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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绝处逢生
 
2024-10-24 22:24:20   作者:黄易   来源:黄易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高丈半、阔两丈、厚两寸,紧闭着的漆红大铁门,“啪!”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半尺见方的小铁窗。
  两道凶光,出现在方洞里,先仔细打量叫门的四名差役,最后才移往跪在大铁门前的犯人韩柏身上。
  韩柏头上剧痛,呻吟中给身后的差役抓着头发,扯得极不自然地脸孔仰后。
  小铁窗内的一对凶目在他脸上扫了几遍,一把冷漠无情的声音透出道:“收押令呢?”
  其中一名差役立时将收押文书塞进小窗里,小铁窗“啪!”声中关了起来。
  韩柏头上一轻,背后那差役松掉了手,但头皮仍余痛阵阵,跪地的膝头有若针刺,但苦难却是刚开始。
  这是黄州府的重囚铁牢,每个囚犯被正式收押前,均必须“跪门”和“验身”。
  隆隆声中大铁门分中推开来,露出深长的通道,半密封空间应有的腐臭空气,扑鼻而来,阴森可怖。
  韩柏噤若寒蝉,他身上每一吋伤痕,都提醒他这世界只有强权,没有公理。
  三个牢差不缓不急走了出来,阴森的脸目没有半丁点表情,冷冷望向韩柏。
  “砰!”
  背后的恶差役一脚蹬在韩柏背上,喝道:“站起来!”
  韩柏猝不及防下,惨嚎一声,往前仆去,下颔重重撞在冰冷凹凸不平的石地上,登时渗出鲜血。手脚的铁链交击磨擦,声音传入牢狱里,回响震鸣,像敲响了地狱的丧钟。
  站在中间的大牢头从牙缝里将声音泄出来道:“就是这小鬼。”接着望向押送韩柏来的差役道:“告诉何老总,我和兄弟们会好好服侍他的了。”
  众人一起笑起来,充满了狠毒和残忍的意味。
  韩柏勉力从地上爬起来,还未站稳,背后再一脚飞来,可怜他跌了个饿狗抢屎,直滚入牢门里,只剩下半条人命。
  韩柏途中连番遭受毒打,被押送他到此的何旗扬刻意折磨,这一跌再也爬不起来,昏沉间大铁门隆隆关上,一股凄苦涌上心头,又不敢哭出来,心中狂叫道:我究竟前世干错了什么事,换来这等厄运绝境。
  “砰!”
  腰上又着了一脚,连翻带滚,重重撞在墙边,痛得他虾米般弯了起来。
  两对手一左一右,将他的身体从地上提起,有人喝道:“抬起头!”
  韩柏在模糊的泪水中望出去,隐约见到那大牢头正瞪着一对凶睛盯着他。
  大牢头冷哼道:“我金成起是这里的牢头,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明白吗?”
  提着他的另一名牢役喝道:“还不答金爷!”
  韩柏尚未及答应,眼前人影欺近,那大牢头金成起两手穿过他颈项,借力冲前,一膝猛顶向他丹田气海大穴。
  韩柏惨叫一声,那两名提着他的牢役趁势松手,让他仰撞后墙,再滑落地上。
  大牢头嘿嘿一笑道:“招供纸送来了没?”
  有人答道:“还没有!”
  大牢头冷冷道:“将这小子关进四号死牢,当他在招供纸上画了花押后,你们知道应怎么做吧!”
  牢役答道:“当然当然!这小运财星,我们又怎能不好好招待他。”
  痛得死去活来的韩柏被提了起来,往通道的深处走去。
  穿过另一道有四、五名牢役守卫的铁栅后,才到达囚禁犯人的地方,近栅门处的两排十多个牢房,每间都囚了十多个囚犯,显然是刑罪较轻的犯人。
  死牢在下一层的地牢里,经过了一道头尾都有人把守铁门的长阶后,韩柏给抬到另一道较短小的长廊里,每边各有四间牢房。
  牢役打开了左边最后的一间,将韩柏像包裹般抛了进去。
  “篷!”
  韩柏摔了个四脚朝天,终于昏死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缕声音钻入耳内道:“小子!小子!你醒了没有!”
  韩柏吓了一跳,以为又是那大牢头来毒打自己,连忙坐起身来。
  只有几面剥落墙壁的死囚室静悄悄地,牢门紧闭,人影也不见一个,牢房对着门的屋角有个通气口,但窄小得只能容猫儿通过,一盏油灯挂在墙上,照得囚室愈发死气沉沉。
  难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生出幻觉。
  “有人来了!”
  韩柏吓了一跳,这回清清楚楚听到有人和他说话,但为何却不见有人?
  “啪!”
  牢门的小铁窗打了开来,一对眼望了进来,见到韩柏,喝道:“退后!”
  韩柏呆了一呆,连爬带滚,退到离门最远的墙边。
  铁门下摆处另一长形方格打了开来,递进了一盘饭肴和茶水,出奇地丰富。
  牢役闷哼道:“便宜了你这小鬼,不过你也没有多少餐了。”
  直至牢役离去,韩柏仍呆呆坐着,他人极机灵,怎体会不出牢役话中的含意,心中狂叫道:“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四周寂然无声。
  “小子!眼前有饭有菜有汤,还不快医医肚皮子。”
  韩柏再无怀疑,骇然道:“你是谁?你在哪里,你看得见我吗?”
  声音道:“我就在你隔壁,你虽见不到我,但我早已过去摸过你全身每一寸地方,医好你的伤势,否则你现在休想能开声说话。”
  韩柏一呆,但再一细想,他说的话却没有什么道理,假设他能穿墙过壁,来去自如,为何还会给人关在这里。
  声音又道:“若不是见你是可造之材,我才不会费神理会你呢。”
  韩柏心中一动,自己果然再没先前的伤痛疲乏,看来他又不是吹牛,忍不住问道:“前辈为何给人关到这里来?”
  声音冷哼道:“赤某要来便来,要去便去,谁能把我关起来。”顿了顿后长叹一声,颇有英雄气短的意味。
  韩柏同情之心大起,大家同是沦落人,安慰道:“前辈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要在这里……这里定居。”
  那声音哈哈一笑道:“定居!好!就是定居,你的心肠很好,来!给我看看你。”
  这回轮到韩柏要叹起气来,若他能过去,不如直接逃出这可怖的牢狱更为划算。
  “啪!”
  韩柏愕然抬头,往隔着两间牢房的墙壁顶部望去。
  一块大石刚好往内缩入,露出一个可容人穿越的方穴,洞缘如被刀削,平正齐整。
  韩柏一时目瞪口呆,那块大石最少有五、六十斤重,移动时的轻快却像豆腐般没有重量。
  就像一场梦里才能发生的情景。
  眼前一花,一个人穿山甲那样从壁顶洞穴钻出来,轻轻一个翻身,落到韩柏身前,此人身形雄伟之极,脸的下半部长满了针刺般的短髭,连棱角分明的厚唇也差点遮盖了,一对眼铜铃般大,闪闪生威,顾盼间自有一股慑人气态,哪有半点阶下之囚的味儿。
  韩柏张大了口,说不出半句话来。
  大汉挨墙坐下,目光灼灼上下打量着他,忽地哈哈一笑道:“算你走运,竟通过了我的体质测试。”
  韩柏呆道:“什么体质测试?”
  大汉道:“刚才我检查了你的受伤状况后,输了一道恰好能医治好你伤势的真气进你的经脉里,再看你伤愈回醒的时间,便可从而推知你的体质好坏至何种程度。”
  韩柏不能置信地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的身体,道:“一道气便可治好人吗?”
  大汉哂道:“这有何稀奇,世上尽管有千万种病症伤势,均起因于经脉受到伤害或闭塞,只要经脉畅通,其病自愈,其伤自痊,除非经脉肢体断去,否则任何肉身的创伤亦会复原,若能接回经脉,断肢亦可重生,我测试最难处只是在于有否那种判断伤势的眼力,其它又何足道哉?”
  韩柏似懂非懂,但眼前大汉的信心和口气,自然而然地使他感到对方并非胡言乱语之徒。
  大汉忽地压低声音道:“你以比常人快了半炷香的时间便全身经脉尽通,显示你是块不能再好的好料子。”顿了一顿,仰天一阵大笑,无限得意地道:“庞斑!庞斑!任你智比天高,也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我找了六十多年也找不到的东西,竟在此等时刻送到我面前吧。”
  韩柏全身一震,道:“庞斑?”
  大汉笑声一收,沉声道:“你先给我道出来历身份,为何到此,不要漏过任何细节。”他的话声语调,均有一种教人遵从的威严气势,可知乃长期居于高位,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韩柏给他一提,立时记起自己的凄惨遭遇,他仍是少年心性,这两天备受冤屈,从没有说半句话的机会,禁不住一五一十细说从头。
  大汉只听不语,每逢到了关节眼上,才问上两句,而所问的又都切中重要的环节。
  韩柏说完。
  大汉哂道:“这事简单非常,真正的凶手是那马峻声,你却做了他的替死鬼,此等自号名门正派之徒,做起恶事来比谁都更阴损,还要装出道貌岸然,满口仁义道德。”
  韩柏心中也隐隐摸到这答案,但却不敢想下去,这时听到大汉说出来,忍不住问道:“他为何要杀谢青联?”
  大汉嘿然道:“天下事无奇不有,又或那厚背刀藏着重大秘密,何用费神猜想。”
  他话题一转,问起来自慈航静斋的美丽女剑客秦梦瑶,由她的样貌行藏,以至乎她的一言一笑,无不极感兴趣,但韩柏却毫不觉烦厌,一来回忆起这美女亦是一种享受,二来大汉措辞干净利落,绝无多余说话,痛快异常。
  大汉听罢沉吟不语,像在思索着某些问题,忽地神情一动道:“有人来了,背转身!”
  韩柏不知他要弄什么玄虚,但却感到对方不会加害自己,闻言背转身来。
  “啪啪啪!”
  在刹那的高速里,大汉在他背上拍了三掌,每次掌拍背上时,一股热流便钻入体内,似乎顺着某些经脉流去,舒服非常。
  大汉迅速在他耳边道:“他们这次有五个人来,显然是要将你押出去,苦打成招,记着,每当有人要打你某部位,你便想着那部位,保可无事,想个方法,拖着他们,死也不要签那分招供书。”
  韩柏全身一颤,骇然道:“假设他们斩我一只手下来,怎么办?”
  大汉冷笑道:“我怎会让他们那样做!”似乎他才真正代表官府。
  背后微响。
  韩柏回身一望,大汉已失去踪影,仰头一看,壁顶方洞又给大石填个结结实实,大汉手脚之快,使他怀疑自己只是在做梦,但体内三道流动着的真气,却是活生生的现实。
  一阵金属磨擦的声音后,大门打了开来,数名凶神恶煞的牢役在大牢头金成起的率领下,气势汹汹地冲进来。
  金成起将韩柏碰也未碰一下的饭肴一脚踢起,碗盘带碟哗啦啦往韩柏的脸门砸去。
  韩柏大吃一惊,自然而然所有注意力集中往脸门去,说也奇怪,体内三道真气倒真像有灵性般,分由腹部、脚底和后枕以惊人的速度泻往脸门处。
  同一时间,碗碟撞上脸门。
  韩柏脸部被撞处蚁咬般轻痛数下,却没应有的剧痛,耳边响起大汉的声音道:“还不装痛!”
  韩柏“乖乖地”惨叫一声,双手掩脸。
  金成起阴阴笑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将他拖往刑室。”
  其中两名牢役走了上来,一左一右将韩柏挟起,硬拖出去。
  韩柏听到刑室二字,魂飞魄散,正想大叫救命,大汉的声音又在耳内响起道:“不用怕,刑室就在下层水牢旁,我会监视着,保证他们动不了你一根头发。”
  当他说到最后一句时,韩柏给拖至牢道的最深处,一名牢役拉起了一块覆在地上的铁板,露出进入下层的另一道石阶。
  两名牢役一抽一抛,韩柏像个人球般沿阶向下滚去,手铐脚锁碰着石阶发出混乱之极的刺耳噪响。
  三道奇异的真气在体内游走,韩柏不但感不到痛楚,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舒畅,不过他却装作连爬也爬不起来。
  金成起责怪道:“你们不要那么手重,摔断他的颈骨,你们能否代他画押。”
  一名牢役道:“这小子强壮得很,牢头休要担心。”沿阶下去,喝道:“爬起来,否则踢爆你的龟卵子。”
  韩柏大吃一惊,暗忖不知大汉输进的真气是否能保护那么脆弱的部分,连忙爬了起来。
  这回轮到金成起等大吃一惊,看傻了眼,奇怪这人为何还能爬起来。
  韩柏趁他们尚未下来前,偷眼一看,原来自己目下站在一个四、五百尺见方的大石室内,除了一张大木台和几张大椅外,十多种不同的刑具,散布在不同角落和墙壁上,一同营造出阴森可怖的气氛。
  最使人惊心动魄的是在正对下来石阶的那边石壁处,打横排了一列十个不同款式的枷锁,每个枷锁上都用朱红写着名称,由左至右依次是“定百脉”、“喘不得”、“突地吼”、“着即承”、“死猪仇”、“反是实”、“正与反”、“求即死”、“失魂胆”、“生即死”,只是名称已足使人心胆俱寒。
  韩柏不知狱吏都是用刑的专家,而用刑除了利用肉体的苦痛令对方屈服外,最厉害的武器便是心理战术,若是浪翻云等高手,进此刑室,看其布置,即可测知对方用刑的水平高下,半分也不能强装出来。
  金成起的刑道之术,正是附近十多个城县首屈一指的专家,故此何旗扬才不惜连夜赶路,将韩柏送到这里来。
  韩柏受到丰盛饭餐的招待,并非金成起有意厚待他,只是要他饱食体暖后,分外感到被施刑的苦痛对比,这种一软一硬的战术,最易使人屈服。
  韩柏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一只手搭上他肩膀,韩柏吓了一跳,转过头来,只见金成起铜铸般的黑脸绽出一丝极不匹配他尊容的笑意,道:“小兄弟,不用慌张,来!我们坐下好好谈一谈。”
  韩柏受宠若惊,惶恐间给按在长木桌旁的椅子坐下,金成起在他对面坐了,斜着一对眼打量着他,其它四名牢役,两名守在金成起背后,两名则一左一右挟着韩柏,其中一人的脚更踏在韩柏的座位处,十只眼虎视眈眈,使韩柏浑身不自在。
  金成起将一张供词模样的文件平放台上,待人准备好笔墨后,轻松地道:“小兄弟,我这人最欢喜爽直的汉子,我看你也属于这类好汉子,希望你不要令我今次看错了人。”
  韩柏茫然望向他。
  金成起伸手按着桌上的供状,道:“让我们作个交易,只要你签了这分供状,我保证直至正式提审前,我都会善待你,我人老了,变得很懒,心肠也软多了,不想费时间对你用刑,只想快点交差便算了。”
  左边的牢役大力一拍韩柏肩头,将头凑上来道:“金爷绝少对犯人和颜悦色,你是例外里的例外了。”
  韩柏眼睛往供状望去,中间的部分全给金成起的大手盖奢,只看到右边写着“犯人韩柏供状”和左边签名画押的空位,供词亦不可谓不短。
  韩柏心想你要用手遮着,内容不言可知,都是对我有害无利。
  站在右边的牢役服侍周到地将沾满墨的毛笔塞入韩柏手里,道:“金爷待你这么好,签吧!”
  韩柏嗫嚅道:“我还未看过──”
  金成起哈哈一笑,将手挪开,另一只手顺带板了一条铜铸书镇,压在供词和画押处间的空隙,他似乎是非常爱整齐的人,书镇放得与供状的字句毫不偏倚。
  韩柏的心卜卜狂跳,俯头细读,不一会“啊”一声叫了出来,望向金成起。
  他失声而叫,并非罪名太重,而是罪名太轻,原来状词里竟尽给他说好话,指出他人小力弱,应没有可能刺杀谢青联这等深谙武技之人,故恐别有内情云云。
  金成起和颜悦色地道:“看!我们一生都本着良心做事,怎会随便陷害好人。”
  韩柏感动得几乎哭了出来。
  身旁的牢役笑道:“金爷这么关照你,还不快签,我们赶着去吃饭呀!”
  韩柏点点头,提笔待要签下去。
  蓦地大汉的声音在耳内疾喝道:“蠢材!不要签,你画押的一份是真,看到的一份是假的。”
  韩柏吓了一跳,望向金成起,对方一点也不像听到任何异声的样子,道:“不用犹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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