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云腾鹤举 飞剑斩毒虺 电掣雷轰 神光歼巨憝
2022-10-15 19:07:04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练了些日,云凤便率领四小出洞,采办野果山粮。山中异果嘉实,多到难以数计。尤其是那山谷里面,不但物产丰美,景致奇丽,而且气候温和,四时皆春。可居住的好崖洞也甚多。玄儿问这般好去处,采办果粮也方便,师父何不搬了来住?云凤本嫌玄儿心野不纯,便申斥道:“修道人原要辛苦刻厉,含辛茹苦,才能有成。别的不说,单那白阳真人的壁间遗图,穷搜天下,哪里找去?如为暂时眼前享受,何不到红尘中去住呢?洞中奇景,也不在少,这里不过花果多些罢了。你四人遇上这等旷世仙缘,难道还不足么?”玄儿默然。云凤因日后要送他往白犀潭去,恐道心不固,替自己丢人,从此对他格外留了份神。玄儿从此也不敢提前事。后来云凤日益猛进,用功愈勤,除随时传授四小逐步渐进外,往往一坐数日,足不履地。四小每日做完功课,也常离了云凤,往谷中闲游,采办果品。有时竟只两人偕往,仗着有五姑所赐飞箭和隐身之法,遇到蛇兽,也不妨事,越来越胆大,走得越远。不提。
云凤时常考查他们功课,看出四小都是一般,聪明有余,根器不足。最吃亏的是元气太弱,尽管求好向上,一点便透,做起来进境却不甚快。知他们始因乃祖乃宗的元气调伤太甚,以致后世子孙隔了千百年,仍旧身受其害。限于资禀,无可如何。时光易过,无事可叙,不觉过了四五月光景。
这日五姑忽然驾临,见了云凤,大加奖许。云凤闻得奖语,益更兢兢,丝毫不敢自满。更将四小进境迟缓说了。五姑笑道:“痴孙女,你当他们也和你一样么?他们千百年来,均是吃了聪明的亏,见异思迁,浅尝辄止,只知依人,懒于上进。子孙承此遗传,流毒无穷。亡国以后,不是不想求好,只苦于没有恒心,终于局促于荒山一隅之地,与鸟兽同喘息,一事无成,形同异类。似他们这样能向道用功的,我那日细看全洞,还再找不出一个呢,这就很难得了。否则上天有好生之德,爱人尤甚,他们那一族人身受惨痛,已历多世,兴灭继绝,为修道人的莫大外功,他们藏处虽极隐秘,与世间隔,常人不到,怎瞒得过过往仙侠?如见他们稍有转机,谁不援手?还不是看出他们俱都不可造就,才任其自生自灭的么?”云凤道:“孙儿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但又想到,既为孙儿弟子,如所学不济,异日难免贻羞门户,所以放心不下。曾祖母道法高深,必有回天之力,可否大发鸿恩,俾其脱胎换骨,易于成就么?”五姑笑道:“你又错了。凡人是后天的,都可为力。先天的却无法想,并且事有前缘。否则神仙尽人可度,不必再择什么根器资禀了。我对他们自有处置,不必多问。你只督饬传授,照常用功,循序渐进便了。”云凤闻言,不敢再问。五姑传授指点一番,方行飞去。过有一月,云凤进境更速,居然练到身剑合一,心中高兴,自不消说。
这日四小去采黄精,云凤独自一人,在崖前演习剑术,忽见四小飞奔而回,齐喊:“师父快去,谷中出了怪物了!”云凤一问咪咪,才知四小近来入谷益深,日前在谷尽头处丛莽藤蔓之中,发现一个数丈方圆的大洞,尽里面有四五点明星闪动,疑是有甚宝藏,一同入内探寻。走了老远,那明星依旧在前一闪一闪地放光,只走不到。因进洞时天已向暮,恐出来久了,回去耽误功课受责,便中途折转。依了沙、咪、健儿,回来就向云凤禀告。玄儿说:“师父这几天刚把飞剑炼成,终日用功不间,比前更要勤苦,事情还未弄清,何必老早惊动?我们受师父大恩,无以为报。万一那发光的真是宝物,等我们取到了手,再行恭恭敬敬地献上,岂不都有光彩?”三小也觉有理,便依了他。商量当日赶早前去,决定深入,探个下落。及至赶到进洞一看,广阔宏深的洞里面黑沉沉的。那四五点星光,仍是一闪一闪,相隔极近,分一字形悬空并列,和前日所见一样,只是闪得更快。细看光色,也有不同:由右起,第一、三两个是蓝色,二、四两个一红一黄。因为闪得很快,始终没有断定是四个还是五个。等前进约有数里之遥,也未到达,那星光忽然全数隐去。
玄儿猛一动念,悄对三小道:“那年我们不是有人在一个山窟里面看着两点蓝光,也当是个宝物么?后来却冲出一只大老虎,才知那光是虎目,被它吃去好几个人。它尝着了甜头,每日在王洞外边怒吼,谁也不敢出去。多亏闵大姑出主意,仗着我们能攀援峭壁,从外洞里面夹崖墙翻越出去,掘下陷阱。又从远处捉来一只小黄牛,放在阱底。把它诱来陷住,用毒箭刀矛,一齐乱下,才把虎弄死。虽说四五个眼睛的东西没听说过,小心为是,我们莫要看错了,把怪物当做宝物,送给它吃了,才不值呢。”一句话把大家提醒,各自端起飞箭,想朝前放去,试上一试。咪咪忙拦道:“这个也使不得,万一真是宝物,岂不被这一箭试坏,太可惜了?我们不是都会隐身法么,隐了身子上前,当无妨害。是宝物取走;如是妖怪,也可量力行事。”沙沙、健儿连声赞好。玄儿笑道:“你看星火隐去,不再出现,弄巧还跑了呢。”
言还未了,星光突明。晃眼间,由一个变成好几个,连若串珠,明灭不定。只一转,便即停住,只是闪动,好似换了地方,略微偏左,并非原处。四小越发起了戒心,俱听咪咪之言,行法隐起身形,如飞赶去。又跑下有一二十里路,比起初见大了一倍,洞中竟黑暗得出奇。四小那般好的目力,此时除星光外,连路都辨不出来,别的景物更是一无所见。前后行约三十余里,渐渐觉着身上湿阴阴,仿佛经行之处起了云雾似的。四小也不管它,仍是前行。正走之间,觉着雾气渐浓,窒人口鼻。可是前面星光却未为浓雾所掩,依旧晶明,光辉愈旺。玄儿忽失声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沙、咪、健三小原在玄儿身后,闻声走到,定睛一看,身子已被一排大木桩挡住。从桩缝内看去,星光一亮一亮的,并未到底,只被那桩挡住,不能再朝前进。那雾也越来越重,微闻一股子兰花香味夹在里面,清馨扑鼻。
四小见那木桩排得紧密,分向两旁,挨次探索,回来一问,都未探出一丝缝隙。便商量顺着木桩往上爬,看看能否攀援过去。咪咪、玄儿当先,沙、健二人在后,上去还没一丈,便达桩顶。四小一边口中埋怨洞中太黑,近在咫尺,都看不出木桩短矮,白向两边探索了那么远;一边便想从桩顶攀越。玄儿双手才搭向桩的里边,忽然“哎呀”一声,翻身坠下。三小大惊,连忙跟着落下一问,玄儿说自己因见那星光相距不过数丈,打算抢在头里翻越,手才伸过桩去,猛觉眼前一花,雾影中似有一个兽首鸟身的怪物张口扑来,状甚狞恶,连手带上半截身子都被这个东西撞了一下,立时攀援不住,坠落下来。坠时曾见星火一转,似已隐去。沙、咪、健三小因闻声即回顾,又没越到前面,闻言不信,说他眼花乱说,否则咪咪也正伸手过去,怎未看见?
当时沙、咪二人二次又攀了上去,头刚一伸过桩顶,便觉一股子极劲的热力迎面冲将过来,气息全被堵住,再也抵抗不了,身不由己,手一松,便已坠下。星火果然敛去,却不见怪物影子。健儿也舍了玄儿,上去试了试,照样坠落。四小先甚害怕,等了一会儿,不见别的动静声息,不禁胆子又大起来。玄儿道:“起先我们怕将宝物弄坏,所以不敢用太祖赐的飞箭去射。那怪物在星火的前边,明明和晨露花一般,凡是有宝物的地方,都有毒蛇恶兽妖怪之类守护。我们隐住身子,怕它何来?何不大家射它一箭,对了更好,不对收了箭就逃回去。不问成否,借着箭上光华,也可看出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回去禀告师父再来。”三小俱觉言之有理。健儿较为稳练,主张一人先射,余人相机行事。因咪咪平日道力较深,便推他先射。三人俱在下面相候。
咪咪重又攀桩上去,到了顶巅。知道手不伸向桩里去,那股子大力不会发动,心想看准怪物,再行下手。便用双足夹桩,左手紧扳桩梢,右手握箭,往里定睛一看,星光不见,黑洞洞的,只中间一片地方,仿佛有一团烟雾咕嘟嘟冒起。用尽目力,才略辨出些微迹象。鼻孔里仍不时闻到兰花香气。算计那烟雾必是白的,否则不会看见,或者也许就是怪物在那里喷气呢。猛生一计,故意双手倒换,先把左手朝里一探,等对面那股强力一发,立时换手,将归元箭发出,以便乘机看那怪物形相。说时迟,那时快,真个掩了身形,咪咪左手刚一伸过木桩,立觉千万钧重力迎手劈面冲来,仓猝之间,似有一个庞大黑影扑到。仗着心灵手快,早有准备,忙一撤左手,右手飞箭照准黑影打去;同时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坠将下来,那归元箭出手就是一点龙眼般大的寒光,如流星赶月一般,暗中看去,原极晶明,因被这股暗力一冲,存不住身,仍是什么也没看见。咪咪恐飞箭有失,一下地,忙用收诀,招了回来。
木栅内声息毫无,也不知射中了没有。沙沙道:“我看里面不一定便是怪物。那暗中大力,或许是从那宝光上发出,也未可知。否则先时玄师弟看见怪物影子,就说有木栅挡住,它不出来,咪弟的箭发出去,不问射中与否,也必将它惹恼,怎样会全无动静呢?”健儿却说:“荒山深谷,古洞幽深,怎会有这前人竖立的坚固木栅?事太奇怪。既然无法过去,最好还是回山禀明师父处置,以免惹出乱子。”玄儿接口道:“健哥做事太小心。它既不会冲出害人,又没响动,更该查看明白,回山见师,也说得清楚些。担惊害怕,空跑一趟则甚?”沙、咪二人也主张再探一回。健儿不便拗众,只得随着。因头一箭没有吃着苦头,胆子越大,这次上去,竟是四小一同下手,不再往前探手。照准中央发雾之所,四支归元箭同发出去,不问能中与否,好歹借着箭头寒光,看出一点迹象。
四小援上栅顶,玄儿为首,招呼一声,箭刚发出去,栅内便起了旋风,星光照处,只见比水牛还大,一个略具兽首鸟身之形的怪物影子,浓黑一团,在暗影中飙飞电卷,看不清头尾和面目真形。那四支归元箭的星光只围着怪物近身数尺,凌空疾转,好似有甚东西隔住,不能下落。怪物既不发声,也不避开,只在原来那一片地方与飞箭相持。四小方自惊奇,忽然一阵极重的兰花香味劈面送来,鼻端刚一嗅到,立觉头昏脑胀,四肢绵软无力,身子早被那股绝大的暗力冲起,往后倒掷出去,落在地上昏倒。晕惘中,都觉有极轻微细碎的兽爪之声,往洞外跑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栅去。四小知是怪物追赶过他们,还算身子隐住,落的地方不挡路,没有被它发觉。手足不能转动,哪敢出声说话,一个个害怕得要死。等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复原醒转。聚到一起,正要逃出洞去,想起飞箭尚未收回。惊魂乍定之余,也不敢再援栅上去窥探了,各用收诀收回飞箭。还算好,那四支飞箭,仍是一招即回,并未受损。这才知道怪物业已招恼,木栅并拦不住它出来。情势不妙,处境甚危,再不见机速回,定要陷在里面。箭收到手,正商量着要跑回去,忽听栅里面呼的一声,飞起一物,落在地上,发出又轻又碎的脚步之声,沙沙迎面急跑而来。黑影中看去,也看不见那东西的形相,只见一点星光悬空而行,高约丈许,其疾如矢,一晃眼便往洞外跑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满洞乱转。
四小机警,又将身形隐住。一听有了响动,立时分散,躲避一旁,没有被它撞上。那怪物二次出来,虽看不见,想是知道它的仇敌就在左近,尚未逃走,不像第一次出栅追赶,一个出进,便即回去。只管在栅前十几丈远近那一片地方来回乱转,颇有得而甘心之意。吓得四小哪敢再将飞箭放出,只随着星光飞处望影而逃。因为彼此相顾的缘故,竟忘了往外逃走,仓皇奔避中,脚底自然难免有些声息。怪物闻声,赶逐越紧,有时更用声东击西、欲北先南之策,看它走向侧面,喘息未定,倏又飞来。玄儿有一次躲得稍慢,身刚纵起,便听原立足处铮地响了一下,火星飞溅,那么坚厚的石地,竟被怪物抓裂。接着沙、咪二人也照样经了一次大险,都是身方纵起,怪物的铁爪已经抓到,危机间不容发,如被抓上,焉有命在。这一来,四小愈发胆落魂飞,疲于奔命。逃避了好一会儿,才无心中聚在一起,恰巧怪物正向相反的方向追过去。四小中只健儿始终没忘了逃走,因知乃弟玄儿最为躁妄,恐为怪物所伤,又不舍丢下三人,独往洞外走出,又不敢大声招呼,干着了一阵子急。好容易聚在一起,一时情急,便低喊道:“我们还不往外逃,要等死么?”小人语声极细,又是放低了说的,不想仍被怪物听出。一言甫毕,前面星光已拨转了头,如射飞来。幸而沙、咪、玄儿等三小已被健儿提醒,一见星光飞到,立即飞身纵开。这时四小立处正当洞壁之下,人才举步,怪物已是飞到。因这次来势较猛,先是锵的一声,抓向壁上,火星飞溅。接着又是哗啦连声大震,洞壁被这一爪抓裂了一大块,石头坠下来,跌成粉碎。咪咪在百忙中回顾,仿佛火光照处,那怪物的长爪又细又直,和一根棍子相似,哪敢怠慢,拨转身向外便跑。余人也是同一心理,一面回顾注视着星光来路,一面脚底加劲,绕着边,如鱼漏网,亡命朝前急跑,偏生由木栅前逃往洞外,路甚遥远,急切间哪能跑出。所幸那怪物老实了些,只照直路往前追,不似以前那么来回乱窜。有时觉着追过了头,又往回赶。追出约有七八里地,忽然退了回去,不再追来。
四小又跑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才得坐下,喘息片刻。起立又跑不几步,似见前面影影绰绰地矗立着一块山石,高有七八丈,方圆也有三数丈,当路而立。四小进来两次,俱未看见过这样一块大石。玄儿还在问咪师兄来时见未,健儿越看那山石越像人形。这时两下里相隔已近,猛觉顶上还有两团碗大的碧光,绿黝黝一闪一闪在动,旁边两只大手,已渐向外伸出。再定睛仔细一看,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尊巨灵,正伸手俯身,向下捞来。同时沙、咪、玄三小也相继看出,不由吓得亡魂皆冒。幸而那大怪物身躯粗大,运转不灵,通体是个白色,洞中虽暗,稍一近前,还能看出它的动作。洞径又宽,否则大小相差,四小还不够它一个小指,如在黑暗中误撞上去,还不被它捏成了肉饼?四小知道再逃回去,遇见先前那怪物,也是没命。这怪物行动迟钝,不过外相太恶罢了。仍只有冒着奇险,向外冲出,不可向里逃回。当下谁也不敢再有声息,四人分成两路,背贴洞壁而行,由怪物身畔抄出。沙、咪二人走向怪物左边,觑准怪物的手臂动作,双双脚底用劲,刚一冲越过去,怪物已有觉察。它伸出那数丈长的大手,往左边身后捞去时,右边的健儿兄弟,也跟着乘机纵出。四小一同迈步飞跑,侥幸没被怪物捞上。正跑之间,玄儿忽想起那怪物虽然大得出奇,可是逃时并未见它脚底走动。不禁转回头往后一看,怪物果然未追,两只大手也垂了下去,并且两点绿光不见,脸仍冲里。暗忖:“这东西虚有其表,原来是个废物,休说走动,连回一下身都难。早知如此,何必那般害怕?”因前路已微见天光,出洞不远,想起两次探洞,白受这许多惊忧危难,一无所获,好生气忿。心想:“左右快要出洞,这怪物好似无甚伎俩,何不赏它一箭?”想到这里,也没和三小商量,跑着跑着,倏地一回手,用那支归元箭照准怪物打去。先听咔的一声,似已打在怪物身上。忽闻巨响大作,轰隆之声震得全洞皆起了回响,宛如山崩地塌一般。回头一看,怪物并未倒下,已经转过身子,踏着绝沉重的步履,从后追来。看去行动虽不甚快,声势却甚惊人,方知不可轻侮。连忙收回飞箭,拔步便逃。前面三小无意中又吃了一个大惊,看出又是玄儿惹祸,才由健儿回身,拉了他携手出逃,以免再生别的事故。幸而怪物追赶不上,不一会儿便逃了出来。遥闻洞内,还在怒吼震响。三小对玄儿,自免不了一番埋怨。匆匆跑回,对云凤一说前事。
云凤闻言,料知洞中异宝和怪物,两样都有,那里离白阳崖甚近,弄巧还许是白阳真人遗物,也未可知。想了一想,见天已不早,自己和四小日课未完,好在洞中不会有外人前往,便命各自用功,明日做完早课,再行前去。
第二日,师徒五人做完早课,便往谷中进发。相隔那洞还有三二里路,众人正行之间,玄儿忽然骇指道:“师父、师兄快看,这不是那大怪物么?正站在那洞口呢!”云凤随他手指处往前一看,前边崖壁之下立着一个七八丈高的石头,虽然略具人形,哪是什么怪物。知道小人目力确是不及自己,当是看错了,便喝道:“一块石头,也要大惊小怪。”咪咪接口道:“师父休怪,玄师弟说得不差,那地方便是洞口。本来是外面空空的一片平地,有些荆棘藤蔓,后经弟子等拔去,先后来过几次,并没见有别的东西。昨日弟子等害怕逃出,黑暗中虽未看得清楚怪物的形相,身量正和这个石人一般大小。师父你没见他头上有两只碧绿眼睛,那两只手也在动么?”云凤再定睛一看,那石人顶上果有两团淡淡的碧光,两条臂膀正渐渐往上抬起。心想:“适才明明见是一块像具人形的山石,只上下有此长短石纹,怎么顷刻之间变了形状?五姑熟知这里情势掌故,事前不会不知,并且两次嘱咐,命和四小常来此谷采办山粮,言说之中,好似特别提醒,若有深意。果真洞中盘踞着有妖人,事前决不会不早为示及。据四小说,洞中怪物一灵一蠢。以四小那般微弱,尚能从容退出,何况自己。石人虽大,看似蠢笨,无甚伎俩,且亲身赶到那里,再相机应付。”便问四小,如若胆怯,可以暂留当地,闻命再行前进。四小偏是胆大好奇,又仗师父护庇,俱巴不得同去,看怪物是怎生除法,同声愿往。云凤估量不致有害,也就由他们去。
不一会儿行近洞口,见怪物竟是活的。看去白发如绳,披拂两肩。眼大如盆,碧光闪闪。阔口箕张,银牙如斧。身高八丈。手臂长有四丈,粗如合抱巨木。细审形相,颇似石人成精。如拿四小比较,真真小得可怜,不禁失笑。暗忖:“这般蠢物,也知作怪。自己飞剑初次炼成,何不拿它试上一试?”刚转念间,那怪物当洞而立,洞口只齐腰腹以下,看见人来,竟俯身伸手,作出向前捞抓之势,动作甚是迟缓蠢笨。云凤看透它是个废物,不过外表吓人罢了。一面嘱咐四小后退,左肩摇处,剑光便自飞起,眼看飞到。那怪物想是看出不对,两臂往里一合,身子便往石土中陷落下去,轰隆一声大震,转瞬即隐。下时身子笔直,两手竞拱,其形与古陵墓前的翁仲一般无二,只是比寻常的要长大得多。先看它行动那般迟缓,入地时却是非常迅速。再加上云凤轻视了它,知难躲避,意欲先斩落它一条手臂,看它怎生抵御,飞剑出去,没有加急,竟被躲过。剑光过处,微闻嚓嚓之声,只将它头上银发削落了些。过去一看,尽是些刻成的石发,有头绳般粗,业被剑光削为碎段,心中不禁一动。先不进去,又问了问四小发现那洞的经过,便在洞前附近仔细查看,有无什么别的异状。先在洞前不远丛草中,一边一双,发现四个石穴,长约数尺,宽约长的一半,形如大人足印。别处石地,都是一片浑成,惟独有足印所在地却隆起,成了一个四方形,仿佛似个石头座子,相距有二十丈远近。每双足趾,俱都向外。再看那洞门,也是个正方形,齐如刀切,外面高仅数丈,洞内却是高大宏深已极。放出剑光一看,由顶及地,少说也有二三十丈高下,甚是整齐修洁。细察壁间,隐现斧凿之痕。一眼望去,黑洞洞不能及底。直往前走去,都是一般宽广,分明是人工修的,并非天然形成,不觉又猜透了几分。因四小说里面藏有怪物,黑暗中不敢造次,略进数十丈,便即反身出来。将四小喊至面前,嘱咐道:“这座大洞,颇似千年前的古墓。适才所见大人,定是翁仲之类。如我所料不差,此行必有奇遇。我幼年读书,曾闻古人殉葬之物颇多。年深月久,洞外石人尚且为妖,洞既这等幽深,里面难免不藏有山精野魅之类。我意欲身剑合一,飞入洞底,一查它的来历。你四人道行浅薄,不可入内,可在洞外觅一藏身之处相候,等我出来,再作计较。以免我顾了自己,还顾你们,诸多碍事。”
嘱咐已毕,然后端整衣裳,走进洞去,向着洞内行礼默祝道:“昨得门人归报,言说荒山古洞出了妖物。今早亲来视察,方知是往古圣贤仙哲的佳域,本不应再为窥伺。不过弟子修道的白阳崖离此甚近,四个门人又是僬侥之民,道力浅薄,此谷为他们采办山粮、日常游息之所,惟恐一时不防,受了伤害;再者神圣埋真之处,也不容妖物盘踞。为此虔诚通禀,欲仗微末道行,入内一探,倘有妖物,就便除去,为前贤往哲荡秽涤氛,扫除尘孽,决不敢妄有惊动。此中如藏有仙迹圣训,足以启迪蒙昧,嘉惠末学者,敬乞大放光明,勿吝昭示。区区愚诚,伏惟鉴佑。”恭恭敬敬祝告方毕,忽闻洞内隐隐传出“嗤嗤”的笑声。云凤虽然艺高胆大,黑暗中听去,也觉有些胆怯。忖度情理,如有妖物,必是一个劲敌。这得道多年的精怪,比那雪山妖人,定然还要厉害,彼明我暗,丝毫疏忽不得。当下把心一定,放出飞剑,与身合一,化成一道光华,直往洞底飞去。剑光迅速,比起四小行走,自然要快得多,虽然沿途还在逐处留神观察,这三数十里的深远,也只片刻工夫,便即飞到。云凤见一路之上均无阻隔,除先时暗中笑声外,不特未遇见一个妖物精怪,连四小先见的那几点星光,也未见出现。
云凤已到了木栅面前,便停了下来。细看那木栅,俱是整根合抱树木排成,由东壁到西壁挨挤严密,不见一丝空隙。只是浮植立在地上,既未打桩,也没个羁绊,看样一推便倒。试用力一推,却动都不动。暗忖:“上古时代,俱用石瓦之类作殡宫装饰。这排木栅,必是后人所为无疑,只不知他植此是何用意?”情知有异,二次将身飞起,越过栅去。过时暗中察觉阻力甚大,因本身飞剑出自五姑仙传,神妙异常,并未阻住。顿觉四小所言不虚,益加小心。便按住剑光,缓缓前行。飞没数丈远近,忽见前面剑光照处,似有一座石碑,高约丈许,隐隐似有朱文字迹。近前落下剑光一看,上面只有“再进者死”四个大字,体作八分,朱色鲜明,甚是雄劲有力,也无款识年月。心刚一惊,忽然一阵阴风自碑后吹来,风中微闻咀嚼之声,猜是妖物到来。忙抬头定睛一看,那东西生得兽头如龙,双角搓丫,大如树干,鸟身阔翼,也不知有多少丈长短,目大如斗,乌光闪闪,张着血盆大口,已快飞临头上,待要扑下。云凤不敢大意,忙纵遁光,先避过去,用飞剑护住全身,以防万一。随将飞针取出,大喝一声:“大胆妖物!敢伤人么?”便化成一溜火光,发出手去。云凤纵时,甚是迅疾。妖物本似有后退之状,针还未飞到它头上,便自在黑暗中隐去。
云凤见妖物伎俩止此,心神顿放,收回了针,一纵遁光,跟踪追赶。越过那碑,又近有三两丈远近,妖物全身倏隐。忽又见面前矗立着一座石碑,比先见的碑还要高大得多。近前一看,碑上满是形如蝌蚪物像,似篆非篆,大小不同的字迹。云凤也曾读过好几年书,这碑上的字,竟一个也不认得。借剑上光华映照碑文,顺着碑顶往上一看,不禁“咦”了一声。原来这一座碑,高度几达十六七丈,宽约五丈,厚有丈许,是一整块山石造成。碑顶雕刻着一个东西,非禽非兽,盘踞上面,双翼虬睛,形状狞恶,势欲怒飞,神情如活。才知先前怪物乃是碑上雕石成精。估量这碑方是原立,看那字,必在三代之上,只惜一字不识,查不出它的年代来历。洞是古人墓穴,定在意中。先见那碑说再进必死,如指的是碑上怪兽,前进自无妨害,否则还不定有甚花样呢。因是古代遗迹,那怪物既然知难而退,便也不愿毁损,仍是按着剑光前进。再深入约有半里,忽见六七颗明星都有碗大,流光荧荧,幻为异彩,在前面不远暗影中出现,只一转便渐渐隐退。猜是古代星宝放光,不由起了贪念,见将隐退,匆促中未及寻思,一催剑光,往前追去。剑光何等迅速,眼看飞近,星光倏隐。又听暗中“嗤”的一声冷笑,觉比上次要近,仿佛就在身侧不远。接着一阵寒风吹过,身后轰隆之声大作。云凤纵然胆大,因为洞中幽险,处境可怖,也未免吓了一跳。忙往后看,仍是不见一物。暗忖:“这个洞黑暗得这般奇怪。凭自己目力,黑暗中本能见物,又经在白阳崖照着仙传苦练多时,怎会一到洞内,便觉昏茫无睹?就算目力不济,那一剑一针乃是仙家异宝,常用来照路,数十丈以内无不烛照通明,为何离开宝光丈许以外便看不见?莫非那碑上的警语果有其事?”
云凤刚想暂时退身出去,再回进来,就在这一转瞬间,巨震忽止,微闻异香,眼前倏地一亮,光照处已能见物,只是微带绿色,光并不强。方要查看光从何来,猛见来路上现出二门,甚是高大,业已紧闭。匆速中还以为以后为前,转身时错了方向,及至定睛往侧面一看,不但两边墙壁俱仄了拢来,没有初进时宽大,并且洞顶已矮了许多。再一回身,正中央是一长大石榻,上面卧着一具长大的死尸,衣饰奇古,与传闻古人衣冠不类。左手持弓,右手拿着一件似矛非矛的石头木质的兵器。头里脚外,仰天而卧。两旁立卧着许多死尸,也各捧着石器用物和器械,约有百数十个,身材俱比常人大出一倍以上,神态如生。石榻两旁,各有一个数丈方圆、形式古拙的石釜,里面装着半釜黑油,各有三个灯头,光焰荧荧,时幻异彩,灯捻大如人臂,不知何物所制。细查形势,三面是墙,来路石门已闭,分明已陷闭古墓殡宫以内。进来时,因为洞中奇黑,不觉误入,这一惊真是吃得不小。
云凤时常考查他们功课,看出四小都是一般,聪明有余,根器不足。最吃亏的是元气太弱,尽管求好向上,一点便透,做起来进境却不甚快。知他们始因乃祖乃宗的元气调伤太甚,以致后世子孙隔了千百年,仍旧身受其害。限于资禀,无可如何。时光易过,无事可叙,不觉过了四五月光景。
这日五姑忽然驾临,见了云凤,大加奖许。云凤闻得奖语,益更兢兢,丝毫不敢自满。更将四小进境迟缓说了。五姑笑道:“痴孙女,你当他们也和你一样么?他们千百年来,均是吃了聪明的亏,见异思迁,浅尝辄止,只知依人,懒于上进。子孙承此遗传,流毒无穷。亡国以后,不是不想求好,只苦于没有恒心,终于局促于荒山一隅之地,与鸟兽同喘息,一事无成,形同异类。似他们这样能向道用功的,我那日细看全洞,还再找不出一个呢,这就很难得了。否则上天有好生之德,爱人尤甚,他们那一族人身受惨痛,已历多世,兴灭继绝,为修道人的莫大外功,他们藏处虽极隐秘,与世间隔,常人不到,怎瞒得过过往仙侠?如见他们稍有转机,谁不援手?还不是看出他们俱都不可造就,才任其自生自灭的么?”云凤道:“孙儿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但又想到,既为孙儿弟子,如所学不济,异日难免贻羞门户,所以放心不下。曾祖母道法高深,必有回天之力,可否大发鸿恩,俾其脱胎换骨,易于成就么?”五姑笑道:“你又错了。凡人是后天的,都可为力。先天的却无法想,并且事有前缘。否则神仙尽人可度,不必再择什么根器资禀了。我对他们自有处置,不必多问。你只督饬传授,照常用功,循序渐进便了。”云凤闻言,不敢再问。五姑传授指点一番,方行飞去。过有一月,云凤进境更速,居然练到身剑合一,心中高兴,自不消说。
这日四小去采黄精,云凤独自一人,在崖前演习剑术,忽见四小飞奔而回,齐喊:“师父快去,谷中出了怪物了!”云凤一问咪咪,才知四小近来入谷益深,日前在谷尽头处丛莽藤蔓之中,发现一个数丈方圆的大洞,尽里面有四五点明星闪动,疑是有甚宝藏,一同入内探寻。走了老远,那明星依旧在前一闪一闪地放光,只走不到。因进洞时天已向暮,恐出来久了,回去耽误功课受责,便中途折转。依了沙、咪、健儿,回来就向云凤禀告。玄儿说:“师父这几天刚把飞剑炼成,终日用功不间,比前更要勤苦,事情还未弄清,何必老早惊动?我们受师父大恩,无以为报。万一那发光的真是宝物,等我们取到了手,再行恭恭敬敬地献上,岂不都有光彩?”三小也觉有理,便依了他。商量当日赶早前去,决定深入,探个下落。及至赶到进洞一看,广阔宏深的洞里面黑沉沉的。那四五点星光,仍是一闪一闪,相隔极近,分一字形悬空并列,和前日所见一样,只是闪得更快。细看光色,也有不同:由右起,第一、三两个是蓝色,二、四两个一红一黄。因为闪得很快,始终没有断定是四个还是五个。等前进约有数里之遥,也未到达,那星光忽然全数隐去。
玄儿猛一动念,悄对三小道:“那年我们不是有人在一个山窟里面看着两点蓝光,也当是个宝物么?后来却冲出一只大老虎,才知那光是虎目,被它吃去好几个人。它尝着了甜头,每日在王洞外边怒吼,谁也不敢出去。多亏闵大姑出主意,仗着我们能攀援峭壁,从外洞里面夹崖墙翻越出去,掘下陷阱。又从远处捉来一只小黄牛,放在阱底。把它诱来陷住,用毒箭刀矛,一齐乱下,才把虎弄死。虽说四五个眼睛的东西没听说过,小心为是,我们莫要看错了,把怪物当做宝物,送给它吃了,才不值呢。”一句话把大家提醒,各自端起飞箭,想朝前放去,试上一试。咪咪忙拦道:“这个也使不得,万一真是宝物,岂不被这一箭试坏,太可惜了?我们不是都会隐身法么,隐了身子上前,当无妨害。是宝物取走;如是妖怪,也可量力行事。”沙沙、健儿连声赞好。玄儿笑道:“你看星火隐去,不再出现,弄巧还跑了呢。”
言还未了,星光突明。晃眼间,由一个变成好几个,连若串珠,明灭不定。只一转,便即停住,只是闪动,好似换了地方,略微偏左,并非原处。四小越发起了戒心,俱听咪咪之言,行法隐起身形,如飞赶去。又跑下有一二十里路,比起初见大了一倍,洞中竟黑暗得出奇。四小那般好的目力,此时除星光外,连路都辨不出来,别的景物更是一无所见。前后行约三十余里,渐渐觉着身上湿阴阴,仿佛经行之处起了云雾似的。四小也不管它,仍是前行。正走之间,觉着雾气渐浓,窒人口鼻。可是前面星光却未为浓雾所掩,依旧晶明,光辉愈旺。玄儿忽失声惊道:“你们看这是什么?”沙、咪、健三小原在玄儿身后,闻声走到,定睛一看,身子已被一排大木桩挡住。从桩缝内看去,星光一亮一亮的,并未到底,只被那桩挡住,不能再朝前进。那雾也越来越重,微闻一股子兰花香味夹在里面,清馨扑鼻。
四小见那木桩排得紧密,分向两旁,挨次探索,回来一问,都未探出一丝缝隙。便商量顺着木桩往上爬,看看能否攀援过去。咪咪、玄儿当先,沙、健二人在后,上去还没一丈,便达桩顶。四小一边口中埋怨洞中太黑,近在咫尺,都看不出木桩短矮,白向两边探索了那么远;一边便想从桩顶攀越。玄儿双手才搭向桩的里边,忽然“哎呀”一声,翻身坠下。三小大惊,连忙跟着落下一问,玄儿说自己因见那星光相距不过数丈,打算抢在头里翻越,手才伸过桩去,猛觉眼前一花,雾影中似有一个兽首鸟身的怪物张口扑来,状甚狞恶,连手带上半截身子都被这个东西撞了一下,立时攀援不住,坠落下来。坠时曾见星火一转,似已隐去。沙、咪、健三小因闻声即回顾,又没越到前面,闻言不信,说他眼花乱说,否则咪咪也正伸手过去,怎未看见?
当时沙、咪二人二次又攀了上去,头刚一伸过桩顶,便觉一股子极劲的热力迎面冲将过来,气息全被堵住,再也抵抗不了,身不由己,手一松,便已坠下。星火果然敛去,却不见怪物影子。健儿也舍了玄儿,上去试了试,照样坠落。四小先甚害怕,等了一会儿,不见别的动静声息,不禁胆子又大起来。玄儿道:“起先我们怕将宝物弄坏,所以不敢用太祖赐的飞箭去射。那怪物在星火的前边,明明和晨露花一般,凡是有宝物的地方,都有毒蛇恶兽妖怪之类守护。我们隐住身子,怕它何来?何不大家射它一箭,对了更好,不对收了箭就逃回去。不问成否,借着箭上光华,也可看出里面到底是些什么东西,回去禀告师父再来。”三小俱觉言之有理。健儿较为稳练,主张一人先射,余人相机行事。因咪咪平日道力较深,便推他先射。三人俱在下面相候。
咪咪重又攀桩上去,到了顶巅。知道手不伸向桩里去,那股子大力不会发动,心想看准怪物,再行下手。便用双足夹桩,左手紧扳桩梢,右手握箭,往里定睛一看,星光不见,黑洞洞的,只中间一片地方,仿佛有一团烟雾咕嘟嘟冒起。用尽目力,才略辨出些微迹象。鼻孔里仍不时闻到兰花香气。算计那烟雾必是白的,否则不会看见,或者也许就是怪物在那里喷气呢。猛生一计,故意双手倒换,先把左手朝里一探,等对面那股强力一发,立时换手,将归元箭发出,以便乘机看那怪物形相。说时迟,那时快,真个掩了身形,咪咪左手刚一伸过木桩,立觉千万钧重力迎手劈面冲来,仓猝之间,似有一个庞大黑影扑到。仗着心灵手快,早有准备,忙一撤左手,右手飞箭照准黑影打去;同时身子再也支持不住,坠将下来,那归元箭出手就是一点龙眼般大的寒光,如流星赶月一般,暗中看去,原极晶明,因被这股暗力一冲,存不住身,仍是什么也没看见。咪咪恐飞箭有失,一下地,忙用收诀,招了回来。
木栅内声息毫无,也不知射中了没有。沙沙道:“我看里面不一定便是怪物。那暗中大力,或许是从那宝光上发出,也未可知。否则先时玄师弟看见怪物影子,就说有木栅挡住,它不出来,咪弟的箭发出去,不问射中与否,也必将它惹恼,怎样会全无动静呢?”健儿却说:“荒山深谷,古洞幽深,怎会有这前人竖立的坚固木栅?事太奇怪。既然无法过去,最好还是回山禀明师父处置,以免惹出乱子。”玄儿接口道:“健哥做事太小心。它既不会冲出害人,又没响动,更该查看明白,回山见师,也说得清楚些。担惊害怕,空跑一趟则甚?”沙、咪二人也主张再探一回。健儿不便拗众,只得随着。因头一箭没有吃着苦头,胆子越大,这次上去,竟是四小一同下手,不再往前探手。照准中央发雾之所,四支归元箭同发出去,不问能中与否,好歹借着箭头寒光,看出一点迹象。
四小援上栅顶,玄儿为首,招呼一声,箭刚发出去,栅内便起了旋风,星光照处,只见比水牛还大,一个略具兽首鸟身之形的怪物影子,浓黑一团,在暗影中飙飞电卷,看不清头尾和面目真形。那四支归元箭的星光只围着怪物近身数尺,凌空疾转,好似有甚东西隔住,不能下落。怪物既不发声,也不避开,只在原来那一片地方与飞箭相持。四小方自惊奇,忽然一阵极重的兰花香味劈面送来,鼻端刚一嗅到,立觉头昏脑胀,四肢绵软无力,身子早被那股绝大的暗力冲起,往后倒掷出去,落在地上昏倒。晕惘中,都觉有极轻微细碎的兽爪之声,往洞外跑出去,一会儿又跑进栅去。四小知是怪物追赶过他们,还算身子隐住,落的地方不挡路,没有被它发觉。手足不能转动,哪敢出声说话,一个个害怕得要死。等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复原醒转。聚到一起,正要逃出洞去,想起飞箭尚未收回。惊魂乍定之余,也不敢再援栅上去窥探了,各用收诀收回飞箭。还算好,那四支飞箭,仍是一招即回,并未受损。这才知道怪物业已招恼,木栅并拦不住它出来。情势不妙,处境甚危,再不见机速回,定要陷在里面。箭收到手,正商量着要跑回去,忽听栅里面呼的一声,飞起一物,落在地上,发出又轻又碎的脚步之声,沙沙迎面急跑而来。黑影中看去,也看不见那东西的形相,只见一点星光悬空而行,高约丈许,其疾如矢,一晃眼便往洞外跑去。不一会儿又跑了回来,满洞乱转。
四小机警,又将身形隐住。一听有了响动,立时分散,躲避一旁,没有被它撞上。那怪物二次出来,虽看不见,想是知道它的仇敌就在左近,尚未逃走,不像第一次出栅追赶,一个出进,便即回去。只管在栅前十几丈远近那一片地方来回乱转,颇有得而甘心之意。吓得四小哪敢再将飞箭放出,只随着星光飞处望影而逃。因为彼此相顾的缘故,竟忘了往外逃走,仓皇奔避中,脚底自然难免有些声息。怪物闻声,赶逐越紧,有时更用声东击西、欲北先南之策,看它走向侧面,喘息未定,倏又飞来。玄儿有一次躲得稍慢,身刚纵起,便听原立足处铮地响了一下,火星飞溅,那么坚厚的石地,竟被怪物抓裂。接着沙、咪二人也照样经了一次大险,都是身方纵起,怪物的铁爪已经抓到,危机间不容发,如被抓上,焉有命在。这一来,四小愈发胆落魂飞,疲于奔命。逃避了好一会儿,才无心中聚在一起,恰巧怪物正向相反的方向追过去。四小中只健儿始终没忘了逃走,因知乃弟玄儿最为躁妄,恐为怪物所伤,又不舍丢下三人,独往洞外走出,又不敢大声招呼,干着了一阵子急。好容易聚在一起,一时情急,便低喊道:“我们还不往外逃,要等死么?”小人语声极细,又是放低了说的,不想仍被怪物听出。一言甫毕,前面星光已拨转了头,如射飞来。幸而沙、咪、玄儿等三小已被健儿提醒,一见星光飞到,立即飞身纵开。这时四小立处正当洞壁之下,人才举步,怪物已是飞到。因这次来势较猛,先是锵的一声,抓向壁上,火星飞溅。接着又是哗啦连声大震,洞壁被这一爪抓裂了一大块,石头坠下来,跌成粉碎。咪咪在百忙中回顾,仿佛火光照处,那怪物的长爪又细又直,和一根棍子相似,哪敢怠慢,拨转身向外便跑。余人也是同一心理,一面回顾注视着星光来路,一面脚底加劲,绕着边,如鱼漏网,亡命朝前急跑,偏生由木栅前逃往洞外,路甚遥远,急切间哪能跑出。所幸那怪物老实了些,只照直路往前追,不似以前那么来回乱窜。有时觉着追过了头,又往回赶。追出约有七八里地,忽然退了回去,不再追来。
四小又跑了一会儿,不见动静,才得坐下,喘息片刻。起立又跑不几步,似见前面影影绰绰地矗立着一块山石,高有七八丈,方圆也有三数丈,当路而立。四小进来两次,俱未看见过这样一块大石。玄儿还在问咪师兄来时见未,健儿越看那山石越像人形。这时两下里相隔已近,猛觉顶上还有两团碗大的碧光,绿黝黝一闪一闪在动,旁边两只大手,已渐向外伸出。再定睛仔细一看,哪是什么石头,分明是一尊巨灵,正伸手俯身,向下捞来。同时沙、咪、玄三小也相继看出,不由吓得亡魂皆冒。幸而那大怪物身躯粗大,运转不灵,通体是个白色,洞中虽暗,稍一近前,还能看出它的动作。洞径又宽,否则大小相差,四小还不够它一个小指,如在黑暗中误撞上去,还不被它捏成了肉饼?四小知道再逃回去,遇见先前那怪物,也是没命。这怪物行动迟钝,不过外相太恶罢了。仍只有冒着奇险,向外冲出,不可向里逃回。当下谁也不敢再有声息,四人分成两路,背贴洞壁而行,由怪物身畔抄出。沙、咪二人走向怪物左边,觑准怪物的手臂动作,双双脚底用劲,刚一冲越过去,怪物已有觉察。它伸出那数丈长的大手,往左边身后捞去时,右边的健儿兄弟,也跟着乘机纵出。四小一同迈步飞跑,侥幸没被怪物捞上。正跑之间,玄儿忽想起那怪物虽然大得出奇,可是逃时并未见它脚底走动。不禁转回头往后一看,怪物果然未追,两只大手也垂了下去,并且两点绿光不见,脸仍冲里。暗忖:“这东西虚有其表,原来是个废物,休说走动,连回一下身都难。早知如此,何必那般害怕?”因前路已微见天光,出洞不远,想起两次探洞,白受这许多惊忧危难,一无所获,好生气忿。心想:“左右快要出洞,这怪物好似无甚伎俩,何不赏它一箭?”想到这里,也没和三小商量,跑着跑着,倏地一回手,用那支归元箭照准怪物打去。先听咔的一声,似已打在怪物身上。忽闻巨响大作,轰隆之声震得全洞皆起了回响,宛如山崩地塌一般。回头一看,怪物并未倒下,已经转过身子,踏着绝沉重的步履,从后追来。看去行动虽不甚快,声势却甚惊人,方知不可轻侮。连忙收回飞箭,拔步便逃。前面三小无意中又吃了一个大惊,看出又是玄儿惹祸,才由健儿回身,拉了他携手出逃,以免再生别的事故。幸而怪物追赶不上,不一会儿便逃了出来。遥闻洞内,还在怒吼震响。三小对玄儿,自免不了一番埋怨。匆匆跑回,对云凤一说前事。
云凤闻言,料知洞中异宝和怪物,两样都有,那里离白阳崖甚近,弄巧还许是白阳真人遗物,也未可知。想了一想,见天已不早,自己和四小日课未完,好在洞中不会有外人前往,便命各自用功,明日做完早课,再行前去。
第二日,师徒五人做完早课,便往谷中进发。相隔那洞还有三二里路,众人正行之间,玄儿忽然骇指道:“师父、师兄快看,这不是那大怪物么?正站在那洞口呢!”云凤随他手指处往前一看,前边崖壁之下立着一个七八丈高的石头,虽然略具人形,哪是什么怪物。知道小人目力确是不及自己,当是看错了,便喝道:“一块石头,也要大惊小怪。”咪咪接口道:“师父休怪,玄师弟说得不差,那地方便是洞口。本来是外面空空的一片平地,有些荆棘藤蔓,后经弟子等拔去,先后来过几次,并没见有别的东西。昨日弟子等害怕逃出,黑暗中虽未看得清楚怪物的形相,身量正和这个石人一般大小。师父你没见他头上有两只碧绿眼睛,那两只手也在动么?”云凤再定睛一看,那石人顶上果有两团淡淡的碧光,两条臂膀正渐渐往上抬起。心想:“适才明明见是一块像具人形的山石,只上下有此长短石纹,怎么顷刻之间变了形状?五姑熟知这里情势掌故,事前不会不知,并且两次嘱咐,命和四小常来此谷采办山粮,言说之中,好似特别提醒,若有深意。果真洞中盘踞着有妖人,事前决不会不早为示及。据四小说,洞中怪物一灵一蠢。以四小那般微弱,尚能从容退出,何况自己。石人虽大,看似蠢笨,无甚伎俩,且亲身赶到那里,再相机应付。”便问四小,如若胆怯,可以暂留当地,闻命再行前进。四小偏是胆大好奇,又仗师父护庇,俱巴不得同去,看怪物是怎生除法,同声愿往。云凤估量不致有害,也就由他们去。
不一会儿行近洞口,见怪物竟是活的。看去白发如绳,披拂两肩。眼大如盆,碧光闪闪。阔口箕张,银牙如斧。身高八丈。手臂长有四丈,粗如合抱巨木。细审形相,颇似石人成精。如拿四小比较,真真小得可怜,不禁失笑。暗忖:“这般蠢物,也知作怪。自己飞剑初次炼成,何不拿它试上一试?”刚转念间,那怪物当洞而立,洞口只齐腰腹以下,看见人来,竟俯身伸手,作出向前捞抓之势,动作甚是迟缓蠢笨。云凤看透它是个废物,不过外表吓人罢了。一面嘱咐四小后退,左肩摇处,剑光便自飞起,眼看飞到。那怪物想是看出不对,两臂往里一合,身子便往石土中陷落下去,轰隆一声大震,转瞬即隐。下时身子笔直,两手竞拱,其形与古陵墓前的翁仲一般无二,只是比寻常的要长大得多。先看它行动那般迟缓,入地时却是非常迅速。再加上云凤轻视了它,知难躲避,意欲先斩落它一条手臂,看它怎生抵御,飞剑出去,没有加急,竟被躲过。剑光过处,微闻嚓嚓之声,只将它头上银发削落了些。过去一看,尽是些刻成的石发,有头绳般粗,业被剑光削为碎段,心中不禁一动。先不进去,又问了问四小发现那洞的经过,便在洞前附近仔细查看,有无什么别的异状。先在洞前不远丛草中,一边一双,发现四个石穴,长约数尺,宽约长的一半,形如大人足印。别处石地,都是一片浑成,惟独有足印所在地却隆起,成了一个四方形,仿佛似个石头座子,相距有二十丈远近。每双足趾,俱都向外。再看那洞门,也是个正方形,齐如刀切,外面高仅数丈,洞内却是高大宏深已极。放出剑光一看,由顶及地,少说也有二三十丈高下,甚是整齐修洁。细察壁间,隐现斧凿之痕。一眼望去,黑洞洞不能及底。直往前走去,都是一般宽广,分明是人工修的,并非天然形成,不觉又猜透了几分。因四小说里面藏有怪物,黑暗中不敢造次,略进数十丈,便即反身出来。将四小喊至面前,嘱咐道:“这座大洞,颇似千年前的古墓。适才所见大人,定是翁仲之类。如我所料不差,此行必有奇遇。我幼年读书,曾闻古人殉葬之物颇多。年深月久,洞外石人尚且为妖,洞既这等幽深,里面难免不藏有山精野魅之类。我意欲身剑合一,飞入洞底,一查它的来历。你四人道行浅薄,不可入内,可在洞外觅一藏身之处相候,等我出来,再作计较。以免我顾了自己,还顾你们,诸多碍事。”
嘱咐已毕,然后端整衣裳,走进洞去,向着洞内行礼默祝道:“昨得门人归报,言说荒山古洞出了妖物。今早亲来视察,方知是往古圣贤仙哲的佳域,本不应再为窥伺。不过弟子修道的白阳崖离此甚近,四个门人又是僬侥之民,道力浅薄,此谷为他们采办山粮、日常游息之所,惟恐一时不防,受了伤害;再者神圣埋真之处,也不容妖物盘踞。为此虔诚通禀,欲仗微末道行,入内一探,倘有妖物,就便除去,为前贤往哲荡秽涤氛,扫除尘孽,决不敢妄有惊动。此中如藏有仙迹圣训,足以启迪蒙昧,嘉惠末学者,敬乞大放光明,勿吝昭示。区区愚诚,伏惟鉴佑。”恭恭敬敬祝告方毕,忽闻洞内隐隐传出“嗤嗤”的笑声。云凤虽然艺高胆大,黑暗中听去,也觉有些胆怯。忖度情理,如有妖物,必是一个劲敌。这得道多年的精怪,比那雪山妖人,定然还要厉害,彼明我暗,丝毫疏忽不得。当下把心一定,放出飞剑,与身合一,化成一道光华,直往洞底飞去。剑光迅速,比起四小行走,自然要快得多,虽然沿途还在逐处留神观察,这三数十里的深远,也只片刻工夫,便即飞到。云凤见一路之上均无阻隔,除先时暗中笑声外,不特未遇见一个妖物精怪,连四小先见的那几点星光,也未见出现。
云凤已到了木栅面前,便停了下来。细看那木栅,俱是整根合抱树木排成,由东壁到西壁挨挤严密,不见一丝空隙。只是浮植立在地上,既未打桩,也没个羁绊,看样一推便倒。试用力一推,却动都不动。暗忖:“上古时代,俱用石瓦之类作殡宫装饰。这排木栅,必是后人所为无疑,只不知他植此是何用意?”情知有异,二次将身飞起,越过栅去。过时暗中察觉阻力甚大,因本身飞剑出自五姑仙传,神妙异常,并未阻住。顿觉四小所言不虚,益加小心。便按住剑光,缓缓前行。飞没数丈远近,忽见前面剑光照处,似有一座石碑,高约丈许,隐隐似有朱文字迹。近前落下剑光一看,上面只有“再进者死”四个大字,体作八分,朱色鲜明,甚是雄劲有力,也无款识年月。心刚一惊,忽然一阵阴风自碑后吹来,风中微闻咀嚼之声,猜是妖物到来。忙抬头定睛一看,那东西生得兽头如龙,双角搓丫,大如树干,鸟身阔翼,也不知有多少丈长短,目大如斗,乌光闪闪,张着血盆大口,已快飞临头上,待要扑下。云凤不敢大意,忙纵遁光,先避过去,用飞剑护住全身,以防万一。随将飞针取出,大喝一声:“大胆妖物!敢伤人么?”便化成一溜火光,发出手去。云凤纵时,甚是迅疾。妖物本似有后退之状,针还未飞到它头上,便自在黑暗中隐去。
云凤见妖物伎俩止此,心神顿放,收回了针,一纵遁光,跟踪追赶。越过那碑,又近有三两丈远近,妖物全身倏隐。忽又见面前矗立着一座石碑,比先见的碑还要高大得多。近前一看,碑上满是形如蝌蚪物像,似篆非篆,大小不同的字迹。云凤也曾读过好几年书,这碑上的字,竟一个也不认得。借剑上光华映照碑文,顺着碑顶往上一看,不禁“咦”了一声。原来这一座碑,高度几达十六七丈,宽约五丈,厚有丈许,是一整块山石造成。碑顶雕刻着一个东西,非禽非兽,盘踞上面,双翼虬睛,形状狞恶,势欲怒飞,神情如活。才知先前怪物乃是碑上雕石成精。估量这碑方是原立,看那字,必在三代之上,只惜一字不识,查不出它的年代来历。洞是古人墓穴,定在意中。先见那碑说再进必死,如指的是碑上怪兽,前进自无妨害,否则还不定有甚花样呢。因是古代遗迹,那怪物既然知难而退,便也不愿毁损,仍是按着剑光前进。再深入约有半里,忽见六七颗明星都有碗大,流光荧荧,幻为异彩,在前面不远暗影中出现,只一转便渐渐隐退。猜是古代星宝放光,不由起了贪念,见将隐退,匆促中未及寻思,一催剑光,往前追去。剑光何等迅速,眼看飞近,星光倏隐。又听暗中“嗤”的一声冷笑,觉比上次要近,仿佛就在身侧不远。接着一阵寒风吹过,身后轰隆之声大作。云凤纵然胆大,因为洞中幽险,处境可怖,也未免吓了一跳。忙往后看,仍是不见一物。暗忖:“这个洞黑暗得这般奇怪。凭自己目力,黑暗中本能见物,又经在白阳崖照着仙传苦练多时,怎会一到洞内,便觉昏茫无睹?就算目力不济,那一剑一针乃是仙家异宝,常用来照路,数十丈以内无不烛照通明,为何离开宝光丈许以外便看不见?莫非那碑上的警语果有其事?”
云凤刚想暂时退身出去,再回进来,就在这一转瞬间,巨震忽止,微闻异香,眼前倏地一亮,光照处已能见物,只是微带绿色,光并不强。方要查看光从何来,猛见来路上现出二门,甚是高大,业已紧闭。匆速中还以为以后为前,转身时错了方向,及至定睛往侧面一看,不但两边墙壁俱仄了拢来,没有初进时宽大,并且洞顶已矮了许多。再一回身,正中央是一长大石榻,上面卧着一具长大的死尸,衣饰奇古,与传闻古人衣冠不类。左手持弓,右手拿着一件似矛非矛的石头木质的兵器。头里脚外,仰天而卧。两旁立卧着许多死尸,也各捧着石器用物和器械,约有百数十个,身材俱比常人大出一倍以上,神态如生。石榻两旁,各有一个数丈方圆、形式古拙的石釜,里面装着半釜黑油,各有三个灯头,光焰荧荧,时幻异彩,灯捻大如人臂,不知何物所制。细查形势,三面是墙,来路石门已闭,分明已陷闭古墓殡宫以内。进来时,因为洞中奇黑,不觉误入,这一惊真是吃得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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