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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细说从前
 
2024-06-30 15:16:07   作者:丁情   来源:丁情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三)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它在各种不同人的眼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在某些人的感觉中,一天的时间仿佛很快就过去;他们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即是因为他们快乐、勤奋,他们懂得享受工作的乐趣,也懂得利用闲暇,所以他们永远都不会觉得时间难以打发。
  但在另外一些人的感觉中,一天的时间就好像永远过不完一样;他们之所以会这样,即是因为他们悲哀愁苦,因为他们无所事事,所以才会觉得度日如年。
  但无论是哪一种人,无论人们怎么感觉,一天就是一天,一个月就是一个月。
  这个世界上只有“时间”是不会说谎的,也绝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的。
  但是时间却可以改变很多事,甚至可以改变的人的决心!
  一个月很快的就过去了。
  楚留香依然留在这里,他每天过得仿佛很快乐。
  但你若仔细的看,就可以看得出他快乐的背后,仿佛隐藏着痛苦和寂寞。
  “你好像变了?”张洁洁凝视着楚留香,轻抚着他的脸。
  “是吗?瘦得好,还是瘦些好。”楚留香笑了笑说:“我本来就一直担心会发胖。”
  “你的话好像也比从前少了些?”
  “你难道喜欢我变成很多嘴的长舌妇?”
  “你来此已有一个月,”张洁洁问:“你是不是觉得这一个月特别长?”
  楚留香没有回答,却握住了她的手,反问她:“你究竟想跟我说什么?”
  张洁洁垂下了头,沉吟了很久,才又缓绥开口:“我知道你变了。”
  “谁说的?”
  “这世上还有谁比我跟你更接近?还有谁比我更了解你?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她笑得有点凄凉。“所以我希望能够留住你,也希望你在这里能和以前一样快乐。”
  “我是很快乐。”
  她摇了摇头,更凄然的笑着说:“我本来也以为自己没有想错,现在才发觉我错了,而且错得很厉害。”
  楚留香无言了——无言是不是代表承认呢?
  “我忽然发觉你根本不是属于任何一个人的,这个世上根本没有一个人能独占你。”
  “我不懂。”
  “你应该懂的。”张洁洁突然叹了一声,接着道:“因为除了我之外,这世上还有很多人也跟我同样需要你。”
  “你说的是我的朋友?”
  “不仅是你的朋友,还有许许多多别的人。”张洁洁说:“许许多多需要你去帮助的人,需要你去为他们解决困难和痛苦的人。”
  “你以为我应该为別人而活着?”
  张洁洁笑了笑说:“有种人只有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他才会变得有乐趣、有意义,否则他们的生命就会变得全无价值。”
  “你以为我是这种人?”
  “你难道不是?”
  楚留香说不出话来了,他的头也低了下来——有时候低头就代表是默认了。
  “女人都是自私的,我本来也希望能够完全独占你。可是你这样下去,渐渐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张洁洁黯然的说:“既然如此,我们又何必一定要等到那一天呢?”
  “你的意思……”
  “我觉得我应该让你走,因为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不应该太自私,不应该用你的终生痛苦来换取我的幸福。”
  楚留香凝视着她,也不知是痛苦,是酸楚,还是感激?他忽然发觉她的确长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也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是什么使得她改变的呢?
  “也许这只不过因为我现在已长大了,已懂得真正的爱是不能太自私的。”她轻抚楚留香的脸。
  “无论如何我都不能留下你一个人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她的眼中已有了爱的光辉。“有很多女人岂非都是一个人留在家里的?她们若跟我一样自私,这世上又怎会有那么多的名将和英雄?”
  楚留香又没有话说了。
  张洁洁忽然眨着眼问他:“你知道我现在为什么忽然肯让你走吗?”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以后绝不会再觉得寂寞、孤独了。”张洁洁的脸上也有了爱的光辉。“我知道你走了之后,还是会有人陪着我。”
  楚留香一楞。“这个人是谁?”
  张洁洁的眼光忽然又变得有说不出的温柔,但她却将头垂了下来,并轻轻的说:“你的孩子。”
  “什么?”楚留香整个人差点跳了起来,兴奋地叫道:“我的孩子?你已有我的孩子?”
  张洁洁轻轻的点点头。
  这一下连胡铁花也跳了起来,他睁大眼睛看着站在神桌前的艾青。
  “你说老臭虫有了后代?”
  艾青点点头。
  再次肯定之后,胡铁花的脸上不知是不信,还是惊讶。
  总之,他张大了嘴,却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孟随缘也很惊讶,但却夹杂着欢喜,他喜的是名侠总算有后了。
  窗外树梢上、月光中那条如樱花的人影,仿佛也很惊讶,却又带着激动。
  她激动的是,她的梦境是真的,不是一个梦而已。
  但……她又怎么会梦见楚留香和他太太之间的谈话呢?
  难道仇恨真的是如此神奇?

×      ×      ×

  楚留香用力的握住张洁洁的双手,目光温柔的由她的脸上移到她那微凸的小肚上。
  “你已经有了我的孩子,却还要我走?”
  “就因为我已有了你的孩子,所以才肯让你走。”张洁洁柔声的说:“也正因为我已有了你的孩子,你才能放心的走……这意思你也该明白的。”
  他当然明白。
  “我们为什么不能一起逃出去?”
  她笑了笑说:“这些天来。你一直都在暗中查看,想找一条出路是不是?”
  他点了点头。
  “你找出来了没有?”
  他苦笑:“没有。”
  “你当然找不出的。”张洁洁叹了口气说,因为这里本就只有两条出路。”
  “哪两条?”
  “一条在议事厅里,这条路每个人都知道,却没有人能随意出入。”张洁洁说:“因为那里不分昼夜,都有族中的十大长老在守着,你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从那些长老手中溜走。”
  这一点,楚留香也只有承认。
  “第二条路呢?”
  “第二条路只有一个人知道。”
  “谁?”
  “圣教的护法人。”

(四)

  “张洁洁的母亲?”
  这句话是躲在树梢上偷听的人影心里所想的,却也是屋内孟随缘说出的话。“既然是香帅的丈母娘,那么她一定会帮助香帅的。”孟随缘看着胡铁花。
  “错了!”胡铁花苦笑的说:“就因为她是老臭虫的丈母娘,她才不会让他走。”
  “为什么?”
  “一个独居的妇人,一定深切的知道没有丈夫的日子是多么的寂寞!多么的痛苦!”
  胡铁花说:“她自己已有前车之鉴,又怎会让她女儿也来尝这种痛苦呢?”

×      ×      ×

  母亲当然都希望自己女儿过得幸福;问题是,什么才算是真正的幸福呢?
  幸福也不是绝对的,你眼中的幸福,在别人眼中也许就是不幸了。
  这个地方的每间屋子都是阴森森的,看不见阳光,吹不进风;但现在这间屋子里却有风,感觉更阴森、更黑暗,谁也不知道风是从哪里来的。
  黑衣妇人静静的坐在神龛前的薄团上,动也不动,仿佛远古以来就已坐在那儿,又仿佛刚刚由阴森里凝结出来。
  张洁洁也静静的跪着,跪在她旁边,楚留香垂着手,站在张洁洁身后,他也静静的,静静的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黑衣妇人才缓缓的张开眼睛,目光却如刀光般的直透他们的心。
  “你们是不是想走?”
  “是的。”楚留香这一生中从未求过人,但为了她,为了孩子,他恳求道:“只求你老人家放我们一条生路!”
  黑衣妇人的目光又如寒星般的直视他,接着问:“这地方你已不能再留下了?”
  “是。”
  “为了她,你也不愿再留下去?”
  “我要带她一起走。”楚留香诚心的说。
  张洁洁一直跪着,头也一直低低的,仿佛他们在谈的,一点也不关她的事。
  黑衣妇人又凝视他很久,才开口:“好,我可以让你走。”
  “多谢。”楚留香大喜。
  “不过,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先杀了我!”黑衣妇人一字一字的说。
  楚留香楞住了。
  “你若不杀我,我也是要杀你。杀了我之后,再让你出去。”黑衣妇人慢慢站了起来。“你妻子难道没有告诉过你,你既已做了本族圣女的丈夫,要走就得死!”
  楚留香刚想回话时,张洁洁已替他开口:“他知道。”
  “他既然知道,你还要让他走?”黑衣妇人看着张洁洁。
  “你难道要他死?”
  “没有人可以杀他。”张洁洁说。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我已决定要这孩子做我们的圣女。”她的眼睛已在发光。“所以他已是圣女的父亲,谁也不能杀圣女的父亲。”
  黑衣妇人仿佛被人重重一击似的,站也站不稳,她瞪大眼睛的看着张洁洁。“你怎么知道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
  “我不知道。”张洁洁静静的回答:“现在谁也不知道。所以……”
  “我还是可以杀了他,因为你的孩子未必是女的。”黑衣妇人大声的说。
  张洁洁还是静静的回答:“如果是女的呢?”

×      ×      ×

  胡铁花忍不住的问:“那么她生下来的孩子是不是女的?”
  这句话也是孟随缘想问的,目前他所听到的这个事,可以说是近五十年来江湖上最大的秘密!
  楚留香居然有后了?
  窗外树梢上,那如樱花般的人影也迫切的想知道,所以她全心地注意听屋内的对话。
  就因为她全心放在屋子里,所以没有发觉在她身后不远处,有一条人影,正缓缓的逼近。
  “老臭虫的小孩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胡铁花忍不住再问一次。
  艾青没有回答,她沉吟了很久,然后才又缓缓的跪在神桌前。
  “女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同时有了丈夫和小孩,那种幸福的感觉,就仿佛置身于天堂,只可惜……”
  只可惜天堂和地狱往往只是一线之隔而已!

(五)

  天堂在哪里?
  天堂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要怎么样才能到达天堂?
  没有人知道。
  但只要你的心能够宁静、能够快乐、能够幸福,那么我相信天堂就在你的眼前。
  天堂就在你的心里!

×      ×      ×

  这里却不是天堂——心里怀恨的人,是永远看不见天堂的!
  黑衣妇人的眼中已充满了愤怒,愤怒得连呼吸都开始急促,张洁洁却仍很平静。“我已不再是圣洁无垢,也不再是圣女,但我仍然有权选择谁来继承我,是不是?”
  黑衣妇人虽然很愤怒,但仍点点头。
  “那么只要我的女儿生r来,她就是下一代的圣女。”张洁洁摸着小肚,心情愉快的说:“所以小孩的父亲就成为本教的圣父对不对?”
  “对。”
  “圣父当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无论谁伤害了他,都必遭天诛,万劫不复。”
  张洁洁说:“这也是本教经典上记载的规矩对不对?”
  “对。”
  张洁洁一连串的问话后,这时才长长的吐了口气,然后微笑的说:“你看,我对本教的经典和规矩岂非也熟知得很?”
  “所以你才能找得出其中的弱点,然后用我们的矛来攻我们的盾?”黑衣妇人凝视着她。
  “我本来也不想这样做的,只可惜我实在找不出别的方法。”
  “这法子的确巧妙,只不过第一个想出这方法的人并不是你。”
  “哦?”张洁洁有点惊讶她问:“是谁?”
  “是我。”
  “你?”
  就连楚留香都楞住了。
  “是我。”黑衣妇人目中的愤怒和仇恨更浓了。“就因为我想出了这个方法,所以你父亲才能走!”
  “我爹……”张洁洁也楞住了。
  “那时本教的圣女是我最要好的姐妹,我要求她选择你作她的继承人。”黑人妇人一字一字的说:“我之所以那么做,是因为你父亲也要离开这里!”
  “他为什么要走?”楚留香忍不住的问。
  “因为他觉得这个地方就像是个牢狱。”黑衣妇人紧握双拳,说道:“他要出去寻找更好的生活!”
  “你答应了他?”张洁洁问。
  “他也答应了我,只要在外面能够安定下来,就一定会回来接我出去。”她的双拳已因用力而沁出了血珠。“他没有回来……”
  她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来,但她的脸却看来更狰狞可怖——只有仇恨才能使一个人的脸变得如此可怖!
  “你没有出去找过他?”楚留香问。
  黑衣妇人轻轻摇摇头。
  “那你怎可确定他变了心?”楚留香说:“说不定外面的世界并不如他想像的好,所以至今他还在为你们的将来而拼命?也说不定他成功了,正要回来接你时,出了一点意外?”
  “他如果有你讲的一半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黑衣妇人喃喃而语。
  “人处在外,什么意外都有可能,你没有亲眼看见,又怎可断言?”楚留香还想说服她,消除她心中的恨。
  她抬起头,凝视着他,过了很久,才轻轻吐了口气说:“无论如何,他都已走了,已脱离这个家族。无论他在外面出了什么事,都已和这个家族没有关系,就算死在路上,我也不能为他收尸的。”
  她虽然是轻轻的在说,但语声中的怨毒,连楚留香都觉得毛骨悚然。
  她慢慢转头,看着张洁洁问道:“现在你还要我放他走吗?”
  张洁洁很肯定的点点头。
  黑衣妇人忽然厉声说:“难道你也想过我这种日子?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来,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张洁洁不敢回答。
  “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几岁?”
  她忽然问出这句话来,别人不知怎么回答,楚留香只看见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一种很奇特的表情,也不知是讥嘲,还是哀伤。
  “我今年才四十岁!”她一字一字的说出。
  楚留香的手心忽然变冷了,张洁洁也楞住,她不相信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看着她那苍老干瘪,满是皱纹的脸,再看着她那枯瘦佝偻的身子,看着她那满头白发……
  “这些年来,我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你已用不着回答了,无论谁只要看到她的样子,就可以想像得到她这些年所忍受的痛苦和寂寞,是多么的可怕!
  愤怒、妒忌、仇恨、寂寞、哀伤,无论哪一种感觉,都足以将一个人折磨得死去活来,更何况她身上已堆满了这些东西。
  张洁洁不敢回答,她的头又垂了下来,她的眼中也有泪光在闪动。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肯让他走,但我却知道,他走了之后,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我不会,绝不会!”张洁洁突然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坚决而明朗。“因为我让他走,并不是因为他自己要走的,而是我要他走的。”
  “为什么?”黑衣妇人不解的看着她。
  “因为我知道外面有很多人需要他,我也知道他在外面一定会比在这里更快乐。”
  “可是你自己……”
  “我将他留在这里,也许我会觉得快乐,可是如果我让他走,就会有一千个人、一万个人觉得快乐。”她的眼睛在发光。“一个人快乐,总不如一千个人、一万个人快乐的好,你说是不是?”
  “难道你不愿意为你自己想一想?”
  “我想过了。”她转头看着楚留香,目光深情似海。“只他快乐的时候,我才会觉得快乐,否则我纵然能将他留在身边,也会觉得痛苦。”
  爱是牺牲,不是占有!能了解这道理的,才能算是真正的女人。
  ——只可惜这世上有太多的女人不懂这道理的奥妙!
  这种情怀本是女性中最温柔、最伟大的一部分,就因为这个世界上有这种女性,人类才能够不断的进步,才能够永远相传下去!
  “何况我已有了他的孩子,我一定会好好的、全心全意的照顾他。”张洁洁的声音中充满了爱。“那么我就不会觉得寂寞了。”
  张洁洁的话,不知是让黑衣妇人愤怒,或是认同,只见她双拳握得更紧,身子还不停的颤抖,她的目光又如刀般的注视着张洁洁。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又开口:“好!我让他走!”
  “真的?”
  张洁洁大喜,可是她的笑容刚刚露出来时,又听见黑衣妇人在说:
  “只不过他必须走你父亲以前走的那条路。”
  “哪条路?”
  “天梯!”
  张洁洁的脸一下子就变白了——苍白如纸!
  “为什么一定要走这条路?”
  “因为那是经典上记载的规矩。”黑衣妇人说绝没有人能违背的。”
  “可是他……”
  黑衣妇人厉声打断她的话:“你莫忘了这家族中的人,无论谁想永远离开这里,都只有那一条路可走!现在他岂非已是这家族中的人?”
  张洁洁无话可说了,她只好垂下了头。
  “很好,你们现在可以走了。”黑衣妇人又坐在蒲团上,双目也闭了起来,接着说:“明天早上我亲自为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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