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救仙童 误投玄牝阵 援道侣 同返幻波池
2022-10-17 16:59:23 作者:还珠楼主 来源:还珠楼主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话说龙飞惊魂皆战,不顾命地朝前飞驰。英琼、英男一受父执重托,一受妖人日前欺侮,全都忿激,立意除此一害。彼此又是至交姊妹,敌忾同仇,疾恶之心尤甚,不问青红皂白,只管穷追。追来追去,不觉追上回路,到了庐山五老峰上空,天光已到了半夜,月照中天,碧空如洗。眼看龙飞在前,即将追近,忽由五老峰上飞起一片暗红色的妖光,将龙飞接了下去。英琼、英男、上官红也已飞近,见峰腰磐石上坐着一个奇形怪状的丑胖妖妇,龙飞正在大声疾呼:“师姊留意,贱婢法宝厉害!”妖妇方答无碍,同时前见红光已将男女二妖人一齐护住。妖妇手持一枝红光闪闪的小叉,似想发出。不料三女来势神速无比,竟未容她施为,连神雷带飞剑、法宝同时下击。龙飞早就觉出不妙,因为连受重创,元气已伤,又知再逃仍无活路,本心只想乃姊飞龙师太近将元神凝炼,无异生人,神通越大,如往求助,不求免死,只求舍却肉身,在她妖法护庇之下保住元神遁走,便是万幸。不料妖妇仍是当年狂傲骄敌的心性,不容分说,反用妖光将他一起护住,连想单逃都不能够。正急得乱叫,数十百丈金光电火,连同红、紫、银三道剑光以及青霞、火钻同时压到身上。休说妖妇,便是天仙,也难禁受,当时全成粉碎,连残魂一齐消灭。
三女方在快意,忽听身后崖洞中有鬼哭之声,心中奇怪。英琼凑近前,便听鬼声哭喊道:“外面可是李英琼、余英男二位道友么?”英琼一听,语声颇熟。又见崖脚是片整石,并无洞穴,知道人被妖法禁制。只想不起被困的人是谁。英琼便问:“你是何人?怎会知我二人名姓?”随听壁中答道:“我二人现为妖法所困,不能脱身,肉体已在日前兵解。因不听金蝉、石生他们之劝,意欲转世,不料途遇司空湛门下男女妖徒,将我二人摄来此地,欲与妖妇合谋,用我二人生魂祭炼法宝。妖徒因寻隐僻所在祭炼妖法,出山物色地方去了。多亏三位道友飞来,将妖妇杀死。我们以前也非无名之辈,此时一败涂地,无颜自解。只请三位道友念在玄门一派,用贵派太乙神雷,朝着正面离地三丈的崖壁上打去,再用李道友佛家定珠朝残魂一照,邪法自解,那时再说详情吧。”
英琼性急,越听那语声越似以前听过,偏生想不起来。及听说起人已兵解,并与金、石诸人相识,正要下手解救,又听出另一人是个女子口音,却甚耳生。方想他们是何人?忽听英男手指壁间笑问道:“你二人怎地不说名姓?我们知你好人坏人?”说完,仍不听回答。英琼方要开口,吃英男摇手示意,便即住口。英琼方用传声问故,上官红站在旁边错会了意,以为内中被困的是左道妖魂,又听对方口气可疑,暗忖:“此人既遇七矮师叔,如是好人,决不会容他兵解,又被妖徒寻来,不加闻问。”同时瞥见空中似有红云一闪不见。李、余二女只顾查听对方,不曾留意,便把乙木仙遁暗中准备,以防万一。随又听壁中女子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英男贤妹,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么?”英男笑道:“我早听出你那同伴口音,便料有你在内,不然我也不问。想当初,你虽强迫收我为徒,并非恶意。尤其贱婢孙凌波对我凌虐,你并不袒护她,只有帮我骂她。虽因心志不投,背你逃走,受尽苦楚,但我并不恨你,何必藏头缩尾?如以为只要出困,便可脱身,除非我三人肯放你们逃走,否则仍是无望,何不实话实说?”女的叹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擒我二人的对头,乃是一男一女,均得司空湛真传,淫凶狠毒,几无人理,隐形飞遁,更是神速。乃师前年为大方真人所败,自知不了,逃往海外隐藏。二妖徒不曾跟去,并向乃师夸口,欲炼邪法报仇。仇敌来去如电,说回就回。我对你不敢再说师徒情分,只请你念在当初我虽强迫你拜师,终是好意,请念昔年香火之情,先将我二人放出,再谈详情,以免万一仇敌赶回,措手不及。”
英琼闻言,忽想起男的正是在峨眉强迫自己随他同行,后在莽苍山遇见仇人,把自己放在古庙内的赤城子。听女的口气,必是阴素棠无疑。暗忖:“这两人以前也是昆仑派有名剑仙,只为一时失足,误入歧途。二人法力颇高,怎会落到这般光景?按他们以前行为虽然可恨,自己和英男总算因祸得福。”闻言心肠早软,笑说:“男妹,他二人既受邪法禁制,必多苦痛,放出再问,也是一样。”英男刚一点头,猛瞥见红影一闪,忽听壁内惊呼:“二位道友救我!”声才入耳,离地三丈的崖壁突现一洞,一片粉红色的妖光裹着阴、赤二人的生魂电也似急飞起。同时红光中现出男女二妖人,一个摄了生魂向上急飞,一个手指一片同色妖光朝三女当头罩下。事也真巧,李、余二女均想先破邪法,救出二人生魂,再问经过,手中太乙神雷正往外发,双方正好撞上,接连两声震天价的大霹雳,雷火金光四下里横飞中,二女两道飞剑也已出手。妖人似知不妙,慌不迭纵起妖遁,向上斜飞。二女看出妖遁神速,阴、赤二人生魂又被另一女妖人摄了先飞,惟恐妖人隐形逃走,不易追上,方在着急,一同追去,忽听上官红笑说:“妖人决逃不掉,二位师叔放心。”说时,一片青霞中杂无数巨木影子,忽由上下四外突然出现,齐向中心压到。二妖人已经先后离地,飞起数十丈高下。女的带了生魂在前,闻得雷声,失惊回顾,当空青霞神木忽现。男的看出对方飞剑、神雷厉害,果不虚传,差一点没受重伤。方想一面飞逃,一面示意妖女,令其隐形同遁,等把生魂摄走,再打复仇主意。
猛觉青霞照眼,看出是乙木仙遁,知已入伏,喊声:“不好!”想逃无及,连女的一齐被困住。上官红正想施展全力,用乙木神雷将二妖人打死,忽听英男疾呼:“红侄,且慢,不可伤那生魂。”上官红笑答:“遵命。”把手一指,青霞连闪几闪,便将阴、赤二人身外红云荡向一旁消灭。再把手一招,二人生魂便脱出重围,向三女面前飞来,口中疾呼:“妖邪诡计多端,留神遁走。”上官红原本细心,见妖人被困青霞之中,四外神木宝光正在疾飞电旋,往上压去,晃眼神雷便要爆炸,正在施为,猛想起妖人邪法颇高,怎会身困阵内毫无抵御?忽又听英琼一声清叱,一道紫虹往上一绞,只听接连两声惨号怒吼,两条红影突往左侧地底穿去。女的一个稍微落后,吃英男飞剑拦腰一绞,扬手一片金光雷火,震成粉碎。只男的被英琼斩断双脚,受伤逃去。
原来这男女二妖人一名金泰,一名温如花,自从妖师隐逃海外,便与许飞娘等妖人勾结,专与正教中人为难。这日行经边岭,缺少两个生魂。阴、赤二人晦运当头,认出前面遁光眼熟,心想:“此去转世,如无人相助,好些不便。”又自恃身带法宝,尚能运用,不但未逃,反倒迎上前去,意欲看清来人,相机求助。谁知自投罗网,刚一对面,认出来人竟是司空湛的妖徒金泰、温如花,知道二人淫凶狠毒,翻脸无情,心中着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答话。刚说得一半,发现女的目射凶光,嘴皮微动,觉出不妙。正在戒备欲逃,一片妖云已当头罩下,虽有法宝防身,但是原身已失,功力太差,勉强能够自保;对方邪法又高,对于搜摄鬼魂,又具专长。不多一会儿,法宝被人夺去好几件,元神也被擒去。妖人初意,将二人生魂炼那妖幡。因缺少一个帮手,知道妖妇飞龙师太元神新炼成形,正好合谋。又因阴、赤二人尚有飞剑不曾夺去,为防逃遁,便将二人生魂带往五老峰,禁闭洞内,交与妖妇防守,自去寻觅设坛之处。等把地方找到,归途遇见小南极四十七岛两个旁门散仙,也是一男一女。得知南海双童和金钟岛主一音大师叶缤师徒两下里夹攻,四十七岛妖人十九伤亡。这两人本是夫妇,不知叶缤手下留情,有意放走,妄想逃往中土,寻人报仇。行至五老峰附近,撞见二妖人,又将生魂摄去。
二妖人正想和妖妇商议,多炼一面妖幡,遥闻杀声震天,连忙飞往查看,瞥见妖妇尸横就地,崖上立着三个少女。隐身往探,听出是峨眉门下,又惊又怕。忙使邪法分途下手,想将阴、赤二人元神先行摄走,就便暗算仇敌。先因师言峨眉三英最是难斗,上来还留有退步。不料上官红预有戒备,早将乙木仙遁暗中埋伏,原防崖中妖魂逃走,恰好用上。二妖人最是机警狡诈,见势不妙,假装被困,各幻出一个化身,暗中紧附阴、赤二人之后,随同遁出。本心先前只是骤出不意,自己精于地遁,逃时还想暗放冷箭,报仇出气。不料所摄两散仙的生魂本非弱者,看出仇敌势败,意欲乘机遁走,出时突然猛力强挣,哀声呼喊求救。英琼先听英男一说,早就心动,闻言警觉,立把定珠慧光放出,恰将妖人隐形法破去,两散仙也便挣脱邪法禁制。英琼又扬手一神雷,英男飞剑一绞,二妖人一死一伤,穿地逃走。两散仙也是孽重,英琼不曾想到另外还有两个生魂,吃佛家慧光一照,本身邪法全破,仅比寻常游魂强不多少,再因对方也是峨眉门下,慌不迭乘机逃去。等三女想起,打算喊回盘问来历,助其转世,已经逃远不见。
阴、赤二人脱险以后,即向三女下拜,说起兵解经过。三女觉对方也是前辈剑仙,落得这般光景,又对自己如此卑躬屈膝,自称从此悔悟,改邪归正,越动怜悯。一面还礼,问其意欲如何。阴素棠凄然答道:“我二人本意想往人间,选一积善人家投生。此时想起良机难遇,一个不巧,再遇这类妖邪,仍难免祸。最好求贤师徒深恩成全,助我二人转劫重生,感恩不尽。”三女俱都心慈,对方一经归正,早有同情。二英回忆昔年,也颇有知己之感,英琼首先应诺,英男、上官红自无话说。行时,因见残月犹挂林梢,空山无人,到处泉响松涛,五老峰一带景甚幽静。上官红笑说:“此时离天明尚早,何处寻访人家?此山夜景清幽,我们闲游到天明,再计较如何?”李、余二女闻言笑诺。随即行法,把残尸去尽,步行下峰。遥望鄱阳湖波光云影,上下同清,斜月光中,宛如大片水晶琉璃,上面放着两三个翠螺,景更清丽。阴素棠偶说含鄱口望湖,风景更好。英琼性急,便同飞往。到了含鄱口,众人再改步行。快要到达,阴素棠忽然悄说:“我们速隐身形。”三女依言,随她手指处隐形飞降。一看,前面崖后立着两幢红影,正是先前受伤逃走的妖人同了妖女生魂,面前倒着两个少男少女死尸,正在行法,一边争论;意似想要借体重生,为防原死人的生魂突然回转,并被外人看破,正商议行法,隐避形迹。余英男见男女妖魂已经飞起,等待女尸抢扑上去,男的因双足已断,说女的只剩元神,不必忙此一时,将其拦住,意欲抢先。猛想起阴、赤二人正在寻找庐舍,正好学样,恐妖魂附体,便有顾忌,又防逃走,一时心急手快,也没和英琼说,飞剑、神雷一齐发动。二妖人已成惊弓之鸟,本就胆寒,女的又是元神,逃遁较易,剑光雷火一现,首先遁走,英男飞剑没有追上。只男妖人私心太重,为防仇敌追来,意欲抢先,不料众人由后掩来。等到他闻得雷声想逃,已被神雷击中,飞剑又拦腰一绞,当时伏诛。元神刚待飞走,英琼、上官红的飞剑同时夹攻,电掣飞来,当下将妖魂围住,只一绞便已消灭。
英男随对阴、赤二人说起前意。二人早看出地上两人十分俊美,又是修道多年的法体,闻言也颇合意。便对三女道:“这两人必是前逃两生魂的法体,也是旁门中人,因胆怯情虚,又被佛家慧光一照,元气大伤,只能另投人身。借用他们的躯壳无妨,但是这类旁门中人道路不同,身上邪气也还未尽。最好仍请李道友用佛家慧光再照一下,我二人便可回生,永拜大恩了。”英琼笑诺。随将定珠放起,照定死尸头上。阴、赤二人随运玄功,往上一合,当时复体重生,坐了起来,伏地拜倒。三人连忙避谢不迭。一看那两具肉身功力甚厚,又是一男一女,俊美非常,佛光照后,不带一丝邪气。二人因妖人伏诛,只逃得一个元神,试用玄功一收,先失去的法宝均在妖人法宝囊内,妖人死后,由空下坠,落向危崖之内,立连宝囊飞回,还多得了几件法宝,二人欲送三女收用。三女见他们意甚坚诚,只得各分取了一件。
事完,互相劝勉两句,正待分手,阴素棠道:“李道友眉间杀气甚重,虽无大害,也须留神。前两月偶游黄山,云路中突遇沙红燕,同了辛凌霄师妹,说起幻波池诸位道友,仇深恨重,正在约人前往报复。所约人中,内有两个乃是潜伏东海已二百多年的妖人,妖法甚高,不可不防。以我猜想,必在日内往犯。三位道友如无甚事,最好回山待敌,比较稳妥。易道友他们法力虽高,又有圣姑所留五行仙遁,固是无碍,但李道友这粒定珠关系甚大,有此佛门至宝,便老怪丌南公亲来,至多不胜,也不致便遭毒手。不过事情还须善于应付,否则沙红燕乃老怪爱徒、宠姬,如若杀死,老怪纵因道友为后辈,也必不肯甘休。此女虽是左道,近年因受老怪再三告诫,有所收敛,已少为恶,能不伤她最好。辛师妹更是昆仑派同道,与贵派师门颇有渊源,素不为恶,只是受人蛊惑,又以丈夫卫仙客惨死,不知悔祸,一意孤行。虽然愚昧无知,处境可怜,也望诸位道友网开一面,免得多树强敌。贫道以前也是正派中人,一朝失足,不可自拔,以致骑虎难下,才有今日。如非贵派诸位道友两次解救,连元神均难保全。此时幸得重生,悔恨无及。尚望诸位道友采纳愚见,仙福无量。”
英琼闻言,想起父亲行时之言,本就心动,听完猛觉心灵上起了一点警兆。忙向二人称谢辞别,同了英男、上官红回山,途中英男想起师命所办的事已经办完,正好移居幻波池,与英琼等同修。因为爱徒楚青琴尚在天目山留守,算计李、向二同门必已回山,意欲回转天目山,带了青琴,就此移往幻波池。和英琼一说,英琼因方才心灵上有了警兆,便令英男师徒随后再去,自带上官红先返幻波池相候,以防万一。其实英琼如不急此一时,随了英男去天目山,携带青琴,便可岔过,不致受那危难。一则定数所限,不能避免;再则英琼如不先遇妖人,发难便缓,个人虽然无事,幻波池仙府却也未必能够保全了。经此一来,英琼虽吃点亏,易静、癞姑却有了准备。并且时机瞬息,好些巧合之处,稍差一些。便成大害。此是后话不提。
英琼、上官红听阴素棠一说,惦念幻波池安危,归心似箭,别了英男,二人一同加急飞行,往幻波池飞去。当地离依还岭云路约三千里,二人飞遁神速,不要多时便飞了一多半。天已过了中午,沿途云白天青,到处山光如黛,晴空万里,天风不寒。二人破空急驰,飞得甚高。上官红笑说:“今日风日晴美,弟子沿途留神观察,不见丝毫朕兆。也许师叔听了阴素棠之言,一时多疑,并无甚事。”英琼方答:“我今日心神不甚宁贴,多半有事。”话未说完,人已飞到巫峡上空。遥望前面一山,高矗云外,只要再飞过去三数百里,便到依还岭对面的宝城山。因飞得高,老远望见隔山依还岭上静悄悄的。英琼心刚一放,只顾朝前观看,互相问答,没有留意到山那面有无异状。等到飞过十来里,依还岭已经在望,二女脚底山甚高大,内中颇有峰峦洞壑之胜。虽与依还岭遥遥相对,相去只有二百来里,因为易、李、癞姑三人自到幻波池一直无暇,仅在空中路过,来往两三次,发现下面景甚奇秀,屡欲往游,未得其便。二女过时,想起前面中部一带,风景似乎更好,这才低头俯视,既然顺路,就空中查看过去。便将遁光降低,向前飞行。先前因飞行太高,只见下面一片苍绿,大小峰峦玩具也似。这一降低,越看出山的好处,只见沿途白石青松,树色泉声到处迎人,应接不暇,虽是走马看花,也觉有趣。英琼暗忖:“此山与依还岭相连,中间只隔着一带危崖大壑,想不到风景这么好,洞壑又多。将来开辟两处,以供门人修道之用,岂不也好?”心念一动,又看出幻波池不似有事情景,相隔又近,瞬息可达,既然无事,便不必忙。于是又把飞行放缓,只顾留意观察,始终没有回看来路山头一带。
正飞行之间,瞥见下面一条白光,白练也似蜿蜒于山半树海之中。定睛一看,原来下面乃是一道广溪,那发源处是一山谷,水由谷中奔腾而来,穿行于丛林绿野之间,沿途分成许多支流,再顺山势往前面绝壑中化为大小瀑布,飞舞而下。记得以前虽也见过,因为飞得太高,水势无此洪大,又当有事之际,没有在意。这时见这山谷两边峰崖对峙,势均灵秀,中宽五六丈,均是水道,不见一点陆地。由高下视,宛如一条缩小的江峡,而景物灵奇,又复过之。一时好奇,想看这条溪峡到底有多长,有无别的奇景。方和上官红同往峡口下降,猛瞥见石口外溪岸旁泊着一条梭形的独木小舟。心想:“这里山高路险,与世隔绝,怎会有船停泊?”方要开口,上官红忽将身形隐起,悄说:“师叔你看,那三小孩多好!”英琼目光到处,三个幼童年均十二三岁,正由对岸草树中飞纵出来,手上各拿着一些花果,急匆匆往独木舟上一纵,朝天看了一看,各持竹竿双桨,驾舟往溪峡中如飞驶去,不时偏头回看,面上各带惊慌之色。二女也早落地,见幼童共是两女一男。内中一女生相奇丑,身材又极矮胖。而且身上到处浮肿,东一块西一块,坟起寸许高下。肤色也是红白紫黑相间,闹了个五颜六色,更加丑怪。下余二童,却是粉妆玉琢,美秀入骨。又都穿着一身树叶兽皮织成的短裙披肩,臂腿一齐裸露在外,各赤着雪白的双足,每人腰背间均插有两三件奇怪兵器,大都土花斑驳,似新出土不久,刃尖却有金光外映,一望而知不是常物。船用独木制成,三童操舟之术极精,转眼便已穿进峡口。
二女见了觉着奇怪,本要追去,因三童纵出之处似有光气上升,知道下面藏有宝物,以为幼童既往峡中,不怕寻他不到,先未追踪。赶往树林中一看,见草地里倒着一株大树,似是连根拔起,下陷深穴,宝光隐隐,映着晴日,幻为异彩。英琼见穴甚深,没有下去。试行法一招,一圈旁有五孔的金花突然飞起。忙用分光捉影之法收下一看,竟是一枚上刻五孔和十二元辰的金钱,背面还刻有不少风云水火符箓,都是密层层叠在上面,虽然不明用法,但已看出是件异宝,不期而得,心中大喜。再将遁光往下一照,见这地穴深达三丈,离地丈许以下,便成六角井形,整齐如削。旁边放着一条长藤,好似幼童用以上下。穴底还有一个陶罐,也用法力收了上来。只见罐大尺许,形式奇古,通体无口。拿在手上一摇,内有水声,不知何用。料非常物,便交上官红收好。穴中已空无所有,重又向峡中追去。二女飞到谷口,见相隔二里的转角上,独木舟和幼童影子一闪。等到赶去,就这晃眼之间,连人带船一齐不见。那地方两崖上挂着好几道瀑布,都是白练高悬,由上直下,喷珠溅玉,声若雷轰,激得水烟溟濛,涌起数十丈寒雾。定睛四顾,前途哪有木舟影迹。方想这船怎会隐逃这么快?忽听上官红喊道:“在这里了!”随说,便纵遁光往左边瀑布中穿去。同时接连好几枝竹箭由水中迎面射来,又听幼童喝骂之声。这类寻常兵器,原奈何英琼不得,还未近身,便吃遁光消灭。紧跟着,上官红已将男女三幼童擒了出来。
原来瀑布里面,乃是一座极大的水洞,离转角处甚近。幼童事前发现空中飞来遁光与破空之声,疑是对头寻来,慌不迭驾舟入谷飞逃。本还以为峡口外有仙法禁制,外人不能走进,心方略定。丑女忽然想起,当日禁法应失灵效,船到转角,觉着可虑,便连人带船一齐藏入水洞之中,往外查看。忽然有人说话,跟着现出一个美貌少女,凌波而立,正在张望。幼童一时情急,便将平日防身竹箭隔水掷出去。不料人未射中,猛觉身上一紧,另一少女突然现出,连人带船一齐制住,押了出去。俊美的两个童男女以为身落毒手,正急得破口大骂。丑女忽然大喝:“三弟、姊姊住口!这不是那妖人,莫不是救我们的师父吧?”男童已急得粉脸通红,闻言怒答:“仙人不是说你师父和你此时长得差不多,好点也有限么?怎会比姊姊还好看?又说谷口今日禁制失效,妖妇必要寻来。他们人多,必是她的同党。反正我们须听仙人的话,宁遭残杀,决不拜她为师。”丑女急道:“三弟说得不对,莫非会飞的就是妖妇?也许是师父派来的呢。等问明情由,再骂不晚。”另一少女似是长姊,本随男童同骂,自听丑女一说,便住了口。略一寻思,便朝二女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我们三人均有师父,决不再拜别人为师。如杀我们,又和你们无仇无怨,再说仙人也不饶你们,还是放了我们的好。”
说时,英琼已看出这三个男女幼童全部根骨深厚,灵秀美慧,竟不在上官红以下,任其喝骂争论,只是查看。闻言笑道:“我们决不伤你们,只问你们姓名来历,怎会在此居住?有无师长父母?至于强收你们做徒弟,决无此事。就你们肯,我还不一定收呢。”随命上官红撤去禁法,听其回答。长女方要开口,丑女忙抢向前,拦道:“姊姊、三弟,等我来说。”随对英琼道:“我名竺笙。他们是我姊姊竺生和三弟竺声。我三人乃同胞孪生,因是生相丑怪,身包厚皮,被父母弃往深山之中。为大鸟抓到本山竹林以内,本要抓吃,幸遇仙人将怪鸟杀死救下。托一女仙抚养,指竹为姓,起名音同字不同。到七岁上,女仙出山不归,断了食粮,仗着力大身轻,本山鸟兽山粮又多,苦候了四五年。这日往采黄精,我姊姊、三弟无意中吃了两个奇怪草果,回来人便晕倒,只气未断。我误认为毒果,将带回的十几个一齐丢掉。哪知过了三日,他二人身上厚皮脱光,越长越好。只我没吃那果,如今还丑怪。再往原处寻找,一枚也看不见。这日正在后悔,前救我们的仙人忽然飞来。我们小时见过,女仙又曾说他法力甚高,再来时便拜他为师,或求接引。仙人先是不允,说还未到时候。后经苦求,方说我们师父在依还岭幻波池内,早晚自会寻来。并说峡外山顶石洞里面,隐藏着一个妖妇,不久出世,如见我们,必要强收为徒,千万不可答应。峡中设有禁制,外人不能走进。但是峡外古松之下,藏有东西,应为我三人所有。必须在今日午后,用他灵符前往发掘。东西到手,禁法便失灵效。不久妖妇也必醒转,来寻我们晦气。我们师长此时如不寻来,必为所擒,不依她,便难保命。令我们到时务要小心,得手速回。只要挨到仙缘遇合,拜师之后,至多受场虚惊,成仙却有指望。我因不曾见过师父,恐怕错认,向其请问,他说师父和我现在一样貌丑。仙人去后,偶往峡外采取山粮,也是三弟胆大,知道妖妇此时睡在洞中,和死人一样,想将她杀死,免得害人。于是我们同去,十几里的山路,一会儿赶到,见近顶危崖之下,果有一洞。先未见人,等到走进,忽有白光一闪,当中山路上坐着一个怪女人。三弟连放好几箭,挨着妖妇便化成灰。我们看出不妙,正要退走,妖妇忽然醒转,用一片黑烟将我三人困住,立逼拜师。我们先未答应,吃了不少的苦,在洞中被困好几天。妖妇本是一个骨头架子,不知怎地越长越胖,也未见吃东西,渐渐长得和好人一样。跟着,来了好些同党。我知不能脱身,趁她睡时,打手势商量。等她醒来,答应拜师,说我们喜欢吃荤,家中留有腌肉、衣服,必须取来,请放我们回山一行。妖妇居然应允,我还在喜欢。到了路上,才看出每人身后均有一蓬黑烟随定,妖妇并还看破我们心意,老远鬼叫,说她已用仙法遥制,想逃必死。我们虽然害怕,无计可施,想回原住洞中,在墙上画字,留给仙人师父观看,好救我们。哪知刚进峡口,一道青光闪过,黑烟尽散,遥闻妖妇怒骂之声,也未理她,由此不敢再出峡外。今日算计老松下面藏珍该当出世,只得硬着头皮,趁妖妇此时打坐未完之际,前往掘取。刚一到手,便听破空之声。因为妖妇同党全都会飞,也是这等声音的多,心中害怕,刚藏入洞,你们便寻了来。我看你们不像妖妇说话凶横,也许是好人。反正我们听仙人的话,宁死不从,话已言明。你们如非妖党,请给我们想个法子脱难;如是妖党,只好由你们杀害。可是仙人决不饶你们。随你们便吧。”
英琼笑问仙人名姓,丑女答说:“仙人是个手持青竹的少年。”英琼再问相貌,知是枯竹老仙,不禁心动,便将癞姑相貌说出,问:“你三人所等师父,可像此人?”三幼童闻言,惊喜交集,同声笑问:“我师父正是这样。你怎知道?可能带我们寻她么?”英琼随说自己是癞姑师妹,以及幻波池同修之事。竺氏姊弟大喜道:“原来你是李仙师么?我们三人本该拜在三位仙师门下,早说幻波池,也不敢无礼了。”说时早同跪拜,求告起来。英琼看出三童都是极好根骨,又问知自己和易静、癞姑各收一人为徒。枯竹老人并还留有一片竹叶为信,竺生已经取出。上写:“三人仙根仙骨,福缘甚厚,务望器重,多加传授,不消数年必有成就。”暗忖:“这三人只竺笙奇丑,偏又拜在癞姑门下。”方在暗笑,竺笙见英琼对她注视,笑道:“李师叔嫌我丑怪么?他二人未吃异果以前,比我更丑。听仙人说,这身上厚皮,早晚脱掉,和姊姊长得一样,就不讨嫌了。”英琼见她姊弟三人资禀差不多,竺笙却更灵慧机警,天真可爱,偏生得这等丑相,本代可惜,闻言越喜。再一细看,果然身材相貌均和乃姊差不多,只为紧附头脸身上的厚皮所掩,变成丑怪神气。闻言知能医好,越发喜欢,拉她手笑道:“我怎会嫌你?只有爱你。这是你们师姊上官红,见完礼一同走吧。”
三女方在快意,忽听身后崖洞中有鬼哭之声,心中奇怪。英琼凑近前,便听鬼声哭喊道:“外面可是李英琼、余英男二位道友么?”英琼一听,语声颇熟。又见崖脚是片整石,并无洞穴,知道人被妖法禁制。只想不起被困的人是谁。英琼便问:“你是何人?怎会知我二人名姓?”随听壁中答道:“我二人现为妖法所困,不能脱身,肉体已在日前兵解。因不听金蝉、石生他们之劝,意欲转世,不料途遇司空湛门下男女妖徒,将我二人摄来此地,欲与妖妇合谋,用我二人生魂祭炼法宝。妖徒因寻隐僻所在祭炼妖法,出山物色地方去了。多亏三位道友飞来,将妖妇杀死。我们以前也非无名之辈,此时一败涂地,无颜自解。只请三位道友念在玄门一派,用贵派太乙神雷,朝着正面离地三丈的崖壁上打去,再用李道友佛家定珠朝残魂一照,邪法自解,那时再说详情吧。”
英琼性急,越听那语声越似以前听过,偏生想不起来。及听说起人已兵解,并与金、石诸人相识,正要下手解救,又听出另一人是个女子口音,却甚耳生。方想他们是何人?忽听英男手指壁间笑问道:“你二人怎地不说名姓?我们知你好人坏人?”说完,仍不听回答。英琼方要开口,吃英男摇手示意,便即住口。英琼方用传声问故,上官红站在旁边错会了意,以为内中被困的是左道妖魂,又听对方口气可疑,暗忖:“此人既遇七矮师叔,如是好人,决不会容他兵解,又被妖徒寻来,不加闻问。”同时瞥见空中似有红云一闪不见。李、余二女只顾查听对方,不曾留意,便把乙木仙遁暗中准备,以防万一。随又听壁中女子微微叹息了一声,说道:“英男贤妹,我的声音你听不出来么?”英男笑道:“我早听出你那同伴口音,便料有你在内,不然我也不问。想当初,你虽强迫收我为徒,并非恶意。尤其贱婢孙凌波对我凌虐,你并不袒护她,只有帮我骂她。虽因心志不投,背你逃走,受尽苦楚,但我并不恨你,何必藏头缩尾?如以为只要出困,便可脱身,除非我三人肯放你们逃走,否则仍是无望,何不实话实说?”女的叹道:“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擒我二人的对头,乃是一男一女,均得司空湛真传,淫凶狠毒,几无人理,隐形飞遁,更是神速。乃师前年为大方真人所败,自知不了,逃往海外隐藏。二妖徒不曾跟去,并向乃师夸口,欲炼邪法报仇。仇敌来去如电,说回就回。我对你不敢再说师徒情分,只请你念在当初我虽强迫你拜师,终是好意,请念昔年香火之情,先将我二人放出,再谈详情,以免万一仇敌赶回,措手不及。”
英琼闻言,忽想起男的正是在峨眉强迫自己随他同行,后在莽苍山遇见仇人,把自己放在古庙内的赤城子。听女的口气,必是阴素棠无疑。暗忖:“这两人以前也是昆仑派有名剑仙,只为一时失足,误入歧途。二人法力颇高,怎会落到这般光景?按他们以前行为虽然可恨,自己和英男总算因祸得福。”闻言心肠早软,笑说:“男妹,他二人既受邪法禁制,必多苦痛,放出再问,也是一样。”英男刚一点头,猛瞥见红影一闪,忽听壁内惊呼:“二位道友救我!”声才入耳,离地三丈的崖壁突现一洞,一片粉红色的妖光裹着阴、赤二人的生魂电也似急飞起。同时红光中现出男女二妖人,一个摄了生魂向上急飞,一个手指一片同色妖光朝三女当头罩下。事也真巧,李、余二女均想先破邪法,救出二人生魂,再问经过,手中太乙神雷正往外发,双方正好撞上,接连两声震天价的大霹雳,雷火金光四下里横飞中,二女两道飞剑也已出手。妖人似知不妙,慌不迭纵起妖遁,向上斜飞。二女看出妖遁神速,阴、赤二人生魂又被另一女妖人摄了先飞,惟恐妖人隐形逃走,不易追上,方在着急,一同追去,忽听上官红笑说:“妖人决逃不掉,二位师叔放心。”说时,一片青霞中杂无数巨木影子,忽由上下四外突然出现,齐向中心压到。二妖人已经先后离地,飞起数十丈高下。女的带了生魂在前,闻得雷声,失惊回顾,当空青霞神木忽现。男的看出对方飞剑、神雷厉害,果不虚传,差一点没受重伤。方想一面飞逃,一面示意妖女,令其隐形同遁,等把生魂摄走,再打复仇主意。
猛觉青霞照眼,看出是乙木仙遁,知已入伏,喊声:“不好!”想逃无及,连女的一齐被困住。上官红正想施展全力,用乙木神雷将二妖人打死,忽听英男疾呼:“红侄,且慢,不可伤那生魂。”上官红笑答:“遵命。”把手一指,青霞连闪几闪,便将阴、赤二人身外红云荡向一旁消灭。再把手一招,二人生魂便脱出重围,向三女面前飞来,口中疾呼:“妖邪诡计多端,留神遁走。”上官红原本细心,见妖人被困青霞之中,四外神木宝光正在疾飞电旋,往上压去,晃眼神雷便要爆炸,正在施为,猛想起妖人邪法颇高,怎会身困阵内毫无抵御?忽又听英琼一声清叱,一道紫虹往上一绞,只听接连两声惨号怒吼,两条红影突往左侧地底穿去。女的一个稍微落后,吃英男飞剑拦腰一绞,扬手一片金光雷火,震成粉碎。只男的被英琼斩断双脚,受伤逃去。
原来这男女二妖人一名金泰,一名温如花,自从妖师隐逃海外,便与许飞娘等妖人勾结,专与正教中人为难。这日行经边岭,缺少两个生魂。阴、赤二人晦运当头,认出前面遁光眼熟,心想:“此去转世,如无人相助,好些不便。”又自恃身带法宝,尚能运用,不但未逃,反倒迎上前去,意欲看清来人,相机求助。谁知自投罗网,刚一对面,认出来人竟是司空湛的妖徒金泰、温如花,知道二人淫凶狠毒,翻脸无情,心中着慌,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答话。刚说得一半,发现女的目射凶光,嘴皮微动,觉出不妙。正在戒备欲逃,一片妖云已当头罩下,虽有法宝防身,但是原身已失,功力太差,勉强能够自保;对方邪法又高,对于搜摄鬼魂,又具专长。不多一会儿,法宝被人夺去好几件,元神也被擒去。妖人初意,将二人生魂炼那妖幡。因缺少一个帮手,知道妖妇飞龙师太元神新炼成形,正好合谋。又因阴、赤二人尚有飞剑不曾夺去,为防逃遁,便将二人生魂带往五老峰,禁闭洞内,交与妖妇防守,自去寻觅设坛之处。等把地方找到,归途遇见小南极四十七岛两个旁门散仙,也是一男一女。得知南海双童和金钟岛主一音大师叶缤师徒两下里夹攻,四十七岛妖人十九伤亡。这两人本是夫妇,不知叶缤手下留情,有意放走,妄想逃往中土,寻人报仇。行至五老峰附近,撞见二妖人,又将生魂摄去。
二妖人正想和妖妇商议,多炼一面妖幡,遥闻杀声震天,连忙飞往查看,瞥见妖妇尸横就地,崖上立着三个少女。隐身往探,听出是峨眉门下,又惊又怕。忙使邪法分途下手,想将阴、赤二人元神先行摄走,就便暗算仇敌。先因师言峨眉三英最是难斗,上来还留有退步。不料上官红预有戒备,早将乙木仙遁暗中埋伏,原防崖中妖魂逃走,恰好用上。二妖人最是机警狡诈,见势不妙,假装被困,各幻出一个化身,暗中紧附阴、赤二人之后,随同遁出。本心先前只是骤出不意,自己精于地遁,逃时还想暗放冷箭,报仇出气。不料所摄两散仙的生魂本非弱者,看出仇敌势败,意欲乘机遁走,出时突然猛力强挣,哀声呼喊求救。英琼先听英男一说,早就心动,闻言警觉,立把定珠慧光放出,恰将妖人隐形法破去,两散仙也便挣脱邪法禁制。英琼又扬手一神雷,英男飞剑一绞,二妖人一死一伤,穿地逃走。两散仙也是孽重,英琼不曾想到另外还有两个生魂,吃佛家慧光一照,本身邪法全破,仅比寻常游魂强不多少,再因对方也是峨眉门下,慌不迭乘机逃去。等三女想起,打算喊回盘问来历,助其转世,已经逃远不见。
阴、赤二人脱险以后,即向三女下拜,说起兵解经过。三女觉对方也是前辈剑仙,落得这般光景,又对自己如此卑躬屈膝,自称从此悔悟,改邪归正,越动怜悯。一面还礼,问其意欲如何。阴素棠凄然答道:“我二人本意想往人间,选一积善人家投生。此时想起良机难遇,一个不巧,再遇这类妖邪,仍难免祸。最好求贤师徒深恩成全,助我二人转劫重生,感恩不尽。”三女俱都心慈,对方一经归正,早有同情。二英回忆昔年,也颇有知己之感,英琼首先应诺,英男、上官红自无话说。行时,因见残月犹挂林梢,空山无人,到处泉响松涛,五老峰一带景甚幽静。上官红笑说:“此时离天明尚早,何处寻访人家?此山夜景清幽,我们闲游到天明,再计较如何?”李、余二女闻言笑诺。随即行法,把残尸去尽,步行下峰。遥望鄱阳湖波光云影,上下同清,斜月光中,宛如大片水晶琉璃,上面放着两三个翠螺,景更清丽。阴素棠偶说含鄱口望湖,风景更好。英琼性急,便同飞往。到了含鄱口,众人再改步行。快要到达,阴素棠忽然悄说:“我们速隐身形。”三女依言,随她手指处隐形飞降。一看,前面崖后立着两幢红影,正是先前受伤逃走的妖人同了妖女生魂,面前倒着两个少男少女死尸,正在行法,一边争论;意似想要借体重生,为防原死人的生魂突然回转,并被外人看破,正商议行法,隐避形迹。余英男见男女妖魂已经飞起,等待女尸抢扑上去,男的因双足已断,说女的只剩元神,不必忙此一时,将其拦住,意欲抢先。猛想起阴、赤二人正在寻找庐舍,正好学样,恐妖魂附体,便有顾忌,又防逃走,一时心急手快,也没和英琼说,飞剑、神雷一齐发动。二妖人已成惊弓之鸟,本就胆寒,女的又是元神,逃遁较易,剑光雷火一现,首先遁走,英男飞剑没有追上。只男妖人私心太重,为防仇敌追来,意欲抢先,不料众人由后掩来。等到他闻得雷声想逃,已被神雷击中,飞剑又拦腰一绞,当时伏诛。元神刚待飞走,英琼、上官红的飞剑同时夹攻,电掣飞来,当下将妖魂围住,只一绞便已消灭。
英男随对阴、赤二人说起前意。二人早看出地上两人十分俊美,又是修道多年的法体,闻言也颇合意。便对三女道:“这两人必是前逃两生魂的法体,也是旁门中人,因胆怯情虚,又被佛家慧光一照,元气大伤,只能另投人身。借用他们的躯壳无妨,但是这类旁门中人道路不同,身上邪气也还未尽。最好仍请李道友用佛家慧光再照一下,我二人便可回生,永拜大恩了。”英琼笑诺。随将定珠放起,照定死尸头上。阴、赤二人随运玄功,往上一合,当时复体重生,坐了起来,伏地拜倒。三人连忙避谢不迭。一看那两具肉身功力甚厚,又是一男一女,俊美非常,佛光照后,不带一丝邪气。二人因妖人伏诛,只逃得一个元神,试用玄功一收,先失去的法宝均在妖人法宝囊内,妖人死后,由空下坠,落向危崖之内,立连宝囊飞回,还多得了几件法宝,二人欲送三女收用。三女见他们意甚坚诚,只得各分取了一件。
事完,互相劝勉两句,正待分手,阴素棠道:“李道友眉间杀气甚重,虽无大害,也须留神。前两月偶游黄山,云路中突遇沙红燕,同了辛凌霄师妹,说起幻波池诸位道友,仇深恨重,正在约人前往报复。所约人中,内有两个乃是潜伏东海已二百多年的妖人,妖法甚高,不可不防。以我猜想,必在日内往犯。三位道友如无甚事,最好回山待敌,比较稳妥。易道友他们法力虽高,又有圣姑所留五行仙遁,固是无碍,但李道友这粒定珠关系甚大,有此佛门至宝,便老怪丌南公亲来,至多不胜,也不致便遭毒手。不过事情还须善于应付,否则沙红燕乃老怪爱徒、宠姬,如若杀死,老怪纵因道友为后辈,也必不肯甘休。此女虽是左道,近年因受老怪再三告诫,有所收敛,已少为恶,能不伤她最好。辛师妹更是昆仑派同道,与贵派师门颇有渊源,素不为恶,只是受人蛊惑,又以丈夫卫仙客惨死,不知悔祸,一意孤行。虽然愚昧无知,处境可怜,也望诸位道友网开一面,免得多树强敌。贫道以前也是正派中人,一朝失足,不可自拔,以致骑虎难下,才有今日。如非贵派诸位道友两次解救,连元神均难保全。此时幸得重生,悔恨无及。尚望诸位道友采纳愚见,仙福无量。”
英琼闻言,想起父亲行时之言,本就心动,听完猛觉心灵上起了一点警兆。忙向二人称谢辞别,同了英男、上官红回山,途中英男想起师命所办的事已经办完,正好移居幻波池,与英琼等同修。因为爱徒楚青琴尚在天目山留守,算计李、向二同门必已回山,意欲回转天目山,带了青琴,就此移往幻波池。和英琼一说,英琼因方才心灵上有了警兆,便令英男师徒随后再去,自带上官红先返幻波池相候,以防万一。其实英琼如不急此一时,随了英男去天目山,携带青琴,便可岔过,不致受那危难。一则定数所限,不能避免;再则英琼如不先遇妖人,发难便缓,个人虽然无事,幻波池仙府却也未必能够保全了。经此一来,英琼虽吃点亏,易静、癞姑却有了准备。并且时机瞬息,好些巧合之处,稍差一些。便成大害。此是后话不提。
英琼、上官红听阴素棠一说,惦念幻波池安危,归心似箭,别了英男,二人一同加急飞行,往幻波池飞去。当地离依还岭云路约三千里,二人飞遁神速,不要多时便飞了一多半。天已过了中午,沿途云白天青,到处山光如黛,晴空万里,天风不寒。二人破空急驰,飞得甚高。上官红笑说:“今日风日晴美,弟子沿途留神观察,不见丝毫朕兆。也许师叔听了阴素棠之言,一时多疑,并无甚事。”英琼方答:“我今日心神不甚宁贴,多半有事。”话未说完,人已飞到巫峡上空。遥望前面一山,高矗云外,只要再飞过去三数百里,便到依还岭对面的宝城山。因飞得高,老远望见隔山依还岭上静悄悄的。英琼心刚一放,只顾朝前观看,互相问答,没有留意到山那面有无异状。等到飞过十来里,依还岭已经在望,二女脚底山甚高大,内中颇有峰峦洞壑之胜。虽与依还岭遥遥相对,相去只有二百来里,因为易、李、癞姑三人自到幻波池一直无暇,仅在空中路过,来往两三次,发现下面景甚奇秀,屡欲往游,未得其便。二女过时,想起前面中部一带,风景似乎更好,这才低头俯视,既然顺路,就空中查看过去。便将遁光降低,向前飞行。先前因飞行太高,只见下面一片苍绿,大小峰峦玩具也似。这一降低,越看出山的好处,只见沿途白石青松,树色泉声到处迎人,应接不暇,虽是走马看花,也觉有趣。英琼暗忖:“此山与依还岭相连,中间只隔着一带危崖大壑,想不到风景这么好,洞壑又多。将来开辟两处,以供门人修道之用,岂不也好?”心念一动,又看出幻波池不似有事情景,相隔又近,瞬息可达,既然无事,便不必忙。于是又把飞行放缓,只顾留意观察,始终没有回看来路山头一带。
正飞行之间,瞥见下面一条白光,白练也似蜿蜒于山半树海之中。定睛一看,原来下面乃是一道广溪,那发源处是一山谷,水由谷中奔腾而来,穿行于丛林绿野之间,沿途分成许多支流,再顺山势往前面绝壑中化为大小瀑布,飞舞而下。记得以前虽也见过,因为飞得太高,水势无此洪大,又当有事之际,没有在意。这时见这山谷两边峰崖对峙,势均灵秀,中宽五六丈,均是水道,不见一点陆地。由高下视,宛如一条缩小的江峡,而景物灵奇,又复过之。一时好奇,想看这条溪峡到底有多长,有无别的奇景。方和上官红同往峡口下降,猛瞥见石口外溪岸旁泊着一条梭形的独木小舟。心想:“这里山高路险,与世隔绝,怎会有船停泊?”方要开口,上官红忽将身形隐起,悄说:“师叔你看,那三小孩多好!”英琼目光到处,三个幼童年均十二三岁,正由对岸草树中飞纵出来,手上各拿着一些花果,急匆匆往独木舟上一纵,朝天看了一看,各持竹竿双桨,驾舟往溪峡中如飞驶去,不时偏头回看,面上各带惊慌之色。二女也早落地,见幼童共是两女一男。内中一女生相奇丑,身材又极矮胖。而且身上到处浮肿,东一块西一块,坟起寸许高下。肤色也是红白紫黑相间,闹了个五颜六色,更加丑怪。下余二童,却是粉妆玉琢,美秀入骨。又都穿着一身树叶兽皮织成的短裙披肩,臂腿一齐裸露在外,各赤着雪白的双足,每人腰背间均插有两三件奇怪兵器,大都土花斑驳,似新出土不久,刃尖却有金光外映,一望而知不是常物。船用独木制成,三童操舟之术极精,转眼便已穿进峡口。
二女见了觉着奇怪,本要追去,因三童纵出之处似有光气上升,知道下面藏有宝物,以为幼童既往峡中,不怕寻他不到,先未追踪。赶往树林中一看,见草地里倒着一株大树,似是连根拔起,下陷深穴,宝光隐隐,映着晴日,幻为异彩。英琼见穴甚深,没有下去。试行法一招,一圈旁有五孔的金花突然飞起。忙用分光捉影之法收下一看,竟是一枚上刻五孔和十二元辰的金钱,背面还刻有不少风云水火符箓,都是密层层叠在上面,虽然不明用法,但已看出是件异宝,不期而得,心中大喜。再将遁光往下一照,见这地穴深达三丈,离地丈许以下,便成六角井形,整齐如削。旁边放着一条长藤,好似幼童用以上下。穴底还有一个陶罐,也用法力收了上来。只见罐大尺许,形式奇古,通体无口。拿在手上一摇,内有水声,不知何用。料非常物,便交上官红收好。穴中已空无所有,重又向峡中追去。二女飞到谷口,见相隔二里的转角上,独木舟和幼童影子一闪。等到赶去,就这晃眼之间,连人带船一齐不见。那地方两崖上挂着好几道瀑布,都是白练高悬,由上直下,喷珠溅玉,声若雷轰,激得水烟溟濛,涌起数十丈寒雾。定睛四顾,前途哪有木舟影迹。方想这船怎会隐逃这么快?忽听上官红喊道:“在这里了!”随说,便纵遁光往左边瀑布中穿去。同时接连好几枝竹箭由水中迎面射来,又听幼童喝骂之声。这类寻常兵器,原奈何英琼不得,还未近身,便吃遁光消灭。紧跟着,上官红已将男女三幼童擒了出来。
原来瀑布里面,乃是一座极大的水洞,离转角处甚近。幼童事前发现空中飞来遁光与破空之声,疑是对头寻来,慌不迭驾舟入谷飞逃。本还以为峡口外有仙法禁制,外人不能走进,心方略定。丑女忽然想起,当日禁法应失灵效,船到转角,觉着可虑,便连人带船一齐藏入水洞之中,往外查看。忽然有人说话,跟着现出一个美貌少女,凌波而立,正在张望。幼童一时情急,便将平日防身竹箭隔水掷出去。不料人未射中,猛觉身上一紧,另一少女突然现出,连人带船一齐制住,押了出去。俊美的两个童男女以为身落毒手,正急得破口大骂。丑女忽然大喝:“三弟、姊姊住口!这不是那妖人,莫不是救我们的师父吧?”男童已急得粉脸通红,闻言怒答:“仙人不是说你师父和你此时长得差不多,好点也有限么?怎会比姊姊还好看?又说谷口今日禁制失效,妖妇必要寻来。他们人多,必是她的同党。反正我们须听仙人的话,宁遭残杀,决不拜她为师。”丑女急道:“三弟说得不对,莫非会飞的就是妖妇?也许是师父派来的呢。等问明情由,再骂不晚。”另一少女似是长姊,本随男童同骂,自听丑女一说,便住了口。略一寻思,便朝二女问道:“你们从哪里来的?我们三人均有师父,决不再拜别人为师。如杀我们,又和你们无仇无怨,再说仙人也不饶你们,还是放了我们的好。”
说时,英琼已看出这三个男女幼童全部根骨深厚,灵秀美慧,竟不在上官红以下,任其喝骂争论,只是查看。闻言笑道:“我们决不伤你们,只问你们姓名来历,怎会在此居住?有无师长父母?至于强收你们做徒弟,决无此事。就你们肯,我还不一定收呢。”随命上官红撤去禁法,听其回答。长女方要开口,丑女忙抢向前,拦道:“姊姊、三弟,等我来说。”随对英琼道:“我名竺笙。他们是我姊姊竺生和三弟竺声。我三人乃同胞孪生,因是生相丑怪,身包厚皮,被父母弃往深山之中。为大鸟抓到本山竹林以内,本要抓吃,幸遇仙人将怪鸟杀死救下。托一女仙抚养,指竹为姓,起名音同字不同。到七岁上,女仙出山不归,断了食粮,仗着力大身轻,本山鸟兽山粮又多,苦候了四五年。这日往采黄精,我姊姊、三弟无意中吃了两个奇怪草果,回来人便晕倒,只气未断。我误认为毒果,将带回的十几个一齐丢掉。哪知过了三日,他二人身上厚皮脱光,越长越好。只我没吃那果,如今还丑怪。再往原处寻找,一枚也看不见。这日正在后悔,前救我们的仙人忽然飞来。我们小时见过,女仙又曾说他法力甚高,再来时便拜他为师,或求接引。仙人先是不允,说还未到时候。后经苦求,方说我们师父在依还岭幻波池内,早晚自会寻来。并说峡外山顶石洞里面,隐藏着一个妖妇,不久出世,如见我们,必要强收为徒,千万不可答应。峡中设有禁制,外人不能走进。但是峡外古松之下,藏有东西,应为我三人所有。必须在今日午后,用他灵符前往发掘。东西到手,禁法便失灵效。不久妖妇也必醒转,来寻我们晦气。我们师长此时如不寻来,必为所擒,不依她,便难保命。令我们到时务要小心,得手速回。只要挨到仙缘遇合,拜师之后,至多受场虚惊,成仙却有指望。我因不曾见过师父,恐怕错认,向其请问,他说师父和我现在一样貌丑。仙人去后,偶往峡外采取山粮,也是三弟胆大,知道妖妇此时睡在洞中,和死人一样,想将她杀死,免得害人。于是我们同去,十几里的山路,一会儿赶到,见近顶危崖之下,果有一洞。先未见人,等到走进,忽有白光一闪,当中山路上坐着一个怪女人。三弟连放好几箭,挨着妖妇便化成灰。我们看出不妙,正要退走,妖妇忽然醒转,用一片黑烟将我三人困住,立逼拜师。我们先未答应,吃了不少的苦,在洞中被困好几天。妖妇本是一个骨头架子,不知怎地越长越胖,也未见吃东西,渐渐长得和好人一样。跟着,来了好些同党。我知不能脱身,趁她睡时,打手势商量。等她醒来,答应拜师,说我们喜欢吃荤,家中留有腌肉、衣服,必须取来,请放我们回山一行。妖妇居然应允,我还在喜欢。到了路上,才看出每人身后均有一蓬黑烟随定,妖妇并还看破我们心意,老远鬼叫,说她已用仙法遥制,想逃必死。我们虽然害怕,无计可施,想回原住洞中,在墙上画字,留给仙人师父观看,好救我们。哪知刚进峡口,一道青光闪过,黑烟尽散,遥闻妖妇怒骂之声,也未理她,由此不敢再出峡外。今日算计老松下面藏珍该当出世,只得硬着头皮,趁妖妇此时打坐未完之际,前往掘取。刚一到手,便听破空之声。因为妖妇同党全都会飞,也是这等声音的多,心中害怕,刚藏入洞,你们便寻了来。我看你们不像妖妇说话凶横,也许是好人。反正我们听仙人的话,宁死不从,话已言明。你们如非妖党,请给我们想个法子脱难;如是妖党,只好由你们杀害。可是仙人决不饶你们。随你们便吧。”
英琼笑问仙人名姓,丑女答说:“仙人是个手持青竹的少年。”英琼再问相貌,知是枯竹老仙,不禁心动,便将癞姑相貌说出,问:“你三人所等师父,可像此人?”三幼童闻言,惊喜交集,同声笑问:“我师父正是这样。你怎知道?可能带我们寻她么?”英琼随说自己是癞姑师妹,以及幻波池同修之事。竺氏姊弟大喜道:“原来你是李仙师么?我们三人本该拜在三位仙师门下,早说幻波池,也不敢无礼了。”说时早同跪拜,求告起来。英琼看出三童都是极好根骨,又问知自己和易静、癞姑各收一人为徒。枯竹老人并还留有一片竹叶为信,竺生已经取出。上写:“三人仙根仙骨,福缘甚厚,务望器重,多加传授,不消数年必有成就。”暗忖:“这三人只竺笙奇丑,偏又拜在癞姑门下。”方在暗笑,竺笙见英琼对她注视,笑道:“李师叔嫌我丑怪么?他二人未吃异果以前,比我更丑。听仙人说,这身上厚皮,早晚脱掉,和姊姊长得一样,就不讨嫌了。”英琼见她姊弟三人资禀差不多,竺笙却更灵慧机警,天真可爱,偏生得这等丑相,本代可惜,闻言越喜。再一细看,果然身材相貌均和乃姊差不多,只为紧附头脸身上的厚皮所掩,变成丑怪神气。闻言知能医好,越发喜欢,拉她手笑道:“我怎会嫌你?只有爱你。这是你们师姊上官红,见完礼一同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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