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血痕一缕

 

2020-04-02 20:55:06   作者：凌霄子   来源：凌霄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凄凉哀怨的箫声！
　　谁也说不出那箫声有多凄凉有多哀怨，总之每一个听到箫声的人都感到心底里滚过一股寒流，犹如在无边的黑夜里置身于千里冰封的旷野中，仿佛吹箫人有着世上最深重最凄慘的伤心事！
　　人人都有伤心事，可谁的伤心事有这般深重，让人闻箫而涕下？
　　人人都有伤心事，可谁能在这种杀气如云慘尸横藉的荒野吹奏寒箫？
　　四位道长都紧皱苍眉，满脸疑虑和警惕地地四处寻望。
　　箫声忽远忽近，忽高忽低，方位难以确定。他们所能确定的只有两件事：
　　吹箫人的内功极好，这种吹奏法非有上乘的以气御声的内功恐难为之。
　　三具死尸身旁有三个血字：铁剑门！
　　清玄子紧紧握住剑柄，努力掩饰内心的变化，盯住华光问：“铁剑门？什么意思？”
　　华光的腮肌咬得绷绷紧，轻摇其首。究是什么意思他也不知道，但他相信所有在场的人都明白一个意思：铁到门的人杀了这三个道士！
　　被杀的道士却偏偏是括苍派和王屋派的人，而偏偏没有华山派的弟子！
　　他对本门弟子很惜爱，但他现在宁愿死的人中有华山派的弟子！
　　青云的眼神和玉香子的眼神一样复杂难测。华山派的前任掌门是铁剑道人。据说铁剑道人是神秘的“铁剑门”的传人。铁剑道人虽曾是“八剑联盟”的主盟剑主，但他是个很神秘的人物。其中的秘密也许只有华山剑派的掌门人知道。如果这柱慘案不是栽赃嫁祸，那么“铁剑门”的人当然不该杀华山派的弟子！
　　倘若是栽赃嫁祸，那么是何人栽赃，为什么嫁祸早已销声匿迹了的“铁剑门”？
　　吹箫的人是谁？和这桩血案有无关系？
　　箫声慢慢地停了，余音在山间回荡。
　　只有丁香对这些疑问似乎不做推想，不感兴趣，他将青云的佩剑放进车厢，关上车门，准备继续赶他的路。他也许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
　　华光上前唤住了他。
　　“丁少侠，请留步！”
　　丁香站住，笑了笑，问：“道长有什么事？”
　　华光问：“我可不可以问问少侠，车上的那位女子是什么人？”
　　丁香道：“她是一个被我封闭穴道的年轻女子，她说她叫小月儿。”
　　华光又问：“少侠缘何封她的穴道？”
　　丁香笑答：“因为她不太老实。”
　　华光心中有气，丁香分明是在跟他绕弯子，但华光没有表现恼怒。就算他的涵养不好，他也得权衡一下，在这个剑术超卓行事诡秘的神秘少年面前，动怒是不是一件明智的事。他问道：“少侠能否赐告她怎么个不老实法儿？”
　　丁香道：“她要杀我。
　　华光一证。“哦？她何以要杀少侠？”
　　丁香瞟了玉香子一眼，笑道：“我还没有问出来。不过她的动机恐怕和要杀我的老道没什么两样。”
　　华光耐心地问：“少侠莫非不知道她的身份么？”
　　丁香的回答简洁而肯定：“知道。”
　　众道士皆心中有气，但他们没法子发泄。这女子既然和他们没有关系，丁香和他们非亲非故，何必要告诉他们？
　　华光只好转了话题。“敢问丁少侠，敝派的女弟子素音现在何处？”
　　丁香盯住他，反问道：“素音道姑是否我从贵派手中劫夺？”
　　华光道：“自然不是是，不过……”
　　丁香打断他的话，继续问：“我与你们是敌人还是朋友？”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他没有杀害过任何一个“八剑联盟”的道士，但他似乎在和他们做对。华光道：“至少丁少侠还不是我们的敌人。”
　　丁香道：“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们的问题？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伤害你们的事，可你们却要杀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们的问题？”
　　华光哑然无语。青云插话道：
　　丁少侠若肯告诉我们这桩血案的内幕，八剑联盟将铭感少侠的恩德！”
　　丁香哂然冷笑：“八剑联盟？八剑联盟会感戴别人的恩德？”
　　青云的脸腾然涨红。玉香子和清玄子的神色阴晴不定。丁香走到自己的车前，忽然回头问道：“你们真的想听？”
　　华光道：“当然想听！”
　　丁香道：“那你们就听着：拦我的是他们，杀他们的不是我！”
　　说完，他长鞭驱策骏马，缁车启程。
　　浅绿色长袍上点缀着细碎的丁香花，丁香逍遥而去！


　　丁香！戏他们如童稚，视剑丛如无物！
　　这个可恨的丁香！
　　他们虽然恨死了丁香，却没有人敢再动一动他，一任他带走青云的佩剑，将三具死尸留给他们以供发呆！
　　青云的大弟子潜山实在有点忍耐不住了，他按剑请求道：“师父！待弟子去杀了这小妖贼！”
　　青云勃然作色，叱道：“你还不是他的对手哪！”
　　华光道：“此人杀不得。素音的下落还要在他身上寻索，何况我们还不清楚他的背景。”
　　名括苍派弟子愤然冷一声，华光瞟了他一眼，转向清玄子问道：“道兄对此有何高见？”
　　清玄子瞧了玉香子一眼，阴声道：“我正在想，铁剑门的人何以杀害我们括苍和王屋两派的人！”
　　华光心中一颤，玉香子道：“不知华掌门对此有何高见啊？”
　　华光道：“此事十分蹊跷！奇怪得很！”
　　清玄子冷冷地盯住他，道：“是阿，不蹊跷奇怪我们也就不必问你了，这事情你若不明白我们谁还能明白？”
　　华光道：“只怕小弟也不明白。我们八剑联盟同气连枝，各派实亲如一家，所以小弟也不必向各位道兄有所隐瞒。敝派前任掌门铁剑真人猝然遇难羽化，小弟临危受命半路出家，对敝派内务原是一无所知，只因铁剑真人一再恳求，小弟不忍使他怀憾而去故此答允，牒度出家。但关乎敝派的诸般事项，皆由戒律院的掌籍法师传授，百代以来的掌门人出身故事皆书藏于经阁之中，非经掌籍法师允可，任何人不得私自翻阅，所以小弟对于铁剑真人的事情所知极少，铁剑真人是否就是“铁剑门”的传人，我委实不知！我所以感到奇怪，是因为“铁剑门”在江湖中已经销声置迹二十余年，何以突然现身面向我‘八剑联盟’狠施杀手？”
　　玉香子冷哼道：“现在还不能说‘铁剑门’向‘八剑联盟’施以杀手。”
　　华光面现不怿。“道兄莫非是在怀疑我们华山暗中勾结凶手？被杀的虽然是王屋派和括苍派的弟子，那只是因为拦截丁香的三个弟子中恰巧没有华山派弟子了，否则死的未必没有华山派的人！何况血案是否‘铁剑门’所为现在还不能遽下定论！”
　　众人窃议纷纷，马群也骚动。
　　青云打圆场道：“大敌当前，我们自家人何必闹意气？我们宜应协力同心以诛妖贼！”
　　清玄子道：“青云道长说得是。不过我们这般联手对敌，缺乏统一调度指挥，难免各派中有人自行其事不利于协合，以我愚见，目下当务之急是推选出一位盟主，由他统筹安排。各位以为如何？”
　　青云和华光暗自核计：他们俩一个新失佩剑，一个被怀疑与凶手有嫌，此时推举盟主，只怕二人没有故提名的资格了。
　　青云道：“盟主一事，我看还是缓一缓再说吧。”
　　清玄子斜睨青云，道：“不然。八剑联盟既然同气连枝，亲如一家，我们不如将话挑明了说好！我们此次联合行动，是要查明峨嵋山三清道长的死因，而这和贵派的俗家弟子项阳有关！众所周知，三清派指控项阳盗取师门秘籍，此事的来龙去脉和背后主使人尚未查清。若不推选出一位盟主统一指挥，只怕各派弟子心怀异想！”
　　青云心中有气，道：“清玄子道长要把活讲清楚！项阳虽曾为贫道俗家弟子，但他早于四年前改投三清门下了！”
　　清玄子道：“就算如此，但此次行动中，有人暗派眼线监视丁香却瞒得大家不知道，倘若这般下去，各行其事，‘八剑联盟’岂非名存实亡，还有什么意思？”
　　他指的还是青云，因为青云曾派手下弟子暗中监视给“八剑联盟”送信的丁香。青云觉得冤任，但终于住口不辩。
　　华光替他辩道：“据三清门的弟子讲，杀害三清道长的并非少年项阳，而且三清门的剑术秘籍也已不在项阳手中。我看……”
　　玉香子笑了，笑得颇为诡秘。“我们并不怀疑他，不过真相大白前，他总是一个主要的嫌疑者。三清道长虽然不幸遇难，但他的授业恩师青云道长还在这里，事情总会好办些。”
　　稍停，玉香子又道：“不过，青城派、白云观和峨嵋山紫宫师太还没有到，推举盟主的事只怕……”
　　清玄子道：“无妨，待大家各路到齐后我们可以重新推举，总不能这样群龙无首地等下去！我认为在我们四派中，以玉香子道长武功人品和威望最高，我推举他来暂摄盟主之职！”
　　这一点儿也不让青云和华光感到意外，因为四年前已有过这种提议。他们都知道玉香子的“太虚剑法”是武林一绝，其在剑术上的造诣的确略高于青云，但他为人心胸促狭急躁，较为阴鸷苛刻，可是，青云还是立即同意了。
　　他本是反对的，何以又同意？
　　老子《道德经》云：“将欲夺之，必先予之”，难道他另有计谋？
　　他的心思，华光不知道；华光的心思，他也不知道。
　　玉香子和清玄子的心思，他们是否知道？


　　他们虽然都是信奉和倡扬“清静无为”的威名素著的道长，但他们也都知道太上老君的“无为无不为”可以做另外一种解释。
　　权力，这是绝大多数人所追求的。
　　因为权力可以立即带来名望和利益！
　　这世上只要有两个人在一起，那么权力的概念和欲望就会产生！
　　谁不向往拥有支配权和优越感？
　　就连傻瓜也愿意向别人指手划脚。
　　任何一种组织，任何一种联盟，所面临的首要问题总是支配权的归属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是绝对难以避免或消弥的，除非组织解体联盟垮散。
　　尤其他们——以剑、以武力争雄长的江湖中人，权力更是一个敏感的问题。
　　权力并不坏，追求权力也不坏。
　　可怕的是追求权力的手段和拥有权力的目的。可怕的是人，不是权力。
　　与其说权力腐烛了人，不如说被腐蚀者不是一块金子。
　　常常是这种拥有权力的人，反过来被权力狠狠地打败。
　　也有不败的人，那人不是天才，就是极其幸运的人。
　　权力到处都有，但天才和幸运者却是古来寥寥！


　　“八剑联盟”联手行动已有一个月，武林中人都已得到了这个消息，引起了纷纭猜测。道家八剑毕竟是武林中历史您久声成卓著的大联盟，每一位剑主都是武林中非同凡响的人物，除了神秘的丁香和疯狂的云开，没有几个人敢对他们不敬，尽管他们现在刚凑合上四家。
　　“八剑联盟”现在其实是“四剑联盟”，峨嵋派和青城派虽有弟子参加，但掌门人却仍没有到位。
　　峨嵋山紫薇门的紫宫师太外出云游已有半年迄今未归，她的大弟子妙云道姑正率十名紫薇门弟子前来会应。
　　在“道家八剑”中，以峨嵋山的紫宫师太和三清道长及青城派的无极子道长名望最高，无极子素有“剑圣”之称，但他也没有来。他的弟子由“青城四子”之一的“摩云剑”宋刚率领，宋刚也只派出了十名青城弟子加入联合行动，这十名弟子都精于机关暗器。险些射杀丁香的那辆马车中的机弩，就是青城弟子装设的。
　　白云观在李闯王攻破北京时遭到破坏，道士大多或逃或亡，现在的观主昆阳子道长是个神秘人物，只有华光对他多少了解一些。他是道家龙门派的人，得受龙门六祖赵复阳亲传“天仙大戒”，隐居华山多年，道行极深。“八剑联盟”的飞羽盟檄想必他早已收到，但他却毫无反应。
　　在由六派代表参加的联席盟会上，刚任盟主的玉香子道长对此十分不满，发了一通牢骚。他当然会发牢骚。也有理由这样做。无论谁刚刚登上久已歆羡的可以发号临令的座位，都难免会心情激动。
　　年轮会带给人成熟和智慧，年轮也会消磨人的意志和胆气，但有时，年轮的移辗也会把人的野心和权力欲推向高峰。
　　有些人尽管已到不惑之年，却还是勘不破红生中的虚菜这一朵剧毒的鲜花，因为他们从小就强烈地希望摘到这只鲜花，这种愿望因为太强烈而固结于心积淀于梦，使他们的心灵水远也不能随着年轮的移辗而成熟！
　　青云和华光很少说话，但对神采飞扬的玉香子的号令却绝无异议。无论玉香子做出什么安排，他们都立即会令门下弟子尽心去办。
　　因为他们不能不承认，玉香子的安排充满了远见卓识和老江湖的智慧。
　　他们最近要做的事可真不少。
　　追踪华山派素音的下落；
　　秘密监视丁香的动静去向；
　　探访“铁剑门”的消息；
　　注意邪数的行动；
　　给“云家刀”的云遮天老爷子送信；
　　打探吹箫人的秘密；
　　……
　　要做这么多事，对付这么多可怕的神秘的敌人，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怎么能行？
　　“违背号令不听节制的人，不管他是谁，是哪一门派的，都要依盟规严历处治！”
　　玉香子为人严峻苛刻，这是谁都知道的。
　　若要使计划成功，严厉的统治也是必要的。
　　玉香子刚刚宣布完，就有人报告说，在外面放哨的一名王屋派弟子在哨位上打盹，玉香子立刻命令将那人带进来！
　　玉香子问：“你刚才睡觉了？”
　　那弟子惶恐道：“师父，我……我只不过打了个盹，我有点累……”
　　玉香子道：“你能不能指出这里谁做的事比你的少？”
　　弟子哑然。玉香子道：“你是该去睡了！”
　　他的剑出鞘，刺入那弟子的心脏！
　　寒剑滴血！
　　这就是榜样，是惩罚！
　　玉香子法不偏私徇情，令人震动！
　　也许他本来就是无情的人，他需要的是权威！


　　对敌需要很，统治也需要狠。
　　但要做好这两件事，仅仅有一个狠字却是远远不够的。
　　玉香子对此当然十分明白，所以他在和华光商量一件事。
　　“华掌门，依你看，凭我们现在的力量能否战胜敌人？”
　　“恐怕很难。”
　　“假如紫薇门的紫宫师太和白云观的昆阳子道长都到了，我们是否就有了必胜的把握？”
　　华光仍然摇头。
　　玉香子严肃地说道：“我们八剑联盟一向荣辱与共，此次联合行动，更需戮力同心。每一个人做的每一件事，都必须是为联盟着想。所以，我们商议的结果是大家都认为华掌门应在此时不苟一家之私！”
　　华光问：“你们以为我藏私？”
　　王香子道：“我们只是想请你交出铁剑道人的秘密。”
　　华光脸上的肌肉细紧。“我做不到！”
　　清玄子问：“为什么？”
　　华光叹了口气：“因为我不知道！”
　　他真的不知道铁剑道人的秘密？但几乎江湖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铁剑道人的剑术是神乎其神的！
　　铁剑道人手中的铁剑，几乎可以说具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威力！
　　除了华光，青云、玉香子和清玄子都曾目睹身历过那柄铁剑的神威。在峨媚山紫薇台上，铁剑道人独挫群雄，成为“八剑联盟”的盟主。他的卓绝剑术，是其余七家掌门人难以望其项背的，紫宫师太和“剑圣”无极子都自愧弗如甚远！
　　如果能得到这样卓绝剑术的奥秘，他们对付起敌人来就会有信心有把握！
　　玉香子道：“华掌门，八剑联盟的荣唇存亡就在于此了！”
　　华光佛然道：“我若知道铁剑真人的秘密，我自己岂不是早就习练了？何致于败在邪教的手下？”
　　玉香子道：“我们不是不相信你，但我们想上华山一次。”
　　华光惊问：“你们要上戒律院查看敝派掌门秘箓？”
　　玉香子道：“我们还要确证铁剑道人是否真的已羽化仙去，害死他的人是谁。”
　　华光道：“铁剑真人曾一再叮咛于我，告诚我绝不许为他报仇。”
　　清玄子问：“为什么？”
　　华光道：“他没有说。”
　　玉香子长舒一口气，道：“但是我们应该知道！”
　　华光喟然长叹。他现在才明白，玉香子为什么急欲做盟主了。盟主只是一个目标，是通向更高目标的桥梁！
　　突听有弟子在门外报告，声音惶急：“师父，出事了！”
　　四位道长纷纷出门，盯住这名崆峒派弟子。
　　“师父！我大师兄潜山被人杀死在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