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一回 塞外胡沙埋侠骨
2023-04-22 21:09:09   作者:梁羽生   来源:梁羽生家园   评论:0   点击:

  连环暗算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大出韩紫香意料之外,连忙趁这机会,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来,一个“十字摆莲腿”,把那两个汉子踢翻,只见那两个汉子背心上都是插着一把匕首,直没至柄,倒在地上,已是一命呜呼。
  韩紫香惊喜交集,一时之间还弄不清是什么人救她,大喜叫道:“凌女侠,有高人相助,鹰爪全都给杀掉啦!”
  话犹未了,忽听得凌云凤的声音叫道:“小心,暗器!”
  就在这瞬息之间,韩紫香只觉背心一麻,并不怎么痛疼,但一枚透骨钉已是射中了她背心的“风府穴”。那是一枚喂毒的暗器。
  原来那个为首的汉子,功力颇高,虽然是给韩紫香的飞刀插入胸膛,一时还没断气。韩紫香只道敌人全已毙命,冷不防就着了他临死之前发出的毒钉!
  韩紫香回过头来,只见凌云凤已经爬了过来,仆倒在她脚边。手上还捏着一柄匕首。
  韩紫香恍然大悟,说道:“凌女侠,原来是你救了我的性命!”
  凌云凤苦笑道:“可惜我也已是力不从心!”她心里知道,韩紫香中了这枚喂毒的透骨钉,性命恐怕已是难保。她自己早已是精疲力竭,只能救得韩紫香一次,不能救得她第二次了。
  原来凌云凤刚才是在韩紫香性命悬于俄顷之际,把最后一点气力使出来,爬近几步,飞出匕首,插入那两个汉子背心的。那两个汉子正在全力对付韩紫香,想要把她生擒。背后没长眼睛,这就遭了暗算。
  但是更想不到的是韩紫香也受了敌人的暗算!
  韩紫香还未知道自己有性命之忧,弯下腰把凌云凤扶起来,说道:“凌女侠,你保重自己要紧,何苦为我拚命。你歇会儿,让我给你敷上金创药。”
  凌云凤忙道:“不,不,你快点运动御毒,别要说话!我给你找解药。”
  韩紫香正想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忽觉麻木之感,从后心迅速蔓延,两只手都不能动了!

  临终托孤

  可怜韩紫香的精力早已耗尽,哪里还能自行运功,抵御毒气的蔓延。不过多久,全身都已麻木,只剩下心头的一口气了。
  凌云凤忍着疼痛,爬到那个汉子身边,搜遍全身,喂毒的暗器倒是给她找出了十几枚之多,但解药却是一颗也没发现。凌云凤心里一凉,不由得泪珠暗滴。
  韩紫香苦笑说道:“凌女侠,不必费神找解药了。我知道我是不行啦,我有紧要的事情拜托你。”
  凌云凤道:“请说,不管什么事情,我舍了性命,也要给你办到。”
  韩紫香道:“我名叫韩紫香,我的丈夫是风从龙,我们夫妻……”忽地感到一阵晕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是微弱。
  凌云凤道:“我已经知道啦,你有什么未了之事,赶快吩咐我吧!”
  韩紫香提一口气,缓缓说道:“我的女儿名叫鸣玉,她躲在山坡上,请你,请你──”
  凌云凤道:“你是要我照料她?”
  韩紫香已经说不出话,只能用目光表示恳求之意了。
  凌云凤道:“好,我把她当作女儿看待,把我的本领都教给她。我要她成为一个可以继承父母遗志的女侠!”
  这正是韩紫香所要恳求的事情,听了这话,心中好生欣慰,脸上挂上笑容,眼皮却慢慢阖上了。
  凌云凤道:“韩姐姐,你还有什么事情要我办吗?”
  此时她已凝聚了一点真气,正想给韩紫香推拿穴道,希望她能够多活片刻,说得出话来。
  哪知韩紫香非但说不出话,气息也早已绝了。
  凌云凤呆了一呆,心里想道:“这不是悲伤的时候,我得找她女儿!”话虽如此,但还是忍受不了心中的悲痛,但觉浑身发软,哪里还有气力爬上山坡?只能不住叫道:“鸣玉,鸣玉!你在哪里?你听得见我吗?来我这儿,来我这儿!”

×      ×      ×

  韩紫香猜得不错,她的女儿是在梦里见着了父亲。不仅梦见父亲,还有母亲,还有邻家的小朋友,还有鲜花,还有糖果……

  妈妈也不见了

  烛光下,糖果糕饼堆满桌子。邻家的小宝哥编了一个美丽的花环,给她套上脖子。爸爸妈妈含笑抚摸她的秀发,小朋友们为她唱歌,庆贺她的七岁生辰。
  可是眼睛一张开,鲜花没有了,糖果没有了,小朋友消失了。爹爹也并不在她的身边!
  风鸣玉“呜”的一声哭了起来:“妈妈,你骗我,你骗我!我要爹爹,我要爹爹!”
  妈妈也不见了!
  “妈妈,妈妈!”风鸣玉跑出乱石丛中,月光下,但见松树的影子像个伛偻的老人,夜风吹来,隐隐闻得血腥的气味。却哪里有妈妈的影子?
  幼嫩的心灵开始感到颤慄不安,小女孩给吓得呆了。
  “鸣玉,鸣玉……”她听得见山坡下有人在叫她了!
  “妈妈,你上来呀!你在哪里,为什么你不上来?”风鸣玉初时还以为是母亲的呼唤,蓦地心头一动,“不对,好像不是妈妈的声音。妈妈的声音很好听,哪有这样嘶哑?还有,妈总是叫我玉儿的,只有爹爹才偶然叫我名字。可见这个人不是妈妈,她又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找不着妈妈,风鸣玉只好自己跑下山去。她知道那个女人虽然不是妈妈,但料想也是一定会帮忙她的。
  幸好她从三岁起就跟爹娘练武,体格比寻常的孩子强健,跑下崎岖的山坡,虽然甚为吃力,终于还是给她跑到那个地方了。
  唉,真是可怕,那个地方横七竖八的堆满尸体。她看见了一个衣裳上染满鲜血的女人坐在地上,在那女人身边,也有一具尸体。那个女人正在叫她。
  要不是为了想要知道妈妈的下落,风鸣玉真是不敢过去。
  凌云凤叫得声音都嘶哑了,见她来到,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可是眼泪却不禁滴下来了。
  “咦,你是谁?你为什么哭了?我的妈妈在哪里?你知道吗?”
  “我是你妈妈的好朋友,你过来吧。我告诉你──”
  “你是妈妈的好朋友?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你?”

  相依为命

  凌云凤心想:“这小姑娘倒是精灵。”当下苦笑道:“你的妈妈救了我的性命,我们以前虽没见过,彼此都知道的。她、她托我照料你,今后你就把我当作你的妈妈吧。”
  风鸣玉道:“我有我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要把你当作妈妈!你对我好,我只能叫你做阿姨。”
  凌云凤抚摸她的秀发,不觉眼泪又滴下来,说道:“玉儿,你真乖。不过,你的妈妈,你的妈妈……”
  风鸣玉吓得慌了,叫道:“阿姨,你怎么又哭了,我的妈妈,她在哪里,她究竟在哪里呀?”
  凌云凤涩声说道:“她,她就在你的身边,你,你别伤心……”
  风鸣玉这才发觉,原来躺在她身边的那具尸体,竟然就是她的母亲。她扑倒母亲身上,哭着叫喊:“妈妈、妈妈,玉儿在这里,你回答我呀!”
  妈妈不会回答,妈妈的身体已经冰冷了。
  凌云凤话未说完,这个小女孩已经昏过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风鸣玉醒了过来,发觉自己是在一个打扫得纤尘不染的山洞里。那个“阿姨”,也已换上新衣,身上没有血污了。
  凌云凤正在给她水喝,见她醒来,脸上方始挂着一丝微笑。但是当风鸣玉碰着她的双腿的时候,她却是要强自忍受疼痛。
  原来她是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埋葬了韩紫香之后,抱着小女孩爬回这个山洞的。她中了毒针,又为韩紫香母女耗尽气力,以至未能及时运功驱毒,双腿已是无法恢复机能,变成半身不遂了。
  “想不到我成了废人,更想不到我偶然发现的这个山洞,从此就要变做我的家,只怕我和这个小姑娘最少也要在这里住上十年八年了。”凌云凤本是一位英风飒爽的女侠,要困在山洞里过十年八年残废人的生活,对她来说,这是比死更难忍受的痛苦。
  但看到这个可爱的小女孩,像花朵一样在朝露之中醒来,她是什么痛苦也能忍受了。
  “玉儿,你要听妈的话!你妈要你听我的话!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小姑娘,你听我说,别哭别哭。”

  凌云凤武功消失

  风鸣玉很是懂事,凌云凤把她母亲的遗命告诉了她之后,她虽然仍是忍不住大哭一场,但她已经知道,从今之后,她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一个亲人了,她要像听母亲的话一样听她的话。这个亲人便是坐在她面前的“阿姨”。
  于是她改了称呼,叫凌云凤做“师傅”,成为了凌云凤的弟子。
  凌云凤叹道:“从今之后,咱们是相依为命了。你是我唯一的徒弟,也是我唯一的女儿。我的武功恐怕是难以恢复了,但还可以教你本领。只要你学全我的功夫,江湖上能够胜过你的人,也是寥寥可数的了。不过我教你的本领,我也要你的帮忙。”
  风鸣玉道:“我的年纪虽然很小,在家里的时候,也会帮忙妈妈做些家务的。师傅,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做的,尽管吩咐我好了。”
  凌云凤道:“我的双腿不能走动,你替我去收些干粮。我和你的母亲杀了十八个敌人,在他们身上,每个人都是携带有一些干粮的。”
  风鸣玉害怕那些尸体,不过她知道没有干粮就不能活,于是只好大着胆子把死人身上的干粮都收集了来。
  凌云凤道:“好,够咱们吃一个月了。一个月后,希望我能够扶着拐杖走路,那时再想办法。现在你还要去取两皮袋的水回来。你拿得动吗?”
  风鸣玉道:“我举得起八十斤重的石担。”
  凌云凤道:“你往西走,在离这里约三里路的地方,有一道清泉。”
  风鸣玉如言到那清泉取水,忽听得马嘶之声,她一听就知道是爹娘的那两匹坐骑。
  风鸣玉叫道:“大青、小白回来!”大青小白是她给那两匹马起的名字。
  也不知是她的声音太小,还是那两匹骏马已经给人骑上,马嘶之声,越去越远,竟没回来。
  她回到山洞,将这件事告诉师傅。凌云凤吃了一惊,说道:“我的武功已经消失,咱们躲在这里,不能让人知道。盗马的人要是坏人,给他们听见你,那就糟糕了,以后你可要小心一点。”
  盗马的也不知是坏人还是好人,不过,幸好过了几天,也并没人找来。凌云凤才放下心。

  荒林生活

  凌云凤开始教她武艺,首先教她暗器的功夫。风鸣玉掩埋了十八具敌人的尸体,从他们身上搜出许多暗器,还挑选两张重量较轻的铁胎弓,带回山洞。
  一个月后,她的箭法已经很准,射杀天空的飞鸟,十次总有七八次可以成功。树林中的一些小动物,野兔黄猄之类,她也时有猎获。
  凌云凤又教她挖野山芋充作粮食,这种野山芋一年四季都有,烤熟了香喷喷的相当好吃,而且很能充饿。风鸣玉一顿吃两个山芋就可饱了。
  凌云凤想不到她这样快就能成为自己得力助手,干粮虽然吃完,倒也不用担心了。
  过了三个月,凌云凤开始能用拐杖走路,但是武功还是未能恢复,而且恐怕是永远不能恢复了。
  雁门关外,有个哈萨克人的游牧部落,每年两次经过她们这个地方。凌云凤在能用拐杖行走之后,刚好他们经过,这些人当中有兼做行商的,凌云凤从他们那里可以买到粮食和一些日常用品。在这荒林中的生活,过得更加可以无忧无虑。日子像污泥河一样的慢慢流过,十分平静。
  可是这“无忧无虑”,只是指可以免于饥寒的日常生活而言,在凌云凤的心里是并不“平静”的。甚至在一个本来应该是还未懂得人间忧患的七岁的小姑娘──风鸣玉的心里,也是并不“平静”的。在荒林中过了许多日子之后,她还是常常梦见她的父亲,梦见她的母亲。梦见父亲带着她从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下冲杀出来;梦见母亲躺在死尸堆里。她常常在梦中哭醒过来。
  不过在这荒林里她也有欢乐,她会捕捉唱得十分好听的鸟儿,她会把野花编成花环,她会到山涧钓鱼,她喜欢和小鹿赛跑。虽然没有小朋友和她一起玩,但她有一个完全像母亲一样疼爱她的师傅,心里已经是感到很满足了。
  凌云凤开始教她轻功,开始传她正宗的内功心法……
  荒林里不知时日,但从几度花开花落,也可以推算出来,她是不知不觉的过了五年了。
  这一天,凌云凤开始教她剑法。

  蹑云剑法

  凌云凤说道:“我教你这套剑法,名为蹑云剑法,讲究的是轻灵迅捷,瞬息万变,令人难以捉摸。所以必须有很好的轻功配合,但可惜我现在莫说不能施展轻功,连走路也感双腿不便。所以我不能做给你看,只能从旁指点,教你自己怎样去练啦。好在你的轻功已经颇有根底,以你的聪明,或许不难练成的。”
  过了三个月,风鸣玉果然就有了初步的成就。这一日她使出一招蹑云剑法,跃起一丈多高,一剑削断三枝树枝,三枝树枝并非同一个方向的。
  风鸣玉喜道:“师父,这剑法当真是妙!”
  凌云凤笑道:“三个月功夫,你练到这个境界,很难得了。不过,你可不能自满,你要知道练到最高的境界,可以上刺从头顶飞过的飞鸟,百不失一;你和十个敌人搏斗,十个人都会同时觉得你的这一剑是向着他的要害刺来。在闹市取人首级,旁人也不会发觉。你现在削断三枝树枝,旁边的树枝,也落了不少树叶,距离最高的境界,可还差得太远。”
  风鸣玉咋舌道:“这样厉害!”
  凌云凤笑道:“要不然怎能称为武林一绝?唉,但可惜这最高境界,我是再也无望练成了。”说至此处,不觉笑容顿敛,眼角沁出晶莹的泪珠。
  风鸣玉知道师傅是为自己变成残废难过,忽地说道:“师傅,咱们到别的地方去好不好?”
  凌云凤道:“为什么?你厌倦了荒林的寂寞生活了?”
  风鸣玉道:“不是。我是在想,到别的地方,可以请大夫替你医治,说不定可以医好的。以前我年纪小,照料不了师傅,现在我可以背你去了。我心目中有个地方──”
  凌云凤打断她的说话,苦笑说道:“你现在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你就当自己是大人了吗?不过,我倒想知道你要去什么地方!”
  风鸣玉道:“师傅,你知道金刀寨主周山民这个人吗?”
  凌云凤怔了一怔,说道:“非但知道,他还是我的朋友呢。你要我去他那里吗?”
  风鸣玉道:“是师傅的朋友,那就更好了!”

  金刀寨主不知去向

  风鸣玉继续说道:“爹爹本来要带我们到周伯伯那里的。可惜他告诉我这件事的时候,已经受了重伤,现在也不知是死是活。他叫妈妈带我去,妈妈的坟墓,现在已经长满杂草了。”
  凌云凤道:“好孩子,别难过,说不定你的爹爹还在人间。”忽地省悟,说道:“玉儿,你是不是想到金刀寨主那里,好打听你爹爹的消息?”
  风鸣玉抹干眼泪,说道:“这希望我也知道甚属渺茫,但求能够医好师傅,我如愿已足。”
  凌云凤道:“不瞒你说,我这次出关,也是想到金刀寨主那里去的。我有个亲人在他那里。”
  风鸣玉觉得有点奇怪,心想:“原来师傅是还有亲人的,我却从没听她提过。”
  她无暇去问是师傅的什么亲人,连忙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更应该早日去了。我已经有十二岁,年纪也不算小啦。师傅,你放心,我懂得照料你的。”她说起话来,那副神态,倒是当真有点小大姐的神气。
  凌云凤苦笑道:“要找金刀寨主,恐怕是很难找着他了。”
  风鸣玉说:“为什么?”
  凌云凤道:“我找过他的,就在我碰见你妈妈的前几天。”
  风鸣玉道:“他到哪里去了?”
  凌云凤道:“金刀寨主周山民替朝廷抵抗鞑子的入侵,但朝廷却把他当作大盗,也要消灭他们。那一年,在两面夹攻之下,他只好放弃原来的山寨,不知搬到哪里去了。”
  风鸣玉好生失望,呆了一会说道:“他手下那么多人,朝廷的官兵又要打他们,总不会大伙儿都回到内地吧。”
  凌云凤道:“周山民矢志抵抗瓦刺,他是一定还在雁门关外的。不过雁门关外,重山叠岭,却不知他们如今是藏在哪个山头?我又没有能力去找他们,只好等待你的武艺练成,自己去找他们了。”
  风鸣玉道:“好,我听师傅的话,一定要把武艺练好。”
  从此风鸣玉更加勤学苦练,不知不觉又过了三年。

  剑法大进

  风鸣玉年已一十五岁,不知不觉从一个“黄毛丫头”,长成一个标致的小姑娘。
  这一天她和师傅在林中练剑,这时正是暮春时节,有一棵不知名的树,枝头开满鲜花。
  风鸣玉把三年前使过的那一招蹑云剑法施展出来,飞身一跃,剑光过处,十几片花瓣随风而落。这十几片花瓣是她从五朵鲜花上削下来的。旁边的花朵并没波及。开满鲜花的枝头,枝也不摇,叶也不动。
  凌云凤大为欢喜,说道:“虽然还未练到最高境界,也差不多可以比得上我没失掉武功的时候啦。你可以去了!”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挂着笑容,眼睛却是有点潮湿。
  风鸣玉怔了一怔,说道:“去哪里?”
  凌云凤笑道:“你忘记了么?三年前就在这棵树下,你练了这招剑法之后,不是和我提过,你想到金刀寨主周山民那里吗?当时你的剑法没练成,我不放心你去。现在是可以放心了。”
  风鸣玉摇了摇头,说道:“我不去了!”
  凌云凤道:“为什么?”
  风鸣玉道:“师傅放心,我,我、我……”
  凌云凤苦笑道:“我明白了,你是不放心我。”
  风鸣玉说道:“要去我和你一起去。但我怕现在还没把握,待我的内功和剑法都练成了,咱们再去好吗?”要知她已经大了几岁,对一件事情的考虑,自是比以前周密许多。去找金刀寨主,那是随时都可能碰上敌人的。她的本领倘若尚未练成,如何可以保护行动不便的师傅?
  凌云凤抹掉眼角沁出的一颗泪珠,说道:“真是好孩子,不枉我疼你一场。但其实你是不用担心我的,我虽然行动依然不便,比三年前可是好得多了。我在这里过活,不会饿死我的。”
  风鸣玉道:“我舍不得离开师傅,何况我已经等了八年,也不怕再等几年。”
  凌云凤沉吟半晌,说道:“也好。但说到要把内功、剑法练成,那、那──”
  风鸣玉道:“我知道,本门功夫博大精深,说到练成,谈何容易?我只盼能够及得上师傅一半就行。”
  凌云凤笑道:“一半你早已过了,不过要比得上我当年的本领,大概至少还得再练三年。”

  凌云凤的丈夫是天下第一剑客

  风鸣玉说道:“只要让我长在师傅身边,莫说三年,十年我也愿意。”
  凌云凤道:“傻孩子,师傅总不能陪着你一辈子。但愿你的武功早日练成,我这门剑法有了衣钵传人,为师的即使死去,也死得瞑目了。”
  风鸣玉道:“师傅,我不许你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凌云凤笑道:“人谁无死,忌讳什么?好吧,你不许我说,我就不说,咱们练剑。你现在的造诣,已用不着我指点了。不过,在口诀的运用上,你还是不够灵活,我教你如何变化。”
  练了一会,休息之时,风鸣玉好奇心起,说道:“师傅,本门剑法如此精妙,算得是天下第一剑法了吧?”
  凌云凤谈起本门剑法,心中充满自豪之感,说道:“要是在十年之前,你问我这句话,我可以告诉你:天下第一,虽然未必。但比起中原四大剑派:少林、武当、峨嵋、青城来,本派剑法也未必就比他们差了。四大剑派和本派剑法各有所长,很难定出名次,而且也无须强分高下。”
  风鸣玉道:“那么现在呢?”
  凌云凤道:“现在有一个人的剑法,想必已经创立完成。虽然这个人也未曾和四大剑派的绝顶高手较量过,但十年前人家已称他为天下第一剑客,他创立的这派剑法,恐怕也是要比四大剑派高出一筹了。”
  风鸣玉道:“这个人是谁?”
  凌云凤道:“是我的丈夫,你的师公。他姓霍,名叫天都。”
  风鸣玉又惊又喜,说道:“原来我有这样一位大本领的师公,师傅,你怎么从来没有向我提过?”
  凌云凤道:“远在十年之前,我早已和他分手了。今天要不是你和我谈及各派剑法,我也不会提起他的。”
  风鸣玉道:“师傅,你们为什么分手的?师公,他,他是个坏人吗?”
  凌云凤道:“不,他是个好人。一生潜心研究武学,而且从不仗技欺人。”
  风鸣玉打破沙锅问到底,“那么,你又为什么不和他一起呢?”
  凌云凤苦笑道:“你年纪还小,夫妻之间,不是这样简单的。虽然他是好人,但我们的志趣却是不甚相投。”

  思念爱侣 黯然神伤

  十年前的往事重在心头泛起,那一天凌云凤要往南方去会沿海一带的义军首领石惊涛。但霍天都却要西往天山练他的剑法。他之所以要选择天山,一来因为天山是在边陲,和中原远隔,不用担心有人会来麻烦他。二来天山上有一种雪莲,服之可以增进功力,对他修习上乘的内功很有帮助。天山雪莲可遇而不可求,必须长居天山,才有机会或者可以发现。
  恩爱的夫妻为了意见不同,引起一场辩论。霍天都埋怨妻子长年为义军奔跑,耽误了武学的进修,凌云凤则认为应该先顾及大伙儿的事情,然后才谈私事。两夫妻意见不同,终于各行其是。
  想起丈夫,凌云凤禁不住心中隐隐作痛。要知他们只是志趣不同,在内心深处,凌云凤还是深深爱着霍天都的。她知道霍天都已经创立了天山剑派,心里想道:“要是他能够为侠义道培养后一代的人材,他的潜心武学也未始不是一件好事。不过可惜我已不能在他身边向他晓以大义了。唉,他恐怕也不知道我是在这荒林之中苟延残喘吧。今生怕是难以再见他了。幸好我还有玉儿伴我。”
  风鸣玉说道:“师傅,你在想些什么?”
  凌云凤道:“没什么。歇一会咱们再练剑吧。”
  风鸣玉忽地扮了一个鬼脸,笑道:“师傅,我知道你是在想着师公。”
  凌云凤佯嗔道:“鬼丫头,不专心练武,却和师傅来开玩笑。”
  风鸣玉道:“师傅,我不是开玩笑。将来我替你把师公找回来好不好?”
  凌云凤苦笑道:“你以为天山是这么容易去的吗?那要比去找金刀寨主难得多呢!”
  风鸣玉道:“师傅,我记得你好象说过,有个亲人在金刀寨主那儿,那人不是师公吗?”
  凌云凤道:“不是,她是霍天都的师妹于承珠。”
  风鸣玉喜道:“我知道的。妈妈和我说过,当世她最佩服的两位女侠,一个是你,另一个就是于承珠。”接着说道:“那么我将来到了金刀寨主那儿,也可以请这位于女侠替你把师公找回来了。我没有本领上天山,于女侠是一定有的。”

  荒林射鹰遇怪客

  凌云凤苦笑道:“你真是一个爱管闲事的小丫头,我不会要承珠替我去找他的。不过我和承珠情逾姐妹,倒是很想见她。”歇了一歇,接着叹口气道:“这也要等到你的武功练成再说了。那时你可以去找金刀寨主,顺便给我捎个口信,请她来这里找我。”
  风鸣玉道:“师傅,你不是答应将来和我一起去的吗?怎么口风又变了?”
  凌云凤道:“三年之后,怎知我的病情怎样?我是但愿能够和你一起去的。”
  风鸣玉道:“师傅,你近来又好了许多,你一定能够和我去的。”
  凌云凤道:“好了,好了。将来的事将来再说。你现在还是摒除杂念,专心练剑吧。要不然待到你的武功练成,师傅已经老到不能动了。”
  不知不觉,又是冬去春来,风鸣玉长了一岁,是一个十六岁的长得亭亭玉立的标致姑娘了。
  林间积雪开始融化,但那个哈萨克的游牧部落却比往年迟来,她们的存粮已经剩下无多了。
  这一天风鸣玉去拾柴火,顺便想猎取几只鸟兽。要是找不着猎物,挖几个野山芋回去也好。
  她拾了一大捆枯枝,正想去找山芋。忽地发现一只毛色全白的野兔在雪地上奔跑。这只野兔很是可爱,以至风鸣玉本来想捉它的,也不由得改变了主意,心里想道:“这样可爱的小东西,我怎忍心将它吞下肚去。不如把柴火送回去后,再去冰泉捕鱼吧。”
  心念未已,突然间一只兀鹰从空中迳扑下去,抓着那只白兔。风鸣玉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鹰,它张开了翅膀,从风鸣玉头顶飞过,像是一片黑云。利爪还在抓着那只白兔。
  风鸣玉骂道:“可恶的恶禽,专欺负弱者。好,你要吃它,我要吃你!”
  她没带弓箭,随手折了一支树枝,就当作短箭使用,双指一弹,“树箭”疾射上去。此时她的武功早已是非同小可,“树箭”射出,隐隐挟着破空之声,力道之强,实不亚于铁胎弓射出的利弩。
  “嗤”的一声,“树箭”正中兀鹰的头部,兀鹰一个翻腾,发出极为难听的哀鸣,跌落地上。
  忽听得有人赞道:“小姑娘,好箭法!”

  怪客自称是金刀寨主派来的人

  风鸣玉吃了一惊,回头一望,只见一个浓眉大眼的粗豪汉子,不知什么时候来到,此际已然是站在她的后面。
  风鸣玉与师傅相依为命,在这荒林里过了八年,从来没有见过外人。现在这汉子突如其来,自是令得她大为诧异了。
  “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风鸣玉问道。
  那汉子笑嘻嘻的说道:“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你的师傅是谁?”
  风鸣玉道:“为什么要我先告诉你?”
  那汉子道:“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之所以要你先告诉我,因为说不定你的师傅是我的熟人。”他相貌很凶,说话倒是十分和气。
  风鸣玉心里想道:“我的武功虽然没有大成,但师傅说假如我去闯荡江湖的话,能够胜得过我的人也不会太多了,除非他是江湖上的一流角色。这汉子即使是个坏人,我也不怕。不过师傅曾经郑重叮嘱过我,不能给外人知道我们的踪迹。我应不应该告诉他呢?”
  风鸣玉正自踌躇不决,那汉子已是先自笑了起来,说道:“小姑娘,你不告诉我,我也猜得着你的师傅是谁。我想,你的师傅一定是凌云凤、凌女侠吧。”
  风鸣玉虽然聪明,毕竟还是个未谙世故的天真无邪的少女,听他这么一说,不觉就冲口而出,反问那个人道:“你知道我的师傅?”
  那人哈哈笑道:“我不仅知道你的师傅,还知道你的师公霍天都,知道你的师傅有一个好朋友是金刀寨主周山民。”
  风鸣玉又惊又喜,说道:“那么你是谁?”
  那人说道:“我是金刀寨主派来的人,特地来接你的师傅的。”
  风鸣玉道:“金刀寨主怎么知道我的师傅是在这里?”
  那人说道:“八年前,你的师傅曾经去找过金刀寨主是不是?当时金刀寨主已经搬到第二个山头,所以没有碰上。后来金刀寨主听说你的师傅碰上强敌,下落不明,十分着急,这八年来,他到处托人打听你的消息,上个月碰上一帮哈萨克的牧人,说是曾在这个荒林发现人烟,故此他特地叫我再到这儿寻找。”

  带怪客去见师傅

  风鸣玉道:“有一位于女侠,还在你们那儿吗?”
  那人说道:“你说的是霍天都的师妹于承珠吗?不错,她是在我们那儿。八年前她就来了,中间离开了两年,几个月前重又回来。对啦,提起了她,我还要告诉你一桩事情。你想不想知道于女侠是去了哪里?”不待风鸣玉回答,自问自答的便即说下去道:“她是去了天山。”
  风鸣玉不由得又是一次惊喜交集,说道:“她去了天山?”
  那人说道:“你想必已经知道你的师公霍天都是在天山练剑,他的剑法已经练成,而且已经开创了天山派。于女侠是去请她师兄回来的。”
  风鸣玉连忙问道:“师公答应没有?”
  那人说道:“霍大侠已经答应了。不过天山派开创未久,他有些事务还要交待,所以大约要到今年三月底才能来到我们那儿。”接着笑道:“如果你和师傅马上动身的话,说不定正好可以赶得上接你师公。所以我来的时候,于女侠也特别吩咐我,叫我向你的师傅报喜的。”
  风鸣玉听他每一件事情都说得对,对这人已是再没半点疑心,心里不觉大大为她师傅高兴,于是说道:“好,我带你去见师傅。咱们快点把这喜讯告诉她。”
  那人说道:“令师身体可好?”
  风鸣玉叹了口气,说道:“八年前她中了一口毒针,武功早已消失,走路也要倚靠拐杖啦。不过现在总算是好了一些了。”
  那人听说凌云凤已经残废,心中狂喜,但脸色却是丝毫不露,也跟着风鸣玉叹口气道:“这真是意想不到的事,凌女侠的蹑云剑是武林一绝,如今却竟然不能施展了。不过好在她已经有你这个传人,到了我们的山寨,说不定我们也可以替她治好的。对啦,我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风鸣玉报了姓名,说道:“我也还没请教大叔高姓大名。”
  那人说道:“我姓邓,排行第七,你叫我七哥好了。”风鸣玉道声“不敢”,恭恭敬敬叫了他一声七叔。
  “邓七叔”忽地又问她道:“你这个姓比较少见,有位风大侠风从龙不知和你可有──”“亲属关系”四字未说出来,风鸣玉已是回答他道:“正是家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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