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
 
2022-07-22 16:29:37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牟沧浪所受的感情冲击虽然还没过去,但听了这话,也是不禁吃了一惊。
  “你来的时候有没有见着蓝玉京?”
  “没有,但我知道他已经回来,你问他作甚?”
  牟沧浪说道:“我从紫霄峰下来的时候,看见有一条黑影奔向墓园,好像是蓝玉京的模样。”须知他是因为放心不下儿子才跟着来的,是以他当时虽然心有所疑,但却无暇查问。
  西门夫人也不禁吃了一惊,“墓园?”
  “准备给无相真人安葬的墓园。不岐这几个月一直都住在那里。”
  西门夫人说道:“那一定是他了。啊呀,不妙!唐仲山的手段真是太狠毒了,这孩子,这孩子……”
  用不着她把话说完,牟沧浪已是知道事情的严重!
  唐仲山是要不岐被他的义子亲手所杀,用这样的手段来泄爱宠被夺的心头之愤,岂不是要比自己亲自下手“痛快”得多?
  尽管他对西门夫人依依不舍,也不能不离开她了。
  他对不岐并无好感,却也不忍见他丧命。不仅因为他被人嫁祸,其中还有别的原因。他飞快地赶往墓园,怕只怕已经赶不及了。
  不岐举起手中的断剑,缓缓的向着自己的心窝插下。
  这刹那间,耿玉京的心头当真是乱成一片!
  对这个杀父的仇人,同时又是对他有教养之恩的义父,是让他继续活下去,还是让他立即死在自己的面前?
  不岐的剑已经插进心窝,血光在他的面前迸现!
  耿玉京突然扑上前去,把不岐手中的断剑夺了下来。
  伤口不算太深,但不岐已是倒在血泊之中。说不出话,只是一双眼睛还未闭上,而且是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忽地似有飘飘浮浮的声音送入他的耳朵:“玉京,你的养父养母不是他杀的!”
  “是谁在和我说话?”莫说他此际心乱如麻,即使还能保持几分清醒,他也决计料想不到,是掌门人亲自赶来,未曾踏入墓园,便即向他传声。

  对于蓝靠山夫妇之死,不岐也曾否认他是凶手,但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来,耿玉京却是不能不多相信几分了。
  这人火速赶来,人还未到,便即传声入密,焦急之情,可以想见。
  是以耿玉京虽然听不出是何人声音,亦是不禁心头一震。“莫非我真是错怪了义父?”此念一起,他对不岐的仇恨之心,不觉又再减少几分。
  要知他自出娘胎,父母便即双亡,他是从来没有见过亲生父母的。他要替父母报仇,不过是基于传统的道德观念,这种感情,掺杂有“责任感”在内的感情,还不能算是十分强烈的。
  自他有生以来,对他最好的两个人,一个是养父蓝靠山,一个是义父而兼师父的不岐,他和这两个人的感情才是实实在在的,好像有一条无形的纽带在连系着的。
  他自己或许从未想过分析自己的感情,但他之所以要不岐“自行了断”,给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恐怕还在其次,给蓝靠山夫妇报仇才是最重要的。而最最令他伤心欲绝的事情也正就是因为他的义父杀了他的养父母。
  现在他听见了牟沧浪的传声,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证实他的义父不是凶手,在他心头上这个最大的结已是不啻迎刃而解!
  他夺下不岐手中的断剑,涩声说道:“不错,我的亲生父母已经死了,养父养母亦已死了,不管怎样,我也不能让义父死了!”
  这话他其实是说给自己听的,但,躺在血泊中的不岐尚未昏迷,当然也是听见的了。
  不岐惨白的面上好像绽出一丝笑意,但一双眼睛却在慢慢闭上。
  耿玉京吃惊道:“义父,你,你不能死!”
  就在此时,只觉微风飒然,烛光摇曳,武当派的掌门人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
  耿玉京又喜又惊,失声说道:“掌门人,原来是你!”
  无名真人(牟沧浪)无暇回答,立即出指封了不岐的相应穴道。他用的是“封穴止血”的方法,流血登时止了。
  “还好,伤得不算太重,性命大概还可以保得住的。”无名真人吁了口气,说道。
  耿玉京松了口气,但心上的疑团却是难以解开。
  无名真人似乎看透他的心思,道:“你不必问我怎么知道此事,我只问你,信不信我的话?”
  耿玉京道:“多谢掌门真人棒喝,弟子没有铸成大错。弟子愧悔还来不及,怎敢起疑?但弟子也并非胆敢逼死义父,其中实在另有难言之隐……”
  “既是难言之隐,那就不必对我说了。”
  “掌门真人到过弟子家里?”
  “不错,我已经知道害死你养父养母的是川西唐二先生。你的姐姐也给他掳走了。”
  耿玉京又惊又恐,道:“又是这个老贼!”
  无名真人道:“你快点去救姐姐,你的义父交给我好了。”
  意外的事件接踵而来,耿玉京当然只好暂且放下义父,赶紧去追踪唐二先生了。
  无名真人给不岐封穴止血,跟着以本身真气输入他的体内。但却发觉他似有抗拒吸纳之意,只是任由外来的真气循着经脉的线路游走,并不着意导入丹田。如此一来,无名真人的努力自是只能事倍功半了。
  无名真人不觉皱了眉头,须知对方若是消失了求生的意志,纵有扁鹊重生,华佗再世,也是只能令他苟延残喘而已。
  不岐缓缓张开眼睛,说道:“弟子死有余辜,请掌门人莫再为我耗费真气。”
  无名真人道:“你是为了误杀耿京士而内疚么?此事我早已知道,我不是说你没过错,但主凶并不是你。”
  不岐叹道:“也不能说是完全误会,当时我下此辣手,实也存有私心。”
  说也奇怪,他本来是不想死的,但在得到耿玉京的宽恕之后,却不知怎的,反而觉得无颜再见义子了。他自知纵使能够保全性命,也是等同废人,何况还要永远负咎,那又何必留恋人间?
  无名真人心道:“心病还须心药医,倘若不下重药,恐怕难以令他重起求生之愿了。”
  “你就只想对耿京士夫妻之死负责么?你竟然忘记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人,更重大的案子?”
  不岐登时呆了,喘着气道:“掌门真人,你,你是说……”
  不岐苍白的脸上,不觉起了痉挛,讷讷说道:“你,你是说我的俗家师父?”
  “不错,我要问你的就是你的俗家师父两湖大侠何其武是怎样死的?”
  “我,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不在家。回来的时候,师父已经被人害死了。”
  “死状如何?”
  “好像是被本门的掌力震毙的。”
  “那天晚上你去了哪里?”
  “掌门问起,不敢隐瞒。我是听得耿师弟回来的消息,出去打探的。那天晚上,我住在盘龙山脚何家一位亲戚家里,那人如今还在,可以为我作证。”
  无名真人说道:“因此,你怀疑是耿京士所为,第二天就带了老家人何亮上盘龙山拦阻他?”
  不岐道:“当时我确是误信谣言,以为耿京士已经做了满洲奸细,又只道是阴差阳错,那天晚上,正值我出去打探他的消息的时候,他恰好就在我回来之前,回到了家中,下了毒手。”
  无名真人道:“但他不是和你的师妹一起从关外回来的吗?你的师妹可正是你俗家师父的独生爱女!”言下之意,当然是说,他怎能有如此不近情理的怀疑了。
  不岐的脸上,白里泛红,说道:“那天晚上,他曾经离开师妹两个时辰。这是我盘问他们的时候,师妹对我说的,当时师妹虽然是对我有所解释(无名真人插口道:怎样解释你不必详述,你只说你相信不相信),但我不相信。”
  无名真人道:“那么现在呢?”
  不岐神情沮丧,低声说道:“去年我去了一趟辽东,多少也听到一点耿师弟当年在辽东之事,看来是错疑他了。”
  无名真人道:“但你可从没有向你的师父无相真人为耿京士辩白,哪怕只是说有可能冤枉了他!”
  不岐捶胸道:“是,是我该死,我存有私心。”
  无名真人道:“你已经自知忏悔,这一层我就不追究你了。但当年你咬定是耿京士大逆弑师,除了因为误信他是满洲奸细的谣言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不岐道:“这,这个……”好像是在猜度掌门的用意,想说又不敢说似的。
  无名真人道:“听说你的俗家师父遇害之时,曾经惊叫道:是,是你!有这事么?”
  不岐睁大了眼睛,目光充满恐惧,半晌说道:“那天晚上只有何亮在家,他说师父说的那句话是他亲耳听见的,我也不知是真是假!”
  无名真人道:“一句话?”
  不岐道:“认真说来,只有半句。师父骂的是:你,你这畜生……只说到一半,师父就气绝了。”
  无名真人点了点头,说道:“这半句话比我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多了两个字。那就更加怪不得别人疑心了。”
  “怪不得”什么,已是无须不岐画蛇添足了。通常来说,老武师骂的“畜生”,不是儿子,就一定是徒弟。两湖大侠何其武没有儿子,那么,他所骂的“畜生”不是他的徒弟还能是谁?
  其实何亮转述的话,还不仅只这半句,但不岐恐怕越说得多,自己的嫌疑越大,却是不敢和盘托出了。
  无名真人凝视着他,说道:“你就是因为这半句话怀疑你的师弟?”
  不岐道:“何亮说他曾看见那人的背影,好,好像是耿师弟的。”
  无名真人说道:“但从现在已知的各种事实看来,已是可以下个判断,九成不是你的师弟!”
  不岐汗流浃背,喘气说道:“掌门,你怀疑是我?”
  无名真人不说话,寒冰似的目光盯着他。
  不岐嘶叫道:“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掌门真人,你,你……”
  无名真人改变了目光,柔声说道:“我相信你!”
  不岐吁了口气,冷汗湿透衣裳,好像虚脱一般。
  无名真人继续说道:“但只我相信你,还是不够的。必须在破了此案之后,你才能脱嫌疑。”
  不岐道:“是,我知道。”
  无名真人道:“所以你千万不能死掉,否则,你若死了,水洗不清!”
  不岐道:“掌门教训的是,弟子即使变成残废,也要活着。”虽然由于体力不支,本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的已经说不出来,而且阖上了眼睛,但无名真人输入他体中的真气,却已能够顺利的纳入他的丹田了。
  无名真人看着他进入梦乡,虽然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却也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
  十八年前,武当派几位重要人物相继被人暗算死亡,其中有首席长老无极道人,有两湖大侠何其武,还有和何其武同一辈份的丁云鹤。在三个受害者中,论地位当然是以无极长老最高,但只就案子本身而论,却以何其武被害一案最关紧要。因为从种种迹象看来,已是可以得出结论,何其武乃是敌方所要谋害的主要目标,其他两人,则只是因为适逢其会,被卷入漩涡,这才身遭横祸的。要是能够破此一案,其他两件案子当可迎刃而解。
  能够暗算这三位武当高手的人,当然非同小可!
  在这几件案子发生之后,当时的武当掌门无相真人就曾经暗中知会这位师弟,当时还是俗家弟子的牟沧浪,叫他帮忙侦查的。
  如今已经过了十八年,当年的中州大侠牟沧浪已经变成了武当派的新掌门无名真人了,他可还未能断定这个凶手是谁。
  不过,有一件事情他是已经知道了的,何家那个老家人何亮的脑盖骨中嵌有一枚常五娘的青蜂针。这是他的儿子牟一羽告诉他的。
  而且早在他的儿子告诉他这个事实之前,他已经怀疑常五娘是和此案有关的了。
  因为,何其武被害身亡之前说的那两个字,就是某一次当他和常五娘饮酒作乐之时,常五娘透露出来的。
  当时他也曾追问过常五娘,可常五娘道:“你以为我有本事杀得了何其武以及无极道长吗?你既然知道不是我,那么我不愿意说的你就不必追问了!”常五娘的脾气是他也无法奈何的,何况他自己也有许多顾忌,自是只好放开常五娘,另行寻找线索了。
  现在他从不岐的口中,对当时何其武被害的情形,已是知道得比较详细一些了,十八年来,他对此案的构想也就开始现出了轮廓。
  “莫非凶手是唐二先生?”但随即想道:“唐二先生只能说是懂武当派的武功,按说他还不能以本门掌力击毙何其武。”苦思之际,忽地想起了另一个人,不觉吃了一惊!“难道那个人就是,就是……”他不敢再想下去了。若非万不得已,他是不愿意和那个人作对的。
  避难就易,他只能把注意的焦点又再回到唐二先生身上。
  唐二先生纵然与那几件案子无关,最少也可以从他的身上找到一条线索。因为他和常五娘有异乎寻常的关系,常五娘能够知道的秘密,他不会不知。甚至更有可能,常五娘那次在酒后泄漏的消息,就是从他那里得来的。而且,何况唐二先生还是刚刚杀害了蓝靠山夫妻的凶手。
  不错,蓝靠山夫妻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无论如何,也是在武当山上遇害的。自己身为武当派的掌门,难道就任由他行凶之后,扬长而去。
  但要对付唐二先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还无可避免的要牵涉到常五娘。如果弄糟了的话,那就要成为耸动武林的丑闻了!
  是让唐二先生和常五娘离开武当山呢,还是趁早亲自出马,将他们截回来呢?
  无名真人踌躇莫决,看着已经入睡的不岐,只能苦笑了。
  他怎也料想不到,无须他自己出马,此际,已是有人拦住唐二先生了。
  唐仲山正在从展旗峰下山。常五娘背着蓝水灵走在他的前头。
  展旗峰石色如铁,山势奔骤跃动,几乎是移步换形。整座山峰都是黑黝黝,光秃秃的。他们选择在这里下山,有个好处,一眼就可以看出有无埋伏。虽然形势比别处险峻,但这可难不倒他们。
  常五娘有唐仲山保护,又有蓝水灵作为人质,她更是无须恐惧了。
  展旗峰有块岩石,形如伛偻的道人,俯视一个药炉,那状似药炉的石头颜色却是黑中泛红。好事者给它取了个名字,名为“老君炼丹”,是武当山名胜之一。
  常五娘从“老君”的脚下走过,根本没想到要加以戒备,不料那“老君”突然活动起来了。
  一个黑衣道士扮作“老君”模样,倏地从峭壁跃下,扑向常五娘。
  常五娘也真够机伶,虽然毫无防备,却立即猜到了那道人的用意,是要抢她的人质蓝水灵。
  常五娘急忙一个转身,把蓝水灵朝那道人迎上去,冷笑说道:“你还要不要这女娃的性命?”
  谁知那道人竟似不顾蓝水灵的死活,她话犹未了,道人已是一掌打在蓝水灵身上。
  常五娘只道可以挟人质为护符,哪想得到“护符”反而变成了敌方用来打击她的工具。陡然间她只觉胸上如受铁锤,说时迟,那时快,她手中的人质已是被那黑衣道士抢了过去!
  不但人质被夺,她自身亦似风中之烛,摇摇欲坠。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非但是大出常五娘的意外,唐二先生亦是始料之所不及。
  但他毕竟是个在武学与经验方面都极其丰富的大行家,应变奇速,常五娘未曾倒下,他立即一掌击向她的背心。
  常五娘定了身形,过了半晌,方始缓缓倒下。虽然她终于不免倒下,唐二先生却是松了口气,如释重负了。
  原来那黑衣道士用的是上乘武学中的隔物传功,打在蓝水灵身上,受力的却是常五娘。唐仲山跟着发的那一掌,则是用来抵消对方的掌力的。这样的打法,等于是借用常五娘的身体来比拼内力,常五娘虽然幸免于难,但也禁受不起两大高手的内力震荡,终于晕倒了。但也幸亏唐仲山发掌及时,否则她只怕已是性命不保。如今虽然晕倒,却并没受到内伤。
  唐仲山应变奇速,在一掌击向常五娘的同时,诸般暗器亦已向那黑衣道士打去。
  双方动作都快,黑衣道人把蓝水灵摔向后方,把手一扬,手中的一块鹅卵形的石头已是被他捏成无数小块,以“天女散花”的手法飞出。
  只听得叮当之声,不绝于耳,唐仲山的暗器十九被他打落。只有两颗弹丸走着不规则的弧线,避开了石子的撞击,打到了那道士的身前。
  那道士挥袖一卷,两颗弹丸好像粘着他的衣袖一般,但却滴溜溜地转。
  唐仲山初时面露喜色,但不过片刻,面色就立即变了。只见两颗弹丸停止转动,道士一抖袖子,弹丸滑入他的袖管里了。
  霹雳弹都奈何不了那个道士,当然,再发任何暗器亦是无济于事了,唯有凭武功决胜负了。
  黑衣道士掌势斜划了一道弧形,把唐仲山的掌力牵引过一边。唐仲山似乎早就料到他这手法,掌势突然如空际转身,从绝不可能变化之处变化出来,“啪”的一声响,双掌相交。
  唐仲山是唐家近百年来最杰出的人物,暗器固然是天下第一,内功亦足以与当世的任何高手比肩,不料内力攻逼过去,却是好像被引入重门叠户一般。虽不至于似泥牛入海,一去无踪,但每过一重门户,威力就打了一个折扣。
  唐仲山惊疑不定,“武当派的内功似乎不是这样的,但他用的又分明是太极拳的以柔克刚之法。唔,不对,他用的并非是纯粹的柔劲,他是半途出家的武当道士!”原来在那道士所用的粘黏柔劲中,隐隐仍有点儿“棱角”,而武当派的内功心法,则是讲究“圆转如意”的。那道士的内功既然如此深湛,就不该仍有“棱角”。
  唐仲山蓦然一省,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你是……”
  黑衣道士忽然一声冷笑,收了掌力。
  武学中最难的收发随心,尤其是在和敌人全力搏斗的时候,一收一发必须拿捏得恰到好处。而且收比发更难。
  他们两人正在相持不下,黑衣道士突然收了掌力,实在是冒着极大的危险。对方的功力即使是稍逊一筹,也可趁此时机,乘虚攻扑,反败为胜。但反过来说,这也可以用作以退为进,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手段。
  唐仲山一来是因为刚刚认出了这道士是谁,二来也是压根儿没想到对方敢在这个时候撤了掌力,他的身体骤然失了重心,登时身不由己的向前冲出几步。
  在这瞬间,只要那黑衣道士在他背后加上一掌,只怕他不死也得重伤。
  唐仲山稳住身形,愕然回顾。那黑衣道士还是站在原来的地方。不过,他虽然知道黑衣道士无意伤他,但余悸犹存,一时间却是不知怎样说下去了。
  黑衣道士缓缓说道:“你知道我,我也知道你。我知道你的比你知道我的更多!”
  唐仲山刚才所说的“我知道你”,意思当然是指我知道你是谁,但黑衣道士所说的“知道”,则显然不是指人,而是指事。所指的事,当然也不是普通的事,而是自己不想给别人知道的隐私。
  唐仲山毕竟是老狐狸,立即便道:“好,那么你不说我也不说!”
  黑衣道士道:“不,该说的就说,不该说的就不要说!”
  唐仲山道:“这个我懂,只不过这女娃儿……”眼睛望向躺在地上的蓝水灵。
  黑衣道士道:“你放心,天上打雷她也听不见。”
  唐仲山此时早已定下心神,当然亦已看得出来,黑衣道士把蓝水灵摔出去的时候,不但是用了巧劲,令她毫发无伤,而且是已经点上了她的昏睡穴的。
  唐仲山道:“你是为这女娃儿而来?”
  黑衣道士道:“我是专诚在这里等候你的,不过,这女娃儿是我一个小友的姐姐,既然在这里碰上了,就当作是我向你讨个顺水人情吧。”
  唐仲山道:“好,这女娃儿我可以交给你,但你可不能与我为难!”须知武当山上有本事与他“为难”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无名真人,另一个就是这黑衣道士。只须黑衣道士肯让他和常五娘下山,那也无须再用蓝水灵作为人质了。
  黑衣道士道:“礼尚往来,这个顺水人情我也是乐意做的。但你好像忘记了我刚刚说过的一句话。”
  “什么?”
  “我是在这里专诚等候你的!倘若只为这女娃儿,还不值得我专诚恭候吧?”
  “这么说你是另有文章?”
  “也可说是一宗交易!”
  “好,那你划出道儿来吧!”
  黑衣道士道:“你放心,我不是要与你为难,但也只能是答应不与你为难。”
  加上了一句,意思就大不相同了。唐仲山吃了一惊,说道:“你的意思是……”
  黑衣道士说道:“你单独下山,我不但不会跟你为难,还会帮你的忙。但常五娘可得留下!大家老朋友了,我不瞒你,我是要借你的五娘一用!”
  唐仲山气得双眼翻白,沉声说道:“还说老朋友呢,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了她才上武当山的,你居然敢要借她去用?”
  黑衣道士似笑非笑说道:“你莫心邪,我只是要借她去对付另一个人,绝对不是要占她的便宜。而且,一待无相真人的葬礼过后,我就会让她回到你的身边,保证她毫发无损!”
  唐仲山大怒,冲口而出:“原来你是要用她来要挟牟沧浪!”
  黑衣道士悠然说道:“彼此心照不宣就好,何必要说出来!”
  若是换了别人,唐仲山不把他撕成两片才怪。但这个黑衣道士,却是他的克星之一,他纵然是胸中充满愤怒,也不敢立即翻脸。
  黑衣道士续道:“其实我也是为了你的好。你试想想,要是我们不能将牟沧浪收服,对你会有什么结果?先算算旧帐,只说你刚刚做过的一件事吧,你害死了蓝靠山夫妻,他早已知道了!”
  唐仲山道:“他会为一个种菜的人和我算帐吗?再说,我的武功或者比不上他,但也要比过方知!”
  黑衣道士微笑道:“这个菜农可是有个大有来头的养子的。你当然明白,我说的是耿玉京!”
  唐仲山气呼呼道:“那又怎样?一个黄口小儿,我还怕他?”
  黑衣道士说道:“不错,他目前的武功是胜不了你,但你要胜他,只怕也不容易。”故意歇了一歇,这才缓缓说道:“你不肯把五娘借给我,我也不勉强你。我也只能自己置身事外,任由牟沧浪和耿玉京与你为难了。”
  唐仲山是老狐狸,怎会听不出这是话中有话,吃一惊道:“是不是你已经约好了他们来此。”
  黑衣道士道:“何须我约,那小子已经来到了太子坡了。”太子坡和他们所在之处隔着一个山坳,那黑衣道士由于练过二十年的坐禅功夫,听觉异于寻常,却是已经听见声息了。
  唐仲山是天下第一暗器名家,听觉之佳不逊于那黑衣道士,凝神一听,果然也听见了。黑衣道士在他耳边道:“大丈夫当机立断,何况吃小亏可占大便宜!”
  唐仲山面色凝寒,一言不发,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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