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敌双刀

 

2020-04-02 19:18:29   作者：凌霄子   来源：凌霄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刀。
　　双刀。
　　刀柄上系着红绸巾，其色如血。
　　凡是在江湖中混过的江湖人，都听过这刀主的名号，都知道这双刀绝对是名刀！
　　所有的刀都能杀人，只要你想杀而又会杀，但杀人的刀能成为名刀，却只有两条途径：要么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宝刀，要么是使刀的入神威难敌，其刀饮过名酋豪客的热血。
　　这两柄刀是后一种。要做到这一点，刀本身不甚重要了，神奇的刀法之外，刀主的人生成了名刀的主要因素。
　　其时江湖之中，有八大名刀，也就是说有八种名家刀法，其刀主都各有丰富神奇的事迹。这些事迹，武林的前辈耆宿都能向你娓娓道来，例如西门刀、云家刀、佟三绝的五尺苗刀……让你听了或忧或喜，时惊时叹。但若提到这两柄系着血色绸巾的双刀，武林中人无不肃然起敬！
　　就算与这双刀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敢把仇恨露出来的人也极少，不衷心赞叹这神奇双刀的人几乎就没有！
　　因为这是两柄神奇的无敌双刀！
　　据说双刀上的饰巾最初是白色的，自从他十三岁携双刀而行江湖，纵横天下三十余年，白绸巾给鲜血染成了红色，而他终无败绩。
　　他十五岁时，“天都少侠”的名号就响遍了江湖。三十年后的今天，武林中最争强好胜的大豪，也不得不承认他是位空前的奇才，不得不承认其双刀无敌；这些年来，武林人也只能在他的名号前多添两个字——
　　风流！风流天都少侠！
　　无论如何他今天已不再年轻，但是“少侠”的称谓人们已难以更改，因为人们见到他时，仍然会为他那焕发的青春、倜傥的风采、满腔的热血而折服。“天都少侠”已成为武林公认的绝顶荣耀的固定称呼，成为尊荣的象征！
　　这些年来，他的刀法神威无敌；
　　这些年来，他一直行侠仗义；
　　这些年来，他的容颜青春不老。
　　但是，这些年来，他也有一种明显的变化。


　　这变化就是，他的女人越来越多。
　　他的女人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因为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女人爱过他和继续爱着他，连女人们自己恐怕也难以保证在他的风采和微笑、青春与双瞳的诱惑前，仍然矜持如故无动于衷。
　　他的风采，连男人见了都赞叹羡慕。
　　所以，人们只知道，他的风流韵事传遍了江湖。
　　据说，他从不去勾引诱惑女人，但凡他住过一夜的地方，就会至少有一个女人爱上他！
　　那么，他爱过多少女人呢？他爱过的女人会不会如过眼烟云，很快就将她忘掉呢？


　　他无法回答这类问题。
　　因为他已没有力气回答任何问题。双刀就摆在离他三步远的紫檀木桌案上，但他已没有力气去拔刀！就算刀在他的手中，他也挥舞不得了，因为他不但被封团了数处大穴，而且中了消蚀元气的剧毒！
　　“要是此刻你可以动手，你会不会一刀杀了我？”她含笑问道。
　　他没有回答。望着眼前这位娇美明艳的女人，嗅着浓郁四溢的酒香，他只想笑。笑他自己。
　　亮漆的桌案和波斯地毯上，排放着七坛黑褐色的广腹小口酒坛，酒坛很大，酒也非常名贵，是窖藏了至少二十年的山阴“女儿红”。
　　丰美的菜肴已变成残羹冷汁，盛在镶银琢玉的器皿里，看上去仍很诱人。
　　女人坐在他的对面，纤手葱指轻抚他的脸颊，用喃喃的，温柔的倾诉衷肠的语调对他说话，神情仿佛在梦幻迷惘中。
　　“项郎，你记不记得我们这是第几次相聚在一起？哦，我记得很清楚，我们每一次相聚的任何细节我都记得很清楚！唉，我无法忘掉那一切！这是我第三次请你喝酒，三次都是‘女儿红’。你可记得么？我对‘女儿红’这三个字有一种特殊的感情。女儿红，女儿红，……”
　　她的脸上泛出红晕，似乎这三个字勾起了她对往昔旖旎风情的回忆。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项郎！你教我想得好苦！那种相思的滋味你你们男人永运也体会不到的！你想念过我么？哪怕这般想过一次也行呵！不过我现在不生你的气了，从此后，我永远地得到了你，再也不用牵肠挂肚地想你了，再也不会受煎熬了！”
　　她拧身抓过他的刃，一柄刀无声无息地抽出来，立时寒光四射，杀气如霜袭人！
　　刀身寒如秋水，深如碧潭，似千年冰玉。
　　她将刀在面前轻轻一挥，一缕乌发随刀风而断。
　　“真是宝刀！”她赞道。
　　随指在刀身上弹拨，竟奏出一串商词，哀婉沉郁。
　　“宝刀名曲美人和绝代英雄之死，碧玉不虚今生了！”她忽然放下刀，起身撕下一块绸巾，蒙住了他的脸。然后又抓起刀，慢慢举起，目中突然浸满了泪水。
　　“项郎，你感觉委屈么？你可知我的委屈？你忍耐片刻吧我不得不蒙上你的脸，否则我下不了手！”
　　其实，她是怕他看见自己的眼泪。
　　暮色，在窗外悄悄都浓了。


　　他仍然一声不响。
　　他能说什么呢？“天都少侠”项元池无敌于天下，纵横江湖三十年，最后却无端地栽在昨夜还在自己的怀中千娇百媚的女人手里，这种结局是他绝对料想不到的。
　　但他并不怨愤懊恼，他脸上的微笑是真实的。虽然出乎意料，但这种死法也很好。
　　人生在世，孰能长命？能死在自己心爱的女人手里，死在自己的宝刀之下，倒也值得，于“风流少侠”四字无所损碍，恰恰是死得其所了。
　　他期待着，期待自己所熟悉的刀风。
　　他的双刀不知杀过多少人，不知有多少江湖强人，武林豪客在他的双刀前丧魂失魄，呜呼黄泉，无敌双刀的名号使武林震悚江湖惊怖，如今这双刀要反过来加诸己身，那将是一种什么滋味呢？


　　咔嚓一声脆响——
　　一道亮光随着响声射向她持刀的右臂！
　　窗破处，一个女子持剑冲入室内，一连数剑刺向她，她急挥刀格架反击！
　　“商碧玉，你好阴毒！”使剑女子切齿骂道。
　　商碧玉脸色激变，狞厉异常，手中刀寒光疾闪，用的都是辣手杀招！
　　“秦罗浮，你这贱人！”
　　使剑的女子姓秦，容颜极其艳美，确如古代绝色美女罗敷，但她们也有差别，这差别不是名字上有—字写法不同，而是这位使剑的秦罗浮厉悍如疯，手中古剑舞成道道剑幕，招招进逼，必欲手刃情敌而后快！
　　刀光剑影，金铁交击，叱咤连声，斗室骤然成了你死我活的沙场！
　　无奈两个女子的武功难分高下，谁也不能占上风。
　　蓦地——
　　苍凉的长啸响起，如空谷强音，似九天梵唱，令两个女人的心头都深受震撼！
　　一位斜背古剑的老人，身着朴素的灰布衣装，足着白袜芒鞋，飘然而入！
　　这位古稀老人，有着非凡的气质，鹤发童颜，双瞳如深井，亮而深邃，冷电寒芒有慑人心魄的魔力！
　　老人含笑走向瘫坐在椅子上的项元池。
　　两个女人均是一愕，随即同时挺剑挥刀朝老人袭来！
　　老人双手展动，飘忽如风迅捷似电，两个女人的兵器竟都给他轻巧夺下！两个女人迅疾后撤，老人手一挥，秦罗浮的古剑便朝她的右肋飞来，她疾拧身闪避，咄的一声，古剑竟准确地插入鞘内！
　　秦罗浮的脸色大变，神情惊异叹羡。她自知自己的剑术在今日江湖上已是一流境界，出手非同凡响，飞剑杀人的秘技自己也能为之，但象这老人一般，空手入白刃，而且对她闪避的方位判断如此之精确，剑掷其右肋而还剑于左鞘，竟似他们演练已熟，她特意以鞘迎剑一样，她自知绝对做不到。
　　这一动作很简单，但这一简单的动作没有出神入化的功夫和准确的判断则绝难为之！老人还剑这一手，比夺她的兵器还叫她吃惊！
　　商碧玉则定在那里不能动，因为老人在夺刀的瞬间已飞指点团了她的穴道。
　　老人将刀抵在项元池的咽喉上。
　　商碧玉惊叫了一声。
　　“你想要他死？”老人问。
　　“不！”商碧玉惊慌摇头。
　　“可是他中了你的消蚀内元的剧毒。”
　　老人叹了口气。如果项元池不是中了毒，凭商碧玉的内功，还不能封住他的穴道。而今，他纵然不死，也将成为废人。商碧玉流泪了。
　　“我想和他一起死。”她说。
　　“天山九阴丹的解药你没有带在身边？”老人问，微徽皱了皱白色长眉。
　　商碧玉点了点头。秦罗浮破口大骂。商碧玉听了无动于衷。也许她根本就没听见，她的心思都在她的情郎身上。
　　“九阴丹是我从师父那里偷来的。”
　　“你这贱婢，偷人不算还偷药害人！”秦罗浮骂着，拔剑在手。
　　老人问项元池：“秦女侠要杀她，你觉得怎么样？”
　　项元池道：“不行！”
　　秦罗浮道：“她害你若此，你竟然还护着这贱婢？”
　　项元池道：“害她的是我，害我的不是她。”
　　秦罗浮一愕。“不是她？是谁？”
　　项元池道：“是我自己。”
　　老人笑道，“果不愧“风流少侠”，死于风流而不悔，　　好！可惜，你只怕再不能风流了！”
　　刀光连闪宝刀在项元池前胸的五处大穴上各刺一下，项元池感到五道强劲的内力透穴而入，沉入丹田，然后合集上冲！
　　哇地一声，他吐出一大口黑血，随即人事不省。
　　两个女人都惊呼一声，惊呼中深含着心疼。
　　“他怎么样了？”她们异口同声地问。
　　“他死了。”老人淡淡地答。
　　“什么？你害死了他？”秦罗浮带上了哭腔。
　　“中了天山九阴丹之毒，三个时辰之内不服解药，他的内元就将消尽，即令不死也形同废人了！他的仇人很多，不能活受其辱，此刻再服解药为时已晚，所以他只能离开这个世界。”老人说着，抓起项元池的双刀。“可惜了这一双天下无敌的宝刀！”
　　无敌双刀的主人而今手无缚鸡之力，形同废人，其在江湖上的境遇只怕比死要惨过千百倍！
　　曾经八面威风雄傲武林的“风流少侠”，而今竟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手里，栽得这样惨！
　　秦罗浮狂叫一声，挺剑刺向商碧玉！
　　商碧玉巴不得她刺死自己。如果穴道未封，商碧玉会自裁面死，以殉其情的！
　　可是，老人却挥刀格开了秦罗浮的剑，随手也点团了她的穴道。秦罗浮惊问：“前辈要怎么？ ”
　　老人答道：“害他的是他自己，你杀她作什么？”
　　两个女人被送入两辆碧油车中。
　　两班精干的仆役分别站在两辆车旁。
　　老人微笑着问：“去天山和罗浮山的道路你们可记住了？”
　　“爷放心吧，我们记住了。”仆役中有人答。
　　“那好。三个时辰之后她们的穴道将自行解开，在这三个时辰之内，你们尽力奔驰，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启程吧。”
　　“听爷的吩咐！驾！”
　　骏马前冲，两辆车分向南北，迅速远去。
　　众人散尽后，老人从院落中赶出一辆双驾乌篷轿车，自己坐在驭手的位置上，打马疾驰。
　　夜色已降，街巷中有灯火闪烁。
　　不知谁家的庭院中飘出箫音，曲调低郁，让人听出了哀伤，仿佛一个失意的情人在向渐明渐朗的星空低诉自己抑闷的情怀。
　　马蹄在青石路上轻快地踏过去。
　　月色晦暗，有月晕。


　　从此，一代绝顶无敌的“风流天都少侠”就从江湖上消逝了，再没有人看见过项元池和他的无敌双刀。
　　他消逝得那么突然，那么迅速，那么简单，毫无征兆和痕迹，这使武林人绝对难以相信。
　　然而，事实是整整二十年，项元池再也没有于江湖中现身露面！
　　二十年！二十年的时间，成长出了新一代人，武林的后起之秀开始在江湖中显露身手，刀枪剑戟和生死恩仇、荣誉名声和爱情阴谋成为新一代人的生活内容。
　　但是，“天都少侠”的形象并没有从人们的心目中消逝，他的风流和神奇的武功为武林少年们所歆羡和效仿，他的侠义仍然是少年们的楷模。
　　很多少年还都记得父母把系着大红绸穗的钢刀交给他时说的那句话：“要象天都少侠那样行事做人！”


　　鲜红的朝阳。
　　鲜红的绸巾在晨风中飘扬。
　　钢刀，闪射着耀眼夺目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