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惊客途　群狼乍现

 

2022-05-29 09:38:31   作者：柳残阳   来源：柳残阳作品集   评论：0   点击：

　　陶然注视着骆忏的反应，肚里有数：“我知道，你很不喜欢她。”
　　骆忏喝一口茶，茶水淡得出鸟来，他抿抿嘴，道：“这个雌货，年岁不小了。”
　　陶然带着几分窘迫：“三十出头了。”
　　骆忏接着道：“恐怕出身也不大正经吧？”
　　干笑一声，陶然道：“不瞒你说，她原是此地一家妓馆的老鸨子，不过算是年轻的老鸨了。”
　　未待骆忏回答，他又加上一句：“她自己可不卖……”
　　骆忏差点把口中余沥打鼻腔内呛出，吸口气，他强忍住笑：“你是怎么认得这女人的？”
　　陶然讪讪地道：“我去她那里玩过几次，不想婊子无情，她却对我挺中意，两下一勾搭就勾搭上了，当她知道我的处境后，还慨然拿出私蓄，帮我偿债，甚至连房子也赎了回来，那段辰光，这娘们可真叫温柔体贴，百依百顺，我一感动，就索性要她结束生澈，娶了回来……”
　　骆忏笑笑，道：“莫非一成了家主婆，陶太太，李梅枝的性情全变啦？”
　　陶然哭丧着脸道：“可不是？这婆家过门没几天，就和变了个人似的，事事要作主，样样要当家，什么都得听她的，两腿一跨，竟然骑到我的头顶上来，三天两头数落我，跟我吵，跟我耍泼，合共一对公母，却闹得家宅不宁，鸡犬翻天……”
　　骆忏单刀直入地道：“小陶，依我想，你的日子，亦是靠她的私房过吧？”
　　焦黄的面孔“唰"的一红，陶然结结巴巴地道：“只怨我自己，呃，自己没有收入，一时又找不着合适营生干……”
　　骆忏不以为然而地道：“天底下这么大，能做的事太多了，至不济，上山落草，下海捻股，都强似受这种妇人裤裆底的窝囊气！”
　　陶然形色黯淡：“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骆忏，如今的我，可比不得往昔的我了，打上次与‘同和社’火并受创之后，不但体力大不如前，艺业方面因久欠磨砺，显见的有退无进。唉，人的心境一差，对什么都提不起劲道来……”
　　骆忏忽道：“小陶，怎不干脆一刀子挖翻那婆娘。要想一了百了，天下太平，这是个最为直接了当的方法！”
　　陶然连连摇头道：“使不得，使不得，你没听过‘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样深’这句话么？梅枝这婆娘泼是泼，混是混，可是对我总算有恩情的，她犯的这点毛病，罪不至死呀，再说，我定居‘石桥埠’多年，早想在此落户，背不起人命官司了。”
　　骆忏冷冷地道：“要这样子想，那就没法啦，人各有志，你如果认为眼下吃软饭，当龟孙的日子过得惬意爽快，谁劝你恐怕也劝不转。”
　　陶我又是惭疚又是无奈地道：“骆忏，目前成还不打算改变我的生活方式，因为，呃，我暂时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路，所以，我亦不便请你到家里盘桓了……”
　　骆忏“嗤”声笑道：“天老爷，你提也休提，你那个家，便八抬大轿抬我也不去，你老婆把你的朋友全不当人看，这一口气，你受得了我受不了，我要去的地方，是我的伙计能当家作主的地方，是我的伙计挺得起脊梁骨，不愧堂堂的男子汉的地方，低三下四、打躬作揖的场面，我一时片刻皆不能忍！”
　　陶然悲苦焦酸地道：“得，骆忏，你就少挖苦我了……”
　　顿了顿，他又续回前面未终的话题：“不是问我，为什么不曾找你帮衬么？前一段时间，是压根找不着你，你孤魂野鬼一样的四海飘荡，毫无音讯要寻，去哪里找你？最近，想找你也不敢找了，听道上人传说，你和‘天蝎会’结下梁子，而且结得很深，因由好像与大笔钱财有关，骆忏，你想想，我现今的情况下如何经得起牵连？就算你帮得上我，我亦不敢接受啊，若沾上你与‘天蝎会’之间的混水，我岂非朝不保夕了？”
　　骆忏很久没有出声，末了，才感慨深长地道：“我不怨你，小陶，此乃环境使然，我只是奇怪，所谓‘忠肝义胆’、‘两肋插刀’、‘福祸与共’、‘慷慨赴难’等等词儿所歌颂的那种人，都到哪里去了？”
　　一时几有无地自容的羞迫，陶然嗫嚅着道：“骆忏，别说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骆忏纵声大笑，摸了一块碎银丢在桌上，旋自起身而去，只淡淡留下一句话：“多自珍重喽。”'
　　呆望着骆忏扬长而去的身影，陶然刹那间竟有股子大哭一场的念头。


　　官道旁起了座八角亭子，亭顶亭柱原本涂的朱红骇绿，业已剥落斑脱，现在盘踞在亭子里的，是个贩卖茶叶蛋的老太婆。
　　骆忏的去处，是前头的宣城，去宣城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只是离开石桥埠以后，最近的一个城镇便是宣城，这座亭子，正为石桥埠至宣城的中间。
　　走了一长段的路，他亦觉得累了，腹内刚好有些空虚，自自然然就进了亭子，打算歇歇脚，顺便买几个茶叶蛋充饥。
　　头发花白，满面皱纹的老婆子笑脸相迎，边翕动着缺牙少齿的干瘪嘴唇：“客官，坐下将歇一阵吧？我卖的茶叶蛋又香又嫩，祖传的卤汁哪，要不要来几个尝尝？”
　　骆忏坐到一边的石凳上，点头道：“来五个吧，老大娘。”
　　煮茶叶蛋的容器，是一口阔嘴深腰的紫铜锅，老太婆掀开锅盖，蛋和褐黑色的卤汁尚一起咕嘟着冒泡哪，她动作熟练地用笊篱取蛋，拿一片宽叶竹曲窝盛着，热气腾腾地送到骆忏面前。
　　付了蛋钱，骆忏就着冒气的茶叶蛋深深嗅过，再剥壳入嘴，嗯，可不是又香又嫩？五枚只怕不够填充五脏庙哩。
　　老太婆这厢笑道：“有五香椒盐末呢，客官要不？”
　　骆忏吞下口中半只茶叶蛋，摆手道：“不用，这就挺适口充肠了。”
　　好奇地看着石凳旁的月牙铲，老太婆唠叨道：“你那根铲子，客官，做啥用的？”
　　骆忏不好说是拿来杀人的，他含混地说：“老和尚叫我看到哪儿有曝晒散置的骨骸，不拘人兽，总要收拢入土，这把铲子，便是掘土挖洞用的……”
　　老太婆念一声阿弥陀佛，忙道：“看不出你还是个行善事的好心人哪……”
　　骆忏哭笑不得地道：“怎么看不出，莫非我的长相像个坏人？”
　　老太婆笑呵呵地道：“不像坏人啦，可是，怎么说呢？带点霸气凶气就是。”
　　又一只茶叶蛋进肚，骆忏本不想答理这不相干的，谁知老太婆又开了口：“老和尚是谁呀？”
　　骆忏漫声道：“我师父。”
　　老太婆连连点头：“一定是个大慈大悲的出家人了。”
　　和尚不算出家人，什么人才算出家人？至于“大慈大悲”也是老和尚后一段人生的事了，这段大彻大悟的过往，却非能以老太婆为倾叙的对象，骆忏笑笑：“不错。”
　　老太婆忽然无端地叹了口气：“天底下，有好人就有坏人，像客官你吧，外表看上去狠巴巴的透着野性，其实心肠挺好，不但平时里收埋荒骨，让那曝尸的孤魂入土为安，还知道路过这里买几个茶叶蛋照顾我苦老太婆的生意，有些人大不相同啦，个个长得人高马大，横眉竖眼，让他们帮衬帮衬，硬是理也不理，多说几句，脸全变了，这种人，可叫坏得出水啊……”
　　骆忏干笑着没有回答——好人与坏人之分，岂有如此分法的？买你老太婆的茶叶蛋便算好人，不买就“坏得出水”啦？实在不大有道理。
　　老太婆蹲下身子去拨弄了一会紫铜锅底的炭火，又直起腰来道：“你说，我讲得对不对？”
　　把第五个茶叶蛋塞进嘴里，骆忏咀嚼三两下吞入腹中，应付着道：“嗯，嗯，也真有这等小气巴啦，不具同情心的人？”
　　老太婆搓搓手道：“可不？人都还没走，不知为了什么，茶叶蛋不买，倒通通跪到路对面的嵌坡下去了……”
　　骆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心里想着该上路了：“那些人到嵌坡下干啥？难道也去收些散骨埋入土，同我一样做好事？”
　　“谁知道？一个鬼头鬼脑，闪闪缩缩的，手上腰口还带着凶器，我起先犹在担心，可别把我老太婆的摊子抢了……”
　　脑海里蓦然有一个意念闪过，骆忏险些将刚刚吃下的茶叶蛋呕出来，他赶忙起身，顺手抄握月牙铲，目光急急向道路对面的斜角望去……
　　这个举动，显然也令老太婆吃了一惊，惶惶惑惑地道：“客官，你怎么啦？别怕，依我看，那堆人不像强盗，要不然，我的摊子还能摆到如今？”
　　“今”字尚在老太婆的瘪嘴里留下余音，却突兀僵凝住了，道路对面，正有七张面孔沿着路肩冉冉冒出，倒像从地表之下长出来的。
　　老太婆打了个哆嗦，呐呐地道：“这不又来了？就是他们。”
　　骆忏定定瞧着这七个不速之客逐渐全身出现，心头不免暗暗打鼓，看架势，他们不是冲着卖茶蛋的老太婆而来，那么，自己不就正是人家的目标？
　　吸一口气，紧了紧握着铲杆的五指，他两眼半合，瞳底杀机隐隐。
　　对面七个人缓步来到亭前，又一字排开，为首一个，生得玉面朱唇，丰神俊朗，配着高挑的身段，宝蓝色长袍，模样雍容飘逸之极，好一表人才！
　　紧靠着这号人物的，塾个肥头大耳，貌相间充满骠悍之气的大块头，其余五员，则个个形状凶猛，面容冷酷，且五个人全已兵刃上手！
　　骆忏的喉结颤动了一下，咽了口唾沫，但却不言不语。
　　那俊逸人物对着骆忏微微一笑，从容启声道：“这一位，想是骆忏兄了？”
　　舐舐嘴唇，骆忏道：“就算是我吧，是不是？”
　　对方和和气气地道：“‘天蝎会’大执刑，‘玉哪吒’董渝。”
　　骆忏叹了一声：“是你们，果然正是你们。”
　　董渝笑颜不减：“本该在石桥埠遇上兄台的，不巧我们晚到一步，兄台业已离开，所以只好抄捷径赶来此地候驾了。”
　　骆忏狐疑地道：“各位怎知我去了石桥埠？”
　　董渝一哂：“我们自有我们的消息管道，骆兄，你在石桥埠不是还有位名叫陶然的好友么？”
　　哼了哼，骆忏道：“往年算是好友，眼下已不是了。”
　　董渝似乎十分同情：“既然已非至交，莫怪他将兄台的可能去路指点着恁般清楚详尽，所谓‘疾风知劲草、患难显亲朋’，这种经不起考验的朋友，不交也罢。”
　　骆忏觉得这几句话相当受用，不断点头道：“说得是，太也是了。”
　　董渝灿然笑道：“无论敌我，都有一颗相同的心，人同此心，心便同此理了，是非可以争辩、感受却无有二致。”
　　骆忏道：“唉，董大执刑如果不是‘天蝎会’的人，该有多好。”
　　董渝唇角勾动，道：“人生际遇的安排，可惜并非操之于你我手上。”
　　望了望董渝身边的那个大块头，骆忏道：“这一位，想即是贵会二执刑‘狂肥’晏起鹏了？”
　　董渝略有诧异之色：“骆兄怎的知晓？”
　　骆忏道：“如同贵会一样，我也有我的消息管道。”
　　抬头一着天色，董渝道：“骆兄，我实在不愿提这些老话，但又不能不提，令尊驾是否能跟我们回去，说一个清白？”
　　骆忏笑得古怪：“大执刑，你很清楚，我一朝跟你们回去，何来洗脱的机会？各位成见深植，早有认定，我他娘正应了‘有理扁担三，无理三扁担’那两句话了，若随各位走上一遭，保准是有去无回，一条死路，蝼蚁尚且贪生哪，我怎甘自取灭亡？”
　　董渝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骆兄，你种下的因，才有这样的果。”
　　骆忏大声道：“你们楞是屈打成招，把一口黑锅给我背啊，我发誓，我这一辈子没见过那什么常虎臣与他的一干手下，更休提金子银子
　　董渝摇头道：“骆兄，我们有凭有据，你是抵赖不了的。”
　　骆忏一脸冤枉地道：“凭据是你们预设的，这分明是个陷阱，是个圈套，大执刑，‘天蝎会’的作风，向来是宁肯错杀一百，不可轻纵一个，这种勾当，，你亦是行家。”
　　董渝静静地道：“对别的人、别的事而言，我们有可能会像你说的这样做，但骆兄你的这桩公案，我们肯定没有冤枉你，铁证如山，孟总教习已经向骆兄说得很明白了。”
　　骆忏抗声道：“此为贵会单方面的说法，我歉难接受！”
　　董渝做了个惋惜的表情：“本想彼此保持君子风范，一团和气地相请骆兄走上一趟，看来是办不到了。”
　　骆忏道：“各位打谱要我的命，我岂能俯首相从？这种事。如何‘和气’得来？”
　　董渝道：“骆兄见谅，我们只有强请啦。”
　　咧嘴一笑，骆忏道：“好说。”
　　大块头晏起鹏没头没脑地虎扑上来，随着他的动作，一条黑黝黝，儿臂般粗细的蟒鞭斜扫而至，鞭梢破空，发出“劈啪”一声脆响！
　　骆忏人往亭柱之后绕走，月牙铲贴在柱边骤挺向前，寒光一抹，正好迎往来敌的左胸。
　　鞭梢受到柱子的阻碣，未能拿准目标，晏起鹏眼见铲刃指来，不禁心中有火，竟不退不避，猛翻半尺长，铜骨为杆的鞭把子，硬生生捣击铲锋！
　　于是，原式切斩往他左胸部位的月牙铲，在刹那间不可思议地一沉插地，柄端另一头的骆忏借着月牙铲下插之势，随铲杆凌虚倒抡，双脚闪弹如电，晏起鹏偌大一个驱体立时腾转离地，重重跌落！
　　其他五名“掌法"，见状之下不约而同朝前冲来，此举早在骆忏意料之中，月牙铲“嗡”声颤吟，雪华暴映，第一个冲至的“掌法”已被兜胸挑起，又手舞足蹈地被抛出丈许之外。
　　沾着殷红血渍的铲刃甫自那人胸膛内拔出，微微一偏，其准无匹地跟着切入近距离间另一名“掌法"的咽喉，力量之大，甚至将这名“掌法”的整个头颅都平切下来！
　　剩下的三件兵器，这时才有前有后地纷纷向骆忏身上招呼。
　　月牙铲陡然舞成一个大圆，一个光焰晶莹、弦月如翼相连的大圆，攻上来的三人还不曾靠边，已经狼狈退避不迭，骆忏双手执杆，倏连伸缩，那退得较慢的一名“掌法”，突见铲刃打自己的后背透穿前胸，惊窒半声，已同一具干尸挂在铲端！
　　逃窜出来的两人仓惶下互觑一眼，又双双硬着头皮绕了回来，两个人的兵器都是朴刀，这一歇，拿刀的手背晃抖得不大听使唤啦。
　　董渝的声音冷冷传来：“你们退下。”
　　现场硕果仅存的两名“掌法”，虽然力持镇定严肃，但那种如获大赦的庆幸神色仍可略窥一二，鬼门关口，他们总算将踏出的一只脚暂且收回来了。
　　骆忏拄定月牙铲，冲着董渝，露牙微笑。
　　慢慢走上两步，董渝赞叹道：“名不虚传，果然名不虚传，有这副绝佳身手，难怪所向披靡、无往不利了！”
　　骆忏谦虚地道：“蒙大执刑高抬，实在承当不起。”
　　望了望地下的尸体，董渝摇着头道：“当初孟总教习与骆兄的那一战，损兵折将，灰头土脸，我还认为他们是粗心大意、轻敌太甚之过，今日我算是亲眼目睹了，骆兄艺业惊人，出神入化，确非不凡二字能以道尽。”
　　骆忏笑道：“说穿了不值一文，只是面临生死绝续关头，不得不拼命一搏罢了。”
　　查谕道：“若没有本钱，如何搏得？骆兄的身底子却厚实无比。”
　　接着，他一扬脸，头也不回地问着手下：“李福生，二执刑的伤势怎么样？”
　　叫李福生的那名“掌法”赶忙答话：“肋骨断了三根，好像还有内伤，这会话都说不出来……”
　　董渝又望向骆忏，道：“骆兄下手真重。”
　　骆忏老老实实地道：“以我的标准不算很重，是晏老兄骨架子硬朗，再加上一点运气，否则，他此刻怕已挺了尸啦。”
　　董渝道：“轮到我来向骆兄请教了。”
　　咽一口唾沫，骆忏道：“事情总是这个样子，绕来转去，带头总归要上。”
　　董渝一笑：“要不，怎么叫‘带头的’？”
　　董渝的家伙，非常简单，仅是一只两尺半长，宽约三指，锈痕斑剥的铁尺；凡使用这种武器的人，多为聊备一格而已，因为能拿此等寻常器械应敌，便随手所取，皆属兵刃，功力不在用器，全在个人的修为上了。
　　看到对方的铁尺，本已深具戒心的骆忏益发警惕起来，这姓董的，恐怕决不是一盏省油的灯。
　　随手挥动着铁尺，董渝悠闲地道：“陋物充数，不值方家一笑了。”
　　骆忏正色道：“董大执刑，猪吃老虎的把戏我认得，阁下身为‘天蝎会’掌律首座，没有两下子你凭什么能坐上这个位子，再则，敢空手上阵的人，本领必然远超过舞弄大刀的角儿，单看你把铁尺，我心头就发毛啦。”
　　董渝似笑非笑地道：“骆兄倒会抬举于我。”
　　抬不抬举，即将立见真章，骆忏全身贯注地道：“请赐教吧，大执刑。”
　　铁尺又是随手一挥，董渝还相当谦恭有礼：“冒犯了。”
　　骆忏双手握铲，蓄势以待。
　　高挑的身躯往前一走，明明是面对面地过来，董渝却在跨步之间忽然难以解释的晃到骆忏背后，铁尺一举，尺影飘荡之余，居然笼罩住四面八方的空隙。
　　打蛇打头，骆忏不管对方的招式有什么千变万化，月牙铲暴弹而起，铲刃飞旋，直指董渝咽喉！
　　微微抬脚，董渝人已移出三步，移动的同时，铁尺吞吐，点戳骆忏胸侧，招法才现，人又鬼魅般转至骆忏身前，一尺抖挥，正对天灵——光景仿佛一个人分成两个，却在相偌的时空间显现。
　　骆忏以铲柄撑地，“呼”声倒翻，倒翻的须臾，月牙如大雪缤纷，漫天盖地洒落，董渝的形影便骤然轻似棉絮，随着铲刃上下浮沉，团团绕回，恍同一下子失去了重量，令铲刃着不上力。
　　蓦地，骆忏猛带长铲，全身怒矢也似撞向董渝，这一记，恰中董渝下怀，也就是要使敌人沉不住气，易招换式以便乘隙进袭，而骆忏此刻的情形，亦的确像沉不住气的样子。
　　骆忏状若出神之虎，狂扑而至，董渝淡淡一笑，闪电般拔身跃腾，铁尺由上下指，急贯骆忏脑心，几乎不分先后，他的两足旋扫盘蹴，业已阻绝了敌人任何可能脱身的去路！
　　董渝的出手够狠够辣，心思亦极具细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骆忏根本不打算躲避或后退，骆忏就在原地身形半侧，一股映眩着赤光的杵影激扬标射，撞开了下贯的铁尺，红芒穿突的瞬息，便顶上董渝的右肋，把他高挑的躯体碰得凌空翻滚，几声断骨的脆响，清晰可闻！
　　月牙铲的光华划过空际，反抛过来，铲刃像煞如影随形的恶咒，紧贴着滚腾中的董渝身子不放。
　　残存的那两名“掌法”，立时奋不顾身地双双冲到，两柄朴刀方自亮晃晃地举起，骆忏左手上的“善骨兜”宛如迎面绽开的一大朵红花，放蕊展瓣的俄顷，已卷住两人执刀的右臂，顺势扯带下，二位仁兄业已怪嚎着被抛出六七步远。
　　这厢在抛入，那厢月牙铲仍然原式下变，紧咬董渝不放，悬虚游闪的董渝，终于力竭劲衰，耗不住朝下坠落，于是，寒彩映处，这位“天蝎会”的大执刑一只右脚齐刃飞脱，人也一个踉跄，旋跌坐地！
　　场面上的人物就是场面上的人物，董渝虽然受此折骨残肢巨创，痛彻心脾之余，依旧咬牙强撑，一声不吭——尽管一张俊美的脸孔早已扭曲变形。
　　柱着月牙铲，骆忏凝视董渝，显得心事重重的模样。
　　两名摔得七荤八素的掌法，到如今还未能爬起身来，他们在地下连连挣扎仆跌，好像亦都伤筋动骨，损及真元了。
　　董渝惨白着面孔，向骆忏吃力地笑笑：“骆兄，你还在等什么？”
　　骆忏坦然道：“我就在考虑，要不要杀你？”
　　董渝吸了口气：“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考虑这个愚蠢的问题。”
　　骆忏面色阴晴不定。
　　“说真话，董大执刑，你固然是我的敌人，但却是个印象不坏的的敌人，要我横下心来屠戮，多少有点下不了手。”
　　董渝摇头道：“下不了手，可是为你自己添麻烦，我活着，只是你的后患，对你而言，绝对有害无益！”
　　骆忏懊恼地道：“你他娘别引起我的杀机，我经常意念甫动，随即出手，大执刑，莫不成你于这一行干久了，连自己都不放过？”
　　董渝的面颊痉挛着，徐徐地道：“以事论事罢了。”
　　猛然跺脚，骆忏道：“去，去，去，活的死的通通去！”
　　董渝忍住一阵剧痛，呛咳几声：“想定了？”
　　骆忏怒道：“莫捣鼓我，而且你也放心，我不稀罕你的回报？”
　　董渝道：“我没有回报，我更要提醒你，这残肢之痛，我不会忘记！”
　　骆忏嘿嘿笑了：“既然放你一马，姓骆的就不在乎这个。”
　　董渝拱拱手：“话说明白敢好，不过无论如何，我还是谢谢你手下超生了！”
　　骆忏扛起月牙铲，收好“善骨兜”，忽发奇想：“能不能，呃，你们和我，就此罢休算了？这样杀来杀去，何时才是个了局？”
　　董渝太阳穴不停跳动，吞下一声呻吟：“骆兄，你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真想手起一铲，先杀了眼前这个必然的“后患”再说，骆忏却只重重哼了哼，转身大步离去。
　　卖茶叶蛋的摊子空荡无人，那老太婆，不知躲到哪里去了？