匠人的镶嵌。

  韩威武的功力要把这锭元宝取出来或许不难,但要费一些时候,擘开来那是根本做不到的。

  那少年笑道:“我没功夫等了,多下的寄存你这里吧,其实做人又何必这样认真!”

  他已经走出去了。

  韩威武用力一拍檀木桌,金元宝跳了出来,他追出镖局大门,那少年的影子早已不见。

  大门外只见停着一辆马车,他的女婿沐天澜站在马车旁边。

  韩威武认得是镖局一辆装配特别的马车,心中一动,问道:“天澜,是谁叫你准备这辆马车的?”

  沐天澜尚未回答,宋鹏举胡联奎二人亦已跟着出来了。

  他们也是迫不及待的问沐天澜道:“我们的师姑哪里去了?”

  沐天澜道:“她已经离开镖局,叫你们不必等她了,这辆马车,就是她叫我给你们准备的。”

  宋鹏举道:“要马车做什么?”

  沐天澜道:“给你们乘坐到闵成龙的家里去呀。”

  宋鹏举怔了一怔,说道:“为何要乘坐马车?”

  闵成龙家在城西,是比较僻静的富贵人家的住宅区,和镖局的距离约有七八里路,但却无需乘坐马车的。

  韩威武也觉得有点奇怪,心想:“若是要赶时间的话,让他们骑马不是更快得多?”

  沐天澜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听你们师姑的吩咐。你们见了她再问她吧。”

  韩威武心中一动,问道:“杨大姑还说了些什么?”

  沐天澜道:“她说那少年的来历她已经猜到几分,但要待她明天回来方始可以和总镖头细说,另外,她还叫我向宋胡二兄转达几句她的叮嘱,她说,不管你们碰上什么事情,都不必惊慌。见着了闵成龙,也不必提起她已经到了京师。”

  韩威武笑道:“她既这样说,那你们就放心去吧。嗯,天澜,咱们这次恐怕也是沾了杨大姑的光,倒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横财呢。”

  宋胡二人驾驶马车不疾不徐的前往闵家,走了约莫一枝香时刻,已是远离闹市,到了僻静处所了。

  天色渐近黄昏,马车从一个苇塘旁边经过,苇塘不远处有座亭子,是北京名胜之一的陶然亭,有两个人从亭子那边走来。

  宋鹏举凝眸看去,摇了摇头,说道:“不对,不对。”

  胡联奎道:“什么不对?”

  宋鹏举道:“是两个上了年纪的人。”说话之间,那两个人已经从另一条小路走了。

  胡联奎道:“那姓唐的少年恐怕真是给闵师哥的名号吓退了,师姑这次料得不准……”

  话犹未了,忽见陶然亭畔人影一闪。宋鹏举笑道:“师弟,这次恐怕是你料得不准!”

  那人来得快极,宋鹏举刚刚把马车转过方向,向着陶然亭走,那人已是来到车前,出掌一按车辕,马车竟是不能向前移动。

  宋鹏举虽然早有准备,但由于尚未能够断定此人来历,不禁也是有点惊慌。当下勒住马车,勉强笑道:“唐兄,你是来请保镖的还是来劫镖的,我们这辆车上可没有红货。”

  那少年笑道:“实不相瞒,我既不是来请保镖,更不是来劫镖的。不过,有件事情,却想求你们帮忙,请稍歇片刻,容我细说如何?”

  宋胡二人下了马车,宋鹏举道:“阁下武功比我们高明十倍,何须我们帮忙?”

  那少年道:“你放心,我不是求你们助拳。”

  胡联奎道:“但我们与阁下素不相识……”

  那少年哈哈一笑,截断他的话道:“今日我到镖局来找你们,你们定是疑团满腹了?”

  胡联奎道:“是呀,我奇怪你怎的会知道我们这两个无名小卒?”

  那少年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你仔细瞧瞧,你当真不认识我么?”

  胡联奎道:“不认识!咦,又好像在那里见过,你到底是谁?”

  那少年笑道:“你们还记得在回疆山神庙碰上的那个小叫化吗?”

  宋胡二人不约而同的瞿然一省,说道:“哦,原来你是那个小叫化?那么你,你敢情是我们从未见过面的那个小师弟杨,杨……”

  那少年说道:“不错,我就是杨炎。不过却并没见过面。”杨炎正是他们的师父杨牧之子。

  胡联奎恍然大悟,笑道:“这可真是对面不相识了。不过当时我们亦已怀疑是你暗中出手相助我们,只不知你何以不愿表明身分,你可知道你的姑姑找得你好苦,那次她到回疆,就是特地为了找寻你的。”那次他们在那座山神庙中碰上独脚大盗郑雄图,正在危急之际,郑雄图却不知怎的摔了一跤,他们这才逃脱性命。如今说起,方知是杨炎所助。后来杨大姑来到,把郑雄图打得重伤而逃。杨炎仍然是在场的,但始终没有表露身份。

  杨炎说道:“我知道姑姑找我,但过去的事我不想谈了。目前我有一件对我十分重要的事情,要请你们帮忙。”

  宋鹏举道:“师弟,你曾经救过我们的性命,即使你不是我们的师弟,我们也该帮你的忙的。不必客气,你说吧。”

  杨炎说道:“我想寻找、寻找你们的师父,你们可以替我设法,怎样才能见着他呢?”

  要知杨牧乃是大内侍卫,他是住在宫中的。在外面虽然也有住所,那住所也是保密的。

  杨炎和女友龙灵珠入京寻父,一到京城,首先就碰上这个难题。

  他从齐世杰的口中,早已知道宋胡二人比较可靠。因此他想来想去,只有走他们这条门路。他们在京师第一大镖局当镖师,一找就可以找到。为了藉口请他们保镖,杨炎和龙灵珠还做了几件盗案,偷了几个贪官的几千两金子。

  宋胡二人听杨炎说要找他们的师父,此事虽在他们意料之中,却也有些出乎他们意料。

  要知他们的师父就是杨炎的父亲,杨炎不说要找父亲,显然是他目前还不愿意承认杨牧是他父亲了。

  宋胡二人俱是心里想道:“听他的口气,不但对师姑心存芥蒂,对他自己的父亲也好像有所不满,不过,无论如何,以父子之亲,料想他也不会对师父不利的。”

  他们虽然因为不知道杨炎打的是什么主意,有点忐忑不安。但如今他们是和师姑站在一条线上,想要帮韩威武的忙,阻止闵成龙把震远镖局夺为己有的。而闵成龙背后的大靠山正是他们的师父。因此假如杨炎和父亲是一条心,他们反而有所顾忌。杨炎这么说法,他们倒是可以放心把他真的当作“自己人”了。

  宋鹏举想了一想,说道:“我们也不知道师父在外面的住处。我们无官无职,也不敢到宫里找他。实不相瞒,我们在京师两年,也只是在镖局里见过两次师父。”

  杨炎大失所望,说道:“这么说,你们也是没法找到他了。”

  宋鹏举道:“办法不是没有,不过,不过……”

  杨炎道:“不过什么?”

  宋鹏举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却道:“师弟,你已经知道我们奉闵师兄之召,前往他家的了?”

  杨炎恍然大悟,说道:“哦,你的意思是可以着落在闵成龙的身上,帮我约会你们的师父?”

  宋鹏举道:“不错。大师兄是御林军军官,又是师父最宠爱的掌门弟子,他是可以随时见得着师父的。”

  杨炎说道:“不瞒你说,当我知道你们去闵家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过找闵成龙帮忙的,但闵成龙这个人我信他不过!”

  宋鹏举道:“是呀,我顾忌的也正是这个。要是他问,你找师父为了何事,我该不该把受你之托说出来呢?”

  杨炎说道:“不能。”

  宋鹏举说道:“那只有碰运气了。镖局目前正有一件大事,这件事是由师父策划,叫闵师兄替他出头办事的。闵师兄要我们为他略效微劳,这次叫我们去,说不定会带我们去见师父。”

  杨炎说道:“我可不耐烦等候你们回音,不如这样吧,我也跟你们一起到闵家去,我会见机而为,不连累你们就是。”

  宋鹏举道:“但你又不愿表露身分,怎么进得了闵家?”

  杨炎说道:“我当作是随同你们前往的镖局里一个镖师好了。”

  宋鹏举道:“不行,震远镖局的镖师他都认识。”

  杨炎说道:“好,那我干脆自己进去。只须你们带我到闵家门前。”

  宋鹏举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有点不妥!”

  杨炎说道:“什么不妥?”

  宋鹏举道:“闵师兄的官虽然不算很大,但他是御林军中得势的红人,家中也有许多护院的,你既不愿对闵师兄表露身分,当然更不能打进去。而且,即使你能够偷偷进去,但要找到闵师兄,也一定得见着他家里的人的。你准备怎样应付他们?”

  杨炎搔了搔头,说道:“我不管,进入闵家再说。”

  胡联奎忽道:“若是只求进入闵家,又可以躲过盘查的话,我倒有一个办法。”

  宋鹏举道:“哦,你想到了什么好办法?”要知胡联奎乃是杨牧门下最小的一个徒弟,一向不会出什么主意。如今他的口气却说得似乎有把握,故此宋鹏举感觉有点诧异。

  胡联奎说道:“其实这办法也不是我想出来的,但我想师姑给咱们准备这辆镖车,想必有她用意。很可能她早已料到此刻之事。”

  宋鹏举霍然一省,说道:“不错,师弟,请上车吧。”

  天色忽转阴沉,此时正在开始下着细雨。杨炎笑道:“这辆车子正好避雨。姑姑给你们想得倒是很周到。”

  宋鹏举道:“这辆车子虽然和普通的马车似乎一样,但却是我们镖局走镖用的镖车,它的功用不是仅仅为了避雨。”

  杨炎说道:“好,那我更要见识见识了。”

  胡联奎道:“我说的办法,就是要靠这辆镖车。不过师弟,你可要受点委屈。”

  在他说话的当儿,宋鹏举已经揭起一块木板,原来这辆车子是有夹层的。

  “这是我们用来收藏红货的,装有巧手匠人安置的机关,要懂得机关的用法才能开闭,寻常人是看不出内有夹层的。不过中空甚窄,你可得屈曲身躯才能躺下。”宋鹏举说道。

  杨炎笑道:“受点闷气,那也算不了什么。这笔账我记在闵成龙头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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