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四眩剑　夺魄追魂

 

2023-01-31 11:02:27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紫千豪迅速转身，哈，一个身段窈窕、面目姣好的少女已飞也似穿过激斗中的人丛扑了过来，她穿着一袭粉蓝色紧身衣，束着发的粉蓝色头巾，双手执着一对鸳鸯剑，嗯，典型的武林少女姿态！
　　冷冷地注视着她，紫千豪哂然无语，坐在地下以手捂胸的六指攀月韦羌亦已看见，他喘着气，嘶哑地叫道：“菇儿快走……快……走！”
　　那叫菇儿的少女却充耳不闻，一只大眼睛里盈满了泪，牙齿紧咬着下唇，那牙齿，莹白细巧，好美！她悲愤无已地直往紫千豪冲击，但是，隔着尚有五六步，两名青衣大汉已从斜刺里截到，微弯的马刀带着寒森的芒光猛然朝她头上砍去！
　　少女身躯一托，双剑左右齐出，剑走一半又猝然微沉倏下，两名青衣大汉挥刀拦空，不由慌忙后退，少女清叱一声，双剑舞起如片片瑞雪，泼风打雨般包卷而上，银芒泛闪之下，一名青衣大汉已闷哼一声，捂着肩头踉跄退出！
　　另一名青衣大汉狂吼如雷，手臂急挥，马刀霍霍劈斩，奋不顾身地猛冲上去，紫千豪生硬地一笑，暴烈地道：“你退下去照料伤者，这妮子让给我！”
　　青衣大汉刚和对方换了三刀，闻言之下已急快的往一侧跳出，那少女面庞铁青，一言不发地紧追上去，鸳鸯剑偏锋直戳，歹毒得紧！
　　淡青色的影子宛如一抹流虹自中间穿过，四眩剑一挑猝切，“当”的一声，那少女已被震出三步之外，虎口破裂，血丝隐溢！
　　紫千豪手中四眩剑的银柄在掌上一转，冷厉地道：“黄毛丫头，滚回去！”
　　少女一咬牙，双目圆睁，有如一头疯虎般扑向紫千豪，双剑平地飞起，流光闪泻，卷叶舞柳般攻袭近身！
　　紫千豪身形微闪，尚未还手，身负重创的韦羌又声嘶力竭地大叫：“菇儿……快回去……守堡……你……你打不过他……”
　　那少女双剑如飞，急攻猛刺，边哭泣着叫：“不，爹，不！女儿就是死，也要和你老人家死在一起……”
　　紫千豪有如行云流水般美妙地移挪着，少女的话语他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于是，他淡淡地道：“那么，紫千豪便成全你们！”
　　四眩剑随着他的语声倏然抖闪，出手之下，又是“轮回十八式”！
　　少女的尖叫声突起，鸳鸯剑顿时失去了目标的散漫失措挥舞，而就在她毫无章法的挥舞中，紫千豪的四眩剑已闪电般绞飞了她的兵刃，沉重的灿银剑柄骤抬猛捣，一下子捣在少女的下颌上，“砰”的闷响，这少女已平着飞起，又重重跌下！
　　猛然回身，紫千豪大吼道：“进堡！”
　　混战中的孤竹帮帮众，同时响起一阵震天的杀喊，血刃暴飞，赤眼带煞，个个奋勇冲进，生死一抛，于是，玉马堡的堡丁顿时又仆亡了一片，有如骤潮落退，惊人的往后败溃！
　　与伍桐激斗的中年文士睹状之下不由面孔涨红，忧愤交加，他身形往后一撤，伍桐已如影随上，大叫道：“怎么着？想他娘抽腿开溜？”
　　中年文士气得狂吼一声，返身复来，双掌如浪如涛，似风似云，两眼瞪得宛欲吃人般又与伍桐拼死厮杀起来！
　　不知在什么地方，“喇”地射出一只火箭，火箭带着朱色的焰烟，笔直地冲上天空，灰云红芒，越见凄艳！
　　奄奄一息的六指攀月韦羌突地一震，双目暴睁如铃，眼睁睁地望着那只有着红芒焰尾的火箭消失于空，废然长叹：“屠灵箭……屠灵箭……”
　　玉马堡前的河流边缘，随着那只火箭的飞升，哗啦啦冒出来三百多名全身穿着油布衣靠的大汉，他们甫一出水，已在一名五短身材的结棍汉子率领下蜂拥冲向堡门，而堡门的青石牌坊并没有门闸的设置，仅有百余名玉马堡丁据守着，带头的是两个瘦削的中年人，他们骤遭意外，待要应变已是不及，只有呼叫一声，拼命迎战，双方阵容分明，甫始接手，已有一多半穿着油布衣靠的孤竹帮大汉冲进了青石牌坊之内！
　　这边的六指攀月韦羌看得清楚，他全身一阵痉挛，再度喷出一口鲜血，张开双臂仆倒地下！
　　孤竹帮那四名年轻人乃是孪生兄弟，号称“一心四刀”，名曰苏安、苏恬、苏静、苏言，他们四个兄弟不但面貌酷肖，而且师承一人，出娘胎的时间每个人只间隔着炷香不到的差别！此刻，他们亦已看见了“洗堡”的讯号，老大苏安徽黑的面孔上涌起一片不易察觉的悲壮之色，他的马刀施展向敌，引吭大呼：“孤竹帮育我十余年，三位弟弟，现在是为大哥效命之时了！”
　　呼叫中，苏安躬身俯腰，双手握刀，做中锋直戮，刀刃猛插他对面的瘦老人小腹，那瘦老人冷呸一声，烂银钩镰枪抖起一圈银芒，枪杆猛压马刀刀脊，枪尖已“噗”地插进了苏安的胸膛！
　　牙齿卡登一落，苏安痛得一下子咬掉了自己的舌尖，他一口带着肉糜的血雨喷向对面的瘦老人，左腕一翻，短斧已“哺”地脱手飞斩至敌人头颅！
　　那瘦老人一击得手，正自满心欢喜，而血雨骤来，他怒吼一声，偏首急避，锋利的短斧已准确无比地砍向脑袋，动作是快愈闪电，经过是瞬息之间，他身旁的胖老人惊呼出口，纯钢大板斧猛扬急斜，“当”的火花四溅中碰上了砍向瘦老人短斧的斧柄，短斧一歪，没有斩中瘦老人的天灵，却“吭”地切入了他的肩膀！
　　胖老人的钢斧方才斜击救友，“一心四刀”中的老三苏静已悄无声息地闪过，大马刀霍然削向他的双足！
　　人影骤合倏分，苏安拖着瘰疬的肚肠摔跌于地，胖老人狂吼如雷，当他的双足离体，同时他的左掌也劈到了苏静的胸膛！
　　一溜溜的鲜血溅飞，号嗥如嘶，胖老人喊牙咧嘴一跤仆倒，面孔扭曲着的苏言已抢步掠上，马刀暴挥，胖老人圆墩墩的头颅已球似的骨碌碌滚出五尺之外！
　　肩上嵌着短斧，那瘦老人咬牙瞪眼地急速掠后，钩镰枪上还带着苏安的一大截肠子，一条青色的人影自斜刺里飞来，吼叫如泣：“斩你这老匹夫入阿鼻地狱！”
　　瘦老人惶然回视，“唆”的一溜冷电已直射向他的颈项，钩镰枪举挡不及，瘦老人只得拼命侧跃，但是，他的足尖尚未沾地，背后已如遭重击，痛苦还没有跟来，他已骇然曾见自己的胸口透出来一段锋利的剑身！
　　那是紫千豪！
　　他身形大旋，手腕借劲铰扭，那瘦老人鬼哭狼嚎般大吼一声，整个胸前已全开了膛，五脏六腑花花绿绿地流泻一地！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苏信正在和另一个使钩镰枪的瘦老人浴血苦战，他马刀纵使横斩，哽咽着哭叫：“大哥啊……”
　　紫千豪神色沉冷，箭似的掠飞而来，这个瘦老人眼皮子蓦地一跳，钩连抢急逼苏恬，手腕一扬，闪出的枪影都又蛛网似的迎向来敌！
　　双目微眯，紫千豪来势不弯，四眩剑“呼啦”翻劈，出手有如疾雷寒电，接招之下，那瘦老人已连连退出六步，枯干的面孔上汗水纷洒！
　　苏恬大叫着猛冲上来，马刀斜着削落，双脚同飞，左手一挑一撞，插在腰上的短斧打了个转，暴斩敌人小腹！
　　瘦老人但觉瞳仁中闪映着强烈的光芒，光芒里晃掠着飞舞的黑影，他“哦呸”一声，左手暴起十一掌推向紫千豪，右手钩连抢毒蛇似的直刺苏恬，同一时间分拒双敌，他已豁出去了。
　　“哇……”惨叫声像撕裂了人们的耳膜，这瘦老人的颈项被四眩剑飞快地擦过，这一擦之力，几乎切入了颈项的一半，而他钩镰枪的倒钩刺同时也刮下了苏恬肩头的一大块血淋淋的肉，当这块巴掌大的肉被撕起，苏恬的马刀已深入敌人小腹，双脚也将对方蹴得一个觔斗倒翻出去！
　　闪旋回身，紫千豪一洒利刃上的血珠子，目光一扫，已看见正伏在苏安与苏静身上无声啜泣着的苏言，于是，紫千豪的浓眉倏竖，他快步掠上，一把提起苏言，还未待苏言站好，四记沉重的耳光已掴上了他的面颊！
　　“劈啪”的清脆掌掴声中，苏言唇角溢血，双颊上顿时出条条青紫色的指痕，紫千豪咬牙切齿地道：“你这没有出息的东西，弟兄们血还在洒，命仍在残，你却只顾到自己兄弟的私情，苏言，孤竹帮的儿郎哪个不是他们父母的亲骨肉？”
　　苏言猛地哭出声来，他“扑通”跪倒地上以额碰地，又跃身而起，用手背一把抹去泪水，提着刀冲向前去！
　　苏恬肩头伤口已被他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而血渍依旧渗了出来，他快步来到紫千豪面前，满脸诚挚之色，咽着声道：“大哥，大哥教训得是！”
　　说罢，也返身奔掠向前，而此刻，孤竹帮的主力已将玉马堡的人马逼攻至只隔着大石桥寻丈左右了！
　　紫千豪冷然卓立，手臂高举三次，随着他手臂的起落，又是一只带着黑焰的火箭升入空中！
　　于是——
　　似是起自地底，来自幽冥，大石桥两边的庄稼地里，蓦地响起一片壮烈的杀喊之声，有若旱雷骤响，霹雳齐奔，在灰绿色农作物掩遮下的田注中，霎时冒出来数百名青衣大汉，滚滚自两侧抄杀上来！
　　玉马堡的主力人马此刻只剩下不足两百人了，一个手舞两尖棒的大汉急得暴跳如雷，他哑着嗓子大叫：“李皮子，你带一拨人马往右抵，何大牯，你领一拨人马住左挡，快哪！”
　　他呼吼着，两名壮汉立即叱喝一声，各率着五十多个堡丁分朝两边迎攻上去，但是，这使着两尖棒的大汉却不知道他已犯下了一个绝大的错误了。
　　孤竹帮的主攻人手经过这一阵拼杀，也已损了几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他们虽是人人奋勇，个个争先，但如玉马堡方面仍旧结聚死拼，却也要费上一番工夫才能突破敌阵，如今玉马堡贸然将人手分散，正是自毁阵容。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苏恬额际青筋暴起，拉起嗓门火辣辣地吼：“孤竹帮，以命搏命，以杀止杀！”
　　近四百名孤竹帮的勇士齐齐放声怒吼，刀如林，斧如雪，血肉飞溅中悍厉地冲杀上去，骨骼的碎裂声掺和着肌肤的戳刺声，热腾腾的鲜血散溅飙洒，人们在狰狞的吼叫，在悲惨的暴号，在痛苦地呻吟，须臾之间，玉马堡的阵势已被整个冲散，孤竹帮的人马一大半跟随着苏恬、苏吉兄弟杀进了玉马堡，剩下的人与两边抄上的伙伴联手，反过来将玉马堡的残余围在当中！
　　金铁交击之声震响，刺得人耳膜发麻，而孤竹帮的包围圈子已逐渐缩小，玉马堡的残余浴血死拼，却是力有不逮了。
　　玉马堡中，又谱起了另一阕惨烈之歌，妇女的尖叫，儒童的哭喊，成人的怒吼，老弱的颤泣，衬合着兵刃的闪晃，暴烈的叱喝，而门窗迸碎，器具破裂，物体撞跌之声混杂着震撼人心，时时可见奔跑逃命的人影，捉对厮杀的好汉，青石牌坊的金色篆字匾在抖索，宛如一下子灰暗了。
　　紫千豪寒着脸凝视了一阵，转过身来，泥土上躺着那叫菇儿的少女，她的脸色惨白，双目紧闭，粉蓝的头巾斜睨于侧，得出一片乌黑如云的秀发，左腮青紫了一大块，淡淡的血丝凝结于唇角，紫千豪知道，方才那一下子实在捣得不轻，他目光扫过俯卧于地的六指攀月韦羌，他们父女两人躺着的距离仅有数步，此刻，不知他们有何感触，——假如他们还具有感触的力量的话。
　　那边，伍桐满头大汗，面色发黄的仍在和他的对手力拼，他的步履踉跄，跃腾迟滞，显然已是吃了亏，不过那个中年文士却也面颊上一片湿淋淋的殷红，看情形也强不了多少。
　　右侧的青纱帐一望无际，但见青色的高粱梢子时时波动，却少有声息传出，不知是这边的拼杀声太过激烈而淹没了青纱帐里的声音，还是青纱帐里的双方人马在捉着迷藏？青纱帐够大，有两三里方圆，假如双方要捉迷藏，这地方是够周旋了。
　　紫千豪怪异地浮起一丝微笑，他大踏步朝伍桐拼斗的地方行去，每进一步，他发觉那中年文士的面色便难看了一分！
　　淡淡的，他开口道：“先生，我的这位手下号称‘断流刀’，他与先生已较斗了数百招犹未能奈何先生，可见先生功力之精湛不凡。”
　　中年文士铁青着脸，右颊的刀口翻卷如小儿贪婪的嘴巴，他的心慌意乱已可从他散滞虚疲的掌式上看出来，断流刀伍桐却在心里扎了底，这时胆也壮了，神也定了，出手换招开始逐渐凌厉，方才的颓势，在这片刻间扳回了三分！
　　紫千豪微微点头，又道：“玉马堡已败，先生一副文士打扮，又未穿着灰色衣衫，显而易见并非玉马堡中之人，如今贵方大势已去，先生久读诗书，想必知‘识时务者为俊杰’此言？”
　　中年文士紧闭着嘴唇，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劲地游移攻拒，出掌如风，大有力拼到底的模样！
　　紫千豪冷冷一笑，目光凝注着自己手中的四眩剑，道：“孤竹帮素重江湖道义，决不以众凌寡，伍桐，将此人让我！”
　　断流刀伍桐大吼出声，马刀呼呼斩劈，刀光如涛中，他已奋身跃出，几乎中间没有一丝空隙，伍桐的身形甫始跃出，紫千豪的四眩剑且恰到好处地凑了上来！
　　夺目的冷芒“唆”地伸缩映闪，中年文士好像觉得一下子跌进一个寒冽的冰窖之中，不禁满眼光芒幻掠，更且通体生寒，他喉头低吼，抖出十七掌倏然侧避，紫千豪的四眩剑在手中一旋，锋利的剑刃，已阻住了对方的退路！
　　“嗷”地叫了一声，中年文士魂飞魄散地拼命倒仰，“呱”的一声轻响，他的三络柳须已被削掉了一多半！
　　紧上一步，偏出十剑，再上一步，正出十剑，剑剑连环成串，锐啸破空声中，宛如二十剑自偏侧与正面同时攻出！
　　中年文士血迹斑斑的面孔霎时扭曲得变了形，他汗水淋漓，手忙脚乱的东跃西蹿，情形狼狈之极！
　　紫千豪淡淡一笑，四眩剑微弹直刺，低沉地道：“先生，你输定了，嗯？”
　　中年文士眼见剑光幻迷不定地刺来，那颤抖的剑光就似点点的鬼眼，飘移不定，却必将择身上一个部位扎下去，他迅速得近乎疯狂地弹跃而起，但是，就在他的双脚刚刚离地，紫千豪的四眩剑已透进了他的小腿肚里！
　　“哎哟！”这中年文士大叫一声，在空中一个觔斗翻了下来，他单足落地，硬想撑住，却在着地时一个踉跄摔跌出去！
　　一侧的断流刀伍桐哈哈一笑，抢步上前，马刀的锋口，用力砍向这位文士的颈项——
　　“当”的一声，马刀的刀刃却砍在紫千豪的四眩剑上，一溜火星中，伍桐赶忙抽刀后退，边有些怔愕地瞧着紫千豪。
　　摇摇头，紫千豪道：“饶了他吧。”
　　伍桐一分他的龇牙，低低地道：“大哥，放虎归山，易纵难擒……”
　　紫千豪凝视着半卧在地上，满身血污泥垢的敌人，他的目光冷沉而清澈，似一泓明净的流水直贯入对方的心底，又似寒夜中的星辰，晶莹中包含了无可言喻的深幽，直看得那中年文士浑身不自觉地起了轻微的痉挛，缓缓的，紫千豪道：“报上你的名号。”
　　中年文士艰涩地润润嘴唇，沙哑地道：“周适……”
　　紫千豪点点头道：“掌上才子周适？”
　　中年文士伸手抹去额上的泥汗，紫千豪注意到他的五指在微微颤抖，于是，他平静地道：“若要寻我洗雪今日之仇，‘傲节山’上随时候教，不过，若此没有侥幸，生死必将分断。”
　　掌上才子周适咽了口唾液，呛咳着道：“紫千豪，我用不着和你说些场面话……但你定然知道，假如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紫千豪浓眉轻剔，他淡淡地道：“当然。”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我知道你与‘白羽’帮是亲家，而且和‘长白派’的掌门人也有渊源，你尽管来，江湖中的生涯原是如此，对不？”
　　伍桐在旁边揉着胸口，气咻咻地道：“大哥，干脆做掉这酸儒算了，这老小子他妈口气倒硬，留着迟早也是个祸害！”
　　紫千豪摇摇头，道：“不，正如他所说，如果我们是他，我们也会有这种想法，现在，周朋友，不论你能不能走，你即时离开此地……”
　　他又哂然一笑，道：“在我没有改变主意以前，你要知道，我是随时会改变主意的。”
　　地上的掌上才子周适一咬牙，支撑着爬了起来，连腿上的伤口也不扎，任它流着血，一步一步地拐了出去。
　　断流刀伍桐上前一步，左掌暗暗一比，紫千豪明白他的意思，摇摇头，目送着周适的身影消失于高低不平的田野之中。
　　前面的混战已经结束了，除了有二十多名青衣大汉还在救治伤者及检视尸体之外，所有的孤竹帮人手全已冲进玉马堡中，地下，横七竖八地躺卧着累累死尸，人叠着人，人压着人，殷红的鲜血，触目惊心的洒印在这片广阔的庄稼地上，时而可见断体残肢，人类的肚肠腑脏已变得那么低贱不值，到处抛散着，扯挂着，那一张张发青色而失去意义的面孔写满了死亡的不甘与痛楚，但是，他们业已成为这样子，那千百张无告的嘴巴，欲要倾诉多少辛酸悲苦，却又皆是这般沉默……
　　紫千豪微垂着眼帘瞧着右侧的青纱帐，那里面，不知道双方的游斗是否已有了结果？他很自信，“熊臂”罕明平时晕陶陶憨怔怔的，但在拼战恶斗起来，却是有数的几把硬手之一，他尤其擅长伏袭之战，现在，应该正是有所获之时吧？
　　伍桐有些吃力地挨了上来，低哑地道：“大哥，姓韦的快断气了，要不要救他？”
　　紫千豪悚然一惊，道：“当然救他，除非他抵抗，我们是劫财不劫命！”
　　伍桐咳了一声，道：“用大哥的‘九还液’？”
　　微微点头，紫千豪道：“你自己服了保气固脉的内创药了么？”
　　伍桐道：“早服下了，要不，还能支持到现在哪？”
　　无声地一叹，紫千豪悠悠地道：“用我们的血肉换饭吃，日夜担着辛酸，悬着凄苦，这一战，不知又有多少弟兄理骨荒野，亡魂飘零……”
　　伍桐默默垂下头去，转身行向伏仆着的六指攀月韦羌身边，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精致的镶翠金瓶，撬开韦羌紧闭的嘴巴，一口气将瓶中的淡黄色液体倾倒下去一半，然后，又熟练而迅速的为他将外伤敷药包扎起来。
　　回头看了伍桐一眼，紫千豪起落如飞地奔向玉马堡去，侍立大石桥上的四名青衣大汉向他躬身为礼，脸上都有掩不住的喜悦与兴奋，紫千豪挥挥手，迅速地奔入堡内，堡内的街道上，街巷中，可以看到横尸遍处，血迹溅在四周，此刻，孤竹帮的人马正在搬运玉马堡的财帛金银，一堆堆的置放在石板路面上，人来人往，却是十分忙碌。
　　每个街口小巷，大宅小户之前，都有手握马刀，目光炯炯的孤竹帮大汉把守，看不见一个玉马堡的居民，当然，在孤竹帮离开之前，他们是不会仍照平常一样可以自由行动的。
　　紫千豪放慢了步子，目光瞧着倒悬在更楼上的一具灰色尸体，眉毛轻皱，又慢慢转目端详着周围的建筑与地形。
　　一个穿着黑色油布长裤的矮小个子大摇大摆的从一户人家里走了出来，这人一副五短身材，光头，而且小鼻子小眼，看去十分可笑，但身体却是异常结实，当然，他的外形是可笑的，可是，假如人家明白了他是谁，只怕便不会如此好笑了，这五短身材的仁兄，乃是早年横行于黄河一带的水枭“毒鲨”祁老六，在黄河做水路买卖的客商或黑道人物，提起“祁老六”来，没有一个不是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确确实实是那一带首屈一指的水上枭雄，他够狠，够辣，但却在一次与孤竹帮有关的暗镖生意中和紫千豪干上了，于是，祁老六栽了一个平生未有的大觔斗，也因此打心眼里佩服上了紫千豪，便像他所说的“惜英雄，重英雄”那样投进了孤竹帮紫千豪的麾下，甘心情愿地放弃了他在黄河一带拼着老命打下的地盘，跟着紫千豪同进同出，担惊受险，而紫千豪也喜欢他，喜欢他的磊落性格，粗豪作风，尤其是，那为了一个“义”字可以卖头的赤胆忠肝。
　　祁老六左手上托着一只沉重的纯金烛台，右手提着两口朱红大木箱，肩膀上还挂着一大串精巧衔连在一起的黄金如意，他一见到紫千豪，已不禁眉开眼笑地急急赶了过来，欠欠身，以他特有的粗嗓子道：“哈，老大，这一票还算肥，家家户户几乎都有那么三两金五两银的，尤其是标致的妞儿也不少，坏就坏在你所订的那些鸟规矩上，什么劫财不劫色喽，劫财不残命喽，咱们就是他奶奶的强盗，强盗还讲究那么多，不是像窑子里的浪货谈贞节么？我打五年前就不赞同，今天还是不赞同……”
　　紫千豪安详地一笑，道：“好了好了，你的手下折了多少？”
　　祁老六“呸”地吐了口唾沫，气呼呼地道：“如果不是他们躲在弄子里的暗箭伤人，我的孩儿最多只会损失个三五名，刚冲进来的时候冷不防挨了一阵箭雨，他奶奶就地躺下了三十多，本想叫孩儿们放他娘的一把火烧个鸡飞狗跳，只是一想起你那张阎王脸我就泄了气……”
　　紫千豪摇摇头，又道：“韦羌的家宅可搜过了？”
　　祁老六顿时眼睛一眨动，他眉飞色舞地道：“喝，我的乖乖，姓韦的可真够得上一堡之主的气派，光看他那幢大房子，前三厅后六进，左厢屋右回廊，漆的是丹金朱紫，抹的是浅黄翠绿，这边画栋雕梁，那边飞橹重角，打磨的地，太师的椅，铺的是锦垫，盖的是绫罗，墙上挂着酸气冲天的字字画画，壁端悬看破琴烂剑，啧啧，我抽空去转了转，只怕派上五六十个汉子也一时搬运不完，妙极了……”
　　紫千豪沉吟了一下，祁老六又道：“怎么着？老大要去看看？”
　　淡然一笑，紫千豪道：“罢了，苏家兄弟呢？”
　　祁老六“哦”了一声，道：“刚才还在，两个小伙子好似满脸愁容——”
　　说到这里，祁老六眼神中有着颖悟之色地瞧着紫千豪，压低了嗓门：“是是……他们兄弟有人去了？”
　　紫千豪默默颔首，黯然无语，祁老六叹了口气，道：“这叫他奶奶的‘将军难免阵上亡’，唉，吃这行饭就是这么回事，盼得了今天期不得明朝……日子将就着混，人么，谁也有个好好歹歹，只是路数不同就是了……”
　　挥挥手，紫千豪似挥去盘踞在他心上的烦郁，他低沉地道：“白辫子洪超及毛和尚公孙寿呢？”
　　祁老六眨眨眼，道：“老洪腿上挨了一刀，不算重，毛和尚约摸受了点内伤，这秃驴却一边哼唧着一边专拣值钱的东西拿……”
　　忽的，祁老六想起了什么似的急道：“对了，罕膘子呢？这个混大虫怎的不见？”
　　紫千豪知是祁老六平昔与罕明相处得最是投缘，两人一向是焦孟不离，形影相随，同是一对洒鬼，又同是一对活宝，他转头朝后望了望，道：“罕明带着他的弟兄隐在青纱帐里，玉马堡有一拨人冲了进去，大约是由那韦羌的儿子率领，至今还没有见有人出来，可能是在里面缠上了。”
　　祁老六咂咂嘴巴，他知道似这等混缠游战，外面的人是不易相援的，否则，只有越弄越糟，但他也明白罕明乃是此中老手，仍带着三分关切，他低浊地道：“伏袭游斗是罕膘子的拿手好戏，别看他块头粗得像个狗熊，在地下爬行起来却是蛮滑溜……只是，希望他别把屁股翘得太高了……”
　　紫千豪哑然笑道：“不会的，要不，他皮粗肉厚，挨上两下子也无关紧要……”
　　两人谈笑之间，那边一个体魄雄伟，满面红光，却是一头白发，又将白发扎成一条小辫子的大汉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老远，他已拉开嗓子叫：“大哥，俺大腿上挂了彩啦，他妈的带红带红，又英又雄，这一刀子可是捅得不浅哇……”
　　祁老六一酸牙，道：“别他妈的在大哥面前充能卖狠，摇身一变变成铁拐老李还充个卵？看你那副德行老子就想呕……”
　　结着白辫子的大汉“呸”了一声，吼道：“你呕，你呕你妹子那条腿的，我洪超可是挨得起挺得下，不像你老小子活像武大郎再世，就他妈缺了根挑担子的扁担！”
　　祁老六眼珠子一翻，正待反唇还敬，紫千豪一摇手道：“别吵了，你们见面就抬杠，也有那么多精神？财物搬得如何了？咱们在日落之前就得离开此处……”
　　随着紫千豪的话，祁老六连忙抬头看了看天色，而天色已经有些昏暗，原先时隐时现的阳光已经消沉，风呼号着，天地是一片灰苍苍的惨愁……
　　那脑后垂着辫子的大汉回头大喊道：“金彪，传令俺们的弟兄将财物分妥搬运，立刻出发，叫祁六爷的小娃子们慢慢发财吧！”
　　祁老六眼见一个膀大腰粗的汉子转身奔去，也忙拉开嗓门叫：“祁合呀，你他妈又钻进哪个狗洞去了？洪老哥的人都要走了，咱们也得加把劲，一炷香内离开！”
　　靠街的拐角处探出一张风干橘皮似的面孔，冲着祁老六龇牙一笑，道：“这就好了，北街这边加上三条弄子全是我们洗，弟兄手脚不够，慢是慢了点，也不会差他们多远。”
　　紫千豪舔舔嘴唇，对着祁老六和那结着白辫子的大汉——洪超道：“堡里你们几个多操心，商量着赶紧将东西理好运走，‘三家洼’我们的马队大约已等得不耐烦了，青纱帐里的接应我亲自去，洪超，苏家兄弟的人抽出一百名留下给我，其余的人由你们领着立即上道！”
　　祁老六与洪超躬身应是，紫千豪挥挥手，转身大步离开，他的豹皮头巾，微微飘拂于肩，脚步是如此轻沉疾快，片刻后已行出堡门之外，站在大石桥的石马雕柱之侧，他的目光有些古怪地投注于右面的青纱帐中。
　　田野中，断流刀伍桐蹙着眉走了过来，紫千豪转向他道：“伍桐，弟兄们带伤的有多少？”
　　伍桐一皱那双浓眉，道：“光外面就有一百五十多个……”
　　紫千豪沉稳地道：“你与带伤的弟兄们先到‘三家洼’去，叫洪超与祁老六的人负责护送，公孙寿的人断后。”
　　伍桐咽了口唾沫，道：“要不要将掳俘的人带走？”
　　紫千豪道：“一个不带！”
　　说着话，有近百名青衣大汉已快步自堡中奔来，一个生着大酒糟鼻子的矮汉带头，紫千豪一看之下，拍拍伍桐的肩膀：“好了，你赶快好好养息，记着战死的弟兄就地掩埋，头领以上的弟兄尸体负运回去，我现在立刻进入青纱帐里协助罕明。”
　　伍桐垂手躬身，紫千豪向那百名属下一招手，百名青衣大汉已迅速分开，迅捷无声地进入那片深沉无涯的高粱地里。
　　紫千豪身形微掠，“恻”的一声，有如一头隼鹰般斜斜飞进了青纱帐里，青纱帐里，在起伏不平的田脊上，在阴沉浓密的高粱秆枝叶中，时时可看见死尸卧仆着，才追进去一段，差不多全是身着灰衣的玉马堡角色，而大多数又是利矢穿身毙命，小心的往前搜探，于是，高粱地开始零乱，枝杆也有一片片折断践踏过的痕迹，枝杆断处大部分都十分整齐，显然是用利器削落的，唔，有穿着青衣的尸体出现了，孤竹帮的弟兄们面色慢慢沉重，目光忧虑的往四周更仔细的搜视起来。
　　踏着灰褐色泥土，踏着吱吱作响的残叶断杆，青纱帐里笼罩着一片沉闷与灰暗，空气中有着冰冷的幽寂与寒酷，紫千豪沉着脸，俊逸的面容上似蒙上一层青霜，在高粱地枝杆的灰暗光线下，越发映得他的神韵威猛狠厉，有一股子凝聚成形的慑人之气。
　　半伏着身子走着，搜索着，除了沙沙的脚步声之外是一片沉默，紫千豪回头招招手，那个长着酒糟鼻子的矮汉已急步跟了上来，紫千豪低低地道：“情形有些不对，你觉得么？”
　　矮汉有些紧张地道：“是的，好像已经发生了意外……”
　　紫千豪提起握着四眩剑的右手擦擦下颌，道：“只要发现敌踪，不论在任何情形之下，给我狠斩猛杀！”
　　矮汉连连点头，他们又加快了速度往前越进，又走了顿饭时光，视线所及，已不禁使孤竹帮的好汉们大大震惊，甚至连紫千豪这等久经风浪的霸主绝才也有些心跳神凛，面上变色！
　　眼前，青纱帐倾倒了极大的一片，到处倒卧着身穿青灰不同衣衫的死者，这一片尸体，约有近四百余具，还有百多人凌乱地躺在另一边，这百多个人个个脑袋稀烂，胸腹洞穿，手中兵刃抛弃一地，那些兵刃，都是一式的马刀强弓，这百多人，完全是清一色的青衣！
　　空气中浮荡着浓重的血腥，已成紫色的血浆血丝黏挂在周遭的高粱秆叶上，死一样的寂静，血一般的悲惨！
　　好一阵——
　　紫千豪闭闭眼睛，冷冷地道：“牟头领，检点我方遗尸，特别注意罕膘子的尸体！”
　　那姓牟的矮汉一抽鼻子，挥挥手，百名孤竹勇士立即涌上，开始一具具地翻捡起来，每个人的心都往下沉，脸色宛如阴霾密布的天空。
　　缓缓在四周巡走，紫千豪锐利而仔细的向每个角度里搜视，眼前的情景十分明白，一定是伏袭玉马堡来人的孤竹所属在混战中又骤遇外敌，而且，看情形像只是一个人干的事！
　　忽然，一声惊叫传入紫千豪的耳中：“这是罕膘子手下的林维林头领！”
　　紧跟着，另一个呼叫也蓦地响起：“可怜啊，孙头领也死了，看看这血糊糊的脑袋！我认得他，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
　　人影一闪，那姓牟的头领已奔了过来，急促地道：“大哥，尸体中找不着罕膘子的遗骸，可能，可能他还没有死！”
　　紫千豪深沉地道：“地下的人有活的么？”
　　姓牟的头领一摇头，道：“全死了，干干净净！”
　　紫千豪一咬牙，狠厉地道：“光凭玉马堡的人他们没有这个能耐！罕明一定是又遭到意外之袭才落得全军尽没，我说什么也要找出这个人来！”
　　姓牟的头领两眼圆睁，惊异地道：“什么？只有一个人？”
　　紫千豪重重地哼了一声，几近咆哮地道：“叫弟兄们朝前搜，尽量把距离拉开！”
　　说着，紫千豪已猛然转身，领先往深沉的青纱帐里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