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店的事

 

2024-06-30 14:46:18   作者：丁情   来源：丁情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一间老字号的小野店，傍山而建，倚溪而搭，虽然小小的一家店铺，但也摆了七、八张桌子。
　　店前的一颗大榕树，树荫盖过了整个店铺，树龄差不多有一百岁了吧！
　　每次空闲时，小丁总会坐在大榕树下，靠着树干，静静的看着在风中摇曳的树须，然后想着这棵大榕树有多大岁数。
　　小丁是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个子不高，头却大大的，满脸的坑疤，和一头又长又乱又卷的头发，于是就成了他外号的来源——“怪胎”！
　　对于这个外号，没有人知道小丁是否喜欢，只知道不管你怎么叫他，他都会很愉快的为你服务。
　　小丁现在很愉快的为两位刚到的客人服务，这两位客人任谁都看得出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
　　他们虽然没有“恶心巴拉”的打情骂俏，但一双小手，却不时的在桌子底下捏来捏去的；尤其是在点到“贵”菜时，小妻子一定会捏小丈夫一下，然后小丈夫一定会假装咳嗽一下，然后说这道菜他们昨天刚吃过，今天想换一道清淡一点的菜。
　　一对辛勤工作的小夫妻，偶尔在初夏的黄昏，到外面的饭馆来“奢侈”一下，这种事总是会引起小丁的羡慕。
　　但今天小丁却没有“羡慕”这一对小夫妻，他在忙完之后，又坐到大榕树下，然后一对眼睛就盯住一个中年人的背影。


　　小丁来到这个店铺已快四年了，从他第一天上工开始，就看见这个中年人。
　　他总是在黄昏的时候来，一个人大点三样小菜：三样从未变过的小菜——一盘花生米、一般豆干小鱼，一盘泡菜。
　　三盘小菜和一壶竹叶青，一个人从黄昏坐到深夜，然后才拖着似醉未醉的步伐回去。
　　这个中年人永远是一套粗布的长袍布料，本来应该是很蓝的，却已让岁月洗得发白了，但仍看得出手工很细。
　　他的身材高大，也很俊挺，但给人的感觉却仿佛是一个已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四年多了，小丁很少有机会去清清楚楚的看清他的正脸，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边上的那张桌子，面对着川流不息的溪水，而背对店面。
　　今天中年人仍像往常一般的坐在那张桌子，仍像往常一样的背对小丁，但小丁却感觉出，中年人今天有点不一样。
　　他的腰杆虽然仍挺得直直的在喝酒，他的背影虽然仍像往常一般的散发出那股浓浓的落寞，但今天却仿佛又多加了一点什么！
　　一点……一点伤心的感觉！
　　对！中年人的背影除了往日那股浓浓的落寞外，还增添了一丝丝的伤感。
　　伤感！他在伤心吗？
　　这是四年多来，小丁头一次感觉出中年人的异样，所以才会特别注意他。


　　夕阳将沉，未沉。金黄色的余辉洒在溪水上，淡柔的光芒，令这本来就很苍凉的小野店，更增添了一份无奈！
　　就在这一份无奈的苍凉中，有一个人施施然的走进了这个小野店。
　　一个很俊的年轻人，穿着一身质料很好的衣服，拿着一把很典雅的扇子，踏着夕阳潇洒的走了进来。
　　这个人是头一次来的！
　　小丁一眼就看出，这是他很自鸣得意的八大本事之一——过目不忘！
　　年轻人刚一坐下，小丁就笑着站到了桌边。“客倌，头一次来？想用点什么？”“精致的菜，精致的酒。”
　　“是……我们虽然是小店面，但酒菜保证绝对很精致。”小丁笑着说：“你坐一会，精致的酒菜，马上就来了。”
　　小丁回身往厨房的途中，在经过那一对小夫妻时，他看见小妻子偷偷的瞄那位俊俏的年轻人。
　　这是人之常情嘛！那位娇娘不憧憬美少年？小丁不禁苦笑的摇摇头，他这一辈子永远也得不到女人们的这种目光。
　　人，真的差这么多吗？精致的酒菜很快的就上了俊少年的桌子，他展扇轻摇的说了声：“谢谢。”
　　“踏月色而来”，这是扇面上题的字，龙飞凤舞的在小丁面前轻晃，想不看见都很难。
　　小丁又退到大榕树下，他看着俊少年，心中思索着扇面上的那一句诗词。
　　“踏月色而来”。小丁没有看过这句诗词，但他听人说过这一句诗词。是谁？他一时想不起来。
　　他只记得，这一句诗词仿佛是代表一个人，代表一个很有名的人，那这个人又是谁呢？小丁也想不起来。
　　他又凝注着俊少年。绸缎的布料，精细的剪裁，高贵的气质，难道他就是那位很有名望的人吗？
　　那对小夫妻已经享受完了他们“奢侈”的一餐，小丈夫仿佛很慎重的将碎银递给小丁，然后才牵着小妻子的手，往外走出。
　　在经过俊少年时，小丈夫也看见了俊少年手中扇面上的字。他先是一楞，然后整张脸因兴奋而红了起来；他先向小妻子耳语了一番，等小妻子也因兴奋而脸红时，才小碎步跑到俊少年桌旁。
　　“您——您是不是就是那位楚——”小丈夫仿佛不知怎样开口。
　　俊少年微笑的看看他们两人。“我姓楚。”
　　“真的？！”小妻子也跑了过来。
　　俊少年点点头，小丈夫立即沖出有点颤抖的右手。
　　“我——可不可以和您握握手？”
　　多么平常的要求！但在这一对小夫妻的心目中，却已是天大的梦想了。
　　看着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渴望，俊少年微笑的伸出右手，主动的去握小丈夫的手。
　　一只颤抖的手，就在快被握的那一刹那间，忽然变了，变成一条灵蛇。
　　小丈夫的手如蛇般的顺势“咬”向俊少年的腋下，那个仿佛很害羞的小妻子，这时却仿佛一只猛虎般的抓向俊少年的左肩。
　　突如其来的变化！万无一失的搭配！俊少年死定了！


　　恩恩爱爱的小夫妻，刹那间变成杀人的刺客，这种变化令小丁的眼都看呆了，口也张得大大的，眼神由原先的呆愣，换成了惊讶！
　　惊讶中带点不相信。
　　不相信什么？
　　俊少年已死了？
　　不，是有人死了，但不是那展扇轻摇的俊少年，而是杀人如麻的刺客。
　　那一对恩恩爱爱的小夫妻，如今已很“恩恩爱爱”的躺在地上。
　　善泳者，溺于水。
　　杀人的刺客也会被人杀，所以这一对小夫妻才会躺在地上，只是小丁根本没有看见俊少年出手。
　　他只看见俊少年的扇子，左右轻晃了两下，然后，如灵蛇般的小丈夫就跳了起来。在他还未落地时，他的小妻子已瘫在地上了；
　　等她断气时，她的小丈夫正好摔落地面。
　　小妻子只比小丈夫早走了一点点而已，然而这一点点，却已是永恒了。
　　——生与死的永恒！
　　永恒却是一刹那！
　　所有的事都在一刹那间发生，一刹那间结束！
　　俊少年仍然是展扇轻摇的微笑着，落寞的中年人仍然伤感的喝着酒，小野店仍然是小野店，一切好像都没什么不正常的。
　　小丁的嘴总算慢慢合了起来，但眼中却含有害怕的神情。
　　他害怕什么？
　　死人？或者是人死？


　　俊少年轻轻的举杯，浅酌了一口，然后才轻叹了口气。
　　“曲高为什么总是和寡？”俊少年不解的自问：“为什么好戏总是没有人欣赏？没有人鼓掌呢？
　　”好戏？杀人于谈笑间，这是好戏吗？就在小丁不以为然时，他忽然听见了鼓掌声。
　　这时候夕阳已沉尽，星星已浮出，月亮呢？
　　小丁没有看见月亮，他只看到一个人神态悠然的站在那里鼓掌。
　　俊少年也站了起来，微笑的向那个人点点头说：“谢谢，谢谢捧场！”
　　“曲高虽然时常和寡，但好戏在下从不错过。”那个人停下了掌声。
　　“坐，喝杯酒。”
　　“我本来就看戏喝酒的。”那个人坐了下来。
　　“戏已看过，当然就该喝酒了。”
　　他们是人吗？
　　一个杀人于谈笑间，一个视杀人为好戏，两个人居然要为此而干杯！
　　小丁的眼又看呆了！


　　“在下姓孟，孟子的孟。”那个人放下杯子后说：“孟随缘。”
　　“孟随缘？”俊少年问，粗茶淡饭随缘过，万般逍遥不用愁？”
　　“是的。”孟随缘点点头。
　　“在下姓楚。”
　　“楚？楚留香的楚？”
　　“楚霸天的楚。”俊少年说：“楚寻色。”
　　“楚寻色？”孟随缘看着俊少年的扇面说：“昔日江湖有寻欢，今日月下有寻色。”
　　“自古男儿本好色，我只不过是寻‘根’而已！”楚寻色微笑着。
　　“好！好一个寻根。”孟随缘举杯道：“为此就该干一大杯。”


　　月已出，星更亮，溪水粼光闪闪。
　　阵阵的扑鼻酒香，伴着潺潺的流水声，使得中年人仿佛醉了，他已趴在桌面上。
　　小丁也很想趴下来，只可惜今夜他似乎不会早睡了，因为两个看来很斯文的人，酒量却好的不得了。
　　酒量好的人通常都喝得很快。
　　孟随缘和楚寻色楚喝得很快，在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丁已为他们换上了三坛酒。
　　当酒在坛中逐渐减少时，豪气已在他们的心中涌起。
　　“这两天城里面发生的事情，你听说了吧？”孟随缘凝视着楚寻色说：“或许你比我清楚多了。”
　　楚寻色又是微笑着，他的扇子依然轻轻的摇晃着。“你说呢？”
　　“闻君有明珠一颗，在下不胜欢喜，明晚三更，将踏月色而来，盼君能割爱。知名不具。”孟随缘的目光就停留在楚寻色手中扇面上的字。
　　“这几句仿佛狗屁不通的话，你大概也没听过吧？”
　　“我听过，而且我也知道这几句狗屁不通的话是谁说的。”
　　楚寻色淡淡的说：“这个人好像就是楚留香。”
　　听见这个名字，小丁整个人又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