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云腾鹤举 飞剑斩毒虺 电掣雷轰 神光歼巨憝
2022-10-15 19:07:04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云凤时刻留心,宝剑原在手内握着,情知不是善类。因它行动迟缓,又被链子锁着,长尾打出虽快,却打不着人的。想屏气忍着奇臭,仔细观察,到底是甚怪兽之类。说时迟,那时快,怪物的长尾又二次打到。云凤立处靠前,与怪物相隔较近,只觉身上微微打了一个寒噤。偶一回脸,见那两个被按倒的小人业已吓得面如土色,齿牙震颤,拉着沙沙低声急语。正要过去询问,咪咪忽然却步急语道:“大仙还不将这怪物杀死,它那毒发出来,我们都没命了。”言还未了,怪物长尾又在近处地上打了一下。云凤刚听叭的一声轻响,身上又是一个寒噤,猛地省悟,知是这东西在那里作怪。更不怠慢,连忙一横手中剑,身子一纵,飞上前去。正要斫落,忽闻恶臭愈烈,头脑闷胀,暗道不好,忙往外抢先喷气,以防把毒嗅入,再将口鼻闭住。那怪物也甚警觉,一见敌人飞来,口里一声枭鸟般的低叫,两条长尾相次往上挥起。云凤身法何等矫捷,拨草寻蛇,往双尾上一挥,就势一剑,朝下斫去。怪物身子被锁,无法逃走,连第二声都未叫出,立时长尾飞空,尸横就地。云凤恐中了毒,一得手,便提剑凌空,斜飞出去。那怪物双尾虽断,仍有知觉,竟如飞蛇一般,朝云凤身上射来。幸得云凤轻灵,身刚飞出,闻得脑后风声,一眼瞥见前面有一株古树,手按树身,往侧一偏,转风车似翻向树后。方一落地,便听滋滋两声,偏头一看,两条怪尾已先后如长竿也似笔直钉向树上。
正要往众小人身前走近,忽见沙沙放了那两小人,五小一同起立,就在原处站定,不住摇手,连说带比,不要云凤近前。这次相隔较远,小人语声本来不大,五小恐被崖上人听见,说得更低。云凤知有缘故,只得停住。沙沙这才带了一个小人,留神看着地面走来,走到相隔怪物长尾打落之处约有七八尺以外,方行立定。招手将云凤唤至离身一丈远近之处,重又用手止住说道:“大仙杀的,是这里妖人喂的怪物,名为七步响尾壁龙。最厉害是那两条尾巴,它吃人时,先用两尾一递一下朝那人身旁不远的地上打去,打过的地方便留下一条黑印和极细的涎丝。人一挨近,它那长尾能屈能伸,立时觉察,飞将过来,将人绞死,勒成粉碎吃了,其毒无比。如今虽被大仙杀死,毒气还在,不但地上,凡是长尾下落的那一片都有,踹上去便不得活。现在这两面的地皮都被壁龙长尾打过,人不能进出,后面又有埋伏,我们五人都困在这里,不敢出来。须请大仙从七丈高处飞越进来,再带我们照样飞出,才保无患。”云凤虽不信怪物已死,毒涎丝仍停留空中,因沙沙说得急切,便依言纵过,问道:“你们这样大惊小怪则甚?前面说有怪物遗留的毒丝,后面走有甚妨碍?你三人不是打从后面来的么?”
咪咪已领了那两小人上前拜见,闻言答道:“这两个俱是我们三人亲族,只因前年祭献时洞中犯罪人少,凑不齐那么多小人,小王当众招募,他们自愿舍身,被妖人摄到此地。见他二人伶俐,挑选下来,团了舌头,做了徒孙,没有杀害,两个取名健儿、玄儿。他两人原是亲兄弟。今早玄儿犯了错,想要逃走,被妖人捉住,用妖法将他困在此地。如果三日内壁龙没将他吃去,再行责打释放。那壁龙长尾挨着人七步必死。可是身子被妖人用法锁在树上,整天钻在污泥里睡觉。玄儿被困的地方,就在这树底下,只要三天三夜,时刻留神,不出声音将壁龙惊动,等它发威想吃人,用长尾打地时,记准打的地方,知道避开,或者也能逃得一死。适才健儿乘妖人入定,偷些吃的前来看望。不想这次换了一样妖法,只要进到玄儿跪的地方三丈方圆以内,前进便是送死;仍从来路后走,便要被恶物吃掉,不能回去。他二人正在着急,大仙同我们便先后来了。说是前面没有埋伏,怪物已死,只是求大仙带了大家,飞身纵出,便可活命。我三人已对他们说了来意。他们知道这里小人十有八九都恨畏妖人入骨,无奈一逃出去,只要走过我们来的那片雪山,不知怎的,身子便被陷住,不多一会儿,仍被妖人凭空摄还,不是立时被妖人杀死祭幡,便是捉来跪在这里喂壁龙。即或妖人安心不要这逃人的命,行法时暗中加以阻隔,使长尾打不近人,也要吓个半死。十人中至多只活得一两个。他们终日提心吊胆,除了已死的颠颠、吁吁和两个名叫葛儿、福儿的外,巴不得妖人遭了天诛。个个晓得这四个心腹小人算是全小人中的小头目,妖人打坐时,总是这四人分班领了别人,在冰屋之中护法轮值。偏巧今晚葛儿和福儿俱在冰屋之中,另两个又死。余人在上面并无职司,只因无处可去,又不似那四个整天想讨妖人的好,闲来满山遍野,代他去找青白仙花。妖人回醒还有老大半天,一时没事做,在那里练习布阵,上去一招,便可全引下来。他二人已经死里逃生。”
云凤闻言甚喜,虽则小人力弱,不能倚以为助,到底分去妖人一点力量,自己也可径直冲入冰屋下手,无须有所顾忌。略一寻思,便寻健儿、玄儿说道:“我用不着你们做甚内应,只要你们能对我说出冰屋虚实,妖人有无什么克忌之处,从哪一个门进去,里面有何妖法埋伏,有无趋避之法,那十三页白阳真人天书藏放何处,你们当他打坐时是否可以随便出入,我进冰屋时你们或是先向别处躲开,或是装作不见,这就行了。”健儿道:“冰屋中妖法,全在那些幡上。这三个门户,中门、左门最险。中门人一进去,便即晕倒。左门进去有烈火烧人,甚是厉害。只右边一门可入,却又隐而不露,外人不易进去。以前他打坐时,除身旁轮值护法的人外,别人本不准进去。还是去年冬天,他偶占一卦,说是灾劫将来。他学那白阳真人天书上的道法,人一入定,有时竟和死去一般,虽然预先行有禁法护身,冰屋中满布埋伏,终恐外人乘虚入内,万一道法高强,虽不能伤他本人,却可将他辛苦炼成的法宝破去。又恐我们这些小人为人劫走。这才在这班人中,除葛儿、福儿等四人外,又连我弟兄两个挑出十四人来,各人给了一道符,传了一些法术。进屋时只须往右一照,门户道路立时现出。走进去不从幡下过,绕行上去,在他面前悬的一架小钟上一敲,他便立时醒转。不过人也只能走到钟前为止,再近前仍是不能。这符我倒得有一张,大仙如用,当行奉上。那白阳真人十三页天书,他视如至宝奇珍。偏生那书甚大,不能带在身上法宝囊内。他为此事,特地用千年黄桶做了一个匣子,供在屋顶上面。四外俱有妖幡围绕,看去只是一片光华,并不见书,只恐不易先取到呢。壁龙被大仙所杀,我又不该私自与弟相见,他如不死,我二人决活不了。只盼大仙能灭了他,叫做甚就做甚。至于克制他的法子,却不晓得。我们不能由后面来路出去,要大仙带着跳出,便是因那里放有一面小幡在作怪。”
云凤顺他指处一看,果然身后崖壁插着一面极薄的白麻小幡,满是用鲜血画就的符箓,隐隐见有人影印在上面,看不甚清。此外并无甚别的异处。因听小人说,近前不过被阻,除非硬要逃出,才行昏倒。自己还要深入虎穴,岂可见此却步?便把飞针也取在手内,打算试它一试。为求谨慎,先挟着五小,如言飞越,一一带出了圈子。然后嘱咐五小暂候,重新纵入,故意往前。刚走上去丈许远近,便见那幡无风自展。接着一团浓雾从幡上飞起,雾影中裹定五个浑身浴血、与小人一般大小的厉鬼,做出攫拿之势,迎面缓缓飞来,渐近渐大。才知那幡便是被害小人生魂所炼,愈发不在心上。迎上前去,刚一横手中剑,那五个厉鬼好似知道厉害,便即停了步,做出又想伤人、又害怕的神气,欲前又却。云凤看出妖幡伎俩有限,本想用飞针将它毁去。后又想起在戴家场时,听玉清大师等仙人说,左道妖法大半与本人相连。此时破了妖幡,难免被妖人警觉,既可纵将出去,何必多此一举?试往后一退,那五个厉鬼也跟着追来,追到原处,便即自行隐去。云凤见五鬼追有一定界限,并不苦苦穷追,知是专为禁制小人而发,便不理它。仍由高处纵出一看,只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在等,健儿、玄儿已往崖上招人去了。
等了不多一会儿,健儿、玄儿领了崖上群小来到,齐向云凤下拜。一点人数,不算原来五小,已有四十五人。玄儿又说:“在冰屋中轮值的还有好些,除葛、福二小人死心为妖人鹰犬、喜作威福、欺凌同类外,俱是受了胁迫禁制,无法逃归,朝不保夕,并非本愿。望乞大仙开恩,少时前去除妖,不要一体杀害。”余人也是异口同声,一般说法。并说葛儿、福儿挨近妖人,站在身侧,各执一面三角妖旗,指挥全冰屋中埋伏,极容易认出。云凤暗忖:“这些小人境遇可怜,万一自己不能获胜,岂不害了他们?”故意低喝道:“你们所说,我也难以尽信。如今我命沙沙、咪咪、尼尼、健儿、玄儿五人监看着你们,等我除了妖人回来,再行发落。你们愿否?”群小知云凤是前日打伤妖人的神仙,如今赶来除害,甚是放心,并无异言。云凤行时又嘱咐大家,都躲往林中僻静之处。如见妖人被自己打败,逃经此间,略有动静,急速各自散开,以免万一妖人漏网,当时不曾除去,等自己走后重来,你们也可推作自在林中闲游,并不知道上面有甚动静。如被妖人看出破绽,可说正在玩耍,被一个手持拐杖、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带到此地便了。妖人知你们能力本来不济,也不致迁怒杀害。云凤原意,即使自己不济,至多沙、咪等五人受害,不致累及群小。说完,便不容群小答话,从健儿手中要过那道妖符,便往崖顶飞纵上去。
行近冰屋一看,那冰屋中、左两门甚是明显,余外都是烟霏雾涌,云凤不知哪是冰屋。自从妖人得了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打坐时,已使妖法在内遮蔽,以免护法小人看见外面景物分心。除妖人自己,里外都看不见。还以为冰墙透明,由内可以看外。云凤恐被屋中人看出,不敢由中、左二门经过,特地鸳伏鹤行,绕向右面。心里默祝着五姑灵佑,手取妖符一照。那妖符是一面两寸来长、一指多宽的竹牌,上面绘着许多骷髅符箓。才向冰墙一照,墙上烟雾便即散开,现出一个二尺多高、仅供小人出入的门户。悄悄探头一看,屋中幡幢林立,二十多个小人,各执一面妖旗,闭目合睛,按八卦形式站在那里。当中坐定前日所见的妖人。身旁果有两个执三角小幡的,这两小人眼却未闭,一手还各持一根长鞭,向四外小人查看,只要稍有移动,便一声不响,挥鞭打去。看去此鞭连柄不过三尺,可是无论多远,都可打到。吓得那些小人如泥塑木雕般,长鞭打到身上,气都未见敢喘。知是葛、福两小,见他们倚势凌践同类,群小畏之如虎,好生忿恨。心想:“这两个小坏种,如不同时除去,他们手中那两面旗,便是妖法枢纽,见人挥动,妖法发作,事就更难办了。”还算好,右门当中两小的侧面,相隔又不远,算计一纵可达。当下仍照前会妖人之法,先把气沉下去,取出飞针,一手握着宝剑,轻轻移进门去。进屋才数步,葛、福两小似已有了觉察,心里还只说是自己人有甚要事进屋,向妖人禀告。刚一转脸,云凤早急忙将身子一纵,飞上前去,右手举剑,一个顺水推舟之势,平挥出去。两小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大人飞近身来,刚在吃惊,“咦”了一声,还未及看清来人面目,剑光过处,身首异处,尸横就地。
云凤右手剑才往上一推,左手飞针也跟着向妖人发出。这一针按说妖人本难活命,也是妖人积恶如山,不能让他这等轻易死去。自从日前受伤回来,总是心神不定,屡次卜卦,都无佳朕。嘴里虽说得硬,要去寻那日前所遇女子报仇,实则震于白发龙女崔五姑的大名,不特不敢去寻她门人的晦气,并且时刻都在提心吊胆,深恐人家跟踪寻上门来。又加伤势初愈,真气受损,尽管照常用功,却是不能久坐。无巧不巧,恰在这时醒转,听见小人惊咦之声,便疑有变。一开眼见面前光华一亮,正是前所遇仇人,正待施为,云凤飞针已是发出。妖人吃过大苦,惊弓之鸟,一见又是一溜雷火飞到,连忙将身从座上借遁光纵起。只顾急于逃避,却忘了身后摄魂法坛和座位上插着的那面主幡,人虽没有受伤,这两件要紧法宝却被雷火过处,炸的炸,毁的毁,数十百道黑烟飘散处,化为灰烬。他见来人一到,先杀了两个主要的护坛使者,屋中妖法重重,也全无效用,又将这两样法宝毁去,他不知云凤事出无心,以为是个行家能手,寻常妖法必然无功,不由大吃一惊。更恐来人将多年辛苦经营的巢穴毁去,太觉可惜。明知不敌,痴心还想将敌人引出,作困兽之斗,便往屋外飞去。妖人这一怯敌,无形中却给云凤平添了不少便宜。一飞针虽没伤着敌人,却打毁一坛一幡,冒起好些黑烟,也不知有什么玄虚,见妖人不战而退,心中大喜,胆力越壮,喝声:“该死妖人哪里走!”便舍了屋中群小,追将出来。
云凤身法虽快,终是步下,哪有妖人迅速,到了外面,妖人已无踪影。正不知应向何方追赶,猛想起日前除那许多双头怪蛇时,飞针原能随意指挥收发,现在看不出妖人逃走方向,不知能否如意?且试它一试,再作计较。当下把针托在手上,心中刚一默祝,一溜雷火已飞起空中,只略一旋转,便向来路崖下投去。奔向崖边一看,妖人并未逃走,站在左侧林前空地之上,禹步行法,身畔飞起一道夹着火星的青黄光华,将飞针敌住。再看群小,除尼尼卧在地外,沙沙、咪咪、玄儿三人不知藏向何处,余人也都四散藏起。只健儿同了另外几个小人,想因藏的地方不妙,恰是敌人所画的圈子里,已被发现,无法躲藏,俱纷纷向着妖人诉说云凤所教的那一番话。云凤见妖人未去,却在那里口中喃喃,指天画地。飞针又被妖人用法宝敌住,手中还剩一口宝剑,不知他使的是甚邪术,丝毫不知应付之法。虽然脚底仍待飞身纵落,心中却是有些忧虑。一听健儿等所言,忽然灵机一动,就在将往下纵之际倏地停步,向后故意央恳道:“弟子初次行道,求仙师赏一全功,待弟子擒不住妖人时,再行相助不迟。”一面说,心中暗祝五姑默佑,休使曾孙女儿败于妖人之手。一纵身往下跳去,大喝道:“大胆妖人,还敢负隅。我奉仙师白发龙女崔五仙姑之命,前来拿你,快快束手受擒,饶尔不死!”随之一手握宝剑,往前便跑。
妖人一听云凤那般说法,又见所放法宝是一条梭形的雷火,隐隐带有金芒异彩,与各派不同,极似平日所闻凌、崔夫妇二人的家数。自己的子母飞星架仅抵得片时,以备抽空行法,敌人一运功,便敌不住。以为真个五姑亲来了,否则一个刚入门不久、连纵遁飞行尚且不会的幼女,决不致命她一人下山涉险,为师门丢脸;便是本人,也不会有此大胆。健儿等又是异口同音,都说在崖上玩耍,被一个银发持拐的老婆婆用手一招,便身不由主分落崖下,晃了一晃,无影无踪。两下里对证,越想越真。前辈剑仙中有名的辣手,自己如何能敌?不由情虚胆寒,几乎将已拿出来要行使的数十面三角妖幡重新收起,见机逃走,免得和以往死在凌、崔夫妇手下的妖人一样,身遭惨戮了。当这进退瞬息之际,猛一眼看见四外出现了好些个小人,十九俱是自己收的徒孙,内有一两个面生小人在里面,俱各满面笑容,有的还对着自己戟指互语,颇有叛意,心中好生奇怪。
原来沙、咪和众小人过信云凤,又见妖人逃下崖来,云凤便跟踪追下,愈发认为妖人必死无疑,大半放心大胆,从各藏处钻出,看妖人怎生就戮,以泄平日之恨。不料这一来,却几乎害了云凤。妖人见了群小,忽然心动。暗忖:“敌人两次俱打着白发龙女崔五姑旗号,始终未见五姑本人的面。一下崖,又只用虚声恫吓,并未急速追来,颇有怯敌之意。前日相遇,无心中吃了大亏,本猜是那小人的王约请来的帮手。适才刚制倒一个生人,未曾细问。如今又在众徒孙中,发觉这两个面生的小人。以前葛、福等四徒孙原说群小思家,心存叵测。自己还想小人虽极聪明,并无甚能力,决无此事。看今天他们神气甚是可疑,莫非在这两日中,小王暗中派了他们同类,带了仇敌,乘自己打坐入定之时,勾引他们内叛,打听出虚实避忌,想行刺不成,再将自己吓退?那贱婢或许是五姑的门徒,可是背师行事,五姑却未亲来,否则这等道法高强的人,要这些小人做内应则甚?此事还须慎重,休要沟里翻船,中了贱婢的道儿。她不过是一宝一剑,并未见有甚别的出奇之处。两次俱是邃出不意,被她占了便宜。就是敌不过她,只要留心应付,一见真不济,再行舍此逃去,也来得及。”说时迟,那时快,妖人念头刚转,云凤已跑到跟前。妖人见她不但没有别的伎俩,连现成空中一件异宝都似新得到手,只知发放,不会以本身真气运用。更料定来人刚入门不久,一些道法不会,便偷了师父法宝,下山闯祸。自己白虚惊了一场,不由气往上撞,目露凶光,狞笑一声,怒喝道:“不知死活的贱婢!那日你祖师爷遭你暗算,还未及寻你算账,今日上门送死,又暗伤了我的法宝。现在马脚已露,还要打着老虔婆的名号。休说是你,便是老虔婆本人亲来,又当如何?少时就擒,你祖师爷如不将你这贱婢摆布尽兴,万剐千刀,以报前仇,誓不为人!”说罢,手一扬,便是数十道五色烟雾,箭一般从空下落,将云凤团团罩住。
云凤人本谨慎仔细,知己知彼,虽然两次出手,俱占上风,并不以此自骄。总觉自己不会法术,只凭一宝一剑,一有不济,万事皆休。一听妖人看破行藏,诈未使上,便知不妙,立刻停了脚步。再见数十道彩烟射落,心中大惊,不知如何御敌,只得将新学剑法施展开来防身。妖人眼看敌人就要晕倒,忽见烟中现出一道光华,将敌人身形裹住,电闪星驰,上下飞舞,暂时竟难伤她。并非身剑合一,却能人剑不分,也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家数,也自惊奇。心想:“任你剑法多好,反正你逃不出去,稍有疏忽,只要我的五行神烟一射到身上,也不愁你不束手受绑。现在那些谋叛的小孽障,正好乘此时机,捉来审问明白。等敌人少时昏倒,再设法去收她那法宝。”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再一看四外小人,就这一转瞬间,想是看出仙人被困,神气不妙,俱都纷纷逃没了影。只有健儿等,因自己先前重视敌人,打算布置最厉害的迷魂法术,引他们入伏,恰巧他们都落在圈子里,无法逃避。又想起五姑虽未见过,闻得人言,她虽生就满头银发,却似一个半中年的美妇,既然听说是老婆婆,适才所说,分明不对。以前只说小人们个个聪明,收为徒孙,免却一死,以备异日大用,不料转眼之间,全数背叛。越想越咬牙切齿痛恨,决计少时除了仇敌,捉住群小,都杀了祭幡,一个不留。一眼看见健儿等尚在圈内,一个个战兢兢,望着他吓得直抖,愈发暴怒如雷。一面行使妖法,去制云凤;一面圆睁怪眼走过去,伸出鸟爪一般的手臂,当胸一把,将健儿抓了过来,往地上一掷,怒骂道:“你们这些昧良的小孽种,师爷爷当初大发慈悲,饶你们几个不死,又开宏恩,收为徒孙,哪些不好?为何一旦之间,勾通外贼,叛逆行事?还敢打着崔老虔婆的旗号,帮着仇敌行诈。你们没见那贱婢胎毛未褪,道法全无,至多盗了一两样法宝,偷下山来,与老虔婆现眼?自被你师爷爷看破,微一举手,便成了网中之鱼。少时擒到,定要将她挫骨扬灰,再将你们一齐杀死,方消我恨!只是你们这些小孽种都随我多年,今晚打坐时,还没有看出你们破绽,心变得这么快,到底是全数同谋,还是受了几个坏人的蛊惑,何人为首?快快招出,免得惹爷爷生气,你们临死也不得痛快。”
健儿见仙人被困,自知无幸,打算把罪过都揽在自己一人身上。心一横,神气顿壮,慨然大声说道:“我们有甚人蛊惑,要背叛你?明明大家都在崖上练习布阵,遇一个手持拐杖的白发女仙,手一指,便到了此地。老妖鬼你看,你那喂来害人的怪物,不也是被仙人杀死了么?”还要往下说时,妖人一听他出言顶撞,又骂他是老妖鬼,不禁大怒,口里骂道:“小孽种,活见鬼,便是老虔婆亲来,我也把她碎尸万段。我先把你吃了,看她救你不救?”说罢,刚要抓起健儿,去下毒手,忽听身后有一女子声音笑道:“大胆妖孽,当真地要见我么?”妖人骤出不意,不由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一个手持拐杖、满头银发的中年美妇,正含笑站在那里,手指自己点头呢。一想到那形相正是传说中的白发龙女崔五姑,未免胆寒。奓着胆子,喝问道:“你是何人,前来管我闲事?”那银发妇人道:“你不是要见我这老虔婆么?我来了,你却不认得。似你这等妖孽,真把你祖师的脸面丢尽了呢!”说到这里,突地绿眉插鬓,面容遽变,左手拐杖一指,一道五色毫光朝着妖人电射而出。同时右手一扬,又是一团雷火,朝云凤围身的那团烟雾中飞去。再一指空中飞针,雷火大盛,将妖人法宝裂为粉碎,流光四散,飞落无踪。妖人一见情势不妙,吓得心胆俱裂,也把手一扬,数十面妖幡化成数十道黑烟,夹着无数啾啾鬼哭之声,朝前飞去,准备阻挡一阵,好驾遁光逃走。刚要遁起,便听银发妇人笑喝道:“你已恶贯满盈,还想逃么?”接着便听一声霹雳般的大震,立时眼前奇亮。抬头一看,先见那道五色毫光不知何时飞向高空,似光网一般,布将开来,交织着往下压到。一震之后,纷纷飞散,银雨流天,万星飞射。妖人身才飞起数十丈上下,四外都被围住。刚喊得一声:“大仙饶命!”只见千万点银芒往当中一合,当时全身化为飞灰,形神俱灭,尸骨无存,死于非命。
这边云凤正在力竭难支,忽见一团雷火飞将过来,只一照,便将妖烟邪雾一齐消去。定睛一看,前面站定银发美妇,正是叔曾祖母白发龙女崔五姑。不由喜出望外,忙即飞跑过去,近前跪下,口尊曾祖,叩谢活命之恩,并求饶恕她离山之罪。五姑笑道:“这难怪你,是我临时受了至友之托,来晚了些日子。虽累你受些苦楚,却因此得益不少,还收了这两个小人,足可供你山居奔走之用了。”说时,妖人业已伏诛。五姑吩咐群小聚集拢来,去至崖上,发付完了再说。云凤忙将沙沙、咪咪、尼尼、玄儿四人从藏处唤出,连健儿一起寻来。群小除已死的四个不算外,共是七十二人,随五姑去至崖上,走入冰屋里面。由五姑破了妖法,放了已死小人魂魄,由他们自去投生。又取了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将屋中小人一律唤出,用雷火炸毁了冰屋。好在四个极坏的小人已死,其余俱是胁从,都跪在地上谢恩不迭。五姑正要行法送他们回去,健儿、玄儿、尼尼三人忽然跪近五姑、云凤身前,再三乞求宁死不愿回洞,愿随二位大仙前往山中服役学道。五姑见健儿、玄儿俱甚聪明,根基颇厚,只尼尼年老一些,便对云凤道:“你所收二小人都好,自然跟你上山无疑了。这些小人,个个聪明,我也想挑两个,与一位道友带去,做那守洞童儿。难得他们出诸自愿。这一个本元已亏,跟了去也是无用。就带这弟兄两人吧。”余下小人看出便宜,也都纷纷要求。五姑看了看,对尼尼道:“仙缘前生注定,此事不可勉强,我送你们回去吧。”说罢,吩咐云凤同沙、咪、健、玄四人在崖顶暂候,等她回来再行,同上白阳崖去。云凤恭称遵命。尼尼等还要再求,五姑袍袖挥处,一片毫光,已摄了群小凌空而起。云凤自在崖上静候。
等不一会儿,忽听破空之声,抬头一看,一道经天长虹,青光耀目,本由东往西飞过,倏在空中一个转折,眨眼工夫落到面前。光敛处,现出一个鸠形鹄面、穿着一身黑衣的中年妇人。四小人当是妖怪,吓得四散奔逃。云凤在戴家场见过世面,看出来人剑光不是妖邪一流,忙一定心神,正要上前施礼请教。那妇人已开口问道:“你是何人门下?看你投师未久,怎得在此?那几个小人,是哪里来的?”云凤躬身答道:“弟子凌云凤。家师白发龙女,又是弟子的叔曾祖母。现往山那边,少时就回。不知仙长法号怎么称呼?因何降此?望乞见示。”妇人笑道:“原来你就是凌叫花的曾孙,崔五姑的门徒么?资质倒也不差。我姓韩,多少年不曾出门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往赤城看个朋友回来。因听他说,这里小人国附近白阳山脚下,盘踞着一个妖人,专一杀害小人,祭炼妖法,无恶不作,名叫膝角,乃寒山妖道钟量的孽徒。我那朋友现正走火入魔,焚信香求救,将我请去,刚给他治好,还不能出门,请我便中将这厮师徒除去。归途顺道寒山,那厮已用他那独门炼就妖术掌上乾坤衰区片影之法看出我将到达,知道不敌,预先带了两个孽徒,逃往广西黄曲山恶鬼峡万丈泉眼之内潜伏,不易搜除,我又急于回家,本想日后再来除害。行经这里,空中遥望,见你和几个小人在此,先以为是膝角妖党,细看不类,就便下来,看个究竟。看这里情形,妖人当已除去,那几个小人定从妖人手中救出。莫非五姑好奇任性,这等质禀脆薄的小人,也要带回山去传授么?”云凤听那口气,颇似五姑老友,愈发起敬,便把前事略说大概。姓韩的妇人笑道:“她夫妇从前一个门徒都不肯收,近来听说比我还要好事,果然不假。你快喊他们近前,让我看上一看,到底能造就么?”沙、咪、健、玄四人正藏身崖石后面,云凤一喊即至。那妇人细看了看笑道:“这里的小人,本来也是大人,并非靖人一族,乃古黄夏国孑遗之民。因为万年前,拥有广土众民,丧心病狂,不知振拔,外媚内争,刁狡贪欲,竟尚淫佚,又复惧怯自私,以致土蹙民贫,人种日益短小,终于亡国,几乎种类全灭。仅剩下一些没被异族杀完的小人,逃入此山深处,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受那鸟兽虫蛇之害。体质最是柔脆,居然也有这等优秀的人出生。想是剥极必复,他们近几代君民觉悟前非,追忆先民亡国之痛,才有此转机了。”云凤又把小人洞中所见,略说了几句。那妇人道:“这几个资质都还不差,虽无大就,必有八成,难怪受你师徒垂青了。五姑就在前面,我已来了些时,如何还不见来?本想略叙阔别,偏又急于回去。她来时,可代我致意。她这小人,如能赠我一个,可命你与我送去,当不使你虚此一行哩。”说罢,云凤方要问她家住何处,一道青虹刺天而起,眨眨眼破空入云,不知去向。
云凤方在惊叹,玄儿忽走过来道:“这位大仙站在那里,怎和刚才那位救我们的仙祖不一样,身不沾地,好似轻飘飘的?”云凤闻言,也想起刚才那位中年妇人周身黑衣,好似烟笼雾绕,罩着一层精光,身子果如凌空一般。算计必是一位盛名的仙人,只可惜不及问她名字住处。等了一会儿,见五姑还未回来,心想:“难道在这里,还会和在白阳崖那般,一去不来么?”见沙、咪、健、玄四人高高兴兴立在一处聚谈,一听竟是谈那晨露花的来历。自己本有心禀明五姑,再在附近产花之处寻找,因健儿颇知该花底细,喊过一问,才知那花共只发现两朵,已极难得。一朵先被妖人取去,因不知服法毁了,懊悔得了不得。后来从白阳十三页中悟出服法,派群小满山大索,无奈那一朵在采时受了惊,隐入石土之中,再也找它不见。妖人已然死了心,不料会被颠颠发现。他为人看去柔弱,却比吁吁还要来得阴险,自己发现的仙草,却唤吁吁同去,取了来献功,也未安着好意。定是早就知道在穴中有护花的怪物,想拿吁吁去送死无疑。并且那两小之言,也有好些不实不尽。晨露花所结仙果中的花露,乃万年冰雪精英钟孕而成,服了固可长生,便连那果肉果皮,无一样不是有奇效的灵药。云凤猛想起那个果壳,因恐怪物飞来伤了小人,曾用麻布包扎严紧,交给三小手内。一问咪咪,别的东西都在,说适才逃避妖人时,还见尼尼拿着,想是五姑送群小回洞,走得太速,连那小包一齐带回王洞去了。好生可惜不置。
正在谈说,眼前光华一闪,五姑现身飞回,忙率四小人重又上前叩拜。五姑说,亲送群小回去时,在小王洞前,遇见寒山妖道钟量的大徒弟五木鬼师樊森,来寻他师弟妖人膝角。路经那里,看见群小,正要加害,被自己将他双臂斫断逃去。恐日后再来为害,已在洞外下了禁法,并传给驼女闵湘娃怎生应用,所以来迟了一会儿。并说晨露果壳,连同洞崖上所生异草,可制许多奇效之药,也传给了驼女,命她日后配制备用。云凤便将适才所遇姓韩妇人之事禀过。崔五姑喜道:“你能遇她,仙缘着实不浅。此人乃是现在数一数二的散仙神驼乙休当初的妻室韩仙子。自从当年夫妻二人为一件事情反目,她便将躯壳委化,藏入天琴壑内,设下禁牌神法,命她门下两个女弟子,在那里终年看守,自己隐入四川岷山之阴白犀潭底。你现在所见乃是她兵解以后所附的形体,并非原来法身。现在她想是用道家内火外焚之法,已渐将这第一躯壳化净,所以你们看去如同烟笼身子,凌虚飘浮不定。此人得过玄都真传,道法高深。闻说多年不曾出世。她既命你日后给她将小人送去,必有好处与你。不过此时尚去不得。前面不远,就是白阳山麓,你且随我回山,传授你些剑法吧。”
云凤闻言,抬头往前面一看,果有一座大山,高插云表,自腰以上被云雾遮住,看不到顶。不想连日悬盼探索的仙山,就近在眼前。方自心喜,五姑已吩咐云凤和四小同立一处。云凤觉眼前一暗,身子便凌空而起。这次上升,同前次云中坠落,一喜一忧,简直判若天渊。转眼工夫,过了山腰,穿出云上,顿觉天空气朗,眼界大宽。回眸下视,更见云海苍茫,风涛万变,周身似有光华隐现,看去风掩云飞,疾如奔马,却吹不到身上来。四小俱吓得闭目合睛,互相抱紧,随同上升。只五姑不见踪迹。方自惊疑,直上之势忽住,改了朝前平飞。猛见一座高崖劈面压到,还未等看清,人已脚踏实地。定睛一看,正是日前故居白阳崖洞外面,见五姑正立身侧,慌忙翻身下拜。四小人也跟着跪叩不迭。五姑一齐唤起,命云凤在洞外将所习图解练将出来。
云凤因近几日连服灵药仙果,越发元气充沛,神旺身轻,又加仙师在前,格外用心。五姑一面指点传授,等到练完,喜道:“我本意来时你能将那图解悟出一半,也就算是难得了。你竟能悟彻玄机,触类旁通,精进如此。照这样练下去,这外层功夫,有象之学,纵无师承,也可练成无疑。我因你叔曾祖父近在青螺峪创立宗派,有好些事要我相助,正苦不能时常分身,来此授业。恐你学业未精,缓日赴那峨眉山凝碧仙府盛会时,在小辈仙侠中相形见绌,负你虔心向道之诚。偏你无端失足,诛戮妖人,巧得数百年不曾出世的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又因此事与韩仙子相遇,将来亲送小人前去,不得异宝,必受教益。仙缘深厚,虽尚不如峨眉门下的三英二云,比起别人,已强得多。现得此图解,只须我略微讲解,再传你剑术,便可自己用功,按图索骥,无须我常来亲身传授了。适才我到小人洞中,见了许多小人,竟然个个聪明。惜乎天赋均极脆弱,无一可望成者。仅这四个资禀心志都在中人以上,却被你无心接引到此,为千古散仙剑侠留一佳话。可见前缘注定,不可强求。这四小人,暂时随你在此为伴,可将坐功一一传授,课其勤情,以待我的后命。沙、咪二人与你曾共患难,又是你自己选得,可收在你的门下。健儿自有他的机缘。玄儿等你图解贯通,剑术精纯,到了身剑合一,绝迹飞行地步,可自行离山,将他送往四川岷山白犀潭去。求见韩仙子之后,再带沙、咪二人下山积修外功,静候峨眉开府,去赴盛会便了。”说罢,便开始传授剑法真诀。
云凤因听五姑说不能常来,好生喜惧交集,又不敢请求,只得敬谨虔诚,心领神会,一一紧记在心里。传习以后,五姑未行前,又将那十三页图解翻开细看,遇有心疑之处,详请训示。五姑笑道:“曾孙女儿无须如此,以你这等苦心毅力,焉有不成之事?现时纵有不明之处,学到那里,自能领悟;况我有暇,仍会再来,并非从此绝迹,你担忧着急则甚?你那食粮衣物,已为你存放洞底。如值空乏,沙、咪、健、玄四人俱惯山行,可以采办山粮。不过这里罡风太厉,今日风小,恐已难支。他们不比你,至少须勤练二百一十九日,方能骨髓坚凝,不畏风寒。再者他们人小力弱,出去遇见稍大一点的鸟兽,便足为害。崖下深谷广原之中,珍禽异兽甚多,到处产生黄精、首乌之类的山粮,是你师徒五人必游之所。其势你不能每去都相率同往,也须做一准备。我索性成全你们,赐他四人各服一粒。这是你叔曾祖父在崆峒绝顶,采用十洲三岛八十九种仙草,与千年玉露合炼而成的仙丹,使其能在罡风之中游行上下,不畏寒暑。另赠每人一支归元箭。此箭乃我初学道时,山居防身利器,随发随收,不用弓弩,一传即会,至为容易。虽不足与飞剑、飞针等宝物抗衡,但不论多猛恶的鸟兽,只要不是精怪,足可应付。此外再传你隐身之法,以备你剑术未成之前,闲中出游,遇见异派中能手狭路寻仇,一个抵敌不住,立可隐身而去。这洞外有我施的禁法,只要进洞,他便无奈你何了。你约有旬日方可精熟,到时再将此法传授他们,同防万一。”
云凤闻言大喜,率四小跪领仙传之后,又请五姑将那洞外禁法怎样收用,再行传授,以免万一有自己人寻来,不得入内,误蹈危机。五姑也含笑应允,分别传授已毕,笑对云凤道:“我已为你多延了好些时候,你要努力上进,我去了。”说罢,众人只觉眼前精光电转,人已不见。云凤慌忙率了四小跪倒在地,敬谨拜送不迭。待了一会儿,才同进洞去。洞中景物依然,只是洞底添了许多衣粮用品,以及一针一线之微,无不备具。这才明白以前除一些干粮外,无一不缺,乃是五姑故使尝尽艰苦困乏,以试她的诚心如何,心中好生感激。因四小多未进食,先将小人洞中带来的干粮分给他们。沙沙为首,率领咪咪、健儿、玄儿三小,向云凤重行拜师之礼。吃完干粮,云凤又给四小安排好了宿处和用功打坐的地方。然后传授入门功夫,四小俱极颖悟,云凤甚喜。
正要往众小人身前走近,忽见沙沙放了那两小人,五小一同起立,就在原处站定,不住摇手,连说带比,不要云凤近前。这次相隔较远,小人语声本来不大,五小恐被崖上人听见,说得更低。云凤知有缘故,只得停住。沙沙这才带了一个小人,留神看着地面走来,走到相隔怪物长尾打落之处约有七八尺以外,方行立定。招手将云凤唤至离身一丈远近之处,重又用手止住说道:“大仙杀的,是这里妖人喂的怪物,名为七步响尾壁龙。最厉害是那两条尾巴,它吃人时,先用两尾一递一下朝那人身旁不远的地上打去,打过的地方便留下一条黑印和极细的涎丝。人一挨近,它那长尾能屈能伸,立时觉察,飞将过来,将人绞死,勒成粉碎吃了,其毒无比。如今虽被大仙杀死,毒气还在,不但地上,凡是长尾下落的那一片都有,踹上去便不得活。现在这两面的地皮都被壁龙长尾打过,人不能进出,后面又有埋伏,我们五人都困在这里,不敢出来。须请大仙从七丈高处飞越进来,再带我们照样飞出,才保无患。”云凤虽不信怪物已死,毒涎丝仍停留空中,因沙沙说得急切,便依言纵过,问道:“你们这样大惊小怪则甚?前面说有怪物遗留的毒丝,后面走有甚妨碍?你三人不是打从后面来的么?”
咪咪已领了那两小人上前拜见,闻言答道:“这两个俱是我们三人亲族,只因前年祭献时洞中犯罪人少,凑不齐那么多小人,小王当众招募,他们自愿舍身,被妖人摄到此地。见他二人伶俐,挑选下来,团了舌头,做了徒孙,没有杀害,两个取名健儿、玄儿。他两人原是亲兄弟。今早玄儿犯了错,想要逃走,被妖人捉住,用妖法将他困在此地。如果三日内壁龙没将他吃去,再行责打释放。那壁龙长尾挨着人七步必死。可是身子被妖人用法锁在树上,整天钻在污泥里睡觉。玄儿被困的地方,就在这树底下,只要三天三夜,时刻留神,不出声音将壁龙惊动,等它发威想吃人,用长尾打地时,记准打的地方,知道避开,或者也能逃得一死。适才健儿乘妖人入定,偷些吃的前来看望。不想这次换了一样妖法,只要进到玄儿跪的地方三丈方圆以内,前进便是送死;仍从来路后走,便要被恶物吃掉,不能回去。他二人正在着急,大仙同我们便先后来了。说是前面没有埋伏,怪物已死,只是求大仙带了大家,飞身纵出,便可活命。我三人已对他们说了来意。他们知道这里小人十有八九都恨畏妖人入骨,无奈一逃出去,只要走过我们来的那片雪山,不知怎的,身子便被陷住,不多一会儿,仍被妖人凭空摄还,不是立时被妖人杀死祭幡,便是捉来跪在这里喂壁龙。即或妖人安心不要这逃人的命,行法时暗中加以阻隔,使长尾打不近人,也要吓个半死。十人中至多只活得一两个。他们终日提心吊胆,除了已死的颠颠、吁吁和两个名叫葛儿、福儿的外,巴不得妖人遭了天诛。个个晓得这四个心腹小人算是全小人中的小头目,妖人打坐时,总是这四人分班领了别人,在冰屋之中护法轮值。偏巧今晚葛儿和福儿俱在冰屋之中,另两个又死。余人在上面并无职司,只因无处可去,又不似那四个整天想讨妖人的好,闲来满山遍野,代他去找青白仙花。妖人回醒还有老大半天,一时没事做,在那里练习布阵,上去一招,便可全引下来。他二人已经死里逃生。”
云凤闻言甚喜,虽则小人力弱,不能倚以为助,到底分去妖人一点力量,自己也可径直冲入冰屋下手,无须有所顾忌。略一寻思,便寻健儿、玄儿说道:“我用不着你们做甚内应,只要你们能对我说出冰屋虚实,妖人有无什么克忌之处,从哪一个门进去,里面有何妖法埋伏,有无趋避之法,那十三页白阳真人天书藏放何处,你们当他打坐时是否可以随便出入,我进冰屋时你们或是先向别处躲开,或是装作不见,这就行了。”健儿道:“冰屋中妖法,全在那些幡上。这三个门户,中门、左门最险。中门人一进去,便即晕倒。左门进去有烈火烧人,甚是厉害。只右边一门可入,却又隐而不露,外人不易进去。以前他打坐时,除身旁轮值护法的人外,别人本不准进去。还是去年冬天,他偶占一卦,说是灾劫将来。他学那白阳真人天书上的道法,人一入定,有时竟和死去一般,虽然预先行有禁法护身,冰屋中满布埋伏,终恐外人乘虚入内,万一道法高强,虽不能伤他本人,却可将他辛苦炼成的法宝破去。又恐我们这些小人为人劫走。这才在这班人中,除葛儿、福儿等四人外,又连我弟兄两个挑出十四人来,各人给了一道符,传了一些法术。进屋时只须往右一照,门户道路立时现出。走进去不从幡下过,绕行上去,在他面前悬的一架小钟上一敲,他便立时醒转。不过人也只能走到钟前为止,再近前仍是不能。这符我倒得有一张,大仙如用,当行奉上。那白阳真人十三页天书,他视如至宝奇珍。偏生那书甚大,不能带在身上法宝囊内。他为此事,特地用千年黄桶做了一个匣子,供在屋顶上面。四外俱有妖幡围绕,看去只是一片光华,并不见书,只恐不易先取到呢。壁龙被大仙所杀,我又不该私自与弟相见,他如不死,我二人决活不了。只盼大仙能灭了他,叫做甚就做甚。至于克制他的法子,却不晓得。我们不能由后面来路出去,要大仙带着跳出,便是因那里放有一面小幡在作怪。”
云凤顺他指处一看,果然身后崖壁插着一面极薄的白麻小幡,满是用鲜血画就的符箓,隐隐见有人影印在上面,看不甚清。此外并无甚别的异处。因听小人说,近前不过被阻,除非硬要逃出,才行昏倒。自己还要深入虎穴,岂可见此却步?便把飞针也取在手内,打算试它一试。为求谨慎,先挟着五小,如言飞越,一一带出了圈子。然后嘱咐五小暂候,重新纵入,故意往前。刚走上去丈许远近,便见那幡无风自展。接着一团浓雾从幡上飞起,雾影中裹定五个浑身浴血、与小人一般大小的厉鬼,做出攫拿之势,迎面缓缓飞来,渐近渐大。才知那幡便是被害小人生魂所炼,愈发不在心上。迎上前去,刚一横手中剑,那五个厉鬼好似知道厉害,便即停了步,做出又想伤人、又害怕的神气,欲前又却。云凤看出妖幡伎俩有限,本想用飞针将它毁去。后又想起在戴家场时,听玉清大师等仙人说,左道妖法大半与本人相连。此时破了妖幡,难免被妖人警觉,既可纵将出去,何必多此一举?试往后一退,那五个厉鬼也跟着追来,追到原处,便即自行隐去。云凤见五鬼追有一定界限,并不苦苦穷追,知是专为禁制小人而发,便不理它。仍由高处纵出一看,只沙沙、咪咪、尼尼三人在等,健儿、玄儿已往崖上招人去了。
等了不多一会儿,健儿、玄儿领了崖上群小来到,齐向云凤下拜。一点人数,不算原来五小,已有四十五人。玄儿又说:“在冰屋中轮值的还有好些,除葛、福二小人死心为妖人鹰犬、喜作威福、欺凌同类外,俱是受了胁迫禁制,无法逃归,朝不保夕,并非本愿。望乞大仙开恩,少时前去除妖,不要一体杀害。”余人也是异口同声,一般说法。并说葛儿、福儿挨近妖人,站在身侧,各执一面三角妖旗,指挥全冰屋中埋伏,极容易认出。云凤暗忖:“这些小人境遇可怜,万一自己不能获胜,岂不害了他们?”故意低喝道:“你们所说,我也难以尽信。如今我命沙沙、咪咪、尼尼、健儿、玄儿五人监看着你们,等我除了妖人回来,再行发落。你们愿否?”群小知云凤是前日打伤妖人的神仙,如今赶来除害,甚是放心,并无异言。云凤行时又嘱咐大家,都躲往林中僻静之处。如见妖人被自己打败,逃经此间,略有动静,急速各自散开,以免万一妖人漏网,当时不曾除去,等自己走后重来,你们也可推作自在林中闲游,并不知道上面有甚动静。如被妖人看出破绽,可说正在玩耍,被一个手持拐杖、满头白发的老婆婆带到此地便了。妖人知你们能力本来不济,也不致迁怒杀害。云凤原意,即使自己不济,至多沙、咪等五人受害,不致累及群小。说完,便不容群小答话,从健儿手中要过那道妖符,便往崖顶飞纵上去。
行近冰屋一看,那冰屋中、左两门甚是明显,余外都是烟霏雾涌,云凤不知哪是冰屋。自从妖人得了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打坐时,已使妖法在内遮蔽,以免护法小人看见外面景物分心。除妖人自己,里外都看不见。还以为冰墙透明,由内可以看外。云凤恐被屋中人看出,不敢由中、左二门经过,特地鸳伏鹤行,绕向右面。心里默祝着五姑灵佑,手取妖符一照。那妖符是一面两寸来长、一指多宽的竹牌,上面绘着许多骷髅符箓。才向冰墙一照,墙上烟雾便即散开,现出一个二尺多高、仅供小人出入的门户。悄悄探头一看,屋中幡幢林立,二十多个小人,各执一面妖旗,闭目合睛,按八卦形式站在那里。当中坐定前日所见的妖人。身旁果有两个执三角小幡的,这两小人眼却未闭,一手还各持一根长鞭,向四外小人查看,只要稍有移动,便一声不响,挥鞭打去。看去此鞭连柄不过三尺,可是无论多远,都可打到。吓得那些小人如泥塑木雕般,长鞭打到身上,气都未见敢喘。知是葛、福两小,见他们倚势凌践同类,群小畏之如虎,好生忿恨。心想:“这两个小坏种,如不同时除去,他们手中那两面旗,便是妖法枢纽,见人挥动,妖法发作,事就更难办了。”还算好,右门当中两小的侧面,相隔又不远,算计一纵可达。当下仍照前会妖人之法,先把气沉下去,取出飞针,一手握着宝剑,轻轻移进门去。进屋才数步,葛、福两小似已有了觉察,心里还只说是自己人有甚要事进屋,向妖人禀告。刚一转脸,云凤早急忙将身子一纵,飞上前去,右手举剑,一个顺水推舟之势,平挥出去。两小见一个从未见过的大人飞近身来,刚在吃惊,“咦”了一声,还未及看清来人面目,剑光过处,身首异处,尸横就地。
云凤右手剑才往上一推,左手飞针也跟着向妖人发出。这一针按说妖人本难活命,也是妖人积恶如山,不能让他这等轻易死去。自从日前受伤回来,总是心神不定,屡次卜卦,都无佳朕。嘴里虽说得硬,要去寻那日前所遇女子报仇,实则震于白发龙女崔五姑的大名,不特不敢去寻她门人的晦气,并且时刻都在提心吊胆,深恐人家跟踪寻上门来。又加伤势初愈,真气受损,尽管照常用功,却是不能久坐。无巧不巧,恰在这时醒转,听见小人惊咦之声,便疑有变。一开眼见面前光华一亮,正是前所遇仇人,正待施为,云凤飞针已是发出。妖人吃过大苦,惊弓之鸟,一见又是一溜雷火飞到,连忙将身从座上借遁光纵起。只顾急于逃避,却忘了身后摄魂法坛和座位上插着的那面主幡,人虽没有受伤,这两件要紧法宝却被雷火过处,炸的炸,毁的毁,数十百道黑烟飘散处,化为灰烬。他见来人一到,先杀了两个主要的护坛使者,屋中妖法重重,也全无效用,又将这两样法宝毁去,他不知云凤事出无心,以为是个行家能手,寻常妖法必然无功,不由大吃一惊。更恐来人将多年辛苦经营的巢穴毁去,太觉可惜。明知不敌,痴心还想将敌人引出,作困兽之斗,便往屋外飞去。妖人这一怯敌,无形中却给云凤平添了不少便宜。一飞针虽没伤着敌人,却打毁一坛一幡,冒起好些黑烟,也不知有什么玄虚,见妖人不战而退,心中大喜,胆力越壮,喝声:“该死妖人哪里走!”便舍了屋中群小,追将出来。
云凤身法虽快,终是步下,哪有妖人迅速,到了外面,妖人已无踪影。正不知应向何方追赶,猛想起日前除那许多双头怪蛇时,飞针原能随意指挥收发,现在看不出妖人逃走方向,不知能否如意?且试它一试,再作计较。当下把针托在手上,心中刚一默祝,一溜雷火已飞起空中,只略一旋转,便向来路崖下投去。奔向崖边一看,妖人并未逃走,站在左侧林前空地之上,禹步行法,身畔飞起一道夹着火星的青黄光华,将飞针敌住。再看群小,除尼尼卧在地外,沙沙、咪咪、玄儿三人不知藏向何处,余人也都四散藏起。只健儿同了另外几个小人,想因藏的地方不妙,恰是敌人所画的圈子里,已被发现,无法躲藏,俱纷纷向着妖人诉说云凤所教的那一番话。云凤见妖人未去,却在那里口中喃喃,指天画地。飞针又被妖人用法宝敌住,手中还剩一口宝剑,不知他使的是甚邪术,丝毫不知应付之法。虽然脚底仍待飞身纵落,心中却是有些忧虑。一听健儿等所言,忽然灵机一动,就在将往下纵之际倏地停步,向后故意央恳道:“弟子初次行道,求仙师赏一全功,待弟子擒不住妖人时,再行相助不迟。”一面说,心中暗祝五姑默佑,休使曾孙女儿败于妖人之手。一纵身往下跳去,大喝道:“大胆妖人,还敢负隅。我奉仙师白发龙女崔五仙姑之命,前来拿你,快快束手受擒,饶尔不死!”随之一手握宝剑,往前便跑。
妖人一听云凤那般说法,又见所放法宝是一条梭形的雷火,隐隐带有金芒异彩,与各派不同,极似平日所闻凌、崔夫妇二人的家数。自己的子母飞星架仅抵得片时,以备抽空行法,敌人一运功,便敌不住。以为真个五姑亲来了,否则一个刚入门不久、连纵遁飞行尚且不会的幼女,决不致命她一人下山涉险,为师门丢脸;便是本人,也不会有此大胆。健儿等又是异口同音,都说在崖上玩耍,被一个银发持拐的老婆婆用手一招,便身不由主分落崖下,晃了一晃,无影无踪。两下里对证,越想越真。前辈剑仙中有名的辣手,自己如何能敌?不由情虚胆寒,几乎将已拿出来要行使的数十面三角妖幡重新收起,见机逃走,免得和以往死在凌、崔夫妇手下的妖人一样,身遭惨戮了。当这进退瞬息之际,猛一眼看见四外出现了好些个小人,十九俱是自己收的徒孙,内有一两个面生小人在里面,俱各满面笑容,有的还对着自己戟指互语,颇有叛意,心中好生奇怪。
原来沙、咪和众小人过信云凤,又见妖人逃下崖来,云凤便跟踪追下,愈发认为妖人必死无疑,大半放心大胆,从各藏处钻出,看妖人怎生就戮,以泄平日之恨。不料这一来,却几乎害了云凤。妖人见了群小,忽然心动。暗忖:“敌人两次俱打着白发龙女崔五姑旗号,始终未见五姑本人的面。一下崖,又只用虚声恫吓,并未急速追来,颇有怯敌之意。前日相遇,无心中吃了大亏,本猜是那小人的王约请来的帮手。适才刚制倒一个生人,未曾细问。如今又在众徒孙中,发觉这两个面生的小人。以前葛、福等四徒孙原说群小思家,心存叵测。自己还想小人虽极聪明,并无甚能力,决无此事。看今天他们神气甚是可疑,莫非在这两日中,小王暗中派了他们同类,带了仇敌,乘自己打坐入定之时,勾引他们内叛,打听出虚实避忌,想行刺不成,再将自己吓退?那贱婢或许是五姑的门徒,可是背师行事,五姑却未亲来,否则这等道法高强的人,要这些小人做内应则甚?此事还须慎重,休要沟里翻船,中了贱婢的道儿。她不过是一宝一剑,并未见有甚别的出奇之处。两次俱是邃出不意,被她占了便宜。就是敌不过她,只要留心应付,一见真不济,再行舍此逃去,也来得及。”说时迟,那时快,妖人念头刚转,云凤已跑到跟前。妖人见她不但没有别的伎俩,连现成空中一件异宝都似新得到手,只知发放,不会以本身真气运用。更料定来人刚入门不久,一些道法不会,便偷了师父法宝,下山闯祸。自己白虚惊了一场,不由气往上撞,目露凶光,狞笑一声,怒喝道:“不知死活的贱婢!那日你祖师爷遭你暗算,还未及寻你算账,今日上门送死,又暗伤了我的法宝。现在马脚已露,还要打着老虔婆的名号。休说是你,便是老虔婆本人亲来,又当如何?少时就擒,你祖师爷如不将你这贱婢摆布尽兴,万剐千刀,以报前仇,誓不为人!”说罢,手一扬,便是数十道五色烟雾,箭一般从空下落,将云凤团团罩住。
云凤人本谨慎仔细,知己知彼,虽然两次出手,俱占上风,并不以此自骄。总觉自己不会法术,只凭一宝一剑,一有不济,万事皆休。一听妖人看破行藏,诈未使上,便知不妙,立刻停了脚步。再见数十道彩烟射落,心中大惊,不知如何御敌,只得将新学剑法施展开来防身。妖人眼看敌人就要晕倒,忽见烟中现出一道光华,将敌人身形裹住,电闪星驰,上下飞舞,暂时竟难伤她。并非身剑合一,却能人剑不分,也看不出是哪一派的家数,也自惊奇。心想:“任你剑法多好,反正你逃不出去,稍有疏忽,只要我的五行神烟一射到身上,也不愁你不束手受绑。现在那些谋叛的小孽障,正好乘此时机,捉来审问明白。等敌人少时昏倒,再设法去收她那法宝。”心中打着如意算盘。再一看四外小人,就这一转瞬间,想是看出仙人被困,神气不妙,俱都纷纷逃没了影。只有健儿等,因自己先前重视敌人,打算布置最厉害的迷魂法术,引他们入伏,恰巧他们都落在圈子里,无法逃避。又想起五姑虽未见过,闻得人言,她虽生就满头银发,却似一个半中年的美妇,既然听说是老婆婆,适才所说,分明不对。以前只说小人们个个聪明,收为徒孙,免却一死,以备异日大用,不料转眼之间,全数背叛。越想越咬牙切齿痛恨,决计少时除了仇敌,捉住群小,都杀了祭幡,一个不留。一眼看见健儿等尚在圈内,一个个战兢兢,望着他吓得直抖,愈发暴怒如雷。一面行使妖法,去制云凤;一面圆睁怪眼走过去,伸出鸟爪一般的手臂,当胸一把,将健儿抓了过来,往地上一掷,怒骂道:“你们这些昧良的小孽种,师爷爷当初大发慈悲,饶你们几个不死,又开宏恩,收为徒孙,哪些不好?为何一旦之间,勾通外贼,叛逆行事?还敢打着崔老虔婆的旗号,帮着仇敌行诈。你们没见那贱婢胎毛未褪,道法全无,至多盗了一两样法宝,偷下山来,与老虔婆现眼?自被你师爷爷看破,微一举手,便成了网中之鱼。少时擒到,定要将她挫骨扬灰,再将你们一齐杀死,方消我恨!只是你们这些小孽种都随我多年,今晚打坐时,还没有看出你们破绽,心变得这么快,到底是全数同谋,还是受了几个坏人的蛊惑,何人为首?快快招出,免得惹爷爷生气,你们临死也不得痛快。”
健儿见仙人被困,自知无幸,打算把罪过都揽在自己一人身上。心一横,神气顿壮,慨然大声说道:“我们有甚人蛊惑,要背叛你?明明大家都在崖上练习布阵,遇一个手持拐杖的白发女仙,手一指,便到了此地。老妖鬼你看,你那喂来害人的怪物,不也是被仙人杀死了么?”还要往下说时,妖人一听他出言顶撞,又骂他是老妖鬼,不禁大怒,口里骂道:“小孽种,活见鬼,便是老虔婆亲来,我也把她碎尸万段。我先把你吃了,看她救你不救?”说罢,刚要抓起健儿,去下毒手,忽听身后有一女子声音笑道:“大胆妖孽,当真地要见我么?”妖人骤出不意,不由吃了一惊。回头一看,一个手持拐杖、满头银发的中年美妇,正含笑站在那里,手指自己点头呢。一想到那形相正是传说中的白发龙女崔五姑,未免胆寒。奓着胆子,喝问道:“你是何人,前来管我闲事?”那银发妇人道:“你不是要见我这老虔婆么?我来了,你却不认得。似你这等妖孽,真把你祖师的脸面丢尽了呢!”说到这里,突地绿眉插鬓,面容遽变,左手拐杖一指,一道五色毫光朝着妖人电射而出。同时右手一扬,又是一团雷火,朝云凤围身的那团烟雾中飞去。再一指空中飞针,雷火大盛,将妖人法宝裂为粉碎,流光四散,飞落无踪。妖人一见情势不妙,吓得心胆俱裂,也把手一扬,数十面妖幡化成数十道黑烟,夹着无数啾啾鬼哭之声,朝前飞去,准备阻挡一阵,好驾遁光逃走。刚要遁起,便听银发妇人笑喝道:“你已恶贯满盈,还想逃么?”接着便听一声霹雳般的大震,立时眼前奇亮。抬头一看,先见那道五色毫光不知何时飞向高空,似光网一般,布将开来,交织着往下压到。一震之后,纷纷飞散,银雨流天,万星飞射。妖人身才飞起数十丈上下,四外都被围住。刚喊得一声:“大仙饶命!”只见千万点银芒往当中一合,当时全身化为飞灰,形神俱灭,尸骨无存,死于非命。
这边云凤正在力竭难支,忽见一团雷火飞将过来,只一照,便将妖烟邪雾一齐消去。定睛一看,前面站定银发美妇,正是叔曾祖母白发龙女崔五姑。不由喜出望外,忙即飞跑过去,近前跪下,口尊曾祖,叩谢活命之恩,并求饶恕她离山之罪。五姑笑道:“这难怪你,是我临时受了至友之托,来晚了些日子。虽累你受些苦楚,却因此得益不少,还收了这两个小人,足可供你山居奔走之用了。”说时,妖人业已伏诛。五姑吩咐群小聚集拢来,去至崖上,发付完了再说。云凤忙将沙沙、咪咪、尼尼、玄儿四人从藏处唤出,连健儿一起寻来。群小除已死的四个不算外,共是七十二人,随五姑去至崖上,走入冰屋里面。由五姑破了妖法,放了已死小人魂魄,由他们自去投生。又取了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将屋中小人一律唤出,用雷火炸毁了冰屋。好在四个极坏的小人已死,其余俱是胁从,都跪在地上谢恩不迭。五姑正要行法送他们回去,健儿、玄儿、尼尼三人忽然跪近五姑、云凤身前,再三乞求宁死不愿回洞,愿随二位大仙前往山中服役学道。五姑见健儿、玄儿俱甚聪明,根基颇厚,只尼尼年老一些,便对云凤道:“你所收二小人都好,自然跟你上山无疑了。这些小人,个个聪明,我也想挑两个,与一位道友带去,做那守洞童儿。难得他们出诸自愿。这一个本元已亏,跟了去也是无用。就带这弟兄两人吧。”余下小人看出便宜,也都纷纷要求。五姑看了看,对尼尼道:“仙缘前生注定,此事不可勉强,我送你们回去吧。”说罢,吩咐云凤同沙、咪、健、玄四人在崖顶暂候,等她回来再行,同上白阳崖去。云凤恭称遵命。尼尼等还要再求,五姑袍袖挥处,一片毫光,已摄了群小凌空而起。云凤自在崖上静候。
等不一会儿,忽听破空之声,抬头一看,一道经天长虹,青光耀目,本由东往西飞过,倏在空中一个转折,眨眼工夫落到面前。光敛处,现出一个鸠形鹄面、穿着一身黑衣的中年妇人。四小人当是妖怪,吓得四散奔逃。云凤在戴家场见过世面,看出来人剑光不是妖邪一流,忙一定心神,正要上前施礼请教。那妇人已开口问道:“你是何人门下?看你投师未久,怎得在此?那几个小人,是哪里来的?”云凤躬身答道:“弟子凌云凤。家师白发龙女,又是弟子的叔曾祖母。现往山那边,少时就回。不知仙长法号怎么称呼?因何降此?望乞见示。”妇人笑道:“原来你就是凌叫花的曾孙,崔五姑的门徒么?资质倒也不差。我姓韩,多少年不曾出门了,今天还是第一次,往赤城看个朋友回来。因听他说,这里小人国附近白阳山脚下,盘踞着一个妖人,专一杀害小人,祭炼妖法,无恶不作,名叫膝角,乃寒山妖道钟量的孽徒。我那朋友现正走火入魔,焚信香求救,将我请去,刚给他治好,还不能出门,请我便中将这厮师徒除去。归途顺道寒山,那厮已用他那独门炼就妖术掌上乾坤衰区片影之法看出我将到达,知道不敌,预先带了两个孽徒,逃往广西黄曲山恶鬼峡万丈泉眼之内潜伏,不易搜除,我又急于回家,本想日后再来除害。行经这里,空中遥望,见你和几个小人在此,先以为是膝角妖党,细看不类,就便下来,看个究竟。看这里情形,妖人当已除去,那几个小人定从妖人手中救出。莫非五姑好奇任性,这等质禀脆薄的小人,也要带回山去传授么?”云凤听那口气,颇似五姑老友,愈发起敬,便把前事略说大概。姓韩的妇人笑道:“她夫妇从前一个门徒都不肯收,近来听说比我还要好事,果然不假。你快喊他们近前,让我看上一看,到底能造就么?”沙、咪、健、玄四人正藏身崖石后面,云凤一喊即至。那妇人细看了看笑道:“这里的小人,本来也是大人,并非靖人一族,乃古黄夏国孑遗之民。因为万年前,拥有广土众民,丧心病狂,不知振拔,外媚内争,刁狡贪欲,竟尚淫佚,又复惧怯自私,以致土蹙民贫,人种日益短小,终于亡国,几乎种类全灭。仅剩下一些没被异族杀完的小人,逃入此山深处,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受那鸟兽虫蛇之害。体质最是柔脆,居然也有这等优秀的人出生。想是剥极必复,他们近几代君民觉悟前非,追忆先民亡国之痛,才有此转机了。”云凤又把小人洞中所见,略说了几句。那妇人道:“这几个资质都还不差,虽无大就,必有八成,难怪受你师徒垂青了。五姑就在前面,我已来了些时,如何还不见来?本想略叙阔别,偏又急于回去。她来时,可代我致意。她这小人,如能赠我一个,可命你与我送去,当不使你虚此一行哩。”说罢,云凤方要问她家住何处,一道青虹刺天而起,眨眨眼破空入云,不知去向。
云凤方在惊叹,玄儿忽走过来道:“这位大仙站在那里,怎和刚才那位救我们的仙祖不一样,身不沾地,好似轻飘飘的?”云凤闻言,也想起刚才那位中年妇人周身黑衣,好似烟笼雾绕,罩着一层精光,身子果如凌空一般。算计必是一位盛名的仙人,只可惜不及问她名字住处。等了一会儿,见五姑还未回来,心想:“难道在这里,还会和在白阳崖那般,一去不来么?”见沙、咪、健、玄四人高高兴兴立在一处聚谈,一听竟是谈那晨露花的来历。自己本有心禀明五姑,再在附近产花之处寻找,因健儿颇知该花底细,喊过一问,才知那花共只发现两朵,已极难得。一朵先被妖人取去,因不知服法毁了,懊悔得了不得。后来从白阳十三页中悟出服法,派群小满山大索,无奈那一朵在采时受了惊,隐入石土之中,再也找它不见。妖人已然死了心,不料会被颠颠发现。他为人看去柔弱,却比吁吁还要来得阴险,自己发现的仙草,却唤吁吁同去,取了来献功,也未安着好意。定是早就知道在穴中有护花的怪物,想拿吁吁去送死无疑。并且那两小之言,也有好些不实不尽。晨露花所结仙果中的花露,乃万年冰雪精英钟孕而成,服了固可长生,便连那果肉果皮,无一样不是有奇效的灵药。云凤猛想起那个果壳,因恐怪物飞来伤了小人,曾用麻布包扎严紧,交给三小手内。一问咪咪,别的东西都在,说适才逃避妖人时,还见尼尼拿着,想是五姑送群小回洞,走得太速,连那小包一齐带回王洞去了。好生可惜不置。
正在谈说,眼前光华一闪,五姑现身飞回,忙率四小人重又上前叩拜。五姑说,亲送群小回去时,在小王洞前,遇见寒山妖道钟量的大徒弟五木鬼师樊森,来寻他师弟妖人膝角。路经那里,看见群小,正要加害,被自己将他双臂斫断逃去。恐日后再来为害,已在洞外下了禁法,并传给驼女闵湘娃怎生应用,所以来迟了一会儿。并说晨露果壳,连同洞崖上所生异草,可制许多奇效之药,也传给了驼女,命她日后配制备用。云凤便将适才所遇姓韩妇人之事禀过。崔五姑喜道:“你能遇她,仙缘着实不浅。此人乃是现在数一数二的散仙神驼乙休当初的妻室韩仙子。自从当年夫妻二人为一件事情反目,她便将躯壳委化,藏入天琴壑内,设下禁牌神法,命她门下两个女弟子,在那里终年看守,自己隐入四川岷山之阴白犀潭底。你现在所见乃是她兵解以后所附的形体,并非原来法身。现在她想是用道家内火外焚之法,已渐将这第一躯壳化净,所以你们看去如同烟笼身子,凌虚飘浮不定。此人得过玄都真传,道法高深。闻说多年不曾出世。她既命你日后给她将小人送去,必有好处与你。不过此时尚去不得。前面不远,就是白阳山麓,你且随我回山,传授你些剑法吧。”
云凤闻言,抬头往前面一看,果有一座大山,高插云表,自腰以上被云雾遮住,看不到顶。不想连日悬盼探索的仙山,就近在眼前。方自心喜,五姑已吩咐云凤和四小同立一处。云凤觉眼前一暗,身子便凌空而起。这次上升,同前次云中坠落,一喜一忧,简直判若天渊。转眼工夫,过了山腰,穿出云上,顿觉天空气朗,眼界大宽。回眸下视,更见云海苍茫,风涛万变,周身似有光华隐现,看去风掩云飞,疾如奔马,却吹不到身上来。四小俱吓得闭目合睛,互相抱紧,随同上升。只五姑不见踪迹。方自惊疑,直上之势忽住,改了朝前平飞。猛见一座高崖劈面压到,还未等看清,人已脚踏实地。定睛一看,正是日前故居白阳崖洞外面,见五姑正立身侧,慌忙翻身下拜。四小人也跟着跪叩不迭。五姑一齐唤起,命云凤在洞外将所习图解练将出来。
云凤因近几日连服灵药仙果,越发元气充沛,神旺身轻,又加仙师在前,格外用心。五姑一面指点传授,等到练完,喜道:“我本意来时你能将那图解悟出一半,也就算是难得了。你竟能悟彻玄机,触类旁通,精进如此。照这样练下去,这外层功夫,有象之学,纵无师承,也可练成无疑。我因你叔曾祖父近在青螺峪创立宗派,有好些事要我相助,正苦不能时常分身,来此授业。恐你学业未精,缓日赴那峨眉山凝碧仙府盛会时,在小辈仙侠中相形见绌,负你虔心向道之诚。偏你无端失足,诛戮妖人,巧得数百年不曾出世的白阳真人十三页图解;又因此事与韩仙子相遇,将来亲送小人前去,不得异宝,必受教益。仙缘深厚,虽尚不如峨眉门下的三英二云,比起别人,已强得多。现得此图解,只须我略微讲解,再传你剑术,便可自己用功,按图索骥,无须我常来亲身传授了。适才我到小人洞中,见了许多小人,竟然个个聪明。惜乎天赋均极脆弱,无一可望成者。仅这四个资禀心志都在中人以上,却被你无心接引到此,为千古散仙剑侠留一佳话。可见前缘注定,不可强求。这四小人,暂时随你在此为伴,可将坐功一一传授,课其勤情,以待我的后命。沙、咪二人与你曾共患难,又是你自己选得,可收在你的门下。健儿自有他的机缘。玄儿等你图解贯通,剑术精纯,到了身剑合一,绝迹飞行地步,可自行离山,将他送往四川岷山白犀潭去。求见韩仙子之后,再带沙、咪二人下山积修外功,静候峨眉开府,去赴盛会便了。”说罢,便开始传授剑法真诀。
云凤因听五姑说不能常来,好生喜惧交集,又不敢请求,只得敬谨虔诚,心领神会,一一紧记在心里。传习以后,五姑未行前,又将那十三页图解翻开细看,遇有心疑之处,详请训示。五姑笑道:“曾孙女儿无须如此,以你这等苦心毅力,焉有不成之事?现时纵有不明之处,学到那里,自能领悟;况我有暇,仍会再来,并非从此绝迹,你担忧着急则甚?你那食粮衣物,已为你存放洞底。如值空乏,沙、咪、健、玄四人俱惯山行,可以采办山粮。不过这里罡风太厉,今日风小,恐已难支。他们不比你,至少须勤练二百一十九日,方能骨髓坚凝,不畏风寒。再者他们人小力弱,出去遇见稍大一点的鸟兽,便足为害。崖下深谷广原之中,珍禽异兽甚多,到处产生黄精、首乌之类的山粮,是你师徒五人必游之所。其势你不能每去都相率同往,也须做一准备。我索性成全你们,赐他四人各服一粒。这是你叔曾祖父在崆峒绝顶,采用十洲三岛八十九种仙草,与千年玉露合炼而成的仙丹,使其能在罡风之中游行上下,不畏寒暑。另赠每人一支归元箭。此箭乃我初学道时,山居防身利器,随发随收,不用弓弩,一传即会,至为容易。虽不足与飞剑、飞针等宝物抗衡,但不论多猛恶的鸟兽,只要不是精怪,足可应付。此外再传你隐身之法,以备你剑术未成之前,闲中出游,遇见异派中能手狭路寻仇,一个抵敌不住,立可隐身而去。这洞外有我施的禁法,只要进洞,他便无奈你何了。你约有旬日方可精熟,到时再将此法传授他们,同防万一。”
云凤闻言大喜,率四小跪领仙传之后,又请五姑将那洞外禁法怎样收用,再行传授,以免万一有自己人寻来,不得入内,误蹈危机。五姑也含笑应允,分别传授已毕,笑对云凤道:“我已为你多延了好些时候,你要努力上进,我去了。”说罢,众人只觉眼前精光电转,人已不见。云凤慌忙率了四小跪倒在地,敬谨拜送不迭。待了一会儿,才同进洞去。洞中景物依然,只是洞底添了许多衣粮用品,以及一针一线之微,无不备具。这才明白以前除一些干粮外,无一不缺,乃是五姑故使尝尽艰苦困乏,以试她的诚心如何,心中好生感激。因四小多未进食,先将小人洞中带来的干粮分给他们。沙沙为首,率领咪咪、健儿、玄儿三小,向云凤重行拜师之礼。吃完干粮,云凤又给四小安排好了宿处和用功打坐的地方。然后传授入门功夫,四小俱极颖悟,云凤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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