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举酒庆丰功 辽海澄波宁远峤 寻幽参妙法 千山明月度飞仙
 
2022-10-16 20:45:07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话说玄真子的一番话,使得众仙钦佩不已。天痴上人重向众仙致谢,说:“后洞已令门人整理停当,备有水酒,为诸位道友及门下高足庆功慰劳。”坚留小住。众仙见其意甚诚,又喜他勇于迁善,迥非故习,人本端正,也乐得交此教外之友,同声称谢,允留一日。上人随延众入洞。席间虽无多兼味,但有岛上所产千年铜椰灵果和十余种干鲜果脯、竹实、首乌之类,并有数百年仙酿,无一不是轻身益气,脱骨换胎,可致长生,于修道人有益之物,只是前洞为乙休所毁,后洞石室稍小,长幼两辈须分两起饮宴罢了。长一辈宾主饮宴方酣,矮叟朱梅笑道:“乙驼子,你把人家闹了个河翻海转,你自己也吃了些苦头,算是折过,不要你赔还了,现在一切归之劫数。你和主人已然打出和好,是朋友了。他岛上这些铜椰灵木,被你那又阴又毒的飞刀毁坏,别人无法解救,你难道好意思不管,少时袖手一走,便了事么?”天痴上人初意,以自己的法力修建洞府,极为容易,只等仙宾一走,移回磁峰,即可兴修。最主要的还是乙休所斩断的大小数百株铜椰仙树,都是东方乙木之精,与己虽是面和心违,却有极深渊源,一呼即至,满拟使其回生,易如反掌。受伤门人又经治愈,只顾欣喜,设宴谢客,全未在意。及听朱梅一说,才想起乙休斩铜椰的是道碧光,元磁真气收摄无效。前听人说,乃妻韩仙子有一至宝,名寒碧刀,如是此宝,却非糟不可。对方虽已化仇为友,到底释嫌不久,又不好意思出口,心正犯愁。

  乙休已笑道:“朱矮子,你最刁巧,起先怂恿我和天痴道友为难,今又来做好人。我起初不过一时之忿,怎肯使这天生灵木绝种?只为先时无暇,现又主人盛意留饮,酒又极佳,欲待稍饮再去,灵木接上重生,再来终席,与诸位道友同行。你多管闲事作甚?”朱梅笑道:“驼子少发急,没有我,能有今天这场盛举么?当初我怎对你说来?如寻痴老儿赴约,须把我和白矮子约上,三个打一个还差不多。你偏倔强任性,独个儿到此,怨得谁来?”天痴上人不知乙、凌、白、朱四人深交,嬉笑怒骂成了家常便饭,恐有争执,借着解劝,乘机问道:“乙道友那日所用诸般法宝,均非磁峰所能收摄,法力高强,大出意外。内有一道双尾碧光,从未见有相似之宝,可是那寒碧刀么?”白谷逸在旁笑道:“驼子因你磁峰专摄五金之宝,恨不能把当初给韩仙子的聘礼都借了来。不是此刀,还有何物?”天痴上人道:“果是此宝,那就莫怪全岛灵木都如枯朽,一触即折了。”

  乙休看出天痴上人似颇情急,又有不便出口相烦神气,笑道:“自来矮子多是人小鬼多,不好惹。他两个素来贫嘴薄舌,装乖取巧,不值理睬。我已吃了不少仙酿仙果,须要有个报答。幸而身边丹药尚多,岛上又有灵泉,且为主人医完神木,再来叨扰余酒吧。”上人忙起致谢,意欲陪往,并令门人随侍,听候驱策。乙休道:“俱都不消。我前边还有峨眉门下几个小友,有话要说,你自做主人吧。”朱梅也拦道:“他是娃娃头,如今峨眉众弟子下山,他不知又要出什么花样,教人惹事。也许还约两个在海边过过棋瘾。你由他去,医不好灵木时,再和他算账。”朱由穆大笑道:“你两个可是仙人,直成市井无赖,专以口舌为胜了。”朱梅笑道:“我们无赖,你这小和尚收心才几天,就准是好人么?”朱由穆佯怒道:“矮鬼如再放肆,叫你回不得青城去。”朱梅笑道:“诸位道友,你看他这样火气,像守清规的和尚么?”引得众仙都忍俊不禁。朱由穆道:“你是个魔头,我具降魔愿力,作狮子吼,不能算犯嗔戒。”众仙互相又笑了一阵,朱梅拿朱由穆取笑。姜雪君道:“放着好酒仙果不享受,互相讥嘲,不犯清规,也是口过。毕竟峨眉三位掌教长老气度庄严,你看人家笑么?这才像是领袖群伦的教祖。”

  乙休似有甚事,早匆匆起身出去。朱梅正要答言,忽听外面雷声大震,跟着走进两个本岛门人,躬身禀告说:“乙真人刚刚走出,韩仙子元神忽然飞来,二人略谈,便又飞去。说时,乙真人面有怒容。听口气,韩仙子似来应援,途中遇阻,与一对头斗法两日,因此来迟,路过玄龟殿始知细情。大约为那对头,来与乙真人商议。行前并助行法,将断木扶起。现在乙真人正率峨眉门下八九位道友,医治灵木重生。雷声乃韩仙子行时所发。”朱由穆道:“可见夫妻情长。韩仙子和乙道兄反目多年,以前宛如仇敌,今方和好了旬日,一闻有难,便以元神赶来相助。这位嫂夫人虽然法体未复,当年法力仍在,更多异宝。对头何人,竟敢轻捋虎须,树此一双强敌,也可谓不知自量了。”追云叟白谷逸道:“这也不一定。你没听斗了两天法么?如是庸手,遇上这位女菩萨,焉有生理?驼子又那样生气,莫非是他旧仇人不成?不然,她是来救夫报仇的,无故怎会和人如此恶斗?齐道友正运玄机推算,可知这对头底细么?”妙一真人道:“当然没有别人,难怪他夫妇忿恨,这类丧心昧良、弃明投暗的妖邪之徒,便我们遇上,也容他不得。如非行踪诡秘,善于潜行遁迹,早为我们诛戮了。他必是见韩仙子元神云游,妄思加害,没想到对方如此神通。这一勾起前仇,必无幸理。乙道兄知他诡诈,想假手我门下弟子去诱他出现,正商量日后何处相见呢。”说罢,又听一声雷震,又有门人入报:“铜椰灵木全已重生。乙真人正和诸位小道友谈那斗法放火之事,不肯归座。”天痴上人大喜,意欲亲出谢迎回座。白谷逸笑道:“朱矮子说他娃娃头,实在不差。他最喜有根骨的少年男女,一投缘,便永久扶持,此时必正有兴。他那脾气,人去也请不来,道友何苦强他呢?”上人只得中止不往。

  原来一干小同门,俱喜和乙休亲近。乙休也最喜爱他们,尤为司徒平夫妻、金蝉、石生、英琼、英男、向芳淑以及甄、易弟兄为最,岳雯是弈友更不必说,这次众门人闻他有难,个个关心。见时,当着师长,不便请问,闷在心里。乙休自然看出,临时又想起一事,特借医治灵木之便走出,往前洞去寻金、石、甄、易等六小弟兄。别的几个和乙休最熟的门人,也相继追了出去。除岳雯沉稳不语外,七张八口,纷问遇险之事。乙休还未及答,韩仙子忽然飞来,说在岷山,闻人说起被陷之事,匆匆一算,果然不差,忙带法宝赶来救援。中途遇见夙仇,仗着他有两个左道中能手,欺韩仙子元神出游,合力夹攻。韩仙子和那仇人苦斗了两日一夜,方得获胜,重往前赶。初意丈夫法力尚且失陷,天痴阵法定必厉害。易周两老夫妻同仇敌忾,可约相助,便道前往邀约。见面才知丈夫已然转祸为福,此时众仙大功告成,正在庆贺。因忿仇人可恶,自己不暇报复,赶往铜椰岛告知,随助乙休将所断铜椰全数凌空扶起。由乙休率众峨眉门人在接口处安上灵丹,行法重生。自己别去。

  乙休随谈起遇险经过,众人才知天痴上人那日在白犀潭败走,又入埋伏,幸仗小神僧阿童用白眉禅师所授佛法相助,天痴上人师徒方得脱身回去。本就怒火填胸,归途路过玄龟殿,忽想起此次吃人大亏,事情全由易周家教不严,任凭两个素无经历、不知轻重的孙儿在外面仗恃家传法宝,行凶惹事伤人而起。当时勾动旧恨,登门问罪,要易周当着他重责易鼎、易震,否则便大闹一场,拿他来泄忿。当初双方原有深交,同是海外散仙,两岛相隔又近。上人有些刚愎自恃,人却正直。未走火入魔以前,两老虽曾互相访晤,彼时上人初历铜椰,不过百年,不知易周得道比他年久,合家老幼,法力道行,个个高强。见他神仙眷属,乃子易晟已修仙业,仍有家室之好,易周人又谦和,看不出深浅,未免稍存轻视,辞色矜夸。两三次往还之后,易周见他虽是端人,终嫌骄傲,又看出他不久即有劫难,便以朋友情分,微言讽诫,本心还想助他。上人偏是自大,不特未领好意,话不投机,反倒拂袖而去。易周越觉此人乖谬,气味不投,由此不再与他交往。

  天痴上人又不久走火身僵,幸仗法力高强,仅以身免。想起易周先天易数,果然高明,但既有朋友情分,那日便应详言趋避,不应出语讥讽,引己误会。遭难时,如来相助,也可幸免。自己并非左道妖邪,便外人无心相值,也必念对方修为不易,全力相援,断无坐观成败之理。如何明知就里,置之不问?心中也是忌恨。那日易氏弟兄误伤灵木,必欲惩处,便由于此。这时怒火头上,只想泄忿,却没想到他这数百年枯坐苦炼之功,虽然功力大进,远非昔比。又恃仗炼成了灵木仙剑,诸般异宝,元磁精气,惯摄敌人的法宝飞剑。但对方这多年光阴,也非虚度。尤其是先天易数,妙参天人,事尽前知,无微不瞩。人家早就算好他师徒要来,已在殿前平台之上,暗藏埋伏,列阵相待。上人师徒盛气而来,落向台上,正待大喝:“主人出面!”猛觉天旋地转,四外冥茫,昏沉沉对面不见人影,知已误陷敌阵。上人原非弱者,一面命众门人聚在一起,不可妄动;一面施展法力,打算将阵破去。哪知阵法玄妙,与众不同,除却昏雾沉沉,身上时寒时热外,并无别的威力,只是冲不出去。不理睬还好,一经施为更糟。法宝飞剑放将出去,只在暗影中一闪,便即失去。情急之下,连施五行禁制,用尽方法,全失灵效。始而师徒多人,还能互相问答;后来随行弟子全无声息,敌人也一个不见,辱骂也置之不理。总算自身法力高强,尚能守护元神,虽然被困在内,人却无恙。相持了两个多时辰,愧忿已极,把心一横,豁出再修一劫,和仇敌拼命。一面施展道家最恶毒的六阳解体大法,运用玄功自裂法体;一面将五行真气互相生克激撞,发出五遁神雷;一面再将所炼元磁精气,同时爆散。三法齐施,发出无边烈火迅雷,连自己和整座玄龟殿一起毁灭。主持阵法的人只在十里以内,当然是不死必伤。等元神遁往别处,另寻庐舍,如见敌人未死,再作复仇之计。

  上人正在咬牙切齿,打算查出门人存亡下落,立即施为。忽听易周在内殿遥呼道:“来人是天痴道友么?既承下顾,何不在未上平台前知会一声?老朽近以鼎、震二孙投入齐道友门下,致与左道旁门中结怨。静居已惯,既不耐烦嚣,与人争斗,又不愿无知之辈上门家人。没奈何,在殿前平台之上略施小技,好使此辈到时知难而退,我也懒得伤他。前数月,还差点没将两个小孙的同门师姊困入在内,想起惭愧。道友久未降临,所以忘却通知。疏懒成性,日益衰惫,恐有非常之事,无力应付,每日强理旧业。适才正在入定,忽听家人再四疾呼,将我警觉,说是阵中困有多人。仔细一看,才知道友误触阵中埋伏,众高足又误走安门,全数卧倒。其实这先天一元阵法,说来也无足奇,只因道友仓猝入阵,先未看清门户,所以稍微留滞。本次亲出迎晤,无如此是常课,适才已为道友延误,行即入定,只好异日登门负荆了。那几件法宝仍在原处,众高足在西北角上,俱都无事。请取了同回仙府,容再相见。”

  天痴上人闻言,情知敌人有心捉弄,这等对待,叫人急不得恼不得。虽恨不能把敌人生咬几口,无如这等形势之下,如何能再与斗法?再用前策孤注一掷,不特多年苦功可惜,并还十九不能够对付。既做不知,只得任之,将来再打复仇主意。当时情景,端的啼笑皆非,无地自容。直等易周从容把话讲完,倏地眼前一亮,天光顿现,重返清明。法宝、门人,果如敌人所言,无一损伤,含忿收起。门人先都昏倒,醒见乃师在侧,还道阵被破去。有两个方开口想问,上人恐更丢人,将手一摆,喝声:“回岛!”便同往铜椰岛飞去。到后,才向众门人述说。上人气得要死,门人也都悲忿,一面还须留意仇人寻上门来。刚把所设阵法加功重新布就,一道经天朱虹,忽自遥空飞堕。落地现出神驼乙休,对着天痴上人便骂:“无耻老贼!如非有人暗中助你脱险,早已半人不回。自没出息,还敢无故往寻易道友生事。你平日枉自狂傲,如何连人都不见,便被陷阵内?易道友虽不值与小人计较,你如稍有廉耻,当着许多徒弟,早应撞死玄龟殿了。人家刚放了生,如能藏身洞内,面壁百年,自愧自励,也还算自爱。怎刚得活命,又在这里张牙舞爪?山妻已然教训过你,我再独自登门,看你还有什么鬼捣?”

  两个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又是应劫之人。乙休固因上人玄龟殿之行,加了好些厌恨轻鄙,辱骂不堪;上人自然也是仇上加仇,恨上加恨。不等话完,便交了手。这次却与白犀潭斗法大不相同,仇是越积越深。上人屡败之余,身受奇耻大辱,一面以全力拼命,一面加了十分小心,又在自己所居岛上,占了好些地利,又有各种埋伏禁制,诸般法宝和那元磁神峰,一切应敌制胜的法术,多已加功备齐,只等运用,无形中力量增强了好几倍。乙休却生了轻敌之念,当此劲敌,视若无物,临机大意,已占了两分败着。偏又不知哪里来的邪火,把日前对方修为不易,此行适可而止的初心忽然变却,屡施毒手,欲置敌人于死地。上人如惊弓之鸟,尽管布阵行法,也知乙休厉害,自身成败关头,系此最后一着;神峰休戚相关,灵脉深往地底,一旦行法倒转,万一仇敌玄功奥妙,一个制他不住,反倒弄巧成拙,转为作法自毙,连根本也为所毁。上人再三隐忍慎重,未敢遽然发难。

  无如乙休人已中魔,专走极端,心辣手狠,不留余地。接连分化飞剑,先斩断了数十支神木剑,又连伤了十多个上人门徒。妙在所用法宝飞剑,均不以五金之质炼成,上人一件也未收去。五遁禁制又困他不住。正在举棋不定,打算行那最后一着。乙休忽因上人五遁之外,忽发乙木神雷,始料未及,几为所伤。不由大怒,又放出一道碧光,连发太乙神雷,将岛上铜椰灵木一齐斩断,将洞府也震裂,揭去了多半。上人才知再斗下去,只有挫折,终须孤注一掷,不能两立,才横了心,将阵法催动。乙休连胜之余,愈益骄狂,分明看出敌人设阵相待,竟恃炼就不死之身,未以为意;再吃上人言语一激,索性自行投到。本拟深入以后,相机应付,至多把此岛用法力毁去,也无失陷不出之理。哪知劫数临头,灵智已非往日。上人在初走火身僵时,惟恐有人觊觎磁峰,来夺此岛,难于抵御,便设下此阵相待。不特上层阵法玄妙,地底更是禁制重重,厉害非常。就这样,还恐困不住敌人,又以全力加功施为。

  乙休当时不曾看出,到了下面,才知入网,已是无及。总算炼就玄功,法力高强,纵不能出,也不致送命;如换旁人,也就慌了。乙休则不然,虽知妙一真人等一干好友,均知双方斗法之势,还有老妻韩仙子,至多人困上数日,必来救援,耐心等候,终可脱身,不必轻举妄动。然而一则人本好胜,生平不受人恩,第一次大劫也是失陷地底,全仗东海三仙相助出困,乃迫不得已,引为深憾,如何二次又借人力相援?二则人已中魔,倒行逆施,把上人恨同切骨,立意报复。乙休一见用尽方法,不能出土,上人又在上面催动阵法,发动极厉害的土木禁制,地底不比上面,身已受制,虽不致死,到底困苦难禁。恨极心横,顿生毒计。一面暗拔命门主发,不惜耗损真元,化出一个法身,在地底禁网以内装着苦斗,乱窜不已。一面又全力运用玄功,往地底穿去,直下数千丈,欲将地肺中所藏千万年玄阴之火,攻穿爆烈,使全岛裂成粉碎,一齐陆沉,再乘机飞出寻仇。

  地肺深居地底五千丈下,约有全宙极十分之一大小,形与真肺相同。共有十二万九千六百三十二个气包,连在一起。气包大小不等,最小的也有千百里深广。内中不是布满沸浆,便是涨满黑毒之气。可是每包中心,均有一团厉害无比的玄阴真火,只要将外皮攻破,立即破土上升,所过之处,无论金铁石土,遇上便成熔汁。一会儿,地底熔空,真气鼓荡,越来越猛,多神奇的禁制也制它不住。因在地下太深,难于观察,不等上面人看出警觉,一声巨震,千百里的地面立被震裂,直上遥空。阴火更是元磁真气的克星,一烧便燃。别人无此法力下去,就有此法力,谁也不肯冒此奇险,身入无底汤火地狱,去受那等苦难。乙休是因势所迫,不得不铤而走险,强忍艰危苦难,好容易冒险到达。仓猝之中,只觉出这一带地肺的气包太大,不知内中的阴火毒气,早在千万年以前,被前古太火吸收了去,结成一个长大几及万丈的祸胎,紧贴肺包上部,正待时机发动。妙一真人这时已率长幼众仙赶到,在和上人行法,一倒转乙休攻穿之处,恰是其地。肺包连祸胎才一穿破,毒气立即激射而出。乙休虽是法力高强,连在地底饱受苦难,已数日夜,地层坚厚,人已劳极,又骤出不意,没想到还未攻入中心,毒烟便已激射,如此猛烈。忙运玄功,行法护身,受伤已是不轻。知比预计厉害,虽喜必可报仇,自己也是不敢大意。先断定到了禁制层中必要爆裂,正好合适。及见过了禁地,上升更远,又是直径,仿佛熟路。忿气难消,心想:“先借这火脱险出去,再行法施为,一样可使中途爆发,将全岛连带磁峰一齐毁去,自己却要安全得多。”念头才转,本随火气上升,猛觉通身炙热如焚,痛楚非常,虽觉有异,还不知道此乃洪荒以前太火毒焰,无论多大法力,久了也被炼化。乙休一见不好,不敢再任火气围身,忙使法力抢向前去,破地上升。一面发动太乙神雷,想把四外土地震裂开来。正准备一上去,便闹个天翻地覆。谁知刚自火穴飞出,采薇僧朱由穆早已冲烟冒火而下,用一圈佛光将他接去。随与妙一真人众仙相见,才知幸免天劫。表面不说,心感妙一真人为友心热,设想犹为周详。此来反罪为功,他年末劫决无为害之理。

  乙休向来无德不报。知众弟子少时分手,便要各去修积,适才席上想到,立借医治灵木为名走出,欲向众弟子询问柬帖上所示行止,并定彼此相会时地,有事如何向己告急求救,作那人定胜天之想,免众弟子于难。不料话还未及说,老妻忽来,说起遇仇之事,暂时须代韩仙子去寻那仇人,无暇及此,只得罢了。略说前事,只和众人订约相见,便即回洞归座。

  上人极口称谢。又问:“韩道友既然来此,如何不肯临贶?”乙休笑答:“此次因果,易道友已与明言,绝无他意。只是有一仇人途中相遇,必须即时回山,匆匆和我说了几句话,便已走去。等山荆复体重生,再同来拜望吧。”白谷逸笑道:“驼兄劫后重逢,语言文雅乃尔。子何前倨而后恭也?”众仙闻言,多半笑出声来。朱梅道:“白矮子,不要开他心了。须知双凤山两小,与两个老残废交往颇密。他夫人遇见一个,便斗法两日夜,两下里又近,驼子前去寻他,未必便能顺手,一到便占了上风呢。”乙休把怪眼一翻,正要答话,朱由穆接口问道:“你说老残废,可是天残、地缺么?我和姜道友正要去寻他们呢。双凤山两小又是何人,敢捋乙道兄夫妇虎须?我只静坐了些年,还有这许多无名妖孽猖獗。乙道兄如不嫌我二人,携带同去拿他们,试试多年未用的手段如何?”乙休道:“这两小贼,乃山荆未遭劫以前的仇人,老弟怎会不知?”姜雪君怒道:“邢家两个忘恩小贼,尚在人间么?我们太无用了。我知乙道兄向不喜人相助,但这两小贼,我却恨之入骨,非加诛戮不可,不允同往,却是不行。”乙休道:“我倒并非惧怕二贼与老残废,只是二山相向,望衡对宇,势孤难胜,倒是防他们诡诈滑溜,善于隐迹,和那年一样,一逃走便难找到。他们受人指教,诈死多年,我夫妻竟然忽略,直到防身法宝炼成,他们新近出世,才得知悉。因和这里订约,又想人家已怕我至极,诈死匿迹,只要悔罪,山荆不向我絮聒,何必不予以自新之路?哪知他等妄恃炼成法宝,又来惹我们,如何容得?有朱老弟和道友前往,伏诛无疑了。”说时,妙一真人微笑不语。

  白谷逸道:“靠不住。你看教祖真人在笑你说大话呢。”白云大师接口道:“二贼委实成了公敌,谁也容他们不得。我为他们还炼有两枚戮魂针,也被假死瞒过,真是笑话。”佟元奇道:“大师兄和掌教师兄早知他们未死,只为二贼气运未终,还有点别的牵引,所以一直未说。我还是那年在东海炼丹,大师兄无事间提起的。否则屠龙师太先放他们不过,何待今日。”餐霞大师道:“如论邢天相、天和兄弟,不知是何居心,身非邪教,已将成就,无端背师叛友,比匪行凶,人只要与他们相交,必为所卖。天残、地缺起初怜他们穷无所归,又重朋友情面,百般袒护。我看此是玄门凶星,将来两老恐也不免被他们连累呢。”姜雪君道:“如此说来,峨眉诸道友俱早知二贼下落了。我恨二贼尤胜于乙、韩夫妇,别人不常见,怎妙一夫人和顽石大师不和我提起呢?”餐霞大师笑道:“你想左了。以前知此事的,连二位师兄不过四人。我和齐师嫂、白云师兄,俱在开府以后,道友未来时,方听掌教师兄说起。不久你和朱、李二位道友重返凝碧,大家一直有事,闲谈时少,所以不曾提到。”醉道人道:“事前已知二贼伏诛,当不在远,无须再提。我们已然厚扰,一同走吧。”众仙应是,便起谢辞。上人知各有事,难再挽留,殷勤约定后会。众弟子已在外侍列恭送,众仙又勉励了几句,随向主人作别。

  除乙、朱、姜、李宁四人往寻仇外,玉清大师、杨瑾二人做一路,早有前约,白、朱二老也各回山,峨眉众仙自回仙府。只一个小阿童没有去处,先想和二位师兄同往双凤山去,朱由穆不许。阿童道:“那我看大家全都回山去打坐,等师父好了。”朱由穆道:“你想跟金蝉、石生他们结伴惹事么?留神我禀告师父,要你好受。”阿童胆小,赌气答道:“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叫我到哪里去?你看人家师兄弟互相携带,多亲热,偏我受欺。”朱由穆道:“师父叫你下山修外功,是要你和人凑热闹么?不会自己找地方去?”说时,阿童见峨眉众仙和白、朱二老等已纵驾遁光飞走,十余道金虹高射遥空,电闪星驰,一瞥即逝。金蝉假作和石生、甄、易弟兄六矮一起相商去处。阿童乘朱由穆旁看,把俊眼一眨,心中会意,答道:“那我就单人走吧。”乙休早见金蝉和阿童对使眼色,也不叫破,便对朱由穆道:“令师弟法力足可去得,管他同谁一路,我们走吧。”朱由穆道:“你不知家师的话,听去似不经意,一句也违背不得。我在前一世,比他还胆大任性,那苦就吃多了。毕竟李师弟有见识经历,师命无违,终日谨慎,故尽管半路出家,入门才得几年,便能到今日。我是为好,阿童不听良言,定有苦吃。”阿童只笑嘻嘻,一语不发。乙、朱、姜、李四人一同飞去。

  天痴上人因阿童曾有前惠,意欲留他小住。阿童见峨眉众弟子已在高空将行,再三辞谢。上人只得赠一口神木剑,传以用法。阿童因要行道,贪得飞剑,峨眉众弟子又旁观未走,方始喜诺。传完,随众辞别。行至海边,凑近金、石二人,笑问:“二位道友要我一路么?”金蝉道:“一路多好,为何不要?听你师兄的话,本是随缘修积,难道和我们一路,便有亏吃?都是同门,你佛家对师兄怎么这等怕法?”阿童笑道:“你不知我这位大师兄,看似一个小和尚,比我大不许多,厉害着呢。以前师父为他世缘未尽,前生又多杀孽,特意令他转劫重修,又为他费了许多事,念经忏悔。听说以前闹事太多,可惜我彼时还未出生,不曾得见,又不敢问,只在师父教训他时,听个一句半句。那同他走的姜雪君,大约便是他前生情侣呢。”众人纷纷问故。阿童一见人多,不肯当众宣扬,笑答道:“说来太长,传说开去,师兄知道,不过骂我几句,那姜雪君最难说话,岂肯与我甘休?不说也罢。”秦寒萼道:“小师父,你已说出他二人是情侣了。本来光明正大的事,以白眉老禅师和媖姆的得意高足,难道还有甚逾分越礼的事做出来?你这一吞吞吐吐,好像有甚不可告人似的。转不如说将出来,省得别人胡猜乱想,反而不好。”金蝉、石生、李英琼、余英男、癞姑、女神婴易静等六人,本在互相叙别,订约后会,恰又都不喜闻问人的阴私。见阿童走来,一不留神,说漏了口,秦寒萼、申若兰、何玫、崔绮、李文衎等七八个女同门同声追问,寒萼更是巧语盘诘,阿童被她逼得脸已发红,老大不以为然。金蝉、英琼更是心直口快,接口说道:“人家私事,与我们何干?别的不说,单看师尊对他二位的礼貌和他的法力已可看出,他那前生是发情止礼的了,不然哪有今日?怎会因小师父不说,便起猜疑呢?天已不早,闲话无益,我们辞别主人走吧。”金、李二人俱是相同口吻,无意中正刺中寒萼的心病。金蝉性子更急,说完,便拉阿童道:“小师父,我们先走吧。”说罢,同了石生、甄、易弟兄,连阿童共是七人,朝送别的人一举手,便驾遁光飞去。寒萼也是好事已惯,无心之言,闹了个好大无趣。总算近来性情已然大变,虽未记恨生嫌,却由此想起日前通行火宅所受教训,如非恩师垂怜,乙师伯一力成全,预有重托,几乎失陷在内。道心不净,俱由于紫玲谷失去元阴之故。她不自怨自艾,刻意求进,而根骨缘福又不如人,以致日后几遭灭形之祸,此是后话不提。

  这时,天痴上人已然说完了话,自回洞去,由门下弟子柳和、楼沧洲等做主送客。峨眉众男女弟子,除齐霞儿、诸葛警我、岳雯三人随侍师父,暂且还山待命外,凡是奉命下山的,俱都随来岛上。各人所赐仙书密柬,差不多俱已看过。因师命由岛上各按所去之处,分别起身,不是预定的同伴,不许结队同行,何时再见,久暂难定。彼此各有交厚,尤其是郑八姑、齐灵云、秦紫玲、林寒、庄易、严人英等男女七八人,平日谦虚随和,对于同门一律亲切,毫无轩轾,遇上事更无不尽心,所以谁都和他们交厚。一说要走,俱极依恋,纷纷趋前致词叙别,几乎应接不暇。金、石、二甄、二易、阿童等七人开头一走,灵云方说:“蝉弟心性忒急,我还有话忘了叮嘱,他便领头去了。”八姑笑道:“本来该走,我们又非从此不见,弄巧两三月内就在一起,都在意中,如此依恋,原可不必。”易静接口道:“我看两位小师弟福泽最厚,定能无往不利。师姊骨肉情重,未免关心太过,实则决可无虞,由他去吧。”灵云道:“舍弟虽是厚根美质,不知怎的,童心犹在。一行六人,又以他为首,加上小神僧又是初生之犊,此去决难免多事,故想叮嘱几句。许是怕我说他,急忙走了。”英琼笑道:“大姊多虑,小师兄如不胜任,恩师肯令他为六人之首,便宜行事么?据他对我说,恩师还命他另建立一座别府,事业且比我们大呢。”灵云惊喜道:“他那仙书赐柬,写甚事情?他没和我说,琼妹可知道么?”英琼笑道:“详情我不知悉,他只说奉命建立别府,许他六人为洞主,到时还有一人加入罢了。”易静道:“适才我倒听鼎侄和我说,那别府在贵州深山之中,乃道家西南十四洞天中最好的一处。此时尚被几个妖人占据,应在三年以后,还早着呢。大约只他七人和众同门相见之时最多呢。”八姑笑道:“我们休再闲谈,也该分途起身了。”

  易静、李英琼、癞姑三人,本定海外归来,不返峨眉,另觅一邻近幻波池的静地,勤修四十九日,再寻红发老祖。一则英琼门徒米鼍、刘遇安、袁星三人连同神雕钢羽,俱在峨眉候命,没有带了同走。二则余英男和英琼患难至交,闻得英琼日后要和易静、癞姑二人重建幻波池,亟欲相依,同修仙业,偏生日前奉命,是和李文衎、向芳淑三人做一起,随缘修积,并无一定处所,大非本怀,又不敢向师乞求,只在岛上偷偷和易、李、癞姑三人求说。易静终较知机,告以:“师父玄机妙算,凡事前知。同门中好似只你三人没有一定去处,此中必有原因。三英二云,本门之秀,你怎妄自菲薄?李师妹和你情逾骨肉,师父焉有不知之理?依我想,只好听之,且俟将来幻波池到手再说。”英琼心热,又恃恩怜爱,本不舍英男离开,便想出一个法子,令英男暂时仍随李、向二人一起,每日暗向峨眉通诚祝告,许她和自己一路修为。一面自己借领门人雕、猿为由,回山一行,暗向妙一夫人代为求恩。如若允准,设法寻见告知;否则至迟两月之后,去往南疆,向红发老祖负荆,如有险难,必发信火,振动法牌告急,千里如对,也可抽空告知,所以尚须回山一行。易静知道英琼说得容易,师父既命无须回山,去了十九不能见到,如何求法?因和二女交厚,尤喜英男温婉,也颇愿与同修,一想反正无事,妙一夫人钟爱二人,也许虔求感召,勉徇所请,便未劝阻。商定便先起身,辞别本岛主人和未走诸同门,三人一路,望空飞去。林、庄、郑、齐为首诸人,也催促大家起身,就在岛上,依照预定结伴,相继往中土飞去。不提。

相关热词搜索:蜀山剑侠传

上一篇:第二回 巧语释微嫌 寂寂荒山求异宝 玄功消浩劫 茫茫孽海静沉沙
下一篇:第四回 谢罪登门 女神婴正言规蛮祖 隐身探敌 小癞姑妙法戏妖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