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九回 浪子还家情怅惘 掌门断案费思量
 
2023-05-03 16:26:50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大爆丑闻

  不过他心里虽然明白这是事实,口中却不能不硬着头皮帮儿子抵赖。

  “掌门明鉴,逆徒杨炎自知罪在不赦,他残害同门,这份什么所谓认罪书,焉知不是他捏造出这种事情。”

  龙灵珠冷笑道:“石长老,你不是口口声声要什么人证物证的么?如今我的物证已由杨炎拿来,人证亦已有了。你说杨炎捏造,又有什么证据?只凭‘相信’二字,可是说服不了别人的啊!假如你要我说的话,我也可以说,我相信你是披着侠义道外衣的伪君子,是纵子行凶的老混蛋,你服不服?”

  石天行气得打抖,喝道:“小妖女,你、你敢信口雌黄,乱骂老夫?”

  龙灵珠噗嗤一笑,说道:“我不过打个比方而已。你若不是老混蛋,又何必生气?嘿,嘿,如今你也知道只凭‘相信’二字是说不通的了吧?”

  石天行好不容易才想到一个“理由”,就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似的,抓住“人证”二字,说道:“杨炎并不在场,即使根据这份什么所谓认罪书,最重要的人证,也应该是江上云才对。”

  龙灵珠道:“你那宝贝儿子不是已经在认罪书上签了供吗?你的儿子就是人证!”

  这份认罪书是从杨炎手中交给唐嘉源,再由唐嘉源交给石天行过目的。这其间并未经过龙灵珠之手。唐嘉源见她说得出认罪书上有石清泉画押签供之事,显然她已知道这份认罪书的内容。依理推测,这份认罪书自是石清泉当着她的面签供的了。对杨龙二人的说话,不禁亦已是开始相信了。当下他从石天行手中索回那份认罪书,又再仔细多看两遍。

  这份认罪书是并未当众宣读的,众宾客与天山派的门下弟子不禁都是议论纷纷,想要知道石清泉究竟犯的是什么罪。

  唐嘉源摆一摆手,止住众人喧哗,说道:“此事真相未明,杨炎交出的这份反控石清泉的罪状,众弟子暂时无须知道。”掌门令出如山,门下弟子自是只能依从,众宾客也不便多加议论了。但他们虽然不说话,心里则是猜疑更甚。十九亦都猜想得到,这定是一件不堪闻问的丑闻。

  不过龙灵珠的反驳却又给石天行抓着一个藉口。

  石天行冷笑道:“掌门明鉴,小儿给杨炎割去舌头,他自己是不能分辩的,这份所谓什么认罪书,可并没有他的签名。划一个‘十’字押,那是谁都可以替他划的!要证明这份认罪书是真的,那只有请江上云来作证明!”

  杨炎说道:“江上云与清兵作战受伤,如今尚在罗海的家乡养病。不过多则一月,少则十天,他一定会来到此处。”

  石天行道:“那就等待他来到之后再断此案吧。如今还是审杨炎一案要紧。”他无计可施,只好施行缓兵之计。

  杨炎可不容他用缓兵之计,立即说道:“禀掌门,我的案件是和石清泉此案相关的,我请求先断此案,我才如实作供。”

  唐嘉源道:“但江上云不能亲来作证,此案又从何断起?”口气对杨炎已是缓和许多,而且在不知不觉之间,他已是代替石天行执行审讯职务了。

  杨炎道:“江上云虽然不能亲自前来,但认罪书上他是作为‘认罪人’石清泉的‘监誓人’,亲笔签了名的!”

  石天行冷笑道:“谁知道这签名是真是假?”

  冷冰儿忽地说道:“要分别真假不难。江上云的父亲江海天大侠和老掌门是至交,常有书信往还。江大侠晚年的书信是由江上云代笔的,这些书信,掌门人想必还有保留吧!”

  石天行道:“你怎么知道是他代笔?”

  唐嘉源微笑道:“冷冰儿的话倒是不假。因为江大侠近几年写给我爹的书信,的确是写明了由他二公子代书的。还有江上云上次在天山作客的时候,也曾写过一副对联送给我,字迹与江大侠晚年写给家父的那些信的字迹相同。”

  冷冰儿道:“那么请掌门人一对笔迹,不就是可以明白了吗?”

  石天行说道:“江大侠是名人,江上云在武林中的名气也不小。名人的笔迹通常都是比较容易假冒的。尤其如你所说,江大侠晚年的书信既是由江上云代笔,那么见过他笔迹的人就更多了!”他这样说法,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知道他是强辩。但却也不能不承认他虽是“强辞”,亦能“夺理”!

  杨炎冷冷说道:“好,你说名人笔迹容易假冒,那就找一个不是名人的笔迹来对证吧!”

  石天行面色苍白,强自镇定,喝道:“是谁?”

  杨炎朗声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个人就是你的大弟子陆敢当!亦即是认罪书上的见证人陆敢当!”

  在天山派的第三代弟子之中,白英奇排名第一。陆敢当排名第九。第三代弟子有三十多人,他的地位介乎中上之间,但在江湖上只能算是无名小卒。他读书不多,平时除了写写家书之外,很少习字。因此也没有那个同门特别留意他的书法。但也正因为此,杨炎不可能冒充他的笔迹。(杨炎是十一岁离开天山的,在天山的时候,教他读书认字的有三个人,一是他的义父缪长风,二是冷冰儿,三是段剑青。陆敢当根本就没有机会和他接近。杨炎即使见过他的字,当时也只是一个幼童,不可能存心模仿他的笔迹。)

  唐嘉源本来早已想到找陆敢当来对笔迹,只因他是石天行的大弟子,唐嘉源不便先提出来。此时杨炎已经说了,唐嘉源便道:“陆敢当刚才的供辞,和这份认罪书上写的大不相同,真相究竟如何,是该找他问问。认罪书上也有他的签名,一对便知真假!”一声令下:传陆敢当!

  那知刚才还是“近在目前”的陆敢当,此时却忽然不见了。

  原来陆敢当当杨炎拿出认罪书的时候,早已料到杨炎有此一着。他知道真相始终是会揭破的,唯有趁着纷乱之际,偷偷逃走。

  会场乱了半支香时刻,去找寻陆敢当的弟子都是单身回来。

  唐嘉源怒道:“陆敢当并无任务分派,因何不在会场!”他虽然不说陆敢当畏罪潜逃,却已显然含有此意。

  石天行面色铁青,说道:“他是我的弟子,这件事我一定秉公查究。但我想他不会是私逃下山,他昨日练功过度,或许是偶感不适,回去休息也说不定。他不知走的是那条小路,一时找不到他不足为奇。”

  唐嘉源明知他是缓兵之计,但由于他是师兄,只好给他几分面子,说道:“好,那么依师兄之见,此案应该如何审讯,是否要等陆敢当找到方再进行。”

  石天行为了转移视线,说道:“依我之见,这位龙姑娘可以暂时释放。但此案本来是以杨炎为主,主犯既然投案,似乎应该先审杨炎!”

  石天行身为执法长老,按照武林规矩,有关本门弟子的重大案件,是应该由执法长老主审的。审判得出结果之后,掌门人有权就他们所定的刑罚酌予增减,但在审判的过程中,即以掌门人之尊,也只能是作为陪审身分,不过,目前的情况却有点特殊,石天行由于儿子被控的一案尚悬而未决,不免有点胆怯情虚,对唐嘉源说话的口气,倒好像唐嘉源是主审了。是否应该先审讯杨炎,这是属于程序的问题,像这样的枝节问题,他本来是无须征求掌门人的同意的。

  唐嘉源亦已知道他是存心庇护自己的儿子,执法实非至公,但为了顾全他的面子,只好说道:“应该如何审讯,师兄作主便是。”

  石天行一声咳嗽,掩饰窘态,清一清喉咙之后,说道:“现在由我兼任主控,先宣布杨炎所犯的罪名……”

  他话犹未了,杨炎已是冷笑起来,说道:“用不着你费力气说了,你要加给我的罪名,我早已知道,不外是什么欺师灭祖,残害同门而已。”

  石天行怒道:“你知道就好,这还不够么?”

  杨炎不理睬他,继续说道:“我的师父早死了,我对师父的尊敬,在他的生前死后都是一样,欺师灭祖这四个字谈不上的。”

  唐嘉源道:“欺师灭祖不是这样解释的,违背祖师所定的戒律,不敬本门长辈,都是犯了这一条罪。”

  杨炎说道:“我知道,我打伤石天行,石天行好歹也是本门长辈,这条罪名他是可以控告我的,但我也有权给自己辩护。”

  唐嘉源道:“不错,现在尚未定案,你是有权辩护,但必须有充分的理由。”

  杨炎说道:“这是涉及执法长老的,理由是否充分,由谁决定?”

  唐嘉源道:“你无须顾虑,像清理门户这样的重大案件,你的理由是否充分,可由同门公决!”

  石天行心里极为不满,但唐嘉源是依照“法理”说的,他只能冷笑说道:“好,你就说吧,我倒要听听你有什么理由?”

  杨炎道:“我就按照你所定的这两条罪名说吧,不过次序要改变一下。欺师灭祖是在残害同门之后,亦即是说,我打伤你是因我残害你那宝贝儿子的身体而引起的,对吧?所以,我必须先说我是为了什么才和你儿子打架的!”

  石天行哼了一声,说道:“打架?说得这样轻松!你把清泉打得重伤,在他重伤之后还割了他的舌头!同门打架,是应该用这种残忍的手段吗?我倒要问你,清泉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

  杨炎冷笑道:“你一个人哗里哗啦,我还未向掌门陈述,你就‘断案’了!这是公平审讯吗?你到底让不让我说?”

  唐嘉源眉头一皱,喝道:“杨炎,你现在是被告身份,不许你和执法长老争吵。好,你说吧,你为什么打伤石清泉?”这几句话,表面看来,虽然是斥责杨炎,其实已是对石天行亦有“微辞”了。他用的是“争吵”二字,岂非把争吵双方一视同仁?

  石天行又气又恨,心里想道:“掌门本来应该是由我做的,我让给你,你竟然还不知道要感激我,如此令我难堪。总有一天,我要令你从掌门的宝座上摔下来。”

  他在一旁生气,杨炎已是面对掌门朗声说道:“石长老有一句话倒是说得不错,的确不是普通打架那样轻松。启禀掌门,当时我若不打伤石清泉,石清泉就杀我!”

  唐嘉源道:“石清泉为什么要杀你?”

  杨炎道:“他,他见我和冷姊姊在一起,他,他跑来侮辱冷姊姊,我不许他口出污言,他就要杀我!”杨炎不愿意说出当日的详情,但这几句话却并非捏造。

  但听在天山派一众弟子的耳中,这“侮辱”二字却是令得他们想入非非,加重了心里的猜疑,有许多人甚至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气了。

  要知石清泉对冷冰儿求婚不遂之事,一众同门都是知道的。石清泉逼奸龙灵珠的那份认罪书,唐嘉源虽然没有读出来,但众人听了对答的过程,对认罪书的内容多少也已猜到几分。最少大家都已相信,“行为不端”这四个字是可以加在石清泉身上的了。因此许多人就难免有这样想法:石清泉对冷冰儿的“侮辱”,此事恐怕是和他对龙灵珠做出的那件事情相类似了。

  唐嘉源也有这一怀疑,不想细问详情,只问冷冰儿道:“杨炎说的可是实情?”

  冷冰儿说道:“石师哥当时的确是拔剑要杀杨炎!他也的确说了许多难听的话,我不想复述。”此时众人已在窃窃私议,冷冰儿面上一红,说道:“请各位不必胡猜,石师兄对我并没什么,他只是要我跟他回山。”

  冷冰儿对石清泉的控诉,口气虽然没有杨炎那么严重,但一众同门听她说出了石清泉要杀杨炎,又要逼她回山的事实,心中不免俱是想道:“石清泉当时或许是没有玷辱她,但心存不轨那是显而易见的了。想必是冷冰儿看出他的企图,拒绝跟他回山。杨炎当然是帮冷冰儿的,因此他就要杀杨炎了。”

  当然,石清泉不是君子,天山派一众弟子的这个想法也不能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这个猜想却并不完全符合事实,也是把石清泉的罪名加重了的。

  唐嘉源碍着有宾客在场,心里想道:“这件案若再审下去,恐怕就难免家丑外扬了。但怎样收场呢?”

  “无论如何,你总不该割掉石清泉的舌头呀!”唐嘉源在未能想到较好的“收场”办法之前,只好假意斥责杨炎,给石天行一点面子。

  但在石天行听来,却是极不好受。这几句话的“弦外之音”好像是在说,杨炎所犯的罪仅只是出手不知轻重而已。石清泉犯了淫行,还是应该受惩罚的。

  石天行面上一阵青一阵红,最后双眼瞪着冷冰儿道:“禀掌门,冷冰儿与杨炎自幼同在一起,亲如姐弟,他们二人,彼此互相回护,恐怕也是有的。我以为他们的证供不足为凭。小儿的说法,和他们的说法就并不一样!”

  杨炎冷笑道:“哦,他是怎样对你说的?”

  石天行怒道:“不错,他是给你割了舌头,不能说话。但可惜你没有将他手指削断,他还能够以指代舌。掌门师弟,这件丑事我不愿意当众说出来,但我可以叫小儿写给你看。”石清泉由于还在养伤的缘故,因此并未参加这次的同门大会。

  杨炎怒道:“我不怕你说出来,但却不容你们父子造谣诬蔑。”

  唐嘉源也以为石天行是老羞成怒,意图“反咬”,说道:“请令郎来作笔供,本来也无不可。不过,最好除了令郎本人之外,仍有人证物证。”坚持要有人证物证,这是石天行一开始以执法长老的身分进行审讯时就这样主张的,如今却给唐嘉源抓着了籍口,等于是“作法自毙”了。

  在唐嘉源的意思是不愿多生枝节,若任由石清泉来作笔供,虽然不必读出来,审讯还是要继续进行的,那还怎能保得住家丑不向外扬?

  可是石天行的想法却就不一样了!

  石天行工于心计,城府甚深,他听唐嘉源的口气,已是越来越对自己不利,不免想到唐嘉源是要趁这机会来打击他。“掌门之位本应该属于我的,他僭位掌门,只有将我排挤掉,他才能专权。这件案子,若然给杨炎反控成功,却叫我如何来定儿子的罪,我又有何面目再做执法长老?唉,这真是弄巧反拙了!”殊不知唐嘉源虽然对他不满,但也只是想要早早结束此案,以免家丑外扬,并非如他想那样是在权位之争。

  正如俗语说的疑心生暗鬼,石天行有了顾忌,只好自己转圜,说道:“掌门明鉴,人证物证,不是仓猝间可以找到的。杨炎这方的主要证人江上云,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呢。目前我尚未知道小儿有何人证,待我仔细问过他再作定夺如何?”他再次使用缓兵之计,心中则在盘算更为歹毒的做法,盘算如何才能不着痕迹的谋害唐嘉源,必要之时甚至不惜引进“外援”。

  唐嘉源则是巴不得早点结束此案,听他这么一说,正是和自己的心意相同,便即说道:“不错,由于这案中有案,案情复杂,若要查个水落石出,是还得做多一点准备工夫。不如这样吧,杨炎暂时收押,候期再审,你看如何?”

  石天行心里一千个愿意,但他身为执法长老,又想摆点架子,于是佯作考虑,暂且沉吟不语。那知正当他抬起头来,想要答应的时候,忽听得有人朗声说道:“禀掌门,江大侠来到!”

  唐嘉源又喜又惊,说道:“那一位江大侠?”

  前来禀报的是担任“知客”任务的一个弟子,说道:“是江二公子!他已经来到了迎客亭!”

  武林中人都知道江二公子即是江海天的次子江上云。江家与天山派渊源极深,不过江上云仍然依照礼节,在迎客亭暂且驻足,依礼请“知客”代为通名求见。

  唐嘉源喜出望外,连忙说道:“甘师弟,请你代表我赶快去接江大侠上山。”甘武维在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中排行第二,除了第一代硕果仅存的长老钟展和现任掌门唐嘉源与石天行之外,数下来就是他了。

  唐嘉源随即转过头来,说道:“江大侠来了,那份认罪书的真假立即可以明白。我本来想暂且搁置此案的,但现在情形有变,师兄,你的意思怎样?”

  石天行无可奈何,只好说道:“江大侠既然来了,有关龙姑娘的那件案子自是可以继续审讯。不过,今日的同门大会,本来是要审杨炎欺师灭祖一案的,案有主次,主案的人证未齐,不如仍依原议,待双方的人证物证都齐备了,两案再同时审讯如何?”

  天山派的四大弟子白坚城最为刚直,听了石天行这样说法,他也觉得石天行实是有意徇私,忍不住便道:“不错,案中有案,两件案子虽有主次之分,但主案人证未齐,先审次要的一案,似乎也未尝不可。”

  唐嘉源不作声,石天行作贼心虚,也不敢反对。但他还未想到如何回答,江上云已经在甘武维的陪同下来到会场。

  唐嘉源连忙上前迎接:“江二公子,什么风把你吹来的,你可来得正好!”

  江上云不认识杨炎,但龙灵珠可是曾经与他同过患难的,他一眼看见龙灵珠,顾不得与唐嘉源说应酬的客套话,匆匆还礼,便即面对龙灵珠打个招呼,说道:“龙姑娘,你也来到天山了。那天给清兵冲散之后,我找得你好苦,你没事吧?”

  龙灵珠道:“没事。你来得真巧,我正是在盼你呢!”

  江上云已经料到几分,故意问道:“哦,唐掌门说我来得正好,你也说我来得真巧,究竟是怎么回事?”

  龙灵珠道:“我要等待你来给我做证人呀!”

  江上云道:“做什么证人?”

  龙灵珠淡淡说道:“我现在正是以待罪之身,受天山派执法长老的审问。怎么回事,我看还是请这位执法长老告诉你好些。否则执法长老又要说我不懂规矩了。”

  江上云道:“哪位是执法长老?”

  石天行满面通红,唐嘉源道:“是石师兄。这件事是这样的……”

  他正要说出来,忽听得有人叫道:“请掌门稍等,我来替石清泉作证!”这个人也不知从那里钻出来的,来得快到极点。

  天山派众弟子还未看得清楚是谁,冷冰儿已经听出是谁的声音。这刹那间,她气得发抖。

  杨炎喝道:“段剑青,你还有脸重回天山!”立即就是反手一抓!

  段剑青以第八重的龙象功化解他的龙爪手,喝道:“你们来得我为什么来不得?”杨炎出手极快,喝道:“我要你的命!”口里说了五个字,双掌连环进击,已是出了七招。

  这连环七招是他得自萧逸客传授的扫叶掌法,段剑青从未见过,虽然勉强可以抵挡,也给他攻得手忙脚乱。段剑青冷笑说道:“杨炎,你想杀人灭口么?”

  石天行怒喝道:“杨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胆敢在会场上行凶,目中还有掌门人存在吗?”

  唐嘉源眉头一皱,说道:“杨炎,住手再说!”

  杨炎不能不听掌门命令,只好罢手,却对石天行冷笑道:“执法长老,你执的法好公正啊!”

  石天行怒道:“我秉公执法,有何值得你这小子非议之处?”

  杨炎朗声道:“你不分皂白,就判我欺师灭祖;段剑青才是真正的欺师灭祖,你为何不管?”

  段剑青道:“我怎样欺师灭祖?”

  杨炎冷笑说道:“你目前正在为清廷的攻打鲁特安旗效力,是清军主帅丁兆庸帐下的红人,你敢否认吗?”

  段剑青说道:“请问执法长老,本门戒律有那一条是不准做官的吗?我家世代在大理为王,直至本朝,方始撤销封号。我是官宦世家,投入本门之时,一众师长也都是知道的!”

  原来天山派虽然是反清的,但在创派之时,为了避招朝廷之忌,只是历代相传,在口头上告诫弟子不可忘了民族大义,但并未列入明文。当年他投入天山门下,做了钟展的关门弟子,是由他的叔父段仇世保荐的。段仇世则早已放弃继承“王爷”的称号,是反清义军的同路人了。

  段剑青离开天山派之后,天山派的首脑人物并非不知是他暗中帮助清廷,也曾计划将他拿回天山问罪。但段仇世因段家只有他这一枝根苗,苦苦向钟展求情,要求钟展准他劝段剑青悔过自新,他乐意亲自把侄儿押回天山让钟展处分。钟展是个老好人,允予所请。但段剑青极力避免和叔父见面,钟展近年又因年老不再理事,这件事情就一直拖下来了。这其间段剑青曾写过一封信给前任掌门唐经天,说道自知难为本派所容,是以改投别派,请掌门原谅准他踏出门墙。武林本来没有这个规矩,唐经天当时也很生气,但为了师兄钟展与段剑青的叔父有约在先,这封信暂时没有公开。

  石天行明知段剑青早已被一众同门认为是叛徒的了,但为了儿子,只能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一样,抓住段剑青,挖空心思,帮他说话。

  石天行想了一想,说道:“本门习俗相传,鄙弃利禄。是从来没有那个弟子出任朝廷官职的。不过本门所定的戒律,则并没有这条禁例,列入明文。”

  杨炎气往上冲,说道:“他几次三番谋杀冷冰儿,这是不是残害同门?你指控我的罪状之中可是有这一条的!难道戒律也是因人而施么?”

  段剑青装出一副极为难过的表情说道:“我和冷冰儿的事情实是不足为外人道的!唉,我与她曾有白头之约,我又怎忍谋害她?”

  冷冰儿气得发抖,喝道:“你,你把我推落冰湖,这件事你也竟敢抵赖?”

  段剑青说道:“究竟是我负心,还是你负心,你自己应该明白,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你现在另有新欢,要把我置之死地,我也怪不得你!”他不分辩究竟有无谋杀情事,却装作对冷冰儿余情未了,博取众人同情。

  冷冰儿气得几乎晕了过去,唐夫人握着她的手在她耳边说道:“冰儿别气坏身子。你的冤屈我们会替你主持公道。不过,目前尚未到时候。”

  耳语虽轻,石天行已听见了,立即说道:“俗语说清官难断家务事,男女私事,若然各执一辞,亦属一例。段剑青下山之后的行为或有可议之处,但如今他是来作证人,今日主要是审杨炎一案,不宜横生枝节。待审完此案,那时再请段剑青的业师,本门长老钟师伯来断定段剑青是否有罪,也还不迟!”

  唐嘉源凛然说道:“段剑青曾有私函与前任掌门,要求准他自立门户,不再列名天山派门下。按照规矩,要求脱离本派的弟子,必须由掌门人考核他的功过,有功者可以立即准许并以礼相送;但若然犯了过错,则必须领受刑罚之后方许他步出门墙!现在我以掌门人的身分接受他的请求,但因目前无暇考核他的功过,对他如何处置一事暂且推后。目前他只能以证人身份作供,不许自称本门弟子!”唐嘉源做事没有他的父亲那样精明刚毅,但在大节却不含糊。他不愿在一众宾客之前还承认段剑青是天山派的弟子,故此必须先正“名份”。

  但对段剑青来说,“名份”之争对他已是毫不重要,心里想道:“我本来就不愿做天山派的弟子,你要推后来处分我,我也不怕。”原来他早就有了准备而来的。

  石天行伪装公正,对江上云施了一礼,说道:“今日主要是审杨炎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一案,因此案而涉及的附属案件,只能暂且推后。如今主案的证人已经来了,请江大侠稍待如何。”

  江上云淡淡说道:“杨炎是贵派弟子,如何进行审讯,这是贵派的事情,我不便过问。我此来不过是为了替龙姑娘讨个公道而已,既然你认为龙姑娘的案子没这么重要,那你喜欢什么时候要我作证,我就什么时候作证好了。”他未曾作证,但口气之中则已透露出龙灵珠是受委屈的了。“讨个公道”四字出自他的口中,不啻是一记耳光打在石天行的面上。

  石天行面上热辣辣,只好先顾目前,把希望都寄托在段剑青的身上。

  段剑青开始作证了,说道:“杨炎这件案子发生的时候,我在现场。所以我知道得最清楚。”

  唐嘉源说道:“且慢,我先问你,因何你会在场?杨炎刚才的供辞可没有提到你在场一事。”

  段剑青道:“杨炎没看见我,不过事后他也应该知道我在场的。因为冷冰儿不会不告诉他。唐掌门,倘若你怀疑我说假话,你可以问问冷冰儿那一天她在碰见石清泉之前,是否先和我见了面。”

  冷冰儿气得颤声骂道:“不错,那天我是被你跟踪,你,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

  石天行道:“冷冰儿,你承认他那天在场,他就有了做证人的资格。你若是要控诉他,应该等待他作证完毕才能提出!”

  唐夫人揽着她轻轻说道:“冰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你忍耐点吧,石长老说的话也是对的,审讯应该按部就班。”

  段剑青得意洋洋,继续说道:“冰儿,我知道你早已不喜欢我了,但你也未免骂得有点过分了……”

  唐嘉源喝道:“与案情无关的闲话不必多说!”

  段剑青先应了一个“是”,但却说道:“禀掌门,因为掌门刚才问我,因何会在现场,我回答这个问题,不能不稍微涉及我与冷冰儿的私情。”

  唐嘉源哼了一声道:“好,你说下去!”

  段剑青说道:“那天我碰上她,我求她与我和好如初。她不答应,用冰魄神弹赶我走。我得不到她的欢心,我也自知不能勉强,我就走开。但我心有不甘,虽然走开,却在她看不见我的地方埋伏。”

  唐嘉源道:“你在附近埋伏,是何居心?”

  段剑青道:“因为我刚走开,杨炎就来到了。我看他鬼鬼祟祟的样子,似乎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他对冷冰儿的态度,似乎也不像姐弟的模样。他大概一心放在冷冰儿身上,没发现我。因此,我就躲起来,想要偷听他们在说什么。我自知这样做也是不够光明正大的,但当时妒火中烧,实在约束不了自己。掌门若加罪责,我甘受无辞。”

  这次唐嘉源尚未开口,石天行就先说了:“你的行为是对是错,待此案结束之后,我与掌门自会再加议处。闲话不必多讲。快说,你躲在暗处,听见他们在说什么,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段剑青道:“我、我说不出口!”

  石天行喝道:“为什么说不出口?”

  段剑青装模作样,故意说道:“石长老,你不必逼我,我正在想应该怎样告诉你才好,这样吧,让我将令郎碰见他们的事情挪前来说,这你就会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了。”

  石天行道:“也好。总之不许你有一字隐瞒,次序先后,倒没问题。”

  段剑青应了一个“是”字,继续说道:“他们躲进乱草丛之中不久,令郎就来了。我、我看见……”

  石天行忐忑不安,急忙问道:“你看见什么?”

  段剑青道:“我看见的是……令郎的确是拔剑要杀杨炎!”

  石天行面色铁青。他以为段剑青的证供一定对他有利的,哪知……

  哪知正当他大失所望之际,段剑青的话锋已是突然一转,说道:“为了不至令石清泉含冤莫辩,我的舌头尚在,必须替石清泉说出当时真相。”他作出慷慨激昂的模样,面对着唐嘉源继续说道:“不错,石清泉当时是拔剑要杀杨炎,但他为什么要杀杨炎呢?杨炎刚才说是他侮辱冷冰儿,这话错了。真正的事实是……”

  石天行喘着气问道:“是什么?”

  段剑青缓缓说道:“倘若一定要用侮辱这两个字,侮辱冷冰儿的是杨炎!”

  杨炎大怒喝道:“你放屁!”石天行喝道:“不许骂人!”杨炎喝道:“我有权和他对质,冰儿姊姊就在这里,你问她是谁侮辱她?”

  冷冰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唐嘉源说道:“冷冰儿刚才已经说过,杨炎当时是为了保护她才和石清泉打起来的。不过她也说石清泉对她的态度虽然不好,也还没有什么侮辱她的举动。冰儿,你若不想改变口供,就点一点头。”

  冷冰儿点了点头。

  唐嘉源面挟寒霜,说道:“杨炎并无逾矩之行,已经由冷冰儿替他证实了。段剑青,你还有何话说?”

  石天行忙道:“冷冰儿与杨炎情如姊弟,我不敢说她的证供一定偏袒杨炎,但我们也只能把她的证供当作一面之辞。”

  唐嘉源冷冷道:“不错。成语有云:兼听则聪,偏听则蔽。不论是谁,单方面的证供,总是不能成立的。石师兄,你是执法长老,我不便越俎代庖,你若认为应该兼听,那你就让段剑青和他们对质吧!”他的说话,已是对石天行越来越不客气了。虽然表面听来还是同意石天行的意见,实际已是在说他只是想听段剑青的“一面之辞”的。

  石天行老着脸皮说道:“多谢掌门指教,审讯继续进行。冷冰儿没改变原来口供,段剑青你还有何话说,无须顾忌,尽管说出来!”

  段剑青说道:“我承认我刚才是说错了话!”

  石天行吃了一惊,重复问道:“你承认错了?”

  段剑青说道:“是。我刚才说的‘杨炎侮辱冷冰儿’这句话应该收回!”

  此言一出,不但石天行吃惊,杨炎也大为奇怪,心道:“难道是段剑青突然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住冷姊姊么?”

  石天行板起脸孔道:“段剑青,你的证供反反复复,是存心来开玩笑的吗?”

  段剑青道:“请执法长老原谅,我本来希望我的话没说错的,但现在才知道真是错了。我的希望,只是幻想。”

  石天行听出一点苗头,喝道:“你言辞闪烁,什么叫做希望没说错话,我可听不懂你的意思,你给我明白解释!”

  段剑青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是错在对冷冰儿尚有一点痴情,不管怎样,她总是曾经与我有过山盟海誓的人,她纵然背誓寒盟,我也还希望她能洁身自好的。所以我只能希望我所见到的丑事,只是杨炎强加于她,是对她的侮辱。唉,但她既然否认杨炎是侮辱,那我还有什么话说?”

  石天行道:“你的意思是指他们两人……”

  杨炎大怒喝道:“你们放屁!”这一喝把石天行已到口边的“通奸”二字喝断了!

  石天行面红耳热,大怒喝道:“杨炎,你反了!”

  正是:大爆丑闻难入耳,能言鹦鹉毒于蛇。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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