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雾中黑手

 

2020-04-02 21:19:20   作者：凌霄子   来源：凌霄子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净室是专为修真养性而设造，它的长宽高矮、门窗安排，室内陈设等都依《真诰》而制定。居家信徒的净室（也称靖室）和出家道长的净室自然不同，后者的净室规模要大，建筑亦多，有崇玄台、阴阳两仙室等。但净坐清修之室的摆设却大致相同：香炉几案书刀外，别无余物，以防俗物入目有碍入定。
　　华光就在这样简洁的净室中打坐净思。
　　门忽然轻轻开启又轻轻关闭。
　　一团阴冷的杀气袭向面壁的华光！
　　华光端坐不动。
　　虽然听不见步覆声，但可以感觉到杀气，感觉很清楚！
　　华光笑了，笑的声音并不大。
　　“尊驾的耐性不算好。”
　　一柄寒冰般的利剑抵住他后颈的哑门穴。这柄剑只要稍稍刺入三分，华光当然不会死，但他这后半辈子就别想再说话了！
　　多话虽然会惹祸，但当哑巴的滋味恐怕也非常难受。可是华光还是开口道：“你不必担心，我不会喊的。因为外面巡守的执法堂弟子必已尽遭你的毒手了！”
　　不然，“好生侍候”掌门的执法堂高手怎么能让杀气逼人的人进入掌门的净室？
　　剑不动，那人也不作声。
　　华光悠然道：“其实你不必这么着急，你应该等玉香子他们寻觅出结果来再动手的，那岂不省心省事？”
　　来人开口，声音低沉嘶哑：“那太浪费时间！”
　　“古人有句哲言说得好：欲速则不达。”
　　来人无心和他讨论哲理，道：“你不是华山派出身，四峰长老非但瞧不起你，资深弟子也都不信任你！摩天子一事，使你再难做华山派的掌门了！”
　　“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做死人是不是一件好事？”
　　成仙是好事，但做死人绝非好事，所以华光的回答很老实：“不是好事。”
　　“那你就快说出铁剑秘密！”
　　“因为做死人不是好事，所以我才不能说出铁剑秘密！”
　　一旦说出，他的价值也就失去了。
　　失去价值而又知道秘密的人，古往今来都只有一种结局。
　　那人道：“算你聪明，但你却想错了一件事：你说出铁剑秘密后，我就更加需要你！我需要八剑联盟的力量，我能让华山派解除你的掌门职位，也有办法让你做八剑联盟的主！”
　　这当然是一种极大的诱惑，也是实实在在的好处。拒不说出，就算不死，但已失去掌门之位，不能再见容于八剑联盟，这不但是耻辱和失败，而且连立足容身之处都没有了。
　　现在再保守铁剑秘密，对他又有什么好处？说出来，他就会得到实惠，而且是极大的实惠！
　　华光轻声笑道：“我怎么可以相信你呢？玉香子跟你的合作很成功，而且他已经做了代理盟主。”
　　那人声音嘶哑而阴冷已极：“玉香子是个笨蛋！他居然没有勘破你和四峰长老所布下的圈套！”
　　阴谋的参与者若被主谋认为是个笨蛋，他的结局通常也只有一种。
　　只要玉香子一死，幕后人需要八剑联盟，就会替华光洗脱清身，他就能够做上盟主！
　　华光终于相信，此人就是杀死陆方的凶手，是会“无心血杀”汪太监所创“比干掌”的可怕的神秘高手！因为是他秘遣陆方回山报讯以使四峰长老及时准备对策的。此人一定是用分筋错骨的酷刑逼迫陆方吐出了华光的秘令，此人一直就象影子一样暗随在他们左右！华光的确想布下一个套子勒住十年前参与铁剑道人惨案的人，却不料此人以摩天子之死做反间计，圈套一下子就套到了华光的脖子上！
　　摩天子之死至少有三个作用：
　　使玉香子在恐怖气氛中赢得四峰长老的好感和信任，以便公开搜寻铁剑秘密；
　　将华光排挤出去，免得碍事；
　　身处劣境的华光按理来说比较容易接受他的条件，答应跟他合作以自救。
　　其实还有另一个作用：假设华光知道铁剑秘密，那么怀疑他“出卖本派”的四峰长老一定会做两种安排——
　　软禁华光；其二，布置高手守卫铁剑秘密。
　　那么，布有高手的地方多半是秘密的所在地了。
　　这一点华光没有料到，就算料到了，被软禁的掌门又能如何作为？
　　四峰长老有没有想到这一点？
　　但玉香子显然没有想到，否则他岂会如此费力地去逐处搜寻？
　　所以，这位幕后人有点心急了！
　　但是华光并不急，他问：“我怎么可以相信你能成功呢？你连战胜四峰长老的把握都没有。”
　　否则，此人何不去逼迫四峰长老？
　　此人冷哼道：“我可以在一天之内杀死四个老朽！只不过我不喜欢做没用的事！”
　　他要的是铁剑秘密，杀死四峰长老并不能得到这个秘密，所以他不去找麻烦。
　　华光叹了口气，道：“如果一个人打雁却被雁鹐了眼，他应该怎么办？”


　　华山的雾绝对比不了黄山的雾。华山通常都只在晨昏和子时前后有雾。东、西、南三峰因为太高，都是三面悬绝，由渭河平原上吹来的风就特别强劲，雾气存留不住。唯北峰低，而中峰凹陷于三峰间，所以中峰和北峰常有雾气弥漫。
　　尤以中峰的雾汽最盛。
　　四更天，雾渐薄。
　　千尺幢忽然响起急促清亮的铜锣声，声震群山，在夜空中回荡！
　　这是紧急传警的讯号！
　　执法堂主立即从睡梦中冲起，另外四个弟子也从自己的寝室中冲出来！
　　他们一起冲向掌门净室。
　　等跑到近前，他们都站住了，都愣住了！
　　四名守卫的道士直挺挺站在那里，见到众人不语也不动。执法堂主唤喝：“掌灯！喂！俞小石，你们没事吧？”
　　没有人回答。俞小石是六品级道士，他直挺挺地站在离净室五、六丈远的地方，不语也不动！
　　执法堂主大惊，疾掠入净室。
　　净室是空的！
　　他冲出来，冲到俞小石身前。
　　俞小石的眼睛还能动！
　　“我以为你死了呢！”
　　执法堂主伸指解开俞小石被封闭的哑穴，俞小石开口道：“报告堂主……哇哇！哇！……”
　　俞小石忽然狂喷鲜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倒地气绝！
　　执法堂主想起云台长老所讲过的“无心血杀比干掌”，大惊失色，再不敢去解另外三人的哑穴，传令道：“鸣锣！燃烽火报警！”
　　峰上岭下的锣声急相呼应！
　　中峰离东峰最近，朝阳长老火急赶来。他询问大概后，拳掌拍开一个道士被封闭的手足诸穴，命人抬他到室中，取纸笔来，那道士提笔急书：“三更，大雾，我被点哑穴和手足诸穴，看不见是谁。”
　　朝阳长老问：“掌门呢？”
　　那道士写了三个字：“不知道。”


　　千尺幢方面有人来报，惶急喘息得语不成句：“报……报告长老和堂主，四更一刻，有人硬闯……千尺……幢幢幢！海青道道道……道服，佩剑，戴冠，戴戴戴……面具！他……”
　　朝阳长老喝道：“莫急！慢慢讲！”
　　那道士紧喘几口气，话才说得比较流畅：“三星刚现时，按例应锁天井口。巨灵子道兄带人巡哨，发现守卫天井的两个人王林和夏吉各自用自己的佩剑刺死了对方，当即向监院禀报。监院从青柯坪上来察看以后，说天色已晚，不必惊动四峰长老，明日再说。传令加强警戒。谁料四更一刻时，那人从山上冲下来，轻功和剑术都极高，将拦路的巨灵子和另外四名同门都杀死了，用的是华山派希夷剑法！”
　　朝阳长老大为惊痛！
　　所痛者，巨灵子乃自己的得意高徒！
　　所惊者，希夷剑法乃宋初的陈抟老祖（字希夷）所创的一套剑法，旨在强身健体，是华山派正宗的入门功夫，本不堪上阵搏击格杀之用，可那人却以之杀死巨灵子！
　　巨灵子已在华山修习十四年，希夷剑法早已滚瓜烂熟到可以从后朝前倒使的地步！
　　朝阳长老怒击几案，几案碎成木屑！
　　“老贼！”
　　别人不知他在骂谁，但执法堂主却猜到了，便问：“莫非是华……华光所为？”
　　“哼！”
　　朝阳长老喷出一口恶气！
　　“传我的命令！全山戒严！执法堂主！”
　　“在！”
　　“你即刻率本堂精干高手下山追踪，绝对不能放过那恶贼！”
　　“是！遵命！”


　　四峰长老和四大板首、八大执事、监院会合密议。朝阳长老道：“根据现在所知的种种迹象，可以得出两种推测：如果杀死巨灵子冲关而去的人是华光，那么另外一个是会‘无心血杀比干掌’的高手，当是他的同谋，必定还留在山上潜隐；但我看不出华光叛背本派的理由，所以杀害巨灵子的凶手如果不是他，那么他可能有三种处境——被凶手劫持藏匿，被杀害而弃尸深涧，得逃毒手但见疑于我们而不能露面。所以天明以后我们要全力搜山！”
　　监院道：“据守卫千尺幢的弟子报告，他们的的确确只看见一个人冲杀下山。”
　　云台长老道：“从摩天子之死至今已逾半月，华光并没有出卖铁剑真人的衣冠冢之秘密，他任掌门十年，虽无建树但的确宵衣旰食克勤克守，他有什么理由背叛本派残毒门徒？所以我赞同朝阳长老的第二种推测。执法堂弟子俞小石等三更天被人偷袭，四更一刻才有人冲关杀人，中间这么长的时间他们在做什么？”
　　——藏匿被劫持的华光；
　　——偷掘铁剑真人的衣冠冢。
　　四峰长老交换眼色。铁剑真人的衣冠冢明明好端端地放在那里，压冢的巨石重逾两千斤，绝非两个人可以徒手挪动的！
　　落雁长老道：“话虽是这么讲，但摩天子写的血书怎么解释呢？”
　　云台长老道：“不管怎么解释，我们对他实行软禁看护都是不错的。”
　　可惜，幕后的黑手似乎棋高一着。
　　一名道士在门外禀报：“玉香子盟主驾到！”
　　四峰长老交换眼色，莲花长老道：“告诉他铁剑秘密吧？”
　　三位长老点头。


　　随玉香子来问惊的有清玄子和青云，独缺青城派首座大弟子道亮。
　　道亮呢？玉香子说天黑以后，道亮说出外解手，却一去不归。这岂非怪事？华山戒备森严，只有一条路可以上下山，他若下山必会被察觉，若没下山则人在何处？莫非插翅飞了不成？
　　云台长老对道亮的问题不再询问，似乎兴趣不大。他屏退四大板首和各堂执事，然后清了清嗓子道：“诸位为振兴八剑联盟而不辞艰辛入华山寻索铁剑秘密，又帮助我们挖出了出卖本派的叛贼，我等心中有莫大感动！但因有铁剑真人的遗嘱，故此一直不敢以实相告，乞望盟主和诸位体谅包涵！”
　　玉香子心中暗骂，口上却笑道：“四大长老遵守真人遗训，理固宜然！”
　　“但昨夜三更天本派遭受强敌袭击，四名执法堂弟子惨受‘比干掌’之荼毒，现任掌门华光下落不明，情势可疑而又危险！故而我等四人反复计议，以为如欲保存本派振兴联盟，唯赖盟主和二位掌门道长之法力庇佑！”
　　玉香子听到这里，长叹息而垂首。
　　云台长老心中暗笑，语气却严肃而庄重：“所以我等决定将铁剑真人的秘密及其衣冠冢所在地合盘奉告于盟主和两位掌门！”
　　玉香子霍然抬头，清玄子犹且不信而问：“长老不是在开玩笑吧？”
　　云台长老没有回答他，却朝房外喝道：“焚香！拜符！”
　　香柱点燃，一纸黄符在香炉中燃烧。
　　四峰长老跪倒一排，朝所供奉的三清神仙五方天帝和列仙列祖祷告。祷告已毕，云台长老道：“前任掌门道长铁剑真人仙灵有知：本派和八剑联盟连遭危厄弟子喋血山门不靖妖氛日重，危急存亡关头云台莲花朝阳落雁四峰传功法师商议良久苦无善策，乃决定将真人所遗秘密奉告于八剑联盟的盟主王屋派玉香子道长和崆峒派青云道长、括苍山清玄子道长，以图万一保全本派，诛伏妖邪子侥幸！道家诸脉之保全，端赖真人之仙灵福佑！我等违遗训而擅启秘，其心天可怜鉴其罪真人宽恕！揖首，再拜，焚表以奏闻！无量天尊！”
　　玉香子心头大喜，连忙也拜倒祷祝，清玄子和青云随之而拜。
　　拜祝已毕，起身，落座，云台长老道：“本派前任掌门铁剑真人在承袭野鹤道长衣铂受戒之前，是逍遥山‘铁剑门’之传人！‘铁剑门’在二十年前突遭重大变故，真人幸免而流落江湖，后遇野鹤道长得授全真大戒，皈依本派并成为八剑联盟的盟主！不幸的是，十年前之仲春，真人下山云游而遭人暗算，身负重伤，幸而得归本山不久仙逝！”
　　华光救他的一节被轻轻抹去了！
　　历史从来都是后人需要的历史，不被歪曲删改美化的历史真是少而又少！
　　幸而玉香子等人都不是历史学家而是阴谋家，他们对此不感兴趣。
　　“仙逝前，真人密召我们四人嘱以后事。对于他受何人毒手因何身遭灾厄，真人始终绝口不提，他说有铁剑秘籍一册和暗算他的凶手之秘密，他皆已密封好请求随葬。他说日后当得有缘人启取秘籍练成神剑替他报仇，无需本派为他寻访仇人凶手，严令我们保守秘密！然后他独往南峰进住他平素修炼的密室，闭关坐化了！唉，因为本派掌门涉嫌通敌，我等唯恐秘籍为奸邪所窃，故而擅自妄行而泄其密！天尊免罪！”
　　“秘籍在南峰？”清玄子问。
　　云台长老瞟了他一眼，又巡视玉香子和青云，道：“三位是否决意启取秘籍、万难不悔？”
　　玉香子道：“我等在天尊面前起誓！为振兴八剑联盟而启取铁剑秘籍，虽万难而不悔！”
　　“好！我等商议之后得一下策，须得三位立誓答应方能说出最后的秘密！”
　　“四大长老有何良策？”青云问。
　　“三位找不到铁剑秘密不得下山，三位练不成铁剑秘术不得下山！否则，不是老朽嘴损无德，本派现任掌门尚有通敌叛卖之嫌，只怕三位练不成无敌剑术，非但不能振兴联盟，而且消息走漏江湖，华山从此日患不宁了！”
　　三大剑主相视之后，玉香子首先立誓，二人相继起誓咒约。
　　云台长老听罢，问房外谁在守卫。八大执事应答，表示外面没有异常，云台长老这才压低声音道：“秘密就在落雁南峰的仰天池中！”
　　此语一出，空气似乎立即凝固！
　　三大剑主的心脏都剧烈跳动！
　　落雁长老补充道：“这是铁剑真人闭关坐化前嘱授我们的话，他说有缘人当从这句话中发现秘密之机关！”
　　玉香子强抑激动，道：“四大长老当做监护人，与我们同往南峰启秘求经吧！”
　　其实他巴不得一个人去！
　　落雁长老道：“泄密已违真人遗嘱，同启掌门秘关更是罪莫大焉！从即日起老朽暂移中峰居住，我等四人并在中峰为三位守关。从三位上峰之日起，有专门负责三位日常应用的道士在南天门下听令伺候。我们已阻断拆除通达南峰的三条通道，不到三位功成之日，三位不能下山峰半步！”
　　条件是够苛刻的了！
　　但条件越苛刻越令三人高兴，激动，因为这表明四峰长老所言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