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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树穴怪老
2025-12-03 16:08:48   作者:陈青云   来源:陈青云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柳杰仍站在当场,真假冒充者之谜,不停地在脑际盘旋,“剑魔”东方豹死了,那真正的冒充者是谁?
  “血手印”之死,除了东方豹本人,便只有秘塔主人知道,那黑袍蒙面人怎敢公然冒充,而且会施展“逆天一剑”,实在是不可思议。
  突地,一条人影进入视线,远远地疾掠而过,身法快得惊人,从飘飞的庞大身影看来,似乎穿着黑袍。
  柳杰心中一动,毫不迟疑地追了去。
  翻山、越岭、渡涧,那人影身法奇快,而且不时改变方向,由于林木遮掩的关系,忽隐忽现,柳杰拼尽全力,始终无法追上。
  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放弃,因为对方可能就是真正冒充“血手印”,血洗陆宋两庄的血海仇人。
  大洪山广袤数百里,山山相连。
  不知追了多远,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人影消失了,不再出现,天也亮了。
  山峦木樾,罩在一重迷茫的晓雾中,目力再好,也看不出多远。
  柳杰懊丧万分,这一阵狂奔,少说也有五十里,刚才是一鼓作气,现在却感到疲累了,他倚着一块山石,坐了下来。
  在气无所出的情况下,他下意识运起“少阳指”功,射向对面一株数人合抱的大树,“嗤!”地一声,树身穿了一个孔。
  “嗯……”是一声长长的惨哼。
  柳杰这一惊非同小可,陡地站起身来,却不见人,怪,这惨哼之声是从何发出的?指风洞树,难道这株老树成了精,竟会发出哼声。
  “谁?”
  他厉喝出声,手按上了剑柄。
  没有回应,他想:“是碰到了鬼么,但现在天色已明,鬼怪不该出现的,那是什么呢?自己决没听错……”
  他再问:“什么人?”
  “嗯!嗯!”
  是呻吟声,近在咫尺,但仍不见人影,柳杰胆气再大也不由心里发了毛,因为他的指风是射向树身,根本没伤到人。
  他忍不住又道:“你是人还是鬼?”
  这回,对方答话了:“老夫是人!”声音孱弱无力。
  柳杰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哆嗦,目光一转,道:“阁下在哪里?”
  那声音道:“在树身里!”
  树身里,树身里会藏得有人,这的确是匪夷所思的怪事,柳杰为之心头大震,莫非刚才的“少阳指”伤到了对方?
  心念之中,脱口道:“阁下受了伤?”
  “是受了伤!”
  “是在下……”
  “你年纪不大,功力却惊人。”
  听声音,对方也是武林人,天下竟有这等奇巧的事,偌大山区,数不尽的树,对方偏偏藏身在这株树身里……
  柳杰上前数步,仔细审视,不见树穴,不由惊诧地道:“阁下是怎么进树的?”
  “后面,有块大石头。”
  柳杰内心感到十分不安,不知对方伤成怎样,立即绕到树后,果见一方岩石,紧傍树身,根盘藤绕,与这棵古树连成了一个一体,却不见树穴,走过去用手拨开藤蔓,才发现石头上方有一个尺许的圆孔,可以容一个人钻进去。
  他不敢贸然探头去察看,如果树里人猝然施袭,那可是防不胜防的。
  树里人又开了口:“何不进来与老夫谈谈?”
  柳杰突地想到追去的人影,不由一阵怵然,侧身避开穴口,沉声道:“阁下是谁?”
  “说来话长……”
  “何不长话短讲?”
  “小友何不进来?”
  “在下先要明白情况。”
  “你怕老夫暗算你?”
  “这一点在下不否认。”
  “你多虑了,老夫功力早丧,现在已手无缚鸡之力。”
  “如何证明?”
  “你进来看看!”
  “这……”
  “不敢么?”
  “阁下说了这多话,却不肯道出来历……”
  “你一定要知道?”
  “不错!”
  “好吧,你听着,老夫‘武帝’东方曙。”
  “武帝……东方曙?……”
  “你没听说过?”
  “是没听说过。”
  “你出道太晚了,唉!人为名误,老夫是为名亡……”
  柳杰满头玄雾,“武帝”这名号他压根儿没听说过,但听起来能以“武帝”作号,绝对不是等闲人物,但怎会藏身在荒山树穴中呢?
  天色已完全放亮,晓雾又薄了许多。
  “小友,你不敢进洞?”
  “阁下何不出来?”
  “老夫中了你那一指,已经无法行动。”
  柳杰内心的不安更加深了,但他无法分辨对方说的是真是假,如果对方就是自己追赶的人,也就是冒充“血手印”的黑袍蒙面人,这一进洞岂非送死?
  树穴内又传出呻吟之声。
  想了想,柳杰道:“阁下可以探头让在下认识一下庐山真面目么?”
  树里人道:“这……可以!”
  一个毛茸茸的头伸到穴口,柳杰吓了一大跳,如果不是先交谈,他真不敢相信对方是人,须发虬结,白如霜雪,五官不辨,两眼无神。
  “你可以进来了!”说完,头缩了回去。
  从眼神,柳杰已能断定对方的确失去了功力,于是,他凑近穴口,向内张望,心里仍存着戒意。
  树穴中空,有五六尺宽,一个衣不遮体的白发老人斜躺着,对面树身有裂缝,由于透光,所以一眼便可看到,怪不得老人能看到外面。
  柳杰把心一横,钻了进去。
  树穴蚀空有丈多高,人可在里面自由站立。
  老人无力地拍了一下地面,道:“你坐下!”
  柳杰坐了下来,这才发现老人左上胸血渍殷殷,歉疚之念,油然而生,不安地道:“老前辈伤得重么?”他改了称呼。
  老人呆望了柳杰半晌,才悠悠地道:“天意!天意!是上天送上小友来的,老夫只道……含恨以殁了。”
  柳杰一点也听不懂,期期地道:“晚辈无意出击,伤了老前辈,真是……”
  老人摇手道:“不要紧,老夫就是……不受伤,也……不久人世了……”
  柳杰心弦一颤,道:“老前辈生了病?”
  老人无力地把头靠着树身,微喘着道:“误食山果中了毒,老夫已支撑了……两年,功力尽丧,元气全失,想不到……在临死之前,会碰上小友,唉!天意……”
  柳杰厉声道:“可以设法解毒……”
  “不中用了,毒已遍布经穴,神仙难救,即使有救,老夫也不愿偷生了,人生百岁,终须一死,老夫已活了九十寒暑,够了……”
  “可是……”
  “小友叫什么?”
  “晚辈柳杰!”
  “师出何门?”
  “家学。”
  “令尊是谁?”
  “这……已经作古了。”
  “看小友的功力,令先尊定是非常人……”
  柳杰不由黯然,脑海了又浮现大别山下家宅中的累累白骨,仇人尚未授首,白骨尚未入土,何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老人注视柳杰半晌,又道:“看小友的根骨气质,定是侠义之后,天假其缘,不让老夫含恨九泉,能……代老夫完成一桩心愿么?”
  柳杰心中一动,道:“老前辈无妨说说看?”
  老人失神的目光突一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声音带激地道:“老夫一生没求过人,现在,已到了生命的尽头,非求人不可了,唉!……”
  这一声长叹,大有英雄末路之概。
  柳杰皱了皱眉头,道:“只要晚辈力所能及,老前辈说出来看?”
  老人摇摇头,道:“话说在头里,小友如果不愿意,可以不必应承……”
  柳杰道:“老前辈还没说来?”
  老人圆睁着失神的老神,激颤地道:“请代老夫斗一斗‘血手印’?”
  柳杰全身一震,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才栗声道:“斗‘血手印’?”
  老人点点头,道:“老夫知道这请求非常不合理,但……这是老夫生平最大的心愿,所以,还是说了出来。”
  柳杰激动无已地道:“为什么要斗‘血手印’?”
  老人道:“如果小友答应,老夫便说出来……”
  “请说!”
  “晚辈答应!”
  “啊!天意!……”
  柳杰之所以答应,一方面“血手印”是他要找的人,另方面,他无意中发指伤了老人,内疚于心,有一种赎愆之意。
  老人脸上的须胡连连抽动,久久,才颤声道:“人不能太好名,也不能妄逞意气,老夫便是毁在名与气这两个字之下,说起来好笑……老夫临死,还是忘不了这两个字……那是几十年前的事,老夫初履中原……”
  柳杰忍不住道:“老前辈不是中原人士?”
  老人微一颔首,道:“听老夫说下去,老夫入中原之后,在短短的时间里,声名大噪,于是江湖中传出了几句童谣:‘一魔出,一魔消,魔镜照血手,除名在今朝。’……”
  柳杰激奇地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老夫现身中土,‘血手印’就将除名。”
  “什么叫魔镜照血手?”
  “魔镜是老夫的代号!”
  “老前辈的尊号……不是‘武帝’么?”
  “不错那是在天南百粤一带,到中原便被称为魔。”
  “魔?”
  “武林中常常皂白不分,是非不明,正与邪相差几何?唉!……”
  “老前辈曾在中原武林杀人?”
  “有些事是无法避免的。”
  “为什么要称‘魔镜’?”
  老人沉疑地道:“那是老夫门中卅代相传的异宝,是一面手掌大的铜镜……”
  柳杰“啊!”了一声,道:“异宝?”
  老人又激动起来,用颤抖的声音道:“是一件异宝,宝在镜子中央镶嵌着一粒宝珠,在持有人内力催动之下,会射出五色霞光,被霞光照射的人,会暂时失去抵抗力,内力愈高,威力愈强,所以称之为‘魔镜’!”
  这的确是闻所未闻的稀罕事,柳杰脱口道:“这么说来,只有魔镜在手,便可纵横天下,生杀予夺,无人能敌了?”
  老人道:“不尽然,如果不具备一甲子以上功力,就无法催动,同时,在对敌时,只能对付一个人,无法兼及其他,那是万不得已时才用,主要还是靠本身功力。”
  柳杰期期地道:“老前辈以此杀人?”
  老人摇头道:“不,老夫生平只用过一次,那是为了维护本门,以付强敌。”
  柳杰吐了口气道:“请说下去!”
  老人闭了闭眼,道:“由于无稽童谣的轰传,于是,‘血手印’找上了老夫,约定在大洪山望天坪一决雌雄,决定谁该除名……”
  又是望天坪,柳杰心中一动,道:“后来呢?”
  老人接下去道:“武林人谁不爱惜羽毛,于是老夫接受对方的挑战,当时曾特别邀约了四位武林知名之士,在场作证,其中一位是‘陆地神仙’!”
  柳杰一震,脱口道:“桃花汀主人!”
  老人道:“不错,正是那老邪,当时约定各以真功实力决斗,不许使用兵刃以外之物,败的一方,自动除名江湖……”
  柳杰的血行不由加速起来,似乎迫不及待的道:“结果呢?”
  老人一声长叹道:“双方激斗数百招,结果……老夫败了,败在对方‘逆天一剑’之下……”
  “啊……”
  “老夫由此隐姓埋名,没回返天南……”
  “住在这树穴中?”
  “不错!”
  “为何要晚辈找对方决斗呢?”
  老人双目圆睁,激越地道:“老夫在树穴里,苦苦揣摩了二十多年,终于参悟了一招剑法,可以破对方的‘逆天一剑’,老夫给他取名叫‘顺天一剑’……”
  柳杰心头为之大震,这老人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居然有这份恒心,苦参了二十多年钻研出破解“逆天一剑’之法,当下随声道:“顺天一剑?”
  老人闭目摇了摇头,颓丧地道:“可惜……天不从人愿,误食野果中毒,功力尽失,只道是天绝我,不容这一记绝招现世,想不天谴小友到来……”
  柳杰心中也相当激动。
  老人接下去道:“小友如能代老夫击败‘血手印’,老夫便可瞑目了。”
  柳杰想了想,道:“老前辈与‘血手印’决斗是在什么时候?”
  老人不假思索地道:“距现在整二十五年!”
  柳杰惊叫道:“整二十五年?”
  “不错,整整二十五年!”
  “老前辈没记错?”
  “绝对不会错!”
  “对方什么形像?”
  “这个……”
  “老前辈难道记不起了?”
  “不,对方蒙着面巾,看不出来。”
  “对方自出道以来就不曾展示过真面目么?”
  “大概如此!”
  “他不是真正的‘血手印’!”
  “什么?小友……说他不是真的‘血手印’?”
  柳杰断然道:“不是!”
  老人脸色连变,厉声道:“那他是谁?”
  柳杰道:“是冒充的!”
  老人瞪视了柳杰好半晌,寒声道:“小友怎么知道?”
  柳杰不想抖出秘塔主人那一段故事,略一思索,道:“晚辈有极可靠的证据,证明‘血手印’在三十年前就已经丧命。”
  老人气急败坏地道:“这……这……怎么可能?”
  柳杰正色道:“但这是事实,半点不假。”
  老人喘着气道:“如何证明的?”
  “这点……恕晚辈不便奉告。”
  “冒充者是何许人物?”
  “目前正查证中,晚辈也在不遗余力地找他。”
  “冒充的……也会使‘逆天一剑’?”
  “会!”
  “这……这么说来,老夫不是败在真正的……‘血手印’剑下?”
  “也可以说是。”
  “这话怎么讲?”
  “因为武林中全认定对方是‘血手印’,真正‘血手印’的死亡,武林之中仅极少数几个知道,这消息并未传入江湖,不管真假,老前辈是败在他的手下不假,所以他仍然是老前辈对付的对象。”
  老人重重地把头靠回树壁上,瞪眼无言。
  柳杰默然了片刻,道:“晚辈已经答应代前辈斗他,这一点绝对办到!”
  老人似乎想通了,重新振作精神道:“好,小友说的有理,老夫还有个极不情之请,务请小友答应……”
  柳杰诚形于色地道:“请讲。”
  老人期期地道:“这话……老夫实在羞于启齿,但……既破颜请求于先,也就不顾丢脸于后了,小友在斗他时,一定要在公开场合……”
  柳杰概应道:“可以!”
  “还有……”
  “还有什么?”
  “唉!这……怎么说呢?小友……能俯允作老夫的传人么?”
  “这……”
  柳杰犹豫了,这可不是儿戏的事,师徒的名份是神圣的,岂能随便称呼。
  老人凄苦地一笑道:“老夫知道这既不合情,又不合理,可是……如果不是这样,如何能涮去名声上的污点呢?当然这是不能勉强的,只当……老夫没说这话吧!”
  柳杰沉着脸没开口,他十分同情这老人,但这条件却无法答应。
  老人喘息了一阵,又道:“小友,请你……把头顶上树穴里的东西……取下来。”
  柳杰站起身来,果见头顶上方,有个小树洞,伸手一摸,是个小布包,立即掏了出来,入手重甸甸的。
  老人紧接着道:“里面包的是‘魔镜’,外面包裹的布片,上面有老夫研创的‘顺天一剑’口诀,是老夫用树脂研和着炭木写的,小友可以照诀参研,至于这面‘魔镜’……就奉赠小友……”
  柳杰不安地道:“晚辈怎能接受这稀世之宝?”
  老人摇手道:“这镜不随老夫湮灭,便是……万幸了,老夫……不能白求你……”
  柳杰一咬牙,道:“晚辈不愿接受报酬。”
  老人须胡一阵抖动,道:“听小友这么一说,老夫……应庆幸所托得人了!”说完,不知从衣兜里摸出什么东西,纳入口中,一阵咀嚼,咽了下去。
  柳杰奇诧地道:“老前辈服的什么?”
  老人从容地道:“毒果!”
  柳杰不由心头剧震,惊叫道:“毒果……为什么?”
  老人失神的双目,突然发亮,精神也似乎好了些,很平静的道:“是老夫该走的时候了,心愿已有所托,还偷生何为……”
  柳杰全身发了麻,张口无语。
  老人又道:“听着,老夫‘武帝’东方曙,天南‘元化宫’之主……”
  柳杰更是震撼莫名,“元化宫”他听人提起过,可以说是天南武林的主宰,想不到这老人会是“元化宫”的主人,难怪号称“武帝”,不由脱口惊呼道:“老前辈是‘元化宫’的主人?”
  老人点头道:“不错,这面‘魔镜’不但是异宝,也是本宫的圣物,本宫弟子称它为‘对牌’,持此牌,便具有至尊的身份,老夫……先前不愿说明,怕落利诱之议!”
  说到这里,目光暗淡下去,须口大张,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已发不出声音,呼吸已开始迫促。
  柳杰整个呆了,突地,他心意一转,跪了下去,激颤地道:“弟子柳杰,愿拜老前辈为师,‘魔镜’日后当璧还师门。”
  一个怪样的笑容,绽开在老人乱须遮掩的脸上,喉头痰涌,头一偏断了气,生命之火熄灭了。
  一方至尊,在树穴里结束了生命的旅程。
  柳杰直挺挺地跪着,这一刻,脑海里没有任何思想,空洞洞地,这是情绪紊乱到极至之后的反常现象。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拜而起。
  经过一番思索之后,他决定不移动老人的遗蜕,钻出树穴,搬了块石头把小孔封死,然后木然坐在巨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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