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19-11-07 22:02:46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栖凤馆银灯高照,小厅子里摆了一桌酒席,古红莲盛装独坐,不时皱眉蹙额,像是等人不耐烦。
  不久,花径靠院的一端,传来了一声高叫:“左爷驾到”
  古红莲的粉腮浮起了一抹冷酷的笑意,站起身来,姗姗迎出厅门。
  一名青衣小婢,手挑纱灯,引进了一个锦衣中年文士,这中年文士看上去风度十足,算得上是个美男子。
  到了檐前,掌灯的小婢退站一边,古红莲脸上堆满了笑容,福了一福,道:“小女子迎接左爷!”
  中年文士哈哈一笑道:“累姑娘久候了!”
  古红莲侧身肃容道:“左爷请进!”
  进入小厅,中年文士被延上座,古红莲在侧方坐了,执壶斟酒,举杯道:“敬左爷一杯!”
  中年文士微笑着举起杯来,道:“算我敬古姑娘吧!”
  两人照了杯,古红莲又斟满,那掌灯的小婢此刻已悄然出院去了。
  中年文士端详了古红莲一眼,笑着道:“古姑娘,左某有句不知进退的话,姑娘肯听否?”
  古红莲先动了菜,然后才嫣然道:“那里话,左爷话尽管指敎,小女子洗耳恭听!”
  中年文士面色一正,道:“古姑娘出污泥不染,实在令人钦佩,以姑娘这等才华,溷迹在这等地方,令人扼腕,姑娘有意从良么?”
  粉腮一黯,古红莲幽幽地道:“小女子虽有此意,但却不敢……”
  “那是为什么?”
  “以我道等出身,那里去找合适的对象……”
  中年文士口角咧了咧,道:“古姑娘认为左某人……还堪匹配么?”
  古红莲摇头道:“左爷说笑了,我……怎配!”
  中年文士一本正经地道:“古姑娘,我是诚心的,中年丧偶,膝下虚空。
  自从见了姑娘之后,寝食不忘,似乎觉得与姑娘有缘份,姑娘不认为我这是非份之想么?”
  古红莲娇羞的一笑,道:“左爷,请用酒,待会菜凉了不好!”
  中年文士笑笑道:“与姑娘这等美人对酌,未饮心先醉,菜凉又何妨,请!”
  吃喝了一阵,古红莲粉腮飞酡,在灯光下更美了,确像一朵红睡莲。
  中年文士突地捉住古红莲的柔荑道:“古姑娘……情不能自己,姑娘愿意委身曲从么?”
  古红莲妩媚一笑,道:“左爷真的会看上我这逢风尘女子?”
  “啊!”了一声,中年文士道:“古姑娘守身如玉,怎能与一般风尘女子相提并论,快不要说这种话。”
  古红莲垂下螓首,似在作深深的考虑,好半晌,方又抬头道:“左爷,我还是有些怕……”
  “怕什么?”
  “怕秋扇见捐,敝屐见弃,这些年,我听的故事多了……”
  中年文士打了个哈哈道:“红莲,你过虑了,我可以对着灯火发誓……”
  古红莲红着脸道:“不要,不要发誓赌咒,我一向怕听,只要……真心就行了。”
  中年文士已不像刚进门的时候正派,放开了手,搭上她香肩,笑嘻嘻地道:“对,对,真心,红莲,你是个奇女子,见地是高人一等。”
  说着,端起自己的酒杯,凑向她的樱唇,道:“来,喝了这一杯!”
  古红莲娇羞不胜地喝了下去,然后也拿起自己的杯子,道:“左爷,这杯我敬您!”
  中年文士色迷迷地望了她一眼,偏过身子,以口就杯,慢慢啜了下去,道:“好酒,好酒,这杯子有你的口泽,味道变了,哈哈哈哈……”
  古红莲白了他一眼,脸上做出一个娇嗔的样子。
  中年文士乘势把她拉在怀里,用鼻子在她的发际一阵乱闻。
  挣了挣,没挣开,反而被搂得更紧了。
  古红莲娇吁着道:“左爷,不要这样嘛,我……怕痒!”
  中年文士得意地笑着道:“有意思,你怕痒……哈哈哈哈!”
  古红莲闭上双眸,幽幽地道:“左爷,我想起了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
  “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二十多年前,发生在这栖凤馆!”
  “红莲,我们别谈故事,辜负了这美夜良宵。”
  “不,我想谈,你愿意听么?”
  “好,你就说说看!”
  “放我起来说好么?”
  “这样不很好么?”
  “不,这样我说不出来,我要坐着说!”
  中年文士异样地笑了笑,在她的额上亲了一下,放开手,古红莲坐回原位,理了理被弄乱了的发丝,望着中年文士轻声一笑,道:“我再敬您一杯,然后就开始说故事?”
  “好,好,我们还是交互喝了吧!”
  两人互换杯子,喝了下去。
  中年文士的脸色红得泛光,像女人涂了胭脂,似乎他不单是酒醉发红,还有另外的原因使他发红。
  古红莲脸上的笑意突然掩去了,沉声道:“现在我要讲故事了,是二十年前吧,杭州城出了两男一女三名年轻剑手。他们是师兄妹,女的排二,师兄弟被江湖人称为‘玉面双剑客’,女的长得太美,有个外号叫‘云中彩凤’……”
  中年文士身形突地一震,像被人在背后刺了一针,脸色全变了,红里透出了青色,显得有些激动地道:“你这故事是那里听来的?”
  古红莲秀眉一皱,道:“左爷,您听我说下去嘛,故事很动人的……”
  顿了顿,接下去道:“师兄弟都钟情于这只同门的彩凤,苦苦追求,照理而论,她只能嫁与师兄,不能嫁比她小三岁的师弟。于是,师姐变成了师嫂,这做师弟的城府深沉,他妒恨到了极点,但表面上一点也不显露诎来。由于有这一层微妙的原因在内,所以师兄嫂总觉内疚于心,对这小师弟更加爱护备至……”
  中年文士大声道:“不要说下去了,此时此地说江湖事未免太煞风景。”
  古红莲笑了笑,柔声道:“很曲折动人的,左爷耐心的听我说完!”
  中年文士面皮牵动了数下,板着脸没作声。
  对于中年文士异样的古红莲只作不见,兴味盎然地接下去道:“师兄妹新婚大约是一个多月吧。师兄突然接到了一个无名帖子,对方指名要向‘玉面双剑客’挑战,于是师兄弟便连袂去赴约,结果……”
  中年文士栗声道:“结果怎样?”
  古红莲的粉朦也变了,剪水双瞳发了赤,以低黯的声音道:“结果,师弟带着师兄的尸体回来,那做师嫂的逢此剧变,痛不欲生,师弟百般劝慰她,发誓要替师兄报仇,于是师姐弟双双上路,追索仇家……”
  中年文士寒着脸道:“以后报了仇了?”
  古红莲暗地一咬牙,道:“听我说呀!师姐弟辗转从杭城来到了南昌,仇人没影子,师姐却因悲伤过度而病倒客栈。有一晚,那做师弟的乘师姐昏睡之际,糟蹋了她……”
  中年文士擦了擦额汗,道:“天下有这等无行的人,不过,这做师弟的也追求过师姐,虽然她成了师嫂,但师兄既遭不幸,两人结合也不为过……”
  古红莲愤愤地道:“可是事情并非如此,那狼心狗肺的师弟,沾污了师嫂,目的是消除当初所求不遂的怨气。”
  “何以见得?”
  “就要说到了,他沾污师嫂的清白之后,却把她废了武功,带来此地,就是这间栖凤馆,把她典卖为娼。他达到目的之后便走了,他师嫂本想一死了残生,却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是她与师兄的结晶,于是……”
  挫了挫牙,又道:“为了腹中一块肉,她只有含垢忍辱地活下去,她到这时候才猛省有人挑战是假,师兄是被师弟杀害的!”
  她目中泛出了杀机。
  中年文士突地站身来,厉声道:“古红莲,你也是江湖人?”
  古红莲咬牙切齿地道:“别急,故事还没说完,那师姐怀孕足月之后,生下了一个女孩,她的希望破灭了,但骨肉亲情,她不能抛弃她。她继续忍辱偷生,扶养女儿,到女儿八岁那年,在内外煎熬摧残之下,终于撤手人寰,结束了……悲惨的生命!”
  泪水,从眼眶里簌簌滚落,粉腮成了铁青。
  中年文士道:“古红莲,你……难道就是……”
  古红莲一脚踢开了椅子,站起身来,属声道:“左秋生,不错,我就是妓院中长大的那可怜女孩。‘云中彩凤’是我娘,她就在这屋中断的气。被你杀害的大师兄上官弼是我爹,我不叫古红莲,我叫‘上官小凤’,你听清楚了吗?”
  左秋生的脸孔开始扭曲,完全变了形,眸中射出的狞芒,他像一下子变了另外一个人了。
  久久,他才迸出一句话道:“你准备怎么样?”
  古红莲——该叫上官小凤——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地道:“左秋生,一个伤天害理的人,迟早要为他所为付出代价。”
  左秋生狞笑了一声道:“人,你何苦要迫我杀你?”
  “杀我?哈哈……”她笑了,笑得很疯狂,那笑声令人听了不寒而栗,笑声中充满了杀机。
  左秋生双掌暴扬,但没有劈出,也就在扬掌之际,他的脸上露出了痛苦之色,脸孔像是突然缩小了。
  扬起的双掌慢慢放落,捂住肚子,但两只眸子却射出无比的怨毒光焰,像一双毒蛇的眼。
  声音从牙缝里迸了出来:“贱人,你……在酒菜里下了毒?”
  上官小凤瞪着杏眼道:“不错,是下了毒,断肠之毒,我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今天,左秋生,你慢的死……”
  她又笑了,笑声更加栗人,泪光从笑声里涌现。
  左秋生怪叫一声,扑了过去,上官小凤侧身,轻轻挥出一掌。
  “砰!”地一声,左秋生栽了下去,他开始呻吟,接着满地乱滚,呻吟变成了惨哼,一声连着一声。
  身躯剧烈地扭动,双手朝地面抓撕,指尖出血,一抓便是几道红痕。
  上官小凤流着泪,不时发出两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惨哼逐渐变成了喘息,像一头重伤将死的野兽,四肢开始拳曲,口里,鼻孔里,渗出了血沬,灯光映照下份外刺耳。
  两条人影,在此际出现门边。
  现身门边的,一个是“渔郞”陈家麟,另一个是“血手少东”,这一场血的好戏,他俩从头到尾的一清二楚。
  陈家麟现在明白了,上次他要杀左秋生时,被“血手少东”所阻,说有人会感谢他,原来指的就是这回事。
  看样子“血手少东”与上官小凤——古红莲——早已有了连络!所以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今夜“血手少东”来这里,可能也是受上官小凤之请,在暗中以备万一加以援手。
  上官小凤转过面来,一见陈家鳞,似乎感到十分意外,粉腮微微一变,道:“少门主,他是贵门的总监察……”
  言中之意,当然是要试探陈家麟的反应。
  陈家麟苦苦一笑道:“古姑……哦!不,该称你上官姑娘,别这么称呼我,你不杀他我也要杀他,他作的孽太多了。”
  话出了口,又想到左秋生是母亲手下的高级人物,自己说这话显然不当,良心上多少有些歉疚,但事实上自己的存心确是如此。
  上官小凤点了点头,道:“陈少侠,我很感激你!”
  左秋生不动了,躺在地上像一条死蛇。
  这一场血剧算是收场了。
  死人与活人只差那么一口气,但遭横死的人实在难看,左秋生活着的时候,人长得俊,风度也好,就是良心黑了些。
  现在一躺下,七孔流血,四肢拳曲,再加上血泥沾污,说多难看有多难看。
  陈家麟突地想到此番专程来南昌,是奉母命办事,不能在这里久躭,如果连络的人找不到自己,岂非误了大事。
  心念之中,朝“血手少东”道:“鄱兄,小弟有事要先走一步!”
  “血手少东”期迟地道:“陈老弟,今晚的事……”
  他没说下去,但意在不言中。
  陈家鳞坦然道:“放心,小弟只当没看见!”
  “血手少东”抱拳道:“如此足感盛情,老弟有事只管请便。”
  上官小凤回过身道:“陈少侠,容我再申感激之忱,我即将离开此地了,希望能再见……”
  陈家麟苦笑了笑,不经心地道:“愿能再见,告辞了!”
  说完,径自越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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