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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帝后之吻
 
2020-10-16 14:24:38   作者:黄易   来源:黄易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无瑕似被大风卷起的落叶般,飘往深黑的夜空,笑语像一阵清脆的风铃声送回来,传入龙鹰耳内道:“勿看今夜全城一团高兴,喜气洋洋,内里杀机暗藏,针对的正是你这个‘穷风流,饿快活’的玩命郎。”
  龙鹰哈哈一笑,传音过去,同时展开身法,追往登上一座民居瓦顶的首席玉女,道:“大姊把小弟当作第一天到江湖来混的吗?”
  在他落下前,无瑕一道魅影般投往里坊内另一座民居屋顶去,没好气道:“管你混了千年、万年,该听过阴沟里也会翻船吧?”
  踏足瓦脊的一刻,龙鹰晋入了与平常有别的夜行人天地,如登上另一个层次的西京城,是属于懂飞檐走壁有本领的江湖人,高来高去,在平民百姓的思感之外。
  夜风拂至,纵目四顾,尽是重重迭迭的屋舍瓦顶,密布于茂林修竹之间,又或倚河而立,秩序井然,尽显都城的规划规模。
  一追一逐。
  眨几眼间,两人从一个里坊来到另一个里坊。
  龙鹰精准地将声音朝美人儿优美的背影送过去,笑嘻嘻的道:“沟内行舟,剩得一招,叫因事制宜,随机应变。顺便提醒大姊几句,避得一时,避不得一辈子,是小弟的,最后都是小弟的。范某人打定主意,爱抱便抱,要亲嘴便亲嘴,看大姊可躲多久。”
  无瑕“哎哟”一声,娇笑连连,一副不把他的威胁放在眼里的娇憨模样。
  龙鹰追在她保持五、六丈距离的香背后,不由心中佩服,伊人没别过头来说话,仍可将声音准确无误地送回来,字字入耳,可见她的“玉女心功”,已臻出神入化、随心所欲之境。
  如此逢屋过屋,所经处是寻常百姓家家户户温暖的居所,他们却在夜行人幽秘的天地打情骂俏,这样的滋味,令人心里填满难以言喻的曼妙感觉。
  无瑕朝东大寺的方向掠去,鸟飞鱼落,若如在刚攀上中天的半阙明月下,从仙界闯入凡间,满城狂舞的美丽精灵。
  直到此刻,龙鹰仍摸不着她今夜来找自己的缘由,是否真的领他去见台勒虚云?心中叫苦,给她这么的缠着,又不知给缠到何时,光阴一点一滴的消逝,岂非破坏了“夜探香闺”的大事。
  无瑕所采路线,避开了城内钟楼、鼓楼的城卫岗哨,撺高伏低,即使给位处高楼的卫士瞧见,还以为眼花看错。
  他们凭什么晓得田上渊“杀人小组”的秘密行动?
  过去了的美好时光,重现眼前。
  两人并肩坐在东大寺主殿的殿脊处,除长风温柔轻巧的吹拂声,天地寂默。北里在处仍灯火烛天,都城其他部分沉睡过去,乌灯暗火。
  上一趟和无瑕在这里密会,与今天的心情截然迥异,实在多了。或许在那一刻,无瑕仍有可下手杀人,置“范轻舟”于死之心,此一刻,则着眼如何俘掳他的心。龙鹰也“不怀好意”,不单想征服她的“人”,也须征服她的“心”。
  直至此时,邪帝、玉女,于不同层面上,仍战个旗鼓相当,难分难解。更可能永远不会出现明显的胜负。
  杨清仁的忽然得势,他们的“情场战场”,如平缓的河水,冲进了像虎跳峡、三门峡般的山峡,惊涛裂岸,再不由人的意志左右。
  龙鹰碰碰她香肩,道:“究竟是什么娘的一回事?除非大姊肯陪小弟睡,否则恕小弟须赶回家睡觉。”
  无瑕若有所思的瞧着东大寺南庙墙外的里坊,秀眉轻蹙,责怪道:“又说爱得要生要死的,多陪人家一点时间的耐性都没有,可知你这人多么虚假。”
  龙鹰叫起撞天屈道:“大姊可知小弟为赶回来,多少天未阖过眼?”无瑕对他的苦况一无所感,径自问道:“最近你对田上渊干过什么好事?”
  龙鹰大耍无赖款儿,若无其事的道:“一个香吻……噢!”
  无瑕伸手勾着他脖子,献上火热辣的香唇。
  天地在那一刻静止了。
  海潮拍岸,一阵比一阵强烈的感觉,穿越无尽的暗空,注进他们爱的浑沌里去。至少在这一刻,龙鹰忘掉了他们间所有的恩怨、隔膜、顾忌和猜疑,与无瑕的暗夜,被燃烧着的爱火驱走。
  不论长安城多么宏伟,仍远及不上爱的天地宽广深邃的万一,血肉之躯被提升转化,神魂共舞,翱翔于未曾踏足过的爱情净土,脚下的原野浓绿湿润。
  无瑕盖头的帽子在龙鹰激烈的抚摸下,掉下来,滑落瓦坡,至檐缘止。
  没有束缚下,她秀发散垂,在长风中波浪般起伏着。
  龙鹰血液里的魔性不住滋长,其力量愈发不可一世,能接受任何疯狂的考验和挑战,毫不犹豫地征服视野内每一寸的土地。
  无瑕剧烈抖颤。
  唇分。
  两人同时急剧喘息,避免目光的接触,谁想过本该属打发龙鹰,敷衍他的亲一亲,变成欲仙欲死的热吻。
  情况绝对失控。
  龙鹰心里涌起无与伦比的感觉。
  与无瑕的亲热,比诸与仙子端木菱,位处两个极端。
  与仙子属水乳交融,无分彼我,迷失在仙魔浑一,仿似天地初开的异境里。那亦可以是一种失控,魔种如饥渴的笼里猛兽,给释放到满布猎物的广阔原野,且清楚自己可称王称霸,肆无忌惮,如果没自我克制的能力,魔种的野性将全面释放,道心彻底崩堤。仙子对他的爱,只能作为疏通的引导,本身并非可加诸于魔种不能毁坏的伽锁。
  和无瑕却是完全的另一回事,是一种互相制衡、争锋的斗争激战,谁都不服谁,未至最后一刻,鹿死谁手,未可料也。
  于颠倒在与无瑕的热吻、两唇相触的刹那,龙鹰直觉感到献上香吻的首席玉女,早超越了“玉女宗”当家玉女的身份,成为了继魔门阴癸派“阴后”祝玉妍,及其后脱离魔门出而自立的婚婿,再由馆婿一手栽培出来的女帝武曌,成为最新一代的“阴后”,其心法、武功,代表着魔门媚术和武功的结合,不单能集其大成,将层次推向登峰造极之境,且因其秘族种女的超凡禀赋,做出突破,首次涉足魔门武功的无人地带,足以与龙鹰的邪帝成分庭抗礼之势。
  龙鹰不敢瞧她,半为心虚,怕给她窥破真身,那就冤枉糟糕至极,唯一希望,是欺她男女经验尚浅,误以为因真的爱上“范轻舟”,故有此异常滋味。
  另一半则是怕看到她玉女情动的诱人模样,魔性大发,那对人对己,均无益有害。
  好一阵子,无瑕的吐息回复平常,朝他望来,淡淡道:“满意了吗?”
  龙鹰摇头叹道:“这是否一种仙法,我从未想过大姊的吻可以这般的甜美丰盛,令人完全迷失。”
  无瑕嗔道:“还要岔到别的地方去?”
  龙鹰似说着最微不足道的事般,道:“我干掉了鸟妖!”
  说出此石破天惊的一句话时,龙鹰感应到无瑕心里没法隐藏的波荡,显示出她所受冲击之大。
  她没说话,双眸却现出精芒,望进他眼里去,似欲要从他的眼睛看穿这句话所包含的涵义。几可肯定,凭她的玲珑心巧,一时仍难尽揽此句话所传达复杂无伦的信息,而她情绪上的反应、波动,亦增添了她全面理解和掌握上的困难。
  这是句龙鹰绝不想说出来的话,可是若要说,眼下正是最佳的时机。
  首先,无瑕刚在不久前证实他非“龙鹰”;其次是,他今天将杨清仁捧上右羽林军大统领之位。
  眼前此刻,是大江联一方,也是无瑕最不怀疑“范轻舟”的一刻。
  纸包不住火,鸟妖和侯夫人的不知所终,终有一天传到中土来,特别是钦没晨日被杀一事,恐怕大江联一方早收到消息。无瑕乃知情者,自然而然将钦没晨日之死,联想到鸟妖两人的失踪上,生出怀疑。
  当撇除所有可能性后,最后的怀疑,势落在有份参与朔方无定河之战的“范轻舟”身上,那就倒不如由龙鹰自己招认,反可赢得“坦白从宽”的奇效。
  无瑕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逼他不得不解释清楚。
  龙鹰好整以暇的道:“这才是鹰爷在塞外的兄弟,不惜千里到中土来的真正原因,就是待鸟妖自投罗网,也是小弟参与河曲之战的主因之一。”
  无瑕回复冷静,道:“鸟妖干范当家何事?”
  龙鹰轻描淡写的道:“他与田上渊的勾结,已令我有足够杀他的理由,至于我凭何而知,恕小弟无可奉告。”
  无瑕审视他好一阵子后,平静的道:“你们如何杀他?”
  龙鹰耸肩道:“可以告诉大姊的,他输的是运气。哼!河曲之战,是我和田上渊斗争换了另一个战场的延续,若让突厥人攻入关内,我范轻舟在中土岂还有立足之地?”
  无瑕不悦道:“那你是不肯说了。”
  龙鹰冷然道:“你根本不该问。我告诉你这么多事,已是对你另眼相看,特别优待。”
  无瑕现出笑容,缓和了冰封般的僵持,抿着嘴儿道:“为何发脾气?你清楚人家和鸟妖的关系吗?”
  龙鹰仰望夜空,道:“不知道就是蠢材,大姊的鹰儿是怎样得来的?天下间,只鸟妖有本领训练出来。”
  无瑕漫不经意地道:“鹰爷有否在你面前提及人家?”
  龙鹰没好气的道:“你说呢?”
  无瑕浅叹一口气,没再追问,将螓首枕在他肩头处。
  龙鹰乘机“心软”,道:“范某人爱干什么干什么,最怕给人管,更不须向任何人交代。”
  无瑕哄小孩子般柔声道:“知道哩!”
  龙鹰暗松一口气,这一关绝不易过,总算过了,得力处是自己在南诏对“范轻舟”性格的形容,现在由自己亲身演绎。否则怎解释得那么多。
  自己摆出我行我素,信不信由你的态度,反可令无瑕感到他说的乃肺腑之言。
  以前不论和谁谈情说爱,纵然端木菱的“仙心难测”、花秀美的冷漠、秘女万俟姬纯的异乎寻常,至乎独孤倩然出于高门之外的情怀,总有可寻脉络。
  然而,眼前的首席玉女,鬼魅似的芳心,龙鹰在认知上一筹莫展,没法掌握其万一,还不时有冲动,来个挥刀斩情丝,可惜也知对她陷溺日深,刀断的只是永斩不断的流水。
  情场较量上,他实处于下风。
  刚才对她质诘的反应,小半为策略,大半是真的动气,因再感觉不到柔情蜜意。龙鹰心有所思,答非所问的道:“你可知我心内的痛苦?”
  无瑕转了个形式,换过亲昵的姿态,然仍换汤不换药,穷诘不放,激起他的反感,也显示无瑕对他的态度,能直接影响他情绪的起落。
  他奶奶的,先前的热吻太动人了。
  无瑕纤手搭在他左肩处,借力探过头来,审视他的容色。
  龙鹰沉痛的道:“我害死了她!”
  他说的是与真正范轻舟私通的古梦爱妾,想的却是花简宁儿,那确是他心内的遗憾。
  无瑕怜惜的道:“过去了的事,勿想哩!何况你已给她讨回公道,令古梦生不如死。”
  她这么说,使龙鹰晓得大江联在范轻舟的出身来历,下过一番工夫。
  龙鹰朝她瞧,道:“希望你明白,范某绝不容自己重蹈覆辙,盲目的投进可令人覆灭的情海里去,亦经不起风浪的打击。”
  他现在的招数,是千黛教落的“全情投入”,以配合似打开收妖葫芦,勾出大箩筐疑问的一句话,对无瑕的提问分而治之,或答了等于没答,又或索性不答,免犯以前“欲盖弥彰”的老毛病。
  也叫打铁趁热,故意显露热吻激惹的情怀,令无瑕感到他的情绪波动处于惊涛骇浪里,故而患得患失。
  他的目光移往滑落至檐缘的小帽子。
  无瑕坐直娇躯,轻轻的道:“无瑕也有为难处呵!”
  龙鹰记起台勒虚云于花简宁儿举行丧礼那天早上,泪流满面的情景,默然无语。
  “五更哩!”
  龙鹰“嗯”的应了一声。
  又叹一口气,沉声道:“大姊听过田上渊旗下白牙这号人物吗?”
  早前简单的一句话,手尾极长,若那句话等于棋局的第一子,此刻已快近终结,就看他收官子以了局的本领。
  无瑕道:“当然知道。”
  龙鹰道:“白牙就是曾横行北方水道、恶名昭著的练元,今次卷土重来,是含有誓雪前耻之心,在田上渊大力支持下,首先遭殃的是独孤善明,成为‘独孤血案’,接着就是黄河帮的陶过在长安街头遇袭身亡,出手的正是练元。”
  无瑕美眸生辉,显然龙鹰所说,是他们一方没想过的。
  龙鹰续道:“我是到今次北上,在大运河被白牙伏击,先后与他在船上和水里交锋,方想破诸事间的关系。是役北帮损失二十三艘性能优越的蒙冲斗舰,伤亡沉重至极,不可能在二、三年内弥补。我们则只一艘船,由竹花帮头号操舟高手把持。此役将惹发田上渊的危机感,不趁机杀我,便非田上渊。”
  无瑕柔声道:“此正为今晚人家坐在这里,被逼听你吐苦水、发牢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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