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中宵相府窥私秘 客路名山访故人
 
2023-04-21 20:22:42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第二天一早,公孙璞、奚玉帆、厉赛英三人便向文逸凡告辞。下山之后,路上厉赛英忽道:“今晚咱们到韩侂胄的相府去探一探如何?”

  奚玉帆笑道:“你怎的这样心急,文大侠不是答应帮咱们打听么?”

  厉赛英道:“我的师姐因此而死,我怎能不急于求得答案?再说,文大侠就是打听出来,咱们也奈何不了那个人。不如把韩希舜这厮捉了出来,直截了当的盘问他!”

  公孙璞道:“这不大妥当吧。不如去找白老前辈,再向他打听打听。”

  厉赛英道:“不好!咱们一到相府,只怕就要给韩希舜这厮纠缠上了。即使没有麻烦,他也一定注意咱们的,咱们还怎能便宜行事?”

  公孙璞辩不过她,想了一想,说道:“韩希舜这厮也太可恶,好吧,让他吃点亏也好。咱们今晚就去。”

  三人在临安城外兜了一个圈子,待得傍晚时分,悄悄进城。

  他们在一条比较僻静的街巷里,找了一间小饭馆,点了几样精致的小菜,吃喝个饱。小饭馆里少有这样的阔客,店主人自是加意奉承,亲自招待。奚玉帆赏了他一两银子,说道:“小可有位远亲,是相府的门客。小可初到临安,却不知相府座落何方,还望老丈指点。”店主人听说他有亲戚在相府,更是诚惶诚恐的巴结,详详细细的给他说明了相府所在之处,原来就在西湖旁边的孤山山麓。

  出了饭馆,在环湖的苏堤上漫步一会,观赏西湖夜景。夜西湖的景色,果然是幽美非常。奚玉帆轻声念那副“平湖秋月”的对联:“凭栏看云影波光,最好是红蓼花疏,白苹秋老;把酒对玉宇琼楼,莫辜负天心月到,水面风来。”笑道:“可惜咱们是人闲花不闲,把酒对玉宇琼楼,凭栏看云影波光,这样的赏心乐事,只有留待他日了。”

  不知不觉已是三更时分,公孙璞道:“是时候了。”

  三人踏上孤山,相府倚山建筑,在一处峭壁上可以俯瞰相府的后花园。峭壁上有一株横生倒挂的古松,形如苍龙撄海,丹凤朝阳,满树蟠着枝藤,藤梢枝枝下垂,随风飘拂。有几枝藤梢几乎可以拂到后花园的围墙。

  公孙璞选择了这个有利的地形,笑道:“咱们借这古松苍藤作为梯子,从这里跳下去,包保人不知,鬼不觉。”当下攀上古松,抓着一枝苍藤,荡了几荡,腾身而起,便像打秋千一般,荡过了围墙,轻轻跳下。

  厉赛英笑道:“这倒有趣。”与奚玉帆依法施为,三个人进了相府,果然没人发觉。

  三人都是上好的轻功,后花园虽有相府的几名卫士巡逻,他们借物障形,蛇行兔伏,相府的后花园又比寻常人家的花园大得多,几名卫士作“例行公事”的巡逻,做梦也想不到有外人藏在这个园子。

  奚玉帆游目四顾,但见花木扶疏,假山、荷池、亭台楼阁,隐现在花木之中,构成美妙的画图。奚玉帆悄悄说道:“园子这么大,却怎知韩希舜这厮是在哪间房子?”

  厉赛英道:“别急,好机会来了。”奚玉帆从假山石后抬头望去,只见一个青衣小婢提着一个盒子,正向他们这边走来。

  厉赛英闪电般一跃而出,那小丫环正自大吃一惊,还未能叫出声来,就给她掩着嘴巴,拖到假山后面。

  厉赛英在她耳边说道:“你别慌,我只是问你一句话,你依实回答,我不会为难你的,但若你敢说谎,那你瞧着!”一掌劈下,把一块石头劈得石屑纷飞,损了一角。

  那小丫环见她是个女子,稍稍放心,但见她有这样的本领,却是大惊不已。

  小丫环惊魂稍定,说道:“你要问什么?我是给二公子送参汤去的,可不能耽误。”

  厉赛英笑道:“我就是要知道二公子住在哪里?”

  小丫环张大了眼睛,说道:“你们要找二公子?”

  厉赛英道:“别多问,快说!”

  小丫环知道“二公子”喜欢瞒着“相爷”结交江湖异人,心里想道:“不知是不是二公子约来的?但不管他是约来的也好,不请自来的也好,总是与我无关。”于是说道:“从这里向南走,经过两座假山,在荷池之旁,有一座红楼,那就是二公子的住处了。你们可不能泄漏是我告诉你们的。”

  厉赛英道:“你别害怕,二公子今晚是决不会查问你没有送参汤这样的小事了,你在这里躺半个时辰,就回去睡觉。”说到“睡觉”二字,倏的出指点了她的穴道。她用的是最轻巧的点穴手法,只须半个时辰,这小丫环的穴道就能自解。

  厉赛英笑道:“这盅参汤,咱们喝了吧。哈,原来还有鸡汤的滋味呢,参的药味不浓,味道倒很不错。”奚玉帆笑道:“你一个人喝吧,我们不想分享你的了。”

  他们依照那小丫环的指点,走到荷池之旁,藏在假山石后,果然见那座红楼上灯火犹明,碧纱窗上现出一个人影,正是那个韩希舜。

  厉赛英道:“咦,他在做什么?”

  原来韩希舜正自盘膝坐在房中,坐的姿势很怪,双手抱头,双足足尖相对翘起。而且头上正在发出热腾腾的白气。

  公孙璞道:“这大概是一种邪派内功,他正在练功。呀,这可不大好了!”

  厉赛英道:“有什么不好?练功练到紧要关头,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不是正好给咱们手到擒来吗?”

  公孙璞道:“我就是不想乘人之危,要就光明正大的打败了他,将他掳走。”

  厉赛英悄悄笑道:“和这样的恶少讲什么江湖规矩?古人说得好,遇文王兴礼乐,遇桀纣动刀兵,对付仗势凌人的宰相公子,咱们也用不着充什么正人君子啦。”

  公孙璞方自踌躇未决,忽见灯花一暗,待到眼前一亮之时,只见那间房子里忽然多了一个人。

  是一个拿着竹杖的青衣妇人,奚、厉两人见了都是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这青衣妇人不是别个,正是那个曾经到过邵家庄和他们交过手的那个女魔头辛十四姑!

  厉赛英心道:“奇怪,她来做什么?她和韩希舜这厮不知是友是敌?”

  心念未已,只见辛十四姑已是一掌向韩希舜的天灵盖拍下!

  这一掌突然拍下,躲在假山后面偷看的公孙璞等三人都是不禁大吃一惊,以为辛十四姑是要杀掉韩希舜了。

  不料结果却是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天灵盖本是人身致命之处,辛十四姑那一掌分明已是打在韩希舜的天灵盖上,韩希舜却并没有倒下,反而“啊呀”的叫了一声,站起来了。

  原来韩希舜练的这种邪派内功,倘若给人突然惊醒,就有走火入魔之险。只有轻轻的打他的天灵盖使他醒来,才可免除此难。辛十四姑恰好是通晓这门武学的大行家,用的是极其轻巧的手法。

  韩希舜跳了起来,固然也是难免一惊,但吃惊的程度却远不及在外面偷看的这三个人。

  辛十四姑之来,似乎早已在他意料之中。

  只听得他不慌不忙的说道:“你老人家来了,请恕晚辈失迎。”

  辛十四姑道:“你的师父呢?”

  韩希舜道:“家师早料到你老人家会来的,不过却想不到会这么快。他要迟三两天才到这儿,不知你老人家愿不愿意耽搁几天等他?”

  辛十四姑道:“我还以为他躲在这个园子呢。这么说,倒是另外的人了。”

  韩希舜吃了一惊,道:“你发现了什么人?”

  辛十四姑冷笑道:“不是我及时赶到,只怕你早已受了暗算了。目前我还不知道是什么人——”说到此处,突然把手一扬,喝道:“躲在后面的小辈给我滚出来!”

  当辛十四姑和韩希舜说话的时候,厉赛英已知不妙,捏了捏奚玉帆的掌心,又在公孙璞的耳边悄悄说道:“今晚有这女魔头在这里,咱们是无望了,赶快溜吧!”

  话犹未了,只听得叮叮几声,原来是辛十四姑一甩手发出几枚指环,向他们打过来了。

  辛十四姑的暗器手法当真是奇妙无方,这几枚指环是从假山上面飞过,打了一个圈又飞回来的。这样一来,公孙璞他们虽然躲在假山背后,也有给暗器打中的危险了。

  幸亏公孙璞的功力不弱,这几枚指环是给他用“弹指神通”的功夫弹开的,指环碰着山石,发出叮叮声响。

  说时迟,那时快,辛十四姑已如鹰隼穿林,破窗而出,向他们扑来,冷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这几个胆大妄为的小辈!”

  公孙璞和辛十四姑以往未交过手,尚未知道她的厉害,说道:“你们快走,我来挡她几招。”

  辛十四姑“哼”了一声,冷笑道:“走不了啦!”冷笑声中,青竹杖已是高高举起,向公孙璞打了下来。

  公孙璞用玄铁宝伞一迎,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公孙璞虎口隐隐发麻!

  公孙璞这一惊非同小可,要知他这玄铁宝伞重逾凡铁十倍,寻常刀剑碰着了也会折断的。如今辛十四姑用的不过是一根竹杖,竟然并不折断,反而震得他虎口发麻。

  殊不知公孙璞固然是大吃一惊,辛十四姑亦是吃惊不小。心里想道:“听说西门牧野和朱九穆在孟七娘那里的时候,曾经碰过一个背着雨伞的乡下少年,名叫公孙璞,以那两个魔头的本领,竟是奈何不了那个乡下少年,想必就是此人了。”

  韩希舜跟着来到,冷笑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们三位,昨天我请你们,你们不来,怎的今晚却又鬼鬼祟祟的偷偷来了?嘿,嘿,你们既然来了,那就不必走啦!”

  三个人中,韩希舜最顾忌的是公孙璞,看见辛十四姑已经和他交上了手,放下了心,便向奚玉帆和厉赛英攻去,叫道:“来人啦!”

  厉赛英斥道:“昨天我是看在白逖面上,饶你一次,如今我是非惩戒你不可了!”

  韩希舜哈哈笑道:“你惩戒我?嘿,嘿,我倒是怜惜你呢!”

  厉赛英柳眉倒竖,唰的一剑指到他胸口的“志堂穴”。韩希舜笑道:“小娘子,你的点穴功夫还得再练十年!”摺扇一张,拨开厉赛英的剑尖,倏的一合,依样画葫芦的点向厉赛英酥胸!点的是同一穴道,手法的高下可大大不同。

  奚玉帆喝道:“休得放肆!”剑柄一颤,抖出三朵剑花,就像把一柄长剑化成三柄似的,攻向韩希舜的三处要害。这一招有个名堂,名为“三环套月”,正是奚玉帆家传的“百花剑法”中一招极其厉害的杀手。

  韩希舜和奚玉帆交过手,知道自己不过是点穴功夫能够胜他,对他的凌厉剑法,不敢不防。当下只好移开摺扇,先解奚玉帆的剑招,还了一招“七星伴月”,摺扇转了一个圈,一招之间,同时点奚玉帆的七处穴道。

  厉赛英的功力不及奚玉帆,但明霞岛的独门剑法亦是奇诡百出,一柄青钢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嗤”的一声,削掉了韩希舜的一幅袖子。

  韩希舜若是单打独斗,可以胜得奚玉帆,奚、厉二人联手斗他,他可是只能有招架之功了。

  辛十四姑的本领比公孙璞自是胜过不止一筹,但要在迫切之间胜他,却也是并不容易。

  公孙璞恃有玄铁宝伞之利,展开了一套防身的打法,只守不攻。辛十四姑的青竹杖纵横点戳,总是给玄铁宝伞挡住。

  相府的卫士给园中打斗之声惊动,此时纷纷赶来。

  公孙璞右手拿着宝伞,作了一个旋风急舞,腾出左掌,“呼”的向韩希舜击去。

  公孙璞自幼练大衍八式,内力雄浑非常,这一记劈空掌打将出去,虽然是在十步开外,韩希舜已禁受不起。只觉一股劲风扑面而来,胸口就像给人重重打了一拳似的,不由得一个踉跄,蹬蹬蹬的连退了数步。

  厉赛英剑法奇快,乘隙即入,冷笑说道:“且叫你这无赖吃点苦头!”一招“玉女投梭”,疾刺韩希舜的肩井穴。

  哪知她快还有人比她更快,只见青绿的杖影一闪,辛十四姑的竹杖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早已使出“移形换位”的功夫,闪电般的拦在韩希舜的面前,一招两式,同时向奚玉帆和厉赛英攻去。

  这一招两式正是攻敌之所必救,奚、厉二人连忙后退。公孙璞扑将过来,辛十四姑已是把韩希舜拉开了。幸亏她的目的是在救人,否则奚玉帆纵使无妨,厉赛英只怕已是难免要伤在她的杖下。

  不过,她虽然救了韩希舜,公孙璞的“声东击西”之计亦已成功。打开缺口,三人便往外闯。

  韩希舜只觉肩头火辣辣的作痛,低头一看,只见衣裳已给刺穿,幸而最里的一层垫肩未破,得以侥幸没伤。韩希舜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想道:“这妖女好狠,若不是辛十四姑来快一步,只怕我的琵琶骨都给她刺穿了。哼,她还说只是给我吃点小苦头呢。”大怒之下,喝道:“你们快上呀,一个都不能让他们逃跑!”

  他也不想想,他手下那班人焉得阻拦得了公孙璞和奚玉帆这等高手。奚玉帆展开百花剑法,霎眼之间,刺伤了七名卫士,公孙璞用点穴的功夫,也点倒了五六个人。

  史宏叫道:“叫那白老头儿来,让他看看他的世侄,着落在他的身上——”话犹未了,公孙璞已是手持玄铁宝伞,向他击下。

  史宏自恃有七十二把大擒拿手的功夫,善于空手入白刃,却不知公孙璞用的是玄铁宝伞。一抓抓下,只听得“咔嚓”一声,史宏的右臂登时脱臼。这还是公孙璞手下留情,否则这一击就能将他的手臂打断。

  公孙璞等三人翩如飞鸟般的翻过墙头,相府的弓箭手箭如雨下,公孙璞撑开宝伞,身在半空,宝伞一转,利箭射着他的宝伞,四面荡开,没射着的也给那股劲风荡得反射回去。

  辛十四姑心里想道:“我追出去也未必胜得了这三个小辈,何况还有一层,听说公孙璞这小子是当世三位武学大师的弟子,我又何苦和明明大师他们结上梁子。”

  于是说道:“二公子,你受伤没有?治伤要紧,这三个小辈慢慢我找他们算账。”韩希舜给那股劈空掌震得胸口作闷,自己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伤,不罢休也只好罢休了。

  正是:相府深宵窥隐秘,英雄合力闯龙潭。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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